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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樟树[下雨的樟树] 下雨的樟树作品集 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注册时间: 2004-09-12 帖子: 404 来自: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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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五 十月 28, 2005 11:34 am 发表主题: 梅花这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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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这孩子
短篇小说
那时,我们镇上,那些虽然过了而立之年,尚难讨到老婆结婚的单身汉,特别多。关金,便是。
关金三十六岁了,他的日子确实有点悲。他还未满周岁时,父亲就不幸去世,母亲却很长寿——已经七十六岁,也糊里糊涂活到现在。身体硬朗,很健康,别人都骂她“老不死”。
关金的哥哥,在解放前夕的一个深更半夜,被国民党从阁楼的角落里抓走,去了台湾,生死不明,至今没有音讯。也可能当大官,也可能连骨头都没有了。在平常闲聊时,他偶然也会提起哥哥,是如何如何的,不过早已经无所谓了。
关金这人,讨不到老婆的原因,要比别的大龄单身汉,多好几条理由:
一,不太会生活,讲话没分寸——乱讲;开玩笑没分寸——别人作他“二百五”。
二,会偷。左邻右舍的剪刀、锄头、钳子,他都会偷到家里,并且马上会大大方方地拿出来用,还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镇上农家的东西是随便放的,他也就随便地偷。
三,神经不正常。比正常人少后顾之忧,什么话什么事,都会不顾后果地去讲去做,镇上的人,特别是老人长辈们,就更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了。他有许多趣事,特别出人意料,对镇上的人来讲是相当见不得人的,败坏风俗的:常和狗发生性关系啦(这是他家的一位外甥漏出来的);把阴毛理得精光啦(这是他在大白天洗澡(那时农村的人习惯晚上洗澡)),让别人瞧见的;说母亲的阴毛和头发一样长啦(这是他在夏天的晚上和全家人开玩笑时,让隔壁邻居无意中听到的)。等等,等等。也就是说,他不知羞耻不知脸红,村民经常取笑他,没有脸皮啦,不是人啦,丑恶不分,畜生啦。总而言之,大家认为他是真正合格的傻瓜。
显然,像他这样正常但不太合格的神经质,讨不到老婆是合情合理的。大家也不会为他惋惜、可怜,也不会为他四处奔波托媒人拉红线。
离我们镇上有三十里远的一个小山村,关金家有户远房亲戚,那亲戚告诉他的姐姐,她那个村子里有个女人,已经出嫁四次了,前三次都是离婚,都谦她是傻瓜,不会料理生活,讨这样的老婆比养头猪还难,于是也就干干脆脆地离婚了,第四次是因为年轻的丈夫突然死去,他家的人都说是被她这位傻瓜强盗婆妖精狐狸精相克死的。正因如此,她就理所当然被夫家赶回了娘家。听说,这个时候正闲着没事,呆在娘家,无奈,父母也只能养她,只希望她再次能早点嫁出去,好省些粮食。那年月,粮食是够紧张的。关金的远房亲戚希望关金家去她家说媒,试试看,若能讨来当老婆也是不错的。
就这样,他俩第一次见面,就情投意合地睡在一起。于是他们就成亲了,听说女方的爸爸、妈妈、弟弟、弟弟的老婆、甚至老婆肚子里只有九个月的胎儿,都很高兴。美满姻缘。于是,我们镇上的大龄单身汉减少了百分之二。
傻瓜和傻瓜结婚,自然不在话下,那年正兴婚事新办,镇上的人还是我行我素,按风俗来,这样吉利。时世和政治的台风对他们丝毫也不受影响,这也许与镇前镇后的高山有关。
他俩都是创世纪的,有镇史的话,一定会把他们写进里面,他俩结婚,没摆酒宴(但不是没钱操办不起),不过买了许多糖,包装精致,像城市人那样,用小塑料袋装,一包一包地封好,小巧玲珑,美观大方。
喜糖喜糖,我们镇上的人都为他们高兴,即使是讨个傻瓜老婆,还是十分合格的,是已经生过好几胎的,听说专门生男孩,会生孩子的就是好女人,那就不会断子绝孙,断了祖上香火。在农村,在那年月,断子绝孙的家庭,别人是瞧不起的,骂起来也是最伤心的,若谁和那不会生孩子的妇女吵架,谁就会这样破口大骂:你有啥本事。不要脸皮,你还不如关金的傻老婆呢,你有本领的话,你生个孩子让大家瞧瞧,半个也可以,生不出,老鼠那么一点大也没关系。还不知丑,尿缸虫反面钻。弄得那不会生孩子的妇女。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得哭天喊地。
自从来了这位女人,我们镇上的七嘴八舌就更七嘴八舌了。他们夫妻俩的私事比他单身汉时的私事显得更多更风趣更有艺术性更让人们忘记吃饭更让人们苦笑不得更让人们充实。
有人说,他俩都是标准的大傻瓜啦。大白天中午,夫妻俩还光屁股睡在没蚊帐的床中央啦,男的睡下面,女的睡上面啦,稀奇古怪,别人想不到的,他们都想到了,他姐姐知道了,教他,他还骂姐姐多管闲事啦,有时就整天睡在床上,紧紧地抱住老婆而不出去干活啦。那时,公社化,不出工就没有工分,也就没有吃的。他们也不管。
他们还是他们,他们还是照样生活。
别人仅仅是别人,别人也照样生活。
日子久了,那女的也怀过几次胎,大过几次肚皮,都因为处理不当,不是流产就是死胎,连半成品都不合格。听说女的也没啥关系,既不影响身体也不影响情绪,妇女特有的七病八病更是没有,照样干活,照样美满婚姻,他们也过上了西方那现代派的夫妻生活,不象城里人那样,一当怀孕,就七鸡蛋八雪梨,维生素、人参精等营养品吃不停,把那虚弱的身体补得更乱七八糟。
大抵过了两年,女的终于有了足够的经验,肚皮能够大到十个月,好不容易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对她来说,怀胎也无忧无虑;生孩子也无忧无虑;生下孩子也无忧无虑。
生了孩子,似乎比刚讨老婆时更值得庆喜,他们家有四个姐姐,其中有两个姐姐也有点不正常。一个姐夫是江西人,也有点可笑,深更半夜也会爬起来拉二胡,被丈母娘痛打一顿也没啥关系。
毕竟是四个姐姐,她们都为自己有了一个外甥女而兴奋不已。她们为庆祝这孩子的出世,方法也独特,是我们镇上所从来没有过的。
首先,在关金的房子周围,每人种三棵松树(其实我们镇前前后后山上都是松树,镇上的人也没有欣赏松树的习惯)。
其次,化重金把县里照相馆的著名摄影师请来,全家合影留念。城里的摄影师很少下乡,这一下,让小镇的人一饱眼福。
再者,在门前做一块大面积的水泥地,免得孩子长大了,走起路来也象农村人。
最后,这些都还好解决,最难解决的是取名字。
原先,要求每个姐姐取三个名字,到时候大家再一起拿出来,由大姐姐的小女儿(那年,她只有九岁,不过,她是相对于所有姐姐女儿中最聪明的一个)夺定。
这种方法真不亚于国家级的大奖赛的评奖,起码也和古代考状元差不多。
据说,关金的妻子,还挺着大肚子走路的时候,她姐姐们私下就先下手为强了,取了许多名:青娜、梅香、菊香、金香、美女、爱娜、米柔、香枚、梅花、竹坞、关右、小阁、雁雁。每个人心里还有许多,那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现在已经轻松地生下来,才发现下面少一点的——女孩子。
她们都相信自己的外甥女,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美西施。即使不是美西施,也一定会和电影明星那样好看。因此,每人都想把自己取的名字对号入座,可是名字相对于孩子来说,毕竟供过于求,于是乎,大家你争我辩,互不相让,一直拖了二个月,还信心百倍,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断绝了姐妹关系。
最后,还是宣布由大姐姐的小女儿来取名。
于是乎,取了个美名:梅花。
两个大傻瓜结婚的结晶体是一朵“梅花”。
小小的梅花,就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每当别人伸手准备抱她时,她就会伸出娇嫩的小手扑过来,也不哭也不闹也不笑,总是睁着大眼睛神秘地注视一个个抱她的陌生人。
所以她的趣事,就不象她的爸爸妈妈那样有趣了。
自从有了梅花,梅花的日常生活都是在大姐姐监督下进行严密实施的。梅花若让梅花的妈妈喂养,姐姐们都不放心,怕被这个傻瓜女人弄死,除了白天喂奶,别的时间都由大姐姐携带,所以大姐姐成了新的产妇,虽然在这年,她没有挺着大肚子走路过,也没有分娩的痛苦,也没有流过血,可还是轻而易举地成了妈妈。而对于那个傻瓜妈妈,现在反而成了半脱产的妈妈,轻松多了。也不知是什么政策落实到她的身上,让她这么轻松,养儿育女的负担都落在大姐姐的身上。
只是到了后来,梅花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叫大姐姐是叫妈妈的,叫那生她的妈妈是叫姐姐的,那是后来的事了。
梅花不到一周岁,也便是十一个月的时候,关金突然死了。
他的家里人都希奇古怪,镇上的人议论也很多,有人说他是生癌,总是要死的;有人说他是三期肺病,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突然死了,总有什么阴差阳错的,或者阴阳还魂,仙女来收他去吧;有人说关金的病是轻病,本是可以医好的,关金家里的人都信基督教的,叫关金整天跪在地上念经,求上帝保佑,以至吃不消,折磨死的;根据他的姐姐及姐姐女儿们的可靠消息透露,有一次,关金要妻子不要仰睡,而是叫妻子肚子朝下,屁股朝天,他要和妻子的屁股洞发生性关系,妻子说,别人没有这样教过她,她不同意的,两人就吵架了,并且吵得很凶,关金就打了老婆(老婆给他打回娘家去了),那以后,关金就有气无力,人瘦得剩下一把骨头,至于什么病,她们都叽里咕噜,弄得大家更莫名其妙。
反正,关金是怎么死的,镇上的人都不知道内情,但因为关金的姐姐们都坚信后一种说法,那傻瓜女人又面临灾难,姐姐们都统一口径骂她是杀人精,要克死二十一个男人啦,一直要克到老啦,谁娶她谁家倒霉啦,若不早把她赶走,还要克丈夫家的亲戚啦……
经大家齐心努力,傻瓜女人终于又赶回娘家了,梅花也没有让她带走,不过,那女的也无所谓,有梅花没梅花,当初,她是没有考虑过的。
但姐姐们还是吩咐那傻瓜女人,叫她一个月来看一次梅花就够了,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
傻瓜女人口口声声答应。
姐姐们开始抚养梅花。
梅花又多了几位妈妈。
妈妈们又多了一位女儿。
那年,我带着我的妻子和女儿回老家,梅花已经三岁了。
她由大姐姐的大女儿领着玩。
其实,她已经是不太去和别人家的孩子玩的,当她和别人家的孩子玩时,别的孩子都会这样取笑她:
“梅花,你的妈妈呢?梅花,你没有妈妈。”
“梅花,你的爸爸呢?梅花,你没有爸爸。你的爸爸死了。”
梅花刚会玩的时候,是很喜欢玩的。做游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输她,于是,别的孩子就骂她“傻瓜女儿”。
有时,她“哇”地哭了,不是扑在妈妈怀里,也不是扑在乳房上、扑在肚皮上,也不是扑在姐姐怀里,而是扑在冰冷的石头上,或是抱着黑黑的电灯树,失声痛哭,很久很久。
后来,她就呆呆地睁大眼睛看别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在想些什么呢?
一次,我的妻子不在,我带着小女儿玩,在小河边遇到了梅花,她由她的表姐带着。
听我的奶奶说,我的爷爷是和梅花的爸爸的爸爸是叔伯兄弟,所以,讲起来,我和梅花还是自家儿,梅花还是我的妹妹,想到梅花,我的感觉总是不一样。
她坐在乱石上,略显黄色的嫩发梳得光光的,头顶系一根紫稠带,非常好看,她着一件小绒衣,粉红色的,下身是一条小牛仔裤。她在独个儿玩石头。
她听到我的笑声和哄女儿的声音,就转过头来,用陌生的目光打量我,一言不发,又似乎很害羞地靠在表姐的脚上。
“梅花,这是阿哥,叫呀,叫呀。”
“梅花,今年几岁啦?”我耐心地逗她。
她还是打量我,合拢的双腿渐渐分开,正对着我,洁白的大腿跟部露了出来。
“梅花,难看不看看?!”大姐姐的女儿大声训她,硬把她的两腿靠在一起。
她好象没有听到,仍陌生地打量我,也许我比镇上的人更陌生吧,也许我比镇上的人更不陌生。
她的两腿又渐渐分开。
“啪!”大姐姐的女儿打了她一个巴掌。
“她还是小孩,不懂事的,你打她有什么用?”我似乎很矛盾,我向来反对不自由,小孩子喜欢怎么样,又何必多阻止,何况给她塞满虚伪的东西呢。
“阿哥,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梅花突然问我,此时的眼睛含着嫩泪,但没有哭。
我愕然,她怎么会这样问呢……小小的心灵,我抱起了她,我看不透她的眼睛。
“殷殷,你和梅花一起玩吧。”我又把女儿拉到梅花旁边。
可是,平时很听话的女儿,却怎么也不愿和梅花玩,一会儿扑入我怀里,一会儿转着身体,很仔细地注视梅花,尔后就吵着要走。
1986年12月写
1987年5月修改
过了一些年,我父亲收到关金哥哥的一封台湾来信,之后再过一年,关金哥哥从台湾回来,回去的时候,关金哥哥把梅花带到了台湾。
末几行为2000年2月2日补记。
2005年9月14日打印 _________________ http://miaoyong.poco.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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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icecanadaice作品集 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注册时间: 2005-01-05 帖子: 1839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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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月 29, 2005 4:58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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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多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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