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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季节的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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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16, 2005 11:00 am    发表主题: 深秋季节的沼泽地 引用并回复

1999年的秋天,我被研究所派往芦屿湿地搞调查,离开研究所时,所长说那里基本处在封闭状态,手机没信号,电视也看不到,更不要说上网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收听半导体。所以我离开时专门带了一个小半导体,想用它来打发这一段无聊的日子。



芦屿湿地是我国现存不多的几个湿地中较大的一片沼泽地了。它紧靠乍垄镇,镇子民风纯朴,多一半以打渔或是外出打工为生。我的居所在水边,离着小镇大概有三华里左右。从我的房子后面,越过一片稻田和杂树林,可以看见小镇的灰色建筑以及悬浮在房顶上的乳白色雾霭。镇上的繁华地带是鱼贸市场。那是在镇中心,那里有一座邮电所和一所小学校,另外还有一个小电影院。



有一天,我划着小木船去湖心采样,当我沿着茂密的芦苇缓缓向湖心划动时,天空响起了悠长的雁鸣声。秋天到了,大雁开始迁徙。这时候的湖水静谧清澈,我的船浆划动时,能清晰地听见汩汩的水声。



我绕过一排芦苇,蓝天白云和一丛丛芦苇缓缓地向着我的身后滑去,远处,一只白鹭贴着水面慢慢飞起来。我想在这里吸一支烟,取烟时,猛地看见湖面上一只大鸟煽动着翅膀,溅起很高的水花。它一定是被渔民的网挂住了。



于是,我向它划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它惊骇地扑腾起很高的水花,呷呷叫着。我用抄鱼的网袋罩住它,取下它蹼上的网时,突然看见它的脚蹼上箍着一个铝环,但引起我兴趣的不是这个小铝环,而是铝环里还夹着一张邮票大小的塑料贴画。



2



我把那只大鸟带回了我的房子,取下它脚蹼上的塑料帖画,走到窗前一看,我呆住了。这是一张姑娘的像片,最有意思的是像片的背面印着这样两个字——“撞缘。”



我想象不出这是怎样浪漫的一个姑娘,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把戏来托付自已的终身!但不管怎样说,这事让我撞上了,就说明我和她是有缘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端祥像片里的姑娘,她留着短发,大眼睛,饱满的嘴唇微微翘着嘴角,好像她每时每刻都在微笑似的。她应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子。



接下来,我在一块湿地考察专用书写文字的油布上写下了我的姓名和芦屿湿地这个地址,因为,我明年春天还要来这里考察。从心里讲,这件事本身就很浪漫,我希望它会一直向着浪漫发展下去。为了防止字迹被水浸染,我动了不少脑子,在油布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透明漆。不过我想,如果它真让水浸染了,只能说明我和那女孩没缘。做完这些事情后,我把这块油布绑在了那只大鸟的脚环上,然后就放飞了这只大鸟。而那张姑娘的照片,我则把它收了起来。



3



回到研究所时,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芦屿湿地考察工作是所里研究课题之一,由于没有经费,眼下只能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所里要求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有人去那里住一段日子。由于经费迟迟落实不下来,谁都知道这个课题有可能流产,因此没人愿意去。我来研究所时间不长,是新人,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工作只好留给我了。



冬天在漫长的等待中悄然远去了,春天终于来了。我带上行装再次离开了我居住的城市,在我登上北去的火车时,候车室塔楼上的钟声刚好敲响,浑厚的铜音颤微微地在城市上空回荡,一群鸽子掠过苍穹,闪动着白色的翅羽。



大雁开始归来,湖面上每天都会落下许多大鸟。我每天划着小船向着湖心驰去,可以看见成群的水鸟在水面上嬉戏。有时候可以看见美丽的天鹅矜持地在水面上划过,鸬鹚成群地在水面上安祥地游来游去。勃勃生机的春天,伴随着充满诗意的湖水在我的心头涌动,变成一种焦躁的企待。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但等待中的那个女孩却杳无音信。
我的居所的前面,在水边和蓊郁的树林之间,曲折地划出一条白色的小路,一直伸进远处的油桐树林里。每天都会有骑车上学的少年们朝气蓬勃地掠过小路,洒下一片欢声。



我总是在日暮西天,水色变粉的时候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这时候的我是这样的惆怅,我会向着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发呆,眼前的景色沉陷在行将灭亡的血色里,我思绪的大船在这时候停滞不前,眼前是苍茫的雾岚,小路迷茫地弯过去,有时候,会有一大群鸟“呷呷”叫着飞过去。



这天黄昏,我依然来到这里散步,当我转过一棵柏树时,眼前曲折地蔓延出一排细细的电线竿,天空上印出几缕粉色的云,一群雨燕在近似透明状的天空上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个少女从电线竿的后面转出来,她窈窕的身子像我身后的大河一样绵长。



当我们擦肩而过时,我看见她的白色网球鞋和脚踝的结合处露出一圈白色的棉质袜腰,上面绣着两只红色的草莓。



——这地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孩。



3



她是爱鸟协会会员,来这里是为了拍摄鸟体裁照片。她摆弄尼康相机时的样子显得很干练。她穿一件质地昂贵的白衬衣,衬衣的下摆没有束进长裤里,而是随意地打了一个结。但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她的白色网球鞋和脚踝处露出的那一圈白色棉质袜腰上的那两朵红色草莓。



她住在小镇的旅店里,通过交谈,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林璇。第二天一大早,我划船送她去湖心拍照,她半跪在船头举着像机不停地按动快门,船快到湖心时,东方太阳冉冉而起,袅袅水色呈现出透明的铜汁色,远处大片的芦苇都像是溶解在流动着的铜汁里似的。在天水的交接处,一行大鸟从水面上斜着缓缓飞起……



我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我等待的女孩,因为我见过她的照片。然而,眼前的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并且她一点不比那像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差。这也许是因为她鲜活地在我眼前晃动,而那个女孩却只是一张照片的原故吧。



但不管怎样说,我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缘分存在。并且,我企待中的那个女孩子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寻找着她的另一半,而偏偏又被我撞上了,这样的事情落在谁的头上都是幸运的。在长达两个季节的等待中,我幻想出了许多我和那女孩子相见时的画面,我甚至构画出了我们的家园就建在这芦屿湿地,门前栽种着葡萄,房后伺养着许多大鸟,在风明天净的时候,鸟儿在天空飞翔,在湖水里游泳,我们要么在沼泽地里奔跑,要么在湖面上划船。



人人都想得到一个好的归宿,如果我和那女孩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一起,这一切就该是老天注定的了,既然是老天的安排,我就有理由相信我们可以走到一起,并且会幸福终身的。



林漩给我照了张像,我们的小船像一条在水面上飞翔的大鱼一样向前行驶着。 眼前天水一色,浩渺阒静,波光粼粼。天与水的界限在这时候已经很模糊了。我与她之间的界限也在一种亲密的接触里向着另一种广阔的空间滑落。好新鲜的空气呀,有时候,我们的小船是紧贴着柔软的水草划过去的。这些长在水下的植物,密密麻麻,又软又长,跟随着清水的涌动一起在水下面摇摆着。



我把船停在这里,她坐在船头,把赤裸的两只脚伸进水里,有时候,她的粉色的脚尖在水里挑起珍珠一样的水链。我问她会把我的那张像片怎样处理?她笑道:“收藏起来。”我笑了,说:“收藏我的相片有啥意思?”她诡诈地看我一眼,说:“我有喜欢收藏男人相片的毛病。”我不禁大笑,道:“这是什么爱好?难道说男人和你喜欢的鸟一样都值得收藏吗?”她也笑起来,说:“男人就是鸟,飞来飞去的忙,飞来飞去的欺骗女人的感情。”



我问她:“你的男朋友就是这样的一只鸟吗?”她再次用赤裸的脚挑起一条水链,反问我道:“你有女朋友了吗?”我愣了一下,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因为那个相片上的女孩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我的女朋友。



如果说没有这件事,我会在这个时候向眼前的林漩献殷勤的。要知道,这里的确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这里远离城市,没有喧嚣,只有清新的空气和清澈的湖水和一群群鸟儿。如果在这里和这个叫林漩的姑娘恋爱,恋爱也会蒙上一圈神圣的光环。



想到这里,我再次向她看去,她跪在船头举着像机正在拍摄一只飞翔的大鸟。这时候刮起了风,吹起了她的短发,使她显出很干练的样子。她真的不同一般的女孩子,她的身上弥漫着果断的气质,白色衬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让我心旌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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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16, 2005 11:0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4



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岛,岛上全是茂密的芦苇。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岛。过去的考察记录里也没有它的记录。就在昨天我划船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茂密的芦苇。凭我的直觉,我明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魔鬼岛”。其实就是伴随着水落水涨,它也时隐时现。春天以来,芦屿湿地只下过两三场雨,干旱使它浮出了水面。



因为考察任务,我必须上岛。就把船停靠在岸上,我先上了岛,然后把手伸向船上的林漩。她正伸直了脚背穿鞋,我看见了她脚踝和网球鞋之间的白色棉质袜腰上的那两朵红色草莓,我愣住了,这时,我感到了我的手上漫过了一片柔软的凉爽,低头看时,见她已立起身抓住我的手,笑着说:“你发什么呆呀?”我回过神,一拽,她就跳到岸上。



我们向岛上走去,我不时停下来观看岛上的地质情况,而在这个时候,她也会拿起相机想拍些什么。这时候我惊异地发现,这座小岛竟是由成吨的贝类钙质壳层层叠落化成岩石形成的。由此,我不得不惊叹当初这里生命的旺盛。但是,这种旺盛的生命繁衍并没有停止,我用小刀撬下一块贝,揭开它的盖时,发现它竟是活的。里面细嫩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鲜味。



于是,我又回到小船,取了一个帆布包回来,前面的苇从里,不时有鸟飞起,林漩一定在拍照。我专注地拾贝,这些鲜活的贝都像岩石一样依附在化成石头的死贝上,我必须用小刀撬才能捡起它们。等我捡了满满一帆布包时,已经来到了小岛的深处,这里芦苇蔽日,风也跟着大起来,碧绿的芦苇像卷席一样翻滚,哗哗响着。我抬起头向远处看去,见林漩胸前挂着相机,一手扶住头发,一手分开茂密的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



5



那条从水边和树林之间伸出的小路一直通到小镇子里,镇中学在小镇北边的娘娘庙旁边。那里有两棵古树,每天黄昏,树上都要落下数百只白鹳,像是古树上开满了白玉兰一样。



我陪林璇来这里拍了一组照片,正要离开时,一群学生围过来,说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五一”烛光晚会。一个长辫子女学生说:“镇子里的大人们每年都要给学校筹集一笔钱用于学校的建设。学校也在每年‘五一’组织学生给大人们演一次节目做为回报。”她想让林璇在晚会上给大家照几张像片留做纪念。林璇爽快地答应了。那天晚上天很晴,操场上点亮了几百根蜡烛,和着满天的星光交相辉映,几十名少女同声唱起了《让世界充满爱》,晚会达到了高潮。



后来,人都走尽了,林璇依然沉浸在晚会的情绪里走不出来。我和她坐在操场松软的土地上一边看天上的星星一边说着话。也许真的受到了晚会情绪的感染,也许是因为这松软的土足球场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吧?我也显得很兴奋。有时候,天幕上闪过蝙蝠飞行的黑色影子,远处的蛙鸣也时长时短地漂过来。在星河的天上,时而有流星落下。朦胧里,我看见对面的足球框子像一个偷着吸烟的男孩一样歪着脸。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好几次想把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告诉林璇。我想对她说,我在这里抓到了一只大雁,从它的蹼上发现了一张姑娘的像片,像片的后边写着“撞缘”两个字。我还会对她说,我来这里真正的目其实就是为了等那个像片上的姑娘。



可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有时候,我很害怕说这些,尽管当时我的这个话题会使我们的交谈更有趣,但是我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林璇靠在我的肩上打起了盹。我推推她,然后就送她去旅店。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就起来了。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马上决定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林璇。



我换了一件新衬衣,刮了脸。然后就出门向镇子里去了。我大约走了半小时,就已经看见小镇旅店红色的砖墙了。这时候是小镇开市的时候,有人在铺门前洒水,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洒水的味道。



街上走动着大批出外打工的人,他们是去黄河工程修大坝的。这时候正结集,一会就去汽车站乘车。



我进了旅店,来到楼下厅子里,一眼看见林璇搀着一个穿红衬衣的男人正从楼梯上往下走,她一眼看见我,笑起来,松了那男人,快步走下楼梯来到我面前,说:“你也起得这样早!”



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穿红衬衣的男人,这时,他也走过来了。林璇介绍到:“张仪,我的男朋友。”



这家伙已经向我伸过手来,我机械地和他握了手,然后对林璇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就连我自已也不能相信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什么?”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说:“是的,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要回研究所了。”



“撒谎!你昨天还说……”



“是真的,”我截住她,说:



“真结束了。今早接到所长的电话,让我马上回去。很高兴认识你。”



我主动和林璇的男朋友握了手,然后很快离开了他们。我知道我的谎话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谁都知道这里打电话只有有线电话,手机是没有信号的。要想打电话,只有到镇子里打。



我快步回到水边我的房子里,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汽车站。到了这时候,我才觉出自已没意思。林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吃她男朋友的醋?然而,心里油燃而起的那种失落使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凄凉感觉。



车站依然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货物。等着坐车的人都显得急匆匆。我上了汽车,但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烦躁地取出一支香烟点着抽,不想看外面乱哄哄的人和货物,也不想看车里面打盹的人。这时候,车站乱起来,上百名外出打工的人一下挤进车站,停车场转眼就拥挤不堪。



此刻,小小的汽车站混乱不堪,有几个军人背着背包挤进来,我知道他们是镇西边的炮兵营的士兵,他们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挤来挤去,更让人觉得心里茫然一片漂泊的感觉。



这时,司机已上了车踩响了油门,我就要离开这乱哄哄的车站了。就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我蓦然看见黑鸦鸦的人群里涌动着一个细小的人,是林璇!



她拼命地向前挤着,嘴里喊叫着什么。我听不见她喊了些什么,但我知道她喊叫的内容。汽车已缓缓开动,我伸出车窗想迎合她的喊叫,但却看不见她了。眼前一片攒动的人头,林璇像是淹没在这些人头里似的。



汽车推开人群越开越快,当我就要绝望时,猛地看见那几个军人举着林璇冲出人脑袋,她高举着一张纸,纸上用红油漆写着我的名字——她是怎样弄到这些东西的?



林璇就那样被那几个军人举起来,在乱哄哄的人脑袋上高举着我的名字大喊着什么。在一片喧嚣声里,她像是喧唱着什么宣言书似的大声喊叫着。但是,她看不见我。我热泪盈眶,眼见的她像一棵树,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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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16, 2005 11:0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6



一个月后,我在研究所接到了林璇的一封信,拆开后见是一张报纸,第四版上印着我的像片——就是林璇在芦屿湿地的湖面上为我拍得那张照片。照片是彩色的,起名叫《守望》:我张开坚硬的双臂划船,身后是碧蓝如镜的湖水…… 除了报纸,还有一张便笺,上面写着林璇的一个约定:等我秋天重返芦屿湿地时,她会在那地方等我。



我把这张报纸摊在桌子上反复看了几遍,桌子的另一角,放着一个相眶,相框里的照片就是我从大雁脚蹼上取下的那张照片,我把它在电脑上做了处理,放大,然后装进了相框。



夏天就这样在一种等待和企盼里慢慢地消失。每天下班后,我回到居所时最先看见的东西就是那个装有那姑娘像片的相框和从林璇给我的那张报纸上裁下来的照片。我把它装进了另一个相框里,和那姑娘的像框放在了一起。我看着这两样东西,心里常常会回到芦屿湿地,回到那个空旷坦荡的清新世界里去。



我说不清楚我和那个地方有着怎样的情结。那里显然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但是,我去那里的最初情绪是不情愿的。因为我的资历最小,所里才理所应当地派我去干这个没人愿去的差事。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地方却给我设置好了情感的沼泽使我深深地陷了进去并且不能自拔。



是的,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沼泽地,是一片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我呆在喧嚣的城市里,天天盼望着深秋季节的到来,渴望回到芦屿湿地,去感受那种长空雁唳悠长空灵的荡涤。



有时候,在黄昏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越过窗子向着苍天的高处看去,那里飞翔着成百上千的雨燕,仿佛黑色的精灵一样印在我的眼睛里。这时候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接受了一次清水的洗涤一样轻飘飘的。



每隔一个小时,对面钟楼上的报时钟就会敲响一阵浑厚的铜声,这种颤颤的声音往往使我进入到一个无法言状的世界里,而在这个时候,我已慢慢睡着了……



季节就这样像一叶小小的帆船,在我的丰富的想象里平稳地按照它固有的节奏滑行着。一天,我坐在书桌前看一本书,书上写着这样几行字:



多少年过去了,《神曲》依然陪伴着我。我知道,每一次打开它,我就会有所发现,有所收获。我知道,这本书必将超越我的梦幻,超越我们的梦幻。



这是博尔赫斯说过的一段话,但我不知道他要超越的是什么?我掩卷沉思,抬头时,猛地听见了报时钟再次敲响,它颤动着慢慢敲了二十四响,已是深夜十二点了,城市沉醉在它自已的热腾腾里。没有月亮,只有间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不经意地听见了一阵悠长的声音,那是一种划过深秋芦苇荡的清风长月的流水一样的声音:



呷儿——呷儿——呷儿——



我冲到窗前,天上一片黑暗,夜像是拉上了一道巨大的黑布。然而,那一声声悠长的声音,像是从黑色的冰体上滑行一样飞翔在天空上。我的眼前,就好像渗漏出了一片苍茫的芦苇……



7



我又背上了我的帆布包,划着小船向着湖心驰去。有一点轻微的风,清澈的水面上涌起了细细的皱褶。天阴着,灰色的云使得湖面呈现出丝状的水纹,一直推向远处。



这时,我的船已经临近鱼民撒下的网,这是一种挂网,鱼民早早地把它们布在湖水里,等着鱼儿自已钻进去。去年的这个季节里,我就是在这地方抓住了那只大雁,我的生活也就是从那一时刻起发生了变化。此刻我想到,那只我放飞的大雁是秋天飞走的,它飞回来的时间应该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说,如果它的女主人要它给我传递消息的话,还要等到秋天。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在这个深秋的季节里,我应该有那个女孩的消息了。
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茂密的苇荡,那是一座时隐时现的小岛。今年是一个干旱年,因而那座岛现在还能冒出水面。岛上的芦苇也疯长成了一片。



我把船靠住小岛,上了岛,向深处走去。鸟儿都开始了迁徙,岛上已经看不见成群的鸟儿了。有时可以看见几只鸟儿遗弃的巢。风摇着苇叶飒飒响过去,远处,却是苍茫无边的袅袅波光。



第二天中午,林璇坐车来了。我是在我的居所前面的那条小路上看见她的。她踩着落满树叶的小路很有弹性地向我走过来,脚上依然是一双白色网球鞋。在鞋和脚踝之间,我又看见了她的那双绣着红色草莓的棉质袜子。她的身后,灰色的云一直压向地平线,有一群大鸟像是从云里划出来似的飞过去。



第二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骄阳底下全是新鲜的黄叶,远处的树林也被阳光折射出了紫色的影子。我和林璇坐在房子外面的椅子上喝茶。这时候,我很想告诉她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好像也犹豫不决。我想,她是想说说他的男朋友,但我一直没问,她好像也不好说。



但是有一点大家也都明白,就是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在极力表现出来这里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才来的,并不是因为什么约定。也就是说,或者是我或者是她,都不是为了和对方在这里见面才来这里的。



因此,她说:“我春天在这里这拍摄的照片太好了,报社和杂志社都想要。我想乘着秋天的景别变化,再拍上一组,也许就可以办一次个人影展了。”



我说:“你的工作很有意思。”
她说:“我们爱鸟协会没经费。我每年要用去大部分时间出来拍摄照片养活自已。”
我说:“我是因为所里没人肯来。数来数去就我资历浅,就派我来了。”
“资历?”她可笑地撇了下嘴,说:“我可过不惯你们那种按时上下班的生活。”
我有意地说:“你为什么没带上你的保镖一起来?”
她白我一眼,说:“你这话说的够酸了。”
我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说:“那家伙看上去很健壮的。”
她笑道:“是嘛?他是手球运动员。哈,一项不怎么被人看好的运动。”
我问:“你们早就认识了?”
她突然改变话题,说:“你明天还去湖里吗?”
我说:“不想去了,我要在家写工作日志。”



连我也弄不懂自已为什么非要说这样一句话。事实上是我很想陪她去湖里。我说完这句话后,心里却希望她能恳求我,让我划船送她去湖里。可是,她却说:“那么好吧,我就找老乡送我去吧。”



男人女人也许就是这样的,往往口是心非。我想起春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男朋友时就说了一个连自已都瞒不了的谎话。其实,我是在维护自已的面子。当她在车站高举着写有我的名字的牌子被几个军举过头顶时,我才发现自已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说完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回镇招待所了。我回到房子里收听半导体,迷迷瞪瞪的,好像又看见了我在歌厅荒唐的时候,所长大把地甩出钞票,我喝的大醉,哈哈笑着说,都要都要……



一觉醒来,见天又阴沉下来,窗外灰色的云一直贴向远处的湖水里,湖面上蒸腾着浓重的水汽。不时地有飘落的树叶从窗子前面落下去,偶尔,一声鸟的唳叫声从苍穹裂出,更使得这深秋的天空空荡荡的。



天更阴了。但我知道林璇是一定要到湖上去的。她的个性很坚毅,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她去干她想干的事。我猜想她一定早到了湖上了。我懒得起床,蓦然里我又感到在这芦屿湿地搞什么调察的工作真是无聊透顶了。



大约十点左右,我起了床,然后就去了镇子。我要给所里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我的工作。临出们时,天已沉重的好像就要落下来似的。小路两边的树叶上滴落着露水。脚下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能感觉出浓厚的潮气。



在我就要走到镇子时,却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急迫感,是的,林璇难道不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吗?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么一点可怜的男人的尊严而放弃和她一起去湖上划船的机会?



当时我的脑袋一下子充满了热血,以至于我失去了控制。我回转身疯了一样地奔跑起来,我想,林璇一定也和我一样的心情,她一定会找我的。我的眼前像放电影一样地出现了她高举着写着我的名字的大牌子被军人举起在黑鸦鸦的打工人头上的情景。那一时刻,我竟是什么也不顾了,只顾了发疯地向回奔跑了。



天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长时间。直到我跑回我的居所时,看见烟雨弥漫的天底下,我的小房子孤零零地紧闭着门时,我才知道那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没有林璇,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会站在我的房门前。此刻,在这秋雨绵绵的天底下,我第一次感到了秋的寒凉。我向着冷冷的雨幕大喊一声:“林——璇——!”然后两手抱住脑袋无力地蹲在了溅落着水花的地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的站起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天啊,她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使劲擦了擦被雨水淋湿的眼睛,是的,是林璇!



她撑着一把绿伞,距我十步远地站着。哗哗的秋雨落在她的伞上流下来,她半藏在雨帘里,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着她的脸庞像是隐藏在了梦里似的……



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我清楚地看见我荡起的水花像飞溅的湖水一样在我身子的两边荡开,而她,却突然扔了雨伞,张开双臂向我跑来。我俩一下紧紧抱在了一起……
她轻轻的呻吟了一声,我们开始了热烈的亲吻,在这秋雨弥漫的朦胧视线里,我贪恋地吮吸着她的舌头,我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8



雨过天晴的日子是在三天以后。我划着小船和林璇一起去刘贞岛——今天上午接到所里的电话,把那座时隐时现的小岛正式用我的名字命名。那天,我们在岛上进行了一次野炊。不知为什么,在岛上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虽然小岛被湖水包围,在秋雨不断的季节里,它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但是,我却真的感到了一种实在,就好像在这里筑巢的鸟儿一样,因为有了湖水的阻隔,它的巢才有了更多的安全一样。有时候,在和林璇缠绵亲吻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个被大雁送到这里的姑娘。但是,那种缠绵的感觉已经被这风摇芦苇秋意绵绵的孤岛上的野气哨干了。



湖水真的上涨了,我们都感到自已正向着湖里沉落。当太阳慢慢沉向西山时,我们的小船已经离我们很远了。这是因为湖水不断上涨,而湖岸也在逐渐靠后的原故。再不走我们就没法上船了。我和林璇脱了鞋,卷起裤腿相互搀扶着向小船走去。有时候,因为一次偶然的摇摆,两人会自然地抱住,这时候,我们就要长时间的接吻。不断的这样的亲密接触,浪费了我们很多时间。到了最后,水已经涨到了我们的腰部。她推开我,说:“快走吧,要不然我们都会淹死的。”



当我们摇动小船划出不到一百米时,那座刚刚被命名的刘贞岛,早已被湖水淹没了。 这时候,天空又落下了雨点。



回到小屋时,林璇已经很累了。我依然回想着刚才我们在大雨里划船的情景,雨水不断地灌进船舱里,我用力地划船,林璇不断地用一个瓷缸子向外舀水。这情景让我想起了海明威的小说《永别了武器》里的男女主人翁逃离战争时的情节,在大雨滂沱的湖面上,他们向着童话王国瑞士奋力划动船浆……



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我难以自制。这时候,林璇环住了我,她喃喃地说着什么,我的耳垂已经感觉到了她呼出的热气像秋日的蒸气一样弥漫开来。我抱起她,向我的小床走去。



窗外一片水声。不远处的湖水大概已经翻滚起来了。夜色正在升起,沉甸甸的向着深处压过去。我清楚的听见了湖水拍击湖岸的哗哗声。



在这样的一片汹涌澎湃的涛声里,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清澈,好像是来到了风明天净的旷野里,一个悠长的声音仿佛是从秋雨湖水的涛声里滑翔一样飞进了我的耳际。这是大雁迁徙的声音,我再次听见了那种呷儿——呷儿——的长唳声音。这悠长的声音似乎在告诉我,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有一个“撞缘”的女孩子正等待着她生命的归宿……



于是,在一种近似本能的作用下,我推开了林璇……



9



第二天林璇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听半导体收音机。我在一种迷茫的昏睡里听见了大雨的滂沱声,公交车雪亮的前大灯射出了剑一样的冷光冲开雨帘清晰地照出了车轮荡起的泥浆。在一种毁灭般的轰隆声里,两只红色的草莓被一种颠覆幻化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三天后,晚报就刊登出了这起车祸的消息,在这条消息的旁边,还特别刊载了另一条消息,题目是《著名女摄影家林璇不幸葬身车祸》。



现在,季节的符号在长空雁唳的悠长的滑翔里固执地向前推进,但爱情再也不会来了。我站在高山之颠,希望自己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大鸟,从而能够穿越时间的隧道,去寻找那两颗毁灭的红色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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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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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十月 18, 2005 1:5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现在,季节的符号在长空雁唳的悠长的滑翔里固执地向前推进,但爱情再也不会来了。我站在高山之颠,希望自己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大鸟,从而能够穿越时间的隧道,去寻找那两颗毁灭的红色草莓……
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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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月 19, 2005 8:2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流淌着无名的清幽与诗意.再读.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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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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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月 19, 2005 9:26 am    发表主题: 谢谢, 引用并回复

有作品我一定来这里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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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月 19, 2005 10:3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沙发

容我坐下慢慢品位。

谢谢你的作品。一定要多来,也看看大家的作品,互相指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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