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八零

《肉食者》

这么多年，他不知道
已将多少活腾腾的生命吞进腹中
那些猪呀，牛呀，羊呀
那些狗呀，鸡呀，兔呀的
他已不清楚曾使用过的牙签上
已沾上多少无言的伤痛

“我的皮呀已不再是人皮，
我的肉呢也不仅仅是人肉
我的血，更不光是人血，
我的大脑搀着别的大脑
我的牙齿啊，不再属于人类……”

为改变，这晚年突发的恐慌他决定
从此日日以草为食
他决心要在日益溃烂的胃里
植上一座草原，好安置那些
至今仍无家可归的，孤魂

《龙卷风》

龙卷风抵达我们小城的
时候，龙角已折断，鳞片抖落殆尽
一条打太平洋腾空的龙，
经东南海域，几座大城市，无数小城市
路过灯红酒绿，各种机构，和市场经济
抵达我们小城时，已不能自给自足：
一条龙变成了一条大个的虫，
再经过郊外的树木，庄稼地和危房区
之后，阳气开始下沉，最终丧失食欲
瞬息间——世界，呈现阴性

《食谱》
生平荤菜之中，我独爱动物的翅膀
而平生最大的骄傲
乃是在十八岁出门远行的年纪
吃过一对鹰翅！
我的伯父，那位
后农业时代的三流猎人
去世前终于圆了一生的梦想
而我，则选择他梦想中
最坚硬的部分下肚；
作为生平的第二大骄傲
二十岁时，我曾吃过一次鱼翅
然而大海，
却消失在鱼群出没的远方
如今，我依然独爱
动物的翅膀
比如鸡翅鸭翅，那些卤制的美味
摆满小区的每个角落
三块钱就足了我的胃口
然后抹抹油腻的下巴
手臂搭于胸前哈欠连天
从而丧失掉最后一点
飞起来的欲望
《晚饭时谈起一个迷途的女人》

晚饭过程中，那个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迷途女人
再次被我们提了出来。
而在此之前必定存在一个或一些男人
先于我们占有了她

然后退于幕后：下棋、饮酒、走路昂头
或与朋友无所顾忌的说笑中
透露出相关细节
这些事实，自然无法确认
让想象绕道而行
事件的制造者们
总像一只狡猾的猫拿冷冷的背
嘲笑我们质问的嘴巴

使我们，既恨又沉迷其中
这毫无疑问打扰了我们目前的生活
最后不得不推翻饭桌
把那个影响我们食欲的女人
从舌根的庇护下小心遣送回原处。
但这不影响我们在此后的
话题中，再次闪烁其词地
想起她躲在角落暗自落泪的样子，
我们公认：那时，
她是最美的。

《记忆中的庭院》

太阳照我，以全知全能的视角。
我肤上的光，缘自园中扇动翅膀的黑老鸹。
蝉在高处鸣，声音打四个方向来。
我在一个正方形的中心坐着，
干柴等待妈妈和野菜。四肢之外，
大雨将临。一群红蚂蚁
路过我潮湿的裆部，正忙着向高处筑巢。

《哀悼》

在我那些死去的亲人面前
我的头低着。一再低下去。
像只鸵鸟，最后埋进沙土里。
这时，一股尘埃，在扣击声中
缓慢上升，盖住了我的背。

《女气象员》

连续阴雨，使我迷上了地方台的天气预报。
迷上了女气象员满头漂亮的红发。
她有水妖的眉目，嗓眼里藏着风暴
当她用普通话说出暴雨，
我感到湿淋淋的温情，当说到龙卷风，
大地在上升。说到冰雹，我则会想起
早年一次不清醒的爱情

整个夏天的傍晚，她都准时在老地方出现。
像赶赴一场约会，我忙停下碗筷。
这时月亮升起，好天气会持续一两个时辰。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住进卫星云图里，
看她微笑着站在我身边，
手指划过我的每块肌肤，提示人们：
哪一块代表阴雨，哪部分昭示阳光。
总是微笑着微笑，对我显示不寻常的耐心

曾有一段时间，由于持续的坏天气，
她的微笑里，还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余生》

在山脚的一块岩石上我安静地坐下来
扮演起众神的角色。
两只黑色的甲虫正一上一下推一枚坚果
想越过我独据的防区
我没有对待西西弗斯那样，以弹指之力
消解去它们全部的信念

整个过程我深陷其中又视而不见
等它们快爬过我俯视的视线
我才才微笑着抽身离去
却将身后的整座大山留给了它们的后半生。

《街头女歌手》

她的吉他带，漫过了细腰
人们在争论啤酒是否加水
羊肉的香味里冒出白色泡沫。
芳唇大开。人民币，倾而试听。
远方火车鸣笛，鸡在抱窝。
她在一颗龅牙上，安睡了一宿

《1999，即景》

黄昏的时候
我看见许多蠓虫在微光中飞
我醉眼朦胧
看不清它们的表情
大叶杨轻轻摇晃保持风的形状
然后是鸟，鸽子，蝙蝠
最后我看到了蠓虫
在黄昏的屋顶，它们
无规则地飞形成阵阵灰云
而檐下更多微小的生物
蚂蚁，蜗牛，甲虫……
它们生活在低处
步伐稳健因而成功避开了
我浑浊的目光

《牛皮带之歌》

想不到说断就断，跟了我二十年
勒不住时光的喉，少年变青年

只是一个懒腰的间隙，我就
从牛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牛呀牛，牧童骑黄牛，歌声还未振林樾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肚上的脂肪
似洪水一般涌出……

《2005年7月15日下午5：40分》

此刻，我被一滴雨纠缠。
一滴雨自一根电绳向另一根跳跃。
在最低一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
像一节磁悬浮列车快速启动，
从平房的顶部向院子里驶来。我一动
不动躺在床上，看列车逆电极方向而来，
一动不动。亲爱的,我的眨眼
甚至也暗含扳动岔道的危险……

《青春之歌》

声音上升。空气晃动刺眼的光。
瘸腿蝉蹬着猫背跃上树顶，弧线圆润。
螺旋桨轰鸣，烂葡萄上结满绿苍蝇。
甲虫挺着肚子深度失眠，辘轳渗出水滴。
果酱散发的诱人香气，使花朵未婚先孕。
一颗虫屎砸在蚂蚁觅食的必经之路，
头顶无数蠓虫，正制造下陷的旋涡。

作者介绍：杨飞，笔名八零，1980年生。有各类作品发表于《诗刊》《青年文学》《佛山文艺》《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海峡》《诗林》《写作》《诗歌月刊》等刊物。入选多种选本。电话：0557——3063515 /13965306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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