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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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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鸟sky[木马ke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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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
(恭喜您迈出害羞的第一步!)
秀才<BR>(恭喜您迈出害羞的第一步!)


注册时间: 2005-11-05
帖子: 3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05, 2005 10:44 am    发表主题: 落痕 引用并回复

一场花事一场梦,梦醒花语已落痕。
   ——题记               
  一、
                 
  时值早春,清晨的风还是带着冬日遗下的凉气,在冷清的乡间小路上游荡,不轻不就,悄无声息。年轻的画家不禁竖了竖衣领,拽紧了暗绿的画夹背带。
  路面不大平整,尽是一色的褐土,暴露在凝着水珠的空气中。踩一脚,鞋底粘粘的,发出轻微的腻响。吸一口气,新鲜是自然,潮湿的土腥味却令他皱了皱眉。两旁丛生着杂草,刚摆脱冬的严酷的镇压就一个劲儿疯长,比田边树头上的叶芽窜得还快,比燕子扑棱翅膀的速度还快。可到了下种时节,它们还是难逃挨锄头刨根的命运。
  与茂盛的草丛相比,这条路便分外醒目。就像一桶深褐颜料被从头至尾泼洒,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分割线,把那些亲密无间的杂草生劈成两半。显然村民特意整修过。修路时该是怎样的热火朝天呢?画家用充分的艺术思想假想,急于把它们搬到等候多时的画纸上。
  作品还是尽快完成的好,不然可要挨骂了。他想象着师傅一手叉腰一手拿硬邦邦的铜烟斗敲他的头,对着他迟交的画作毫不客气呵斥的情景。可师傅和他明白,烟斗“敲”在头上并无痛感。毕竟自己是师傅最得意的学生。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一笑。
  脚下的路通向哪里,他不清楚。一开始他就打算随机的碰碰运气,若真寻到了灵感,那就是难得的机缘。除了学画,他还读诗。经艺术渲染过的头脑往往会生出一些稀奇的念头。大凡爱诗的人,总想在自己的生活中刻意造出些看似自然的诗意,尤其是年轻尚未世故的心。他便是其一。
  始终在陌生的路上行走,四周连一处农家篱笆也难望见,画家有些慌。好在随着树木逐渐三两地出现,一户小园印入眼帘。
  隔着矮墙,隐隐探出几瓣桃红。种花的人家。在这陌生的村野竟有和自己一样钟情诗意的人,画家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既是充满闲情雅致的人家,又是朝阳即将露面之时,忽见这院落的紧张和对乡野游魂的恐惧立刻消除了不少——尽管之前他急切盼望寻到人影。
  拨开面前的青枝,绕到正门。伸手握住门环扣了扣,木门便“吱呀”一声晃开。
  风从开启的门中涌来,淡淡的甜香使画家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一树一树的桃花攀在黑褐的枝头开得满园丽色。枝斜花动,花叶交错,俏丽可人。身前,小径弯弯绕绕,杂草碎叶肆意填充石板间的沟缝。踩上去,画家同时感受到足下的松软和凉意。
  石径渐宽,再走几步,便见一屋。青瓦白墙,外有回廊。廊柱虽已发灰,仍能辨认出最初的朱色。廊下石阶三级,阶前一只石盆,其中尚有昨夜积蓄的雨水。这样的风格与画家在来时歇脚的村里看到的普通土屋截然不同。画家心生好奇,走至屋门抬手轻敲,又推了推。门始终紧闭,框沿上震落的破蛛网倒是蒙了个满头。
  咳,是座空园。拍拍头上的灰尘,画家坐到了最高一级台阶上,卸下画夹。头靠立柱,目光却停在园中那重重叠叠的桃花。无人照料,怎会有这样好的花满盈小园?看着想着,倦意渐涌,画家眼前也模糊成一片粉影……
                 
  似有风沙吹来,画家直起身,飞来的沙砾迷蒙了他本来就因暂时小憩而模糊的眼。下意识抬手遮面,画家侧耳听着嘶嘶的风声,直至沙尘不再侵袭。再度睁眼,风沙中似乎现出一丝水红,揉揉眼,那抹水红愈见明晰,向自己移来。
  水红摇曳,原是一袭长裙。着裙女子踏径款款移步,束在脑后的青丝在风沙隐退后仍不染一尘,光润如缎。明月“花”间照,画家为这样的容貌一时失了神。
  裙摆擦过搁在台阶上的画夹,女子轻轻一弯腰,脑后的青丝如瀑流滑至身前。“能为我,画一幅像吗?”声音柔和,宛如花瓣样的细滑,却毫不甜腻。清泉石上流,画家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短句。
  “不知姑娘从何处来?”画家忙倾身以礼相回。
  “何处来?”芳唇轻启,笑如桃花,“我本居此地,这里便是我家呀!”
  画家一愣,可身后的宅屋分明就是无人居住的荒景,难道这位女子只是戏说?再看向身前人,一双明目含着笑意,只字不提。
  无意中的“寻访”,却误入他人的小园,为主人画像,姑且就当道歉之礼了。见女子坐到近旁一株桃树斜伸的枝桠上,画家也挨着廊柱坐下,取纸拿笔,借阶前一只石盆中未干的雨水调色。望向那女子之时,笔已开始在素纸上勾出细细的轮廓。
  风若有若无,在园中度步。桃花香静静浮动,水红裙裾沿枝桠下垂。画家看着看着,仿佛那笑颜明媚的女子就是枝上的一朵,开得清亮动人。手中的笔不停游走,欲将持笔人难以言说的感受渗到纸背之后。不断想拓深画面,却总达不到期望的那一点,风再次吹起时,画家的笔已停止了移动。捧着画像,女子眼中的欢欣闪动不已。“呀,画还未取名,那这样好了。”半蹲在画板前,不顾画家的惊讶,女子手中的笔径直朝画的右下方而去。最后一划刚住,耳边风啸忽起,一时沙尘重又弥漫,昏黄一片。小园,桃花,女子,踪影全无。惊异中,发觉沙浪直逼而来,画家不由自主后退,一脚踩空,整个人立刻直直坠地。
                 
  无边的黑色瞬间汹涌袭来,心口猛地一紧,画家“噔”地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喘息不止,背后一片冰凉,被汗水浸湿大半。风掠过额前的头发,抚唤迷乱混沌的思绪。手扶着方才靠过的廊柱,直到一丝暖意流至手心,心跳才趋平缓。
  不远处,一株斜枝的桃树,繁花摇缀,朵朵都像笑脸。阶前,石盆中的积水漾起一丝波纹。挪挪脚,便触到画夹和工具。原来自己竟在这陌生的园中睡着了,许是画香醉人吧。拾起画甲,拍拍尘土,“唰”,一张画纸不慎掉出。“咦”了一声,画家立刻去拣,转过纸面,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桃花肆意,枝桠斜伸,水红裙裾自然下垂,女子的一双明目里,笑意暗藏。画纸右下角,用朱砂写了两个字:灼华。最后一划拖迤得清秀纤长,正如其人。
  灼华。喃喃念着,急急在园中寻查一遍,毫无人迹。数朵桃花倚枝头,笑看年轻人的慌乱。方才的一切如果不是梦,又是什么?盯着女子留下的名字,一丝懊丧爬上了画家眼角。收好随身所带,刚要离去,像记起什么似的,低首沉思片刻,画家将手中的画慎重地挂在那株斜枝桃树上,随后沿着石径黯然回返。
  跨出园门,顺手合上门板。木门上一串新添的刻痕使他不禁上前细看。
  花枝倚墙头,风穿梭其间,簌簌作响。衣角的露珠还未干透,淡淡的花香绕着野草,悠悠浮动。画家看清了那行字痕: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今始为君开。匆匆赶路的画家想着,发觉自己把素材收集的事草望的一干二静,暗叫不好。
  天边,大团溶溶的浅灰无声消隐,金红交叠着渗出云层。不知谁家的屋顶反射出一丝光亮,清晰却邈远。
  黎明刚过。
                 
  二、仲夏,画家走在已不陌生的乡间小路上。路尽头,葱郁掩映。叩开木门,淡香纷涌,一树一树的桃花盛放依旧,毫不理会当下的节令,似乎时间到此不得不止步。
  园中,歌声袅袅,似一波波涟漪回荡。歌者坐在一株桃树的斜枝上,水红裙摆柔柔下垂。
  “谢谢你的画,我一直都保存着呢!”轻跳下树,女子手捧画像,嘴角微翘。画中人与画外人一样的神情,仿佛一对镜像。
  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画家低着头,脸颊微红,却听女子道:“啊,是不是来取画?还请原谅,上次对你的要求实在是无理呢……”
  “不是,”画家急急解释,“花仙如此善待这画,我已倍感荣幸。”
  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女子随即恍悟,轻轻一笑,“您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仙子呀。”见画家面上隐约有惧色,便又接口,“当然,我也非妖非怪。”这下,画家的脸颊又开始泛红。
  风乍起,吹皱水红裙裾。桃树下,淡香萦绕,几瓣花飘舞,落在两人之间。发丝在女子脸侧随风起伏,眼底深蓝漾动,泛起湖水微凉而柔和的幽光。
  “我,只是在等人罢了。话音柔婉,如一声轻叹,掩过了眼底那抹流光。发丝轻扬,拨动四周悬浮的香气,素净,透明,不染瑕疵。
                 
  相遇是什么?是相逢后的际遇。
  相知是什么?是相遇后的认知。
  相守是什么?是相知后的守侯。
  而相离又是什么?是相守后的离别。这一别,便是永远无法回头。
  他站在她身前,纯黑的发丝,深棕的眼瞳,俊朗的眉间清流涌动。他在她的发间插上一朵新开的含露桃花。他手持竹管在素宣上描出她的笑颜。他的嘴角弯起一轮弦月,轻轻唤她:灼华。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远方,某个高高的城墙上,狼烟冲天。火光里,兵戈相撞,血雨飞溅,余烟蔓延,一直蔓延到她的小园。他换下往昔的青衫,策马而去,她倚着桃树看他,看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外。
  桃花开放的时候,我就回来。马上的人回首,仍是那温和的浅笑。花瓣凋零的树下,有人的衣裙被泪水溅湿。
  她数着溪边的流水,数着飘飞的柳絮,数着树干上的纹络。落叶堆积,雪消冰破,四季之轮一刻不停转动。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归来的马蹄声再未响起。
  夜色如水,她跪在院中,一遍遍乞求上天能让她再见他一面。次日,她看见自己的躯体躺在地上,一旁的双亲和姐妹痛哭失声。再出门,便是身轻如燕,飘移自如。
  她到过许多地方,将魂魄付托在桃树上,借花的眼睛张望。她相信某天转生的他会途径至此。就这样一直找着,等着。不经意间,已遗忘了岁月。
                 
  声音平缓流动,画家心里就起了不平静的波浪。对眼前的女子除了敬慕,更有深深的怜惜。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他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能为她戴花唤她姓名的人,然而他不是。
  今年是女子在此地度过的最后一年,明朝她便将去往尘世的另一个角落。等待桃花开,等待人归来。谢谢上天让我在此刻遇见你,你的画真美。女子扬起嘴角,眼底深蓝漾动,幽光点点。
  你会继续等吗?
  会的。与其说等,倒不如亲身寻找。我会一直等,一直找,直到时间尽头。如果有这么一个尽头的话。
  春为晴,秋为雨,霓成新曲;云作瑟,雾作琴,渺邈其音。
  苍上原,原上花,飘自何家;海之角,天之涯,何处寻他。
  临别,女子的歌声响起,柔和轻婉,送画家至林外。仲夏时节,园中无蝉鸣。桃花盛放,淡香浮动,将一句叹息藏匿。
  如果你是他便好了,可惜你不是。
                 
  三、某个深夜,他的梦里会出现一树一树的桃花,清新雅致,一如那个将魂魄托付给桃树的女子。水红裙摆摇曳,所有盛放的花朵都为之颤动。仅相见两次,竟恍若穿越无数年华。
  城里开始飘雪,户外写生被迫中断。天尚昏暗,画家裹着风衣走在乡间小路上,期望趁年终未至再见见那有着深蓝泛光的眼眸的女子。
  花已凋零,光秃的枝头覆满积雪,萧条冷冽。几根黄草从雪中艰难探出头,瑟瑟摇晃。寒风冲撞,满园寂然。此景印在画家眼中,徒增一番苍白的况味。
  束缚的铁链斩断,时间重又转动,冷静、严酷。无形的巨大齿轮碾碎了鲜嫩的花瓣,香气消殆。他心里忽然一阵抽搐。
  一声清脆的啼鸣从头顶上方划过。周身一片寒意,画家才知自己已在园中伫立良久。剪刀似的尾羽闪过视线,仰头,一只燕子正扑扇翅膀,两眼光芒灵犀。盯住画家一会儿,它突然冲天鸣叫数声,用力扇翅,飞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灼华,路太远,你要化作燕子飞去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的燕子却再也不会回来。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挪动脚步,画家瞥见身前的雪地上突兀地落着一样东西。拾起而后摊开手掌,一朵正盛放的桃花,静静躺在掌心。花瓣水红透明,似有淡香浮动四周。
                 
  他想立刻拿起画笔,这种欲望异常猛烈,一降临便牢驻进心底。可他不知该画些什么,一树一树开得明艳的桃花,或者一个身穿水红长裙笑容柔婉的女子。他要让这些画飞出这里,飞到任何能抵达的角落,飞进无数人眼中。或许观画的人群里,有那么一个,会是他在等的人。
  你会继续等吗?
  会的。与其说等,倒不如亲身寻找。我会一直等,一直找,直到时间尽头。如果有这么一个尽头的话。
                 
  花开花落了无痕。当零落已成泥,曾经存在的痕迹便无声消散。可偏偏有一朵,坚持不肯凋零,守着她自己的心事,宁愿忘却岁月,忘却时间。那份情感落在心底,总磨不平痕迹。她是,他这个局外人也是。
  雪住了,远方的云层里漏下一线淡金。
  黎明,是一个结束,亦是一个开始。
  晨光里,年轻的画家手捧桃花在安静的小路上走着,走得很小心、很虔诚,像是捧着一件绝无仅有的珍宝。
_________________
Loveless,lifeless,this's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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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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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839
来自: TORONTO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05, 2005 7:14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似梦缭绕的小说.美不胜收.多谢.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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