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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那些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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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麦子[麦子]
阳光麦子作品集

举人
(中举啦,狂喜中!)
举人<BR>(中举啦,狂喜中!)


注册时间: 2005-11-11
帖子: 8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十一月 11, 2005 9:17 pm    发表主题: [原创]那些逝去的生命 引用并回复

  生活,你怎么可以逼迫我呢?
——老余

老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他皮肤黝黑黝黑的,发光。眼睛很深,像嵌在核桃皮样的皱纹里。
  老余有一个挑子,两侧的绳子坠着两个四方木板,木板上面放着纸箱子,是那种外面印有“请勿倒置”等警告内容的旧纸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两角钱、一角钱的烟,一分钱俩的针,五分钱的麻花,二分钱的糖块,四角钱的红绿紫的彩线,最多就是八角钱的纯棉毛巾。他挑着去走街穿巷,以一种期待的姿势停到每一个村上,幻想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上来他的挑子,零散地选走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老余挑着挑子卖东西。这是十六年前在村上我最常见的情景。
  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我想他也不知道第一次见我是在哪一年的棱角上。
  老余不分春夏秋冬,一贯用一个叫卖声:“麻花嘞——焦麻花!”我们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老余来了,就知道可以有麻花和糖吃了,村里的母亲们也知道可以出门喊住老余买上团彩线,不论冬日在柴堆边晒太阳还是夏日在荫处乘凉的老人,也都知道可以喊上哪个小孩掏钱去替他(她)买包烟。还穿开裆裤的我们在哪个高地上玩耍,听到第一声的时候,就乐颠颠地下来跑到老人身边去了,兴许会被王奶奶或者李爷爷喊住,多给二分跑路钱去买包老余的烟。所以那时候,老余的叫卖声一直是我们最向往的,这种向往和喜欢有时候延伸到我们的梦里,梦呓时的话都被母亲们在老人们面前宝贝似的谈论、炫耀。
  老余影响了我们的童年。
  老余每两天都会到村上一次。在大忙收获的季节,他穿着旧的单衫,戴着用麦秸杆编制的米黄色帽子,挑着挑子来兜售他的商品。他会在路上,村口,坑边捡一粒一粒的黄豆、绿豆、豌豆,一穗一穗的麦子,甚至谁家随意仍下的一条旧鞋垫。旧箱子下木板的一侧的缝隙是夹捡到的桑条或者一株芝麻的位置,有好多次,我们看见他从纸箱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把一株成熟的芝麻倒立过来,白白净净的芝麻粒便听话地落在袋子里,然后他伸开五指,把口一拧,放回原处。
  老余家底单薄、穿着很旧。他有两间土房,矗立在那个离我们二十多里外的余楼村,那是他一个老人的全部财富。我似乎没有见到过他穿一件像样的衣服。老余穷,舍不得给自己添衣服。很多衣服都有补丁,有的补丁上的线脚像订书订一样长。
  王奶奶说,那是因为老余的老婆死的早,也没有个孩子,全家一个人。她说的很轻松,轻松地让我们感觉这对老余没有任何深刻的影响。老余就是老余,给我们带来麻花和糖果的老余。大人的沧桑哪是我们小孩子所了解的呢?
  村上一家一家渐渐富裕起来,老余靠一双脚,每天奔波不息,却依然贫穷。

  那一年冬至,大雪纷纷扬扬。
母亲把饺子刚下锅,外面就传来了老余的叫卖声:“麻花嘞——焦——麻花!”
  母亲忽然说,买俩针吧,好做棉鞋。我便跟母亲走出去。
  老余的装束很特殊,一下子震住了我:脚上套了两个大塑料袋子,在膝盖的地方用绳子系紧了,隔着塑料,看不清他是否穿了袜子;棉裤很旧,棉套已散落出来;上衣左边的衣服与右边的衣服一层一层叠着相互压住,外面束了一条用粗布条做的腰带;头上是一个铁盔样的帽子,里面塞着很多棉絮。他听见母亲的喊声,便立在了雪地。抄着袖子等母亲捡东西。
  母亲拿了针。老余接了钱。他又看见我站在门棚下,就走来递给我一根麻花。
  母亲赶紧掏钱。
  老余有点不好意思,像是极力要掩饰什么。他推开母亲的钱,却赧赧地说:
  “大妹子,今儿是冬至嘞。你看,生活逼迫我成这样……叫我在你家……吃顿饺子吧!”
  母亲一愣,没有言语。回头对我说:“麦子,去开门,让你余爷把挑子挑回家去!”她已经没有理由让瑟瑟发抖的老余立在大雪里了。
  我把门吱吱哑哑地推开。老余把挑子放在门棚下。
  母亲盛好饺子放到桌子上。老余不愿意坐着,端上碗独自来到门棚下吃,说看着挑子呢!他吸溜吸溜地吃得很快,母亲又盛好了一碗。
  “再吃一碗吧!”母亲说。
  “那你们包得多不?”他依旧赧赧地。
  老余吃得嘴吧嗒吧嗒响。老余一共吃了三大碗饺子。
  老余吃完要走的时候,母亲喊住了他,从屋里拿来五个花生陷的小饼放到他的箱子里。老余说什么也要再给我一根麻花,母亲执意没有留。老余走时,雪伴着风,更加肆无忌惮。九岁的我趴在门口看漫天舞动的雪,老余走远了,我听不到了那一贯地叫卖声。
  从那个冬至起,老余每个冬至都来我家吃饺子,邻家阿婆早早地和母亲包了几锅盖饺子。王奶奶也说,他也向他家要过包子的,这个老余!
  老余一分一分地赚不了钱。老余依旧挑着挑子穿越村庄,卖他的麻花,细针,糖块,彩线,只是数量越来越少,竟然满足不了他自己的衣食住行——他越过越穷了。
  又一个冬日来临的时候,我上了初一。冬至那天,母亲下了一锅水饺。但到了下午都没有等到老余的人。母亲,阿婆,我在门棚下等。
  雪融化了。也没有等到老余来。树抽芽了,还是没有老余的任何消息。
  到了四月,抽了老余十几年烟的王奶奶说,老余死了。
  王奶奶像在讲述一个遥远而新鲜的故事:几个月前,几个要饭的乞丐见了老余说,到城市去吧,人看不出你这个乞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无助而年老的老余便丢下挑子,和他们去了大城市;结果,腿脚不好,出了车祸,撞死了。被人拉走,埋了。这个老余,你说这个老余!
  老余,这个老余!
  王奶奶这么说。十里八村的人都这么说,老余脚踏过的每一个村庄的人都这么说。
  我很难过。生活,你怎么可以逼迫老余变成一个乞丐呢?
  后来,人们也知道了,老余有一个旁门侄子,生活不好,靠不住。
  老余死了。老余一生扮演了几个角色后终于穷死了。老余是穷死的。像一朵黑色的老花被风,被雨无声地摧毁,然后枯萎老去。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老余的死是必然的。但如今,当我看到大街小巷抱着孩子乞讨要钱的妇女时,我知道了:因为她们有一个家而去乞讨,而老余,他没有一个家。家就是能给人帮助和爱的地方。这些老余没有。有很多贫困的人没有。
  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没有爱的人,一种结局是迟早的。这就是社会。
  我觉得我对不住老余。我觉得有家的人对不住老余。我觉得社会对不住老余。
  我想,责任不在他侄子,也不是村庄里的买东西的大人或孩子,具体是什么,我也没资格说得清。


人一生不都是平坦,不知道会在哪里转个大弯弯。
——马叔

我目睹一个生命死亡的经历是在我上初二的冬天。
  那一年,寒风料峭。大地刚落了一场雪。裸露的浸过雪水的地面冻得闪闪发光。此时,正值河工动工,村西萧瑟的河床躺在那里等待挖掘、翻土、运走。河地上,帐篷累累;民工有时候喊着号子,高悬的喇叭唱着小戏,没有了寒瑟却多了些许热闹。村上的闲屋在两天之内便住满了邻县来挖河的农民工;每家院子的柴垛里也热热闹闹地挂起了帆布包,像是雪地里长出一朵一朵蓝色的蘑菇。
我家只有三间瓦房,母亲住一间,我和六只羊住一间。我没有玩具,它们却远胜过玩具。我每天挎着母亲缝的布书包,走在充满饭菜香气的街道里,不知道这样欢快热闹的日子里隐藏着多少新奇和神秘。
  我家住着三十多个民工。他们到来第一天,一个大厨师就指点着把锅灶支在哪里合适,半晌不到,三个大锅灶在他手下支起来了,把大锅架上去,开始烧水,那雾腾腾的烟气使我想起小时候在村后杀猪场的情景。
每次从学校回来,我都会看见那个50岁左右的厨师在盯着我看。母亲让我叫他马叔。我不清楚比我父亲还大的人,母亲为什么让我叫马叔。他是民工大食堂里的师傅,穿着厚厚的棉衣,脸上勉强地生了些核桃纹;围裙的口袋上沾满了积累在一起的油腻和灰尘。他会在我傍晚回家的时候,从两个扣着的碗里拿出一些丸子或者炖肉给我。父亲出门不在我身边,他就站在那里,用慈父的眼光那样细细端详我吃。我一直都以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得到母亲留给外公的茶叶,因为我亲眼看见母亲给他一包父亲从外面带来给外公的茶叶。可在我吃到炖肉或者丸子时,觉得这样想对马叔未免有些不公平。
记忆的河工一个多月的日子里,我们家几乎没有动过几次灶。马叔不愿意母亲再动地锅了,“吃大锅饭吧,这帮老爷们呆在你们家里,也忒麻烦你们娘俩啦——”
马叔很小心地把我们家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一个地方,把民工工地用的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说到时候把这些东西弄乱了不好,农家置点东西多不容易。有时和母亲聊天他说,他是被自己叔叔养大的;生活的苦使自己的命运不知道在多少地方转了多少弯。人一生不都是平坦,不知道会在哪里转了个大弯。
  忽然一个夜间,我被一声羊的尖叫惊醒。我坐起来,看见一只母羊蹲在地上,向后勾着头。我朦胧里又看到它的身后有一片明亮的东西。原来母羊临产了。我开始喊母亲。母亲扣着扣子开始喊马叔。马叔把几个哥们喊起来,手执着马灯,都挤进屋来。马叔给我们家的羊接生的很顺利。它产了三只小羊。我的生活里便多了一项活动:逗它们玩。
我把我这些新的快乐归功于马叔。从马叔卷起袖口离开我的房子的时候,我就把马叔看成了我的亲人。孩子的心是块空地,种什么,长什么。他把爱献给了我的家,我怎么会不为这样的温暖予以回报呢?

  事情不会像人想象的那样发生。民工住进村庄的一个月后,马叔却吊死在我家的地头。
那一天,雪花在放学的路上就簌簌地罩下来了。我步入家门,帆布包里却没有一个民工,空落的就母亲自个。母亲坐在大食堂的一条厚凳子上,旁边放着马叔的半包茶叶。母亲说马叔上吊死了,就在咱家南地地头的槐树上。母亲说得很冷静,像在告诉我一件与死亡无关的事情。我忽然一愣,只有在外公的故事里才有的吊死鬼,却真实而突然地降临到我的心坎里,而且他是马叔。我丢了书包就往外跑。母亲没有拦我,说去看马叔最后一眼吧,他们都去了!
  我踏雪向南地跑,远远地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飘洒的雪花里,我什么也没有喊,甚至连哭都没有,就静静地钻入人群,看到了我的马叔。
  那是怎样的死亡啊!马叔的脖子,挂着自己带五角星的军用腰带,垂在那株长在坡上,缀满重雪的槐树上。风一吹,还打了一下转。
  警车声响起。下来一个带口罩和手套的警察。他手执剪刀,从马叔的裤脚剪到裤腰。又剖开马叔的肚子,在围成四方的塑料帐幕中,他装进一个黑色袋子里红红紫紫的东西。人越来越少。我坚持没有走。我的脸已凉,泪已成冰。马叔已死。我的恐惧远大于忧伤。
  一个人的消逝,没有挡住人们的生活。一周后,恢复平静。河场的喇叭竟然又给了我当初的感觉。大食堂的新师傅说,法医已经证明,马叔的器官正常,非毒死,而自杀痕迹又不明显。我有些怀念有马叔在的日子。有时候我会在梦里见到马叔,他笑着,依旧逗我开心,问我羔羊长成什么样子了,对我好像他从来不知疲倦。
  又过了几天。一个晚上,民工蘑菇似的帐篷里传来喝酒猜拳声。一个黑的,一个白的。两人的身边,摆满了酒瓶。
  “如果半夜你去那棵槐树上系根麻绳,明天我请你喝酒!”白的说。
  “你说话要铁啊——咱家这就去!”黑的抬脚就走。人们在后面笑。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就发现槐树上多了一根飘动的麻绳。那个黑的就叉着腰在地边冲人笑。麻绳飘摇了几天,又有人打赌说谁要再把那根麻绳解下来,还请他喝酒。那个黑的又在次日上工的时候扯着麻绳冲人笑,他身前是那棵解了绳光溜溜的槐树。
  人们惊奇他的举动,而我感觉有一种严肃被亵渎了。
  又过了两周,民工收工的末尾,那辆警车来到工地,四个警察三抓两捆就铐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是马叔的表弟,他知道马叔的口袋里存着食堂买菜的三千元钱。一个深夜,他把马叔勒死在我家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掏走了钱。然后扛着马叔来到南地,解下马叔的腰带,挂在了槐树最低的枝杈上。他就是那个打赌赢酒的脸似锅铁的黑人——他的先前的行为引发了警察对他的嫌疑,在警察三两下的恐吓下,他终于交代了自己走过的丑恶的道路。
  枪决的那天,阳光很好。刑场上却没有几个人愿意观看一个死人躺在雪地上。他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一件物品或者一堆垃圾。
  好多年过去,马叔的命正如他所说,从来无从知晓会在我家里转了个大弯。
其实留下的人,心理上又岂不因为这件事而转个弯弯呢?
我没有资格批判金钱,就像没有理由我会怀念一些人,怀念一些事,憎恨一些人,憎恨一些事。我想我会一直怀念下去,一直憎恨下去。为了马叔,我也得这样做。
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让我去马叔的坟上烧张纸。他埋在了新水坝的一片高地上,没有墓碑,更没有文字。年代久了,长满青草,覆了顶。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躺着一个独身农民,他无儿无女,被埋在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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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泠儿[水里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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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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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879
来自: 巧克力很甜哦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12, 2005 7:10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好苦的人生
他鄉與故鄉
就隔著一杯土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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