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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青春残酷小说《一个贱种》[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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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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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5-05-01
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六月 25, 2005 10:51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十、旅途
  这两年三个人背着烟哥哥存了不少私房钱,大概有几百块,足够他们在成都的落脚盘缠。所以他们不会再乘坐装煤炭的货车,他们有钱扯票坐有座位的客车去成都,尽管是慢车,每个小站都停,但对于第一次坐正式火车的夏墙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当然,列车开动时,夏墙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地趴在地下,出尽了洋相。三个人穿的都很抻展(体面),唐唐和夏墙是深蓝色的咔叽布中山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下身是吊裆绿色军裤,练练是红色的羽绒绸夹克,紧绷绷的黑色健美裤。如此招摇的打扮和他们的年龄严重不符,一上车就引得众人侧目,但三个人根本不张视这些,自己开心就行,管毬那些土老坎啷个看。尤其夏墙,更是兴奋,他抢到靠窗户的座位,眼睛一眨不眨盯到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山丘,桥梁,小溪,都能引起夏墙的惊呼。过隧道的时候,三个人都不由得大笑起来,他们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货车上过隧道后的那个×样子。
  “×样子!”夏墙说了出来。
  “×样子!!!”唐唐更大声地说。
  练练虽然不能说,但是她不聋,完全听得懂,所以她也跟到比划了一下,然后稀开嘴巴作大笑状。
  夏墙发现,列车一直沿着一条不太宽阔的河流行驶着,河边一直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顺着河坝向前延伸着,有时与河床平行,有时错开一段距离,有时又被低矮的灌木丛掩盖了。夏墙眼睛一热,他仿佛发现当年寻找妹妹时的足迹,那种场景是他不愿回忆的:他提着妹妹遗失的鞋子沿着河坝边喊边追,边追边哭。他当时所能祈祷的只有苍天老爷,他不停地望着天空,仿佛那里才有答案,有时他失望极了,颓败地坐在河坝上,喘着粗气,不停咒骂着老天,它为啥一点也不帮他?连它也像学校里那些同学那样鄙视他唾弃他吗?他真的没有答案。
  “火车是往Z城开吗?”夏墙问唐唐。
  唐唐说:“你虾子还打得到方向哈,在团结镇蹲了两年没把你蹲傻。是朝Z城开的,啷个?想回去看一下嗦?”
  夏墙摇摇脑壳,没有开腔,眼圈却开始红了。是的,他离开幺爸幺妈已经整整两年了,也不晓得现在他们过得啷个样?是不是天天还在吃绍子面?当初自己从家里跑出来时也没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不晓得寻找自己没得?现在想来,夏墙心里感到有点内疚,自己寻找妹妹时的那份焦灼,相信幺爸也品尝过了。但是夏墙晓得,他宁愿在外面流浪飘泊,也不想再回到郁闷的Z城和那个令他厌恶的学校,当然他还是想会会黄建国和那个老不死的吴二爷。杀他们的心经过岁月的疏导,好像淡薄了许多,但夏墙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致于啥子代价,夏墙现在还没想好。
  “卖香烟饮料花生糖~~”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过来了。唐唐从包包里摸出一沓钱,很得意地对列车员说:“拿三袋牛肉干,三袋萨琪玛,三袋快餐面,一瓶鱼罐头,一个午餐肉,一瓶啤酒,两瓶橙汁,两包甲秀烟。”
  有钱的感觉真好。不!轻而易举弄来的票子,甩出去真他妈痛快。
  周围的人和列车员都瞠目结舌,哪个也不相信这三个不大的娃儿这么有钱,而且还买烟,这在当时算是比较跩的举动了。这趟慢车基本上装的都是贩猪油、水果或者走人户(亲戚)的豁皮(农民),看着小推车从过道上走过,一般都只能把口水往肚皮里莽起吞,哪个也舍不得出钱买一样,他们是被“节约闹革命”这句口号害惨的阶层。而不扎不扎的唐唐出手就买了一扒拉(一堆),肯定会引得旁边的大人娃儿咋舌。夏墙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无数的眼光充满着羡慕、嫉妒,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渴盼,心里便开始轻飘飘的。这还不算,过道上过来一个背着黄挎包贩卖歪磁带的,唐唐一口气就买了五盒:吴涤清、张蔷、龙飘飘、邓丽君,还有一盘叫“跳动的火焰”的舞曲带。
  唐唐点上烟,紧巴(嘬)了一口说:“拢了成都以后,马上买一台三洋双卡录音机,我们该好生学唱一下流行歌曲,不能落后这个时代噻。在团结镇把我憋惨了,烟哥哥屋头啥子都没得,一架红灯牌收音机还他妈破响,只能收到两个台。唉!他还生活在旧社会,脑壳有包。”
  夏墙和练练喝一口饮料拍一下手,莽起点脑壳,唐唐的建议有点追赶时代步伐的味道。这种味道对夏墙来说,真是鲜惨了,只是不晓得练练心头恼不恼火,她是个哑巴哒,啷个唱歌呢?不过能跳磁带上写的那个啥子“迪斯科”就行,只是夏墙还不晓得这个迪斯科到底是个啥子舞。
  夏墙也点上烟,学着唐唐的样子吸,呛得他眼前火星子直溅。正在这时,从车厢门口走过来几个带大盖帽的警察,是夏墙先看见的,一下子脸就白了,连忙捂着肚皮弯了下去。
  唐唐问:“啷个?醉烟了还是饮料是歪(赝品)的?肚皮痛嗦?”
  夏墙嘴巴歪一歪的,莽起给唐唐使眼色。
  唐唐车过脑壳一看,一下笑了:“啷个嘛?你以为是警察嗦?是查车票的,铁路上的,刚刚换的服装哒,你啷个不听团结镇人民广播站的新闻广播?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啷个做一个新时代的青年人?再说,就算是警察又啷个嘛?你以为是团结镇派出所的撵到火车上来了嗦?他们那架烂北京吉普撵得到火车?点都不动脑壳。”
  被唐唐踏屑(贬斥)一番后,夏墙倒安下心来,坦然多了。不料过了一会儿,夏墙的肚皮真的痛了起来,那瓶饮料是不是歪的真的很难说,尤其火车上的东西,听说特别烫(霸道)。
  还是练练发现夏墙脸色有点不对的,这个哑女比她哥老倌心细,唐唐只晓得打冲拳(吹牛),翻起嘴巴皮皮吹死耕牛不算犯罪。练练急忙拉了拉唐唐的衣服,用嘴巴示意夏墙的情况有点不对。
  “啷个?真的肚皮痛嗦?”唐唐也有点慌。
  夏墙点了点脑壳。
  “没得啥子事的,肚皮痛,娃儿拱。”唐唐又开始调戏夏墙。
  “啥……子娃……儿拱?”夏墙痛得有点坚持不住了。
  “就是你肚皮里有娃儿了噻,这个都不懂。哈哈哈……真痛还不去屙屎?”
  “哪里屙?火车还在接是跑哒。”
  唐唐和练练都笑了。
  唐唐说:“你真是个真资格的咣儿石(风化的石头,不是坚硬的石头,暗喻次等公民——农民),火车上有厕所!”
  还好,屙完屎夏墙的肚皮顿时好了。
  唐唐说:“看来你当不了贼娃子。”
  “为啥子?”
  “贼娃儿是屙夜屎的,你大白天屙屎,没得规律。”
  “为啥子贼娃子屙夜屎喃?”夏墙实在有点不懂。
  “晚上大家都在睡觉,只有贼娃子是清醒白醒的,所以在夜里屙屎的都是贼娃子。”
  “你还是没讲清楚,为啥子要夜里要屙屎?”
  “我日,你还是个咬卵犟,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行动前都有点紧张,人一紧张就想屙屎屙尿,大概是膀胱大肠之类的收缩造成的。我师父说,有些不当老练的演员上台前都要屙屎屙尿,一个道理。”
  这是唐唐第一次在夏墙面前提他的师父。
  “你师父是哪个?我啷个没听你摆过呢?”
  “你日不到。”唐唐故意用“日”代替“认”,说明他不想正经回答夏墙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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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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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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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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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七月 24, 2005 3:5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唐唐可能说对了,自己本来就不是当贼娃子的料。充其量也就给他们挡个差打个掩护,如果让自己下手,打死他也不得行。不能当就不能当,贼娃子也不是啥子很光荣的事情,好像全世界人民撵着要参加一样,除了贼娃子自己把自己当成世上最聪明最敏捷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其他人对这一行都是嗤之以鼻或者恨之入骨的,没有人把它当成一件光明磊落的事业。但是不干这个,或者不去给他们挡差,自己又能干啥子呢?今后自己用啥子手段养活自己呢?总不能一辈子靠唐唐和练练捡点他们的剩饭剩菜吧?这种问题一旦摆在夏墙面前,他就恼火的不得了,他恨自己这么快长大,长得越大烦恼越多,烦恼越多他就越不能解决。此时,他不禁想起幺爸,幺爸是极力鼓励他读书学知识的,如果今后能考上大学,幺爸发誓要供他,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幺爸还说,夏墙的爸爸就是死于没得文化,如果能识几个大字,也不致于做出那种愚昧的事情。夏墙一直不明白爸爸做了啥子愚昧的事情,每次问幺爸,幺爸就会含糊其词,有时被逼急了,就冒出一句:“他不该开枪……”其它的再也不说。夏墙不晓得幺爸说的是“开枪”还是“开腔”,如果是“开腔”就被派出所枪毙了肯定不致于,如果是开枪,倒有点巴边(沾边)。夏墙记到以前家里有杆很长的鸟铳,爸爸经常拿鸟铳到山里打野鸡回来给夏墙和夏琼秀烧起吃,特别香,想起口水都要爆。夏墙也记得爸爸在梦里告诉他的“我只是想吓他一下,哪想到把枪抠燃了,我不是故意杀他噻”,看来爸爸和啥子人打了一仗。这是一场啥子性质的战争导致父亲的丧生?夏墙非常想晓得,但幺爸就是不告诉他。
  恍恍惚惚间,列车早已驶过Z城。本来夏墙想好经过Z城时伸出脑壳多看两眼,看能不能看到幺爸的家,但自己闷起脑壳胡思乱想的时候,Z城却被甩在了身后。也许夏墙根本不属于Z城,所以这座小城不接纳他,或者说排斥他,所以才导致他两年前的出走。妹妹也是不属于那里的,所以她才莫名其妙从那座小城失踪。想到这里,夏墙不免又有点伤感,也不晓得妹妹现在在哪里?她到底啷个样了?过得好还是不好?还受别个的欺负不?不晓得现在她还喜不喜欢听摆龙门阵?如果喜欢,那哪个给她摆呢?有我摆的好听吗?
  列车停在了一个小站上,一停就是半个小时不扭。夏墙有点奇怪,问唐唐:“拢了成都了嗦?”
  “拢个锤子,还远。”
  “那啷个不走了呢?”
  “会车。”
  “会啥子车?”夏墙晓得自己又要出洋相。
  “你往成都走,那成都开过来的车啷个办?只有一根铁路,那不是要撞车?”
  “哦,晓得了,你不要说了。”夏墙匆匆打断唐唐,害怕他再取笑自己。
  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钟,从成都方向开过来的列车终于进站了,夏墙以为那列火车要风驰电掣般擦身而过,哪想到它“滋滋”刹着车停了下来。列车停稳后,夏墙发现他们这扇窗户正对着对面车厢的厕所,厕所的窗户是打开的,万人都可以一清二楚看见一个年轻婆娘正蹲在里面,头发还扎着一张花手帕,平时一定非常妖艳儿,不幸的是,尴尬马上降临,有可能成为她后半生的恶梦。列车停稳的时候,她发现对面也停了一列,车窗对车窗,距离非常近,一览无遗。她没来得及站起来,赶紧一脸惊惶地埋下脑壳,以为对面列车的人没发现她。
  唐唐见到这种难得一见的情景后,兴奋异常,他“霍”地射出半边身子,大声吼道:“你在屙硬屎嗦?”
  惹得全车厢人哄堂大笑,对面那个婆娘把脑壳埋得更低,连头发都不见了。
  夏墙想,唐唐越来越像流氓了,也许自己将来马上也是。想到这些,夏墙便笑不出,心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抻,搅在一起,没得头绪。
  抵拢成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成都的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唐唐一走出火车北站就张开双臂,大呼:“成都,我又转来了!”
  看来唐唐对成都很熟。
  唐唐说:“看到此景,我不禁想起我一个自贡朋友作的诗。”
  “啥子诗?”
  “他第一次到成都,感慨万分……”
  “说噻。”
  “诗曰:走拢成都天已黑,毛毛雨下个不歇,找了旅馆六七个,都是客满铺没得(dei)。”
  夏墙笑得差点岔气。
  三个人挽起手臂,迈着大步开始在平坦的人民北路恣意疯耍,任凭雨水淋湿衣服和头发,那种快乐与奔放是在团结镇无法比拟的。团结镇是压抑的,而成都带给他们的是解放。他们的耳朵被满大街柔软的成都话灌满了,咋个咋个的,嗲声嗲气,骨头都要给你泡火巴,不像他们“啷个啷个”的,硬梆梆地顶死你。大城市和Z城、团结镇就是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走,赶快写个旅馆住下,不要真的铺没得了,睡候车室像个啥子?我们是来创业找大钱的,不是流浪街头的讨口子(要饭的)。”
  这句话说得三个人心里热烘烘的,像揣着三砣刚烤出来的红苕,香喷喷,甜蜜蜜,绵绵而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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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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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七月 24, 2005 3:54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十一、情窦
  但是,哪个也没想到,夏墙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他只在成都混了一年,就不得不回到Z城。夏墙是在他出走整整三年后回到Z城的,当成都流行高尔夫西装,金兔牌毛衣,甩尖子皮鞋(尖头皮鞋),跳抽筋迪斯科舞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不是他情愿离开这个大城市,而是无奈,唐唐和练练在一次割包行窃时终于阴沟翻船,被便衣抓个现行。幸亏当时夏墙射得快,他有长跑底子,耐力十足,那个便衣警察追了半天最终彻底放弃。一旦失去唐唐和练练,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生存,他就像一棵被人工浇灌的无名小草,没有水分,再抽去赖以生存的土壤,很快就会干枯,直到死亡。他只能离开,重新回到幺爸身旁。晓得这一点后,他觉得特别悲哀,在外面操了三年,啥子都没学会,除了跟唐唐学了一嘴巴油腔滑调,以及一口半像不像的成都话。
  他没有想到幺爸变得这样苍老,仅仅三年时间,他已经弯腰驼背,两鬓花白。当夏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无动于衷,坐在床上木然地盯着夏墙。的确也是,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出走三年的夏墙会自动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种疑惑仅仅也就坚持了几秒钟,他突然大吼一声,从床上翻下来,像只饥饿的老鹰一样,一下子把夏墙扑倒在地。
  “我的幺儿,我的墙墙……”幺爸语无伦次地叫着他,眼圈开始发红,随即眼泪便滚滚涌出。
  夏墙被幺爸摇晃着,身体像寒风中被肆虐的苦艾,柔弱而无助。他只有闷起不开腔,鼻子却酸酸的,他晓得幺爸对他好。
  “幺儿嘞,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幺爸好想你哦!”幺爸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幺爸,我还不是想你……”夏墙也想哭。
  幺爸哭得头发都在发抖,鼻涕也流了出来。
  “我去找秀秀,她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夏墙突然想起妹妹,多年以来积累的思念终于演化成磅礴的泪水,肆无忌惮地在幺爸面前倾泻而出。
  两爷子不晓得哭了好久,夏墙突然发现屋里少了啥子,他环顾一下四周,突然问幺爸:“幺妈哪里去了?”
  提起幺妈,幺爸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随即捞起衣服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狠狠地说:“离脱了。”
  “啥子离脱了?”夏墙不太明白。
  “就是离婚了噻。”幺爸的情绪开始暴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为啥子?”
  “不为啥子,伙不拢,只有离婚噻。”
  “总有个原因哒。”
  “没得原因,她看我不惯,我看她不顺眼,裹在一起遭罪。”
  夏墙记得幺爸和幺妈感情还是可以的,虽然幺妈每天惊炸鼓响的,但幺爸很会忍让,日子也就非常太平。一定有啥子特殊原因导致幺爸和幺妈分开。
  “你不要过问那么多,”幺爸打算止住这个话题,“你现在转来了,准备干啥?”
  “我想找个工作。”
  “找工作?你才好大?你不想上学了嗦?”
  “都三年没上了,跟不起走了,还上个卵。”夏墙突然冒出这个脏字,不但让自己吃了一惊,也让幺爸突然意识到,夏墙在社会上滚了三年,肯定学了不少歪的,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小娃儿了。
  “墙墙,我跟你说,再啷个困难,我还是劝你读书。学了知识对你只有好处没得坏处,你听我这句话绝对没错,幺爸供你上学。”
  但是,夏墙实在不想回到学校,他不想再让三年前的梦魇重新上演。
  幺爸接到说:“你害怕哪个欺负你嗦?你在社会上操了三年未必虚哪个?哪个欺负你你就跟哪个整,不然你会窝囊一辈子。再说,你不张他们,他们未必还找到你闹嗦?学了知识是你自己的,哪个也夺不起走,就算考不上大学,学好多算好多,今后最有用得到的时候。”
  幺爸这番话倒很入夏墙的耳朵,他准备采纳幺爸的建议,重新回到学校。
  在这之前他要完成两件事,一件是把那把跟随他三年的弹簧刀还给那个小伙子,第二件就是把隔壁的吴二爷解决了。
  第一件事没有完成,找到胖子家时,胖子说那个小伙子很久没来了,大概不在Z城,他还热情洋溢地邀请夏墙吃了晚饭再走,夏墙没有答应,乱编个理由从胖子家退了出来。
  第二件事夏墙很快就成功了。他发现吴二爷比三年前更老,三年前夏墙可以轻易把那个老不死的推一个跟斗,现在的吴二爷不用推,他自己经常就跟斗扑爬的。
  夏墙回来的第三天,发现他们这个巷子的厕所蹲坑旁有个马夹子(马扎),座位中间还是掏空的,不晓得是哪个的,也不晓得干啥子用的。他问幺爸,幺爸说:“是隔壁吴二爷的,他岁数大了,血压有点高,蹲久了害怕脑溢血,所以他儿子孝顺他,给他做了个马夹子,屙屎的时候坐在上面,狗日的还会享受。”
  听到这个答案,夏墙差点没笑出来。
  吴二爷是当天晚上掉进厕所蹲坑的,可能还在一人多深的粪坑挣扎了一会儿,便窒息而亡,享年七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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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八月 27, 2005 3:55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吴二爷的丧事整整办了三天三夜,整日灯火辉煌,亲戚朋友都聚拢来打丧火麻将,热闹非凡。吴二爷的灵位前还摆着一台录音机,放了三天三夜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吴二爷生前最喜爱的歌,百听不厌。夏墙被幺爸逼着,还过去给吴二爷磕了头烧了香,算是邻里之间的礼节。夏墙跪在那里,看到吴二爷臭烘烘地眯起眼睛睡得很甜,脑子里便想妹妹,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黄建国,但是这个就要慎重了再慎重,因为黄建国是派出所所长的儿,这可不是把马夹子的钉子弄松了就可以解决的。

夏墙像个外星人一样回到学校,还是那个班,那帮同学,为了这件事,幺爸不晓得送给校长几条大重九香烟。但是显然他已经跟不上学习进度,只能云里雾里坐飞机,惟一与三年前相同的是,鄙视、辱骂一样不少,并且变本加厉。夏墙后悔不该听幺爸的,他要想办法离开学校。

有一件事放慢了夏墙离开学校的念头。这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辱骂与唾弃中不知不觉慢慢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有点惊喜,因为这样他才具备击败对手的力量。他的四肢开始粗壮,像蔓延的树干,喉头开始凸起,上下有力地滑动着,年轻的胡须像钢针一样从脸颊刺出来,划破了所有的懦弱。有天晚上,他发现自己的阴茎旁边长了一簇黑黑的阴毛,弯曲而倔强,他晓得自己是个男人了,一个可以抵挡任何侵略的男人。他晓得惊恐与羞辱已经向他告别,他应该被疯狂和野性所替代,他应该是一只渐渐粗壮的幼兽,一边舔噬自己的伤口,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伺机扑向进入他视野的任何猎物。此前他的书包里装着反击用的砖头,已经换了第100块,前面的99块都砸在同学们的脸和背上,现在剩在书包里这一块是很重的七孔砖,他想,也许这块用不上了,他要用拳头迎接任何人的挑战。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有一丝温暖恣意浸入他的身内,这股懒洋洋的、温柔的目光来自他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叫钟婳的姑娘。夏墙能明显感到那个方向的磁力,吸着他偏偏倒倒的,脑壳和身体都开始发胀。他用书挡住脸,偷偷地向她瞟过去,有时恰巧与钟婳的目光相交,他们哪个也不肯退避,挑衅张狂地望着对方。夏墙的身上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为了这个美好的感觉,夏墙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钟婳,没有羞涩,没有胆怯,没有退让,留给夏墙的是目光交织后所带来的强烈震撼。

为了这份暖意,夏墙暂时在学校安顿下来,他心中的敌意和愤恨好像突然被稀释,更多的是被钟婳的眼光滋润着,滋润得他只想在学校多停留一会儿。

这是1988年的事,夏墙马上跨入16岁的时候。

钟婳个子很高,婷婷玉立,两根小辫儿很随意地在肩头甩来甩去的。辫子掠过的肩膀是夏墙最喜欢的,每次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里的时候最多。在他眼里,钟婳的肩膀最美丽,圆润丰腴,倾斜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引起他阵阵没有源头的幻想。他想把目光沿着钟婳的肩膀一直滑下去,直到她凸起的乳房。钟婳的乳房很小巧,柠檬一样,微微向上翘起,不像邻桌的罗丽,乳房大得吓人,像两个菜市场的冬瓜,莽戳戳的。夏墙记得罗丽一直没发育,自从班上来了几个降级生以后,她就开始发育,所以班上来的降级生包括其他还未醒事的男同学都喜欢看罗丽,只要她一进教室,几十双青春骚动的目光立即变成直线,全部投射在那对吊甩甩的冬瓜上。夏墙不喜欢,他对冬瓜没得兴趣,他只看柠檬。

其实他不敢正眼观赏那对灵巧的柠檬,他狗胆包天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每次停留在柠檬上的时间也就0。01秒。但即使这么短暂的停留已经让夏墙很满足了,他可以带着这份礼物回家,然后在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拿出来回味。有时他看着钟婳告戒自己,千万别眨眼,就那么睁着,任凭泪水溢出眼眶,他生怕她的映像被眼睫毛赶跑了。只可惜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事情,夏墙为自己不能长时间不眨眼感到懊恼。后来他才晓得,那份映像应该储存在大脑里头,而不是他的眼睛。钟婳完全替代了他的噩梦,他再也不把班上经常纠结一泼二流子骚扰他的黄建国之流夹在眼里。

大多数时间他的阴茎都会无缘无故地勃起来,他为它的不安分感到羞涩,所以他经常把书本放在膝盖上,遮挡阵阵涌起的热乎乎的肿胀。他害怕钟婳发现他的秘密,害怕自己无地自容,所以他多半采取斜侧姿式,把下半部分尽量掩盖起,留给钟婳的只是一个没有内容的躯干。但是他发现钟婳好像晓得他的尴尬,桃子一样的脸总是通红通红的,这更加让夏墙惴惴不安,他想躲避钟婳,但是躲了没有一分钟,他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车过脑壳去迎接钟婳的眼睛。

那种日子是愉快的,尤其在夜晚,他可以反复揣摩每一次对视的实际内容,然后枕着钟婳的眼睛入眠。有一次他的阴茎硬得实在遭不住了,他想用手把它按下去,让它听话一点。但当他的手指握住那个滚烫的柱体时,他立即就不想放开了,因为他感觉有一种欲望正沿着阴茎钻进他的体内迅速升腾起来。在升腾的过程中,钟婳离他越来越近,仿佛正贴着他的每一条纤维蠕动,于是当炽热的液体喷薄而出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觉得思念钟婳就应该这样。他的肚皮、阴毛、手背全被粘稠的液体烫坏了,他觉得他应该叫两声才能证明点啥子,于是他像困兽那样低沉地怒吼了一声,一种更强烈的快感告诉他这还不够,于是他又吼第二声,第三声……直到幺爸突然闯进来打断他最后一次颤动。

幺爸吓到了,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发现额头像发高烧一样滚烫,同时他也发现夏墙全身像打摆子那样不停地颤抖。

“吔!你这个娃儿是不是遭毛病了?”幺爸吸着一双烂拖鞋,看见夏墙一双惊恐的眼睛到处乱转,马上晓得自己的判断有点失误,于是拍了拍夏墙的身子,腔都不开走了出去。

当四周重新陷入平静时,夏墙羞愧惨了,他像贼娃子被当场捉拿到一样,无地自容。同时,他也被刚才的快感震撼了,他不晓得思念一个女人是这种滋味,一种从头到脚都在颤栗的滋味,尤其背脊骨像被无数的蚂蚁滋扰那一刻,他的身体马上要飞出去了。

杂种!这他妈就是流氓了吧!夏墙禁不住又把手伸了下去……

由于近来夏墙每晚都要进行几次手铳,他的脸略微有点苍白,精神也有点萎靡,这当然逃不过女班主任犀利无比的眼睛。

班主任大约26、7岁,才生了小孩,所以她的乳房比罗丽还大,还下垂。当然,罗丽的大有点可疑,据说是几个降级生轮番抚摸的结果,而班主任的大是堂堂正正的,里面装的是乳汁。班主任叫金陵,很好听的名字,但由于她的腮边有一颗硕大的痣,所以班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金豆。金豆的眼睛像猫一样,两只眼的距离很近,所以看上去很犀利。全班人都怕这双眼睛,每当她走近教室,班长变着调地喊起立时,她便开始扫视,从左至右,连旮旮角角都不肯放过。此时,全班人都会自动把脖子缩下去,眼睛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像一群随时准备逃生的耗子。

这天下学后,金豆把夏墙叫进办公室,非常严肃地对他说:“这两天你啷个恍恍惚惚的?脑壳进水了嗦?”

夏墙没回答,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睛盯着自己的球鞋。

“你父亲的事早就过去了,他不能代表你,你自己应该争气,整天不好好学习,难道你要像你父亲那样?”

这是外人第一次在夏墙面前提他的父亲,他不想让任何人提,因为那是埋在夏墙心底最深处的痛。他浑身开始燥热,他觉得眼前这个班主任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你晓得不晓得?你父亲就是因为愚昧无知才走上犯罪道路的,他要是平时多读书多看报,确立正确的世界观,也不至于干出那种……”

夏墙不想再听下去,他转身从办公室跑了出来。那天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来到河坝,他观察一下四周,见偌大一个河滩没得一个人影,这才放心大胆号啕大哭。也不晓得为啥子有那么多的眼泪,汩汩地从眼窝向外冒,脸颊,下巴,衣襟全被泪水打湿了。这是他自十岁那年父亲押赴刑场后第一次公开为父亲大哭,此前在梦里哭过,被同学无数次羞辱谩骂殴打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流过泪。

年龄有时是分界线,长大的男人应该不喜欢眼泪,过去的泪水只能代表懦弱与屈辱,那以后呢?他不允许用泪水反击。想到这儿,夏墙狠狠发誓:如果我以后再这么流眼泪水,我是大家的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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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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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八月 28, 2005 8:49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好看.接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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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筱凡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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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06, 2005 9:1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十二、裸画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夏墙继续寻找钟婳的眼睛体验幸福。不过,今天他的脸却遭到呼啸而至的黑板擦的突袭,惹得全班哄堂大笑。那个令人生厌的女班主任金豆完全不顾夏墙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遐想。
  夏墙的头发、眉毛、鼻子,连同衣服,都被黑板擦上的粉笔灰染白了,像刚从石灰窑里爬出来的蟑螂。他冲出教室,来到盥洗间,把脑壳放在水龙头下没命地冲着。如果说昨天的眼泪代表耻辱的话,那从今天开始,他便暗暗叮嘱自己只记住两个字——仇恨。
  他决定报复那个姓金的缩叶子婆娘。(缩叶子婆娘:荡妇)
  他仔细策划了好几天,不晓得用啥子方法才合适。如果在她回家的路上潜伏,然后砸她几砖头,即使打个头破血流也不解气,肉体受到的伤害永远比不上心灵上的,再说金豆毕竟是个女人,用暴力手段就显得自己很弱智,他应该用软方法解决问题。半个月后,一个恶毒的念头终于从他潮湿的心底慢慢浮了上来,他为这个计划激动了好大一阵儿,因为这史无前例的计划一旦实施将会轰动全校,他要让那个女班主任没脸再在课堂上耀武扬威、专横跋扈。他发誓,这种比砸砖头高级百倍的羞辱方法将会永远留在金豆的记忆中。
  他准备画一张女班主任金豆的裸体画,然后将它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学校的大门口。
  其实夏墙没得啥子绘画天赋,也没仔细观摩过女人赤裸的身体。在团结镇的时候,他无意中看过烟哥哥老婆那堆泡泡肉。那年夏天,唐唐和练练出去“上班”,他因为肚子不舒服就留在家里睡觉,睡半个小时,就跑三次厕所。烟哥哥家比幺爸这里还方便,自家有一个独立的厕所,不像幺爸这里,一条街的人都提着裤儿认准一个公共茅厕。夏墙记得那天非常热,太阳好像从早到晚都挂在团结镇的上空,连镇上的树荫底下都烫脚,没得一个可以歇凉的地方,所以只有反复洗澡,才能降低身体内的热度。烟哥哥老婆有狐臭,一天要洗八道澡,几乎是夏墙上一次厕所,她就提起木桶冲进去洗一次,结果时间上没算好,鬼打鬼冲地撞在一起。
  烟哥哥老婆一点也没躲闪他,反而裸着身体对他说:“我马上好马上好,你稳一下。”
  夏墙那时还未醒事,一只手堵到自己的屁眼,两条腿夹得梆紧,央求烟哥哥老婆快点。无奈,烟哥哥老婆只有抹干身体出来,啥子也没穿,光着沟子(屁股)。夏墙没敢盯下边,他觉得那里非常恐怖,像一片黑松林,他只盯烟哥哥老婆的乳房。那对乳房看上去很重,每个起码有五大五斤,只是形状非常不好看,吊起的茄子一样,而且乳头很黑很长,丑陋无比。夏墙停留在那里的时间最多半秒钟,这就够毬,这短短半秒钟足以让夏墙插上想象的翅膀,骄傲地翱翔在女人缥缈的身体上。所以他可以把烟哥哥老婆移植在女班主任身上,尤其女班主任脸上那颗硕大的痣是全校独一无二的,夏墙可以抓住这一点尽情渲染,不怕画不像。
  他把那颗痣画得金光灿灿的,上面还有许多麻点儿,然后让金豆像母狗一样伏在地上,肥大的乳房被沉重的身体压得扁扁的,宽敞的臀部高高翘着,迷梦般的脸上透出惬意的微笑。他不想画乳头,烟哥哥老婆的乳头给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所以他从不跟烟哥哥老婆说话。他想,既然女班主任金豆如此不喜欢他,那她的乳头一定和烟哥哥老婆的一样,如果画出来他会反胃。他也没画脚趾,他觉得有点难度,所以他让金豆穿着高跟鞋,并把脚踝交叉在一起,作顽皮状。
  他是在全班做作业的时候偷偷画的这幅画,班上静谧惨了,只有笔尖在纸张上划出的“刷刷”声,也包括夏墙画画的“滋滋”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非常入耳。作品完成后,他还沾沾自喜地欣赏了几分钟,非常成功,他觉得自己在绘画上有超人的天赋,竟然可以把一个裸体女人画得如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正准备给这幅作品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不料女班主任金豆幽灵般地闪在他的面前,一把将那幅画抢在手上。她的脸色开始变红,然后变白,变绿,变黑,身体触电般地抖动着,手上的那幅画也跟着簌簌作响。她“哗”地将画折起来,怒气冲冲地对夏墙说:“下学后带我找你的家长。”
  夏墙晓得这次闯了大祸,他掉转身看了一眼钟婳,发现她像一只花猫一样伏在书桌上,悄悄蠕动着鲜红的嘴唇,眯缝着变成直线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这给了他极大的鼓励,夏墙浑身上下燥热起来,嘴角抿着幸福的春意。
  找家长也不虚!夏墙暗暗和金豆叫劲儿。
  回家的路曲折而漫长,一抹血红的夕阳温暖地撒在女班主任的身上,勾勒出凹凸不平的身材,沉重而饱满。她的嘴角由于愤怒而扯在一边,鼻孔也跟着放大了。夏墙默默跟在后边,趾高气扬地朝幺爸家走着。他不晓得等待他的是啥子,一顿臭骂?一顿暴打?还是撵他出门?其实这种担心早已经无所谓,夏墙这几年所遭受的羞辱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在他稍有遗忘的时候,夹在书中无数的书签可以及时提醒他。
  女班主任一看见夏墙的幺爸,一下神起(楞住)了,她在犹豫该不该把画给眼前这个烂眉烂眼的男人看,她矗在那里多少有点尴尬。
  幺爸不晓得班主任到家里有啥子事,连忙毕恭毕敬抬起一根板凳放在金豆面前,满脸皱纹的一张老脸都笑烂了。
  “老师有啥子事嗦?”幺爸试探地问,增点给金豆跪下去,那种卑微的样子让夏墙全身不自在。
  “他幺妈呢?”金豆问。
  “我们都离脱好久了。”
  “离婚了嗦?怪不得,不完整的家庭导致娃儿不完整的性格。”
  “是是。”幺爸唯唯诺诺的。
  “你要好生教育一下夏墙哦,他越来越不象话了。”金豆的口吻开始严厉起来。
  “是是,一定教育。”
  “我只有在美国小说《富人·穷人》里看到过这样的情节,哪想到却活灵活现地发生在我们中国,而且在我的班上。我就想不通,你平时是啷个教育夏墙的?”
  “非常严厉,非常严厉。”幺爸快哭了。
  “光是严厉也不解决问题噻,要方法得当,才能产生好的效果。”
  “是是,我文化低,没得啥子好办法,所以要班主任费心,实在不好意思哈。”幺爸努力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仿佛这样可以得到班主任的谅解。
  “光是我们学校单方面教育是不够的,家长必须和我们配合,才能使娃儿德智育全面发展,才能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的人才,今后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否则,他就有可能成为废品,甚至像个他父亲那样,走上犯罪道路……”
  “到底啥子事那么严重?”幺爸收起笑容,脸色非常难看。
  “今天这个事就算了,我不想多说啥子,反正你今后要加强对夏墙的思想教育……”
  “不不,不能算。既然你提到他父亲,问题就有点严重,不然你也不会到家里来告状。”
  “我告啥子状?”金豆有点冒火,“我是来提醒你,不是来告状。”
  “你提醒我啥子嘛?他总要犯点啥子你才提醒我晒,你不说我啷个晓得?”
  金豆气急败坏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就要朝门外走:“我不跟你这种家长打交道了,啥子道理都不懂,油盐不进。”
  夏墙没想到幺爸一个箭步把班主任堵在门口,幺爸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是灰白,死人一样。夏墙看见班主任有点虚了,身体也开始打抖。
  “我也不是四季豆,我啷个油盐不进呢?你不说啥子事我啷个进?”幺爸开始不依不饶。
  女班主任金豆意识到自己遇到麻烦了,她干脆把脸皮揣进包包,一下子把夏墙画的那张裸体画递给了幺爸:“你自己看,这就是夏墙在上课的时候画的。”说这话的时候,夏墙注意到女班主任的脸“腾”地红成番茄一样。
  幺爸接过画,一边看一边打量女班主任金豆,他那探索的目光让金豆像浑身爬满了毛毛虫,抓也不是,抖也不是。
  幺爸悄悄地问女班主任:“这个光沟子女人是你嗦?”
  女班主任金豆羞愤地点点脑壳。
  夏墙以为幺爸要整他几下,有点胆怯地向后缩着。但幺爸没整他,而是用手弹了一下画,大喝一声说:“杂种!你的身材太霸道了,有点像外国婆娘。我哪里晓得我们夏墙还有画画的天才,这幅画我要好好收藏。”
  女班主任金豆“嗷”地一声捂着脸朝门外冲去,幺爸还不善罢甘休,追着女班主任的屁股后面跳着脚大叫道:“你敢告到校长那里,我就把画贴在学校门口!”
  夏墙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他被幺爸的蛮横无理感到羞耻,同时也为自己的下流与鲁莽而感到内疚,他后悔不该画那幅见不得人的画。此时此刻,烟哥哥的影子突然浮现在夏墙眼前,久久驱散不开。他忽然觉得,幺爸完全可以和烟哥哥媲美,只是幺爸隐藏得很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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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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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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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5-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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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TORONTO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06, 2005 11:45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被压抑的人性......写的很深刻.
有点儿白鹿原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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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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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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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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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月 06, 2005 10:08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第二天早上,夏墙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他以为班主任今天肯定要开个批斗会,把他这个流氓拉出来示众,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哪个敢骂他一句,他就喊哪个提前下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女班主任金豆像啥子也没发生一样,照常耀武扬威地上课,那颗痣比平时更光彩夺目。不经意间,她还飞速扫视一下夏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暧昧的浅笑。夏墙晓得这不是啥子好事,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那浅笑里一定蕴藏着啥子内容,只是现在他还不晓得而已。
  上课间操的时候,黄建国挨过来,低声对他说:“你乱惹嘛,皮子肇痒了。班主任的弟弟是哪个你晓得不?社会上操的,外号‘老脸’,名气大得很。你龟儿有一顿饱打,老子要看热闹。”说完便奸笑着走开了。
  他没张视黄建国,他只把黄建国的幸灾乐祸当成一条值得警惕的情报。班主任肯定不好意思把那幅裸体画交给校长,昨天幺爸给她的已是奇耻大辱,再让校长那个老狗日的欣赏,还不如自己巴(粘)在学校门口供全体教职员工观摩。她只能暗地收拾夏墙,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她操社会的弟弟搬出来。
  课间操一结束,夏墙就迅速跑到学校楼后的围墙边上,那里放着一堆崭新的砖头,是学校准备重新修筑围墙用的。他已经很久没把砖头当武器了,他的拳头越来越硬,同龄人的脸没几个遭得住。如果对付班主任的弟弟,可能火候还差点,所以他不得不借助曾经熟悉的武器。他捡了两块坚硬的砖头,然后用工地上的铁丝捆好,放进书包。这是他的绝招,书包舞起来的时候没人能顶住,哪个的脑壳比砖头还硬?鸡儿都懒得信。
  中午放学的时候,夏墙最后一个走出教室,他晓得今天一定要出点啥子事。他脑壳里全部都是啷个迎接战斗,所以当他在教室门口遇到钟婳时,竟然有点无动于衷。她可能已经等他一会儿了,平时在教室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进行眼神交流,此时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说点啥子才是。夏墙紧张得要死,他不晓得啷个开口。
  “你……你……”夏墙感觉自己想窒息。
  钟婳靠在墙壁上,满脸通红,她不敢抬头看夏墙,也不晓得该说些啥子,她迅速塞给夏墙一样东西,转身就急匆匆走了。夏墙呆呆地站在那儿,一种被幸福击晕的感觉胀满了全身,他发现钟婳塞给他的是一张崭新的手帕,绣着一朵红花的那种,手帕里面还有一张纸飞飞(纸条)。夏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晚上8点在河坝见。
  夏墙开始发抖,不单是手抖,是全身都抖,根本止不住。
  昨天的河坝是泪水,今晚的河坝会是啥子呢?
  夏墙脑壳里嗡嗡叫着,不晓得装了些啥子,浆糊一样,搅来搅去。他跌跌撞撞走出学校门口,没想到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拦到了。小伙子二话没说,三拳两脚就把夏墙打翻在地,殷红的鲜血顿时从夏墙的眼中、鼻中、嘴中淌了出来,他低声呻吟着,痛苦地在地下打着滚。后来夏墙才晓得,那个人就是班主任的弟弟,传说中的“老脸”。老脸根本没得停手的意思,雨点般的锭子(拳头)密集地砸在夏墙的脸上胸上肚皮上,浓浓的鲜血已经遮住夏墙的眼睛,他看见那只尖尖的皮鞋朝自己飞来的时候,根本没得能力躲让,尘土飞扬中那只皮鞋准确地踢在他的太阳穴上,他脑壳里“嗡”地一声,几乎昏厥过去。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听到无数的人在喊:“快停手!要打死了!要打死了!!”
  足足打了有五大五分钟,那个小伙子终于累了,气喘吁吁地蹲在一旁,警惕地盯到他。钻心的疼痛袭击着夏墙,他的下巴好像已经歪斜,肋骨也松散许多,大概断了几匹,眼皮肿胀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见吐在地上的血中有两颗沾着泥土的门牙。
  老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点上一根香烟,他轻蔑地朝夏墙吐了泡口水,然后扬长而去。夏墙突然想起书包里的砖头,他不甘心被人这么修理,他“霍”站起来,摇摇晃晃像血人一样冲了上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书包舞成车轮一样,准确地砸在老脸的后脑。老脸一声未吭,直杠杠地栽在地下,全身抽搐着,两条腿痉挛地朝下蹬着,不久就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凹痕,尖尖的皮鞋也脱离了脚后跟,甩得老远老远的。夏墙发现老脸的鼻孔竟然像多年前死去的榔巴儿一样冒着大大小小的气泡,喉咙管“咝咝”地撒着气,有几声还能发出尖细的啸叫。他还不甘心,又舞动书包轮番砸了下去,仿佛他饱受的所有屈辱都可以在砖头的锤打下消逝得无影无踪。他一直等到老脸的脑壳像泄了气的皮球“哧哧”蔫下去,才发觉自己的手臂累得快要脱臼了……
  夏墙在被押上警车时,一直垂着头,他想极力躲避人们复杂的目光,像当年他的父亲被警车押走时一样。幺爸站在那里盯到他,唉声叹气,无奈地摆着脑壳。夏墙突然发觉背部有点异样,嘈杂的人群中有一股滚热的暖流向他肆无忌惮地喷射过来,他回头一看,发现了脸部抽搐变形、哭成泪人的钟婳。
  我今晚8点不能去河坝了。夏墙心里对钟婳说,然后弓下身子钻进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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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月 06, 2005 10:1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十三、狱中
  沉重的牢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关上的一霎那,夏墙按到(估计)他宝贵的青春将会埋葬在漆黑的牢中。他被老脸打得太凶了,整个脑壳都肿了起来,一只眼睛几乎啥子也看不到,另一只从肿泡的缝隙中隐约可以分辩出大通铺上坐着七八个脑袋剃得锃亮的“人犯”。铺上的被子排列得很整齐,叠得有楞有角的,四四方方像一个个烘干的豆腐干,窗台上摆放着漱口的茶盅,斜插在里面的牙刷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监舍里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床上的人见进来一个被打变形的“新毛驹”,都把发着绿光的眼睛齐刷刷的射在夏墙身上。他们脸色苍白,带着浅灰,锃亮的头皮泛着土瓦的青光,眼睛直盯着夏墙,仿佛绝望的野兽终于发现一个可以饱餐的猎物。
  监舍里静极了,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夏墙一时半会不晓得自己该啷个办,是跟他们每个人打声招呼,还是干脆不理?他预感眼前的静寂一定蕴藏着狂暴。果然,在打量了他一分钟过后,有两个人跳下床,径直走到夏墙的面前,气势汹汹地命令道:“举起手来!”
  夏墙不知他们要干啥子,连忙乖乖举起手臂,好像他是刚刚被捕获的俘虏。他的确也是俘虏,刚才在警车里他就像个俘虏,缩卷在警车的角角上,听几个警察窃窃私语。他们仿佛特别惊讶夏墙竟然把老脸的脑壳砸扁了,从警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不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崽子出手会这么狠,所以他们议论起这件事来就带很多的不可思议。夏墙靠在警车的铁栏杆上,全身上下疼惨了,他的嘴角已经裂开,舌头里还是咸咸的,略微带点血腥。他的肋部可能断了几根骨头,此时每喘一口气都会在脸上增加一层汗珠。
  他没有直接被拉到看守所,他先是被警车送进了医院。
  他的肋骨只断了两根,牙齿倒掉了三颗。那个上了年纪的医生厌恶地翻开夏墙的衣服查看着,然后开了几颗止痛消炎的药片,然后对围观的警察说:“骨头要不了几天就会自己长好的,影响不到啥子,你们可以带走了。”
  有个警察不放心,问:“骨头断了还莫得啥子?不要出了啥子拐哈?我们还是讲人道主义的。”
  医生不屑地答道:“我行医几十年,这个火候还是有把握的,有些人肋骨断了他妈两三匹,还不是活得上好?他早晚要敲沙罐(枪毙),现在死不了就脱手。”说完还用手比划成手枪状,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夏墙的肋部仍然感到非常剧痛,他强忍着举着双手,任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始搜身。他们一丝不苟地翻开夏墙的口袋,甚至连口袋的夹缝也仔细地搜了个遍。
  其中一个问:“有没得烟?”
  夏墙摇了摇头。
  两人白忙活了一阵,见夏墙纯粹是根“干黄鳝”,有点失望,抬手就给了夏墙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夏墙两眼火星子直溅。另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厉声说道:“先退了你狗日的神光,拿到!”他顺手递给夏墙一把秃头长扫帚,一指墙角,“站到那边去!”
  夏墙看见墙角里是个发着骚味的朽木尿桶,他犹豫不决,不晓得拿着扫帚站在那里干啥子。那人见夏墙站着没动,顺势又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不怀好意地讪笑着说:“看你年纪小,没罚你喝尿水就不错了,哪个喊你一点贡品都莫得?哪怕有几匹烟丝丝也算是贡献啊!去!拿着扫把站在尿桶边上去,这叫‘手中紧握冲锋枪,誓死保卫金鱼缸’,每个新进来的人都要过关,哪个也跑不脱!”
  全监舍的人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夏墙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认出他的一刹那,夏墙的背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那段噩梦般的回忆像腐尸一样从破朽的棺材里冒了出来,他真想掩住鼻孔,拂袖而逃,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那个人似乎也认出了夏墙,他一骨碌从床上缩了下来,凑近夏墙一看,马上回头高声宣布道:“不要整他,他是我的兄弟。”
  全屋的人顿时静了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刚才那一幕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五大三粗的那个小伙子大咧咧地拍了拍夏墙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兄弟,刚才手有点重,对你不起哈!”他看见夏墙的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那把长长的秃头扫把,忙一把抢了过去,顺手递给旁边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脸色倏地一变,大喝道:“继续保卫你的金鱼缸,现在还没到换岗的时候。”
  那个称夏墙为兄弟的人,正是在幺妈家门口杀死榔巴儿、借给他弹簧刀的那个小伙子。
夏墙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残酷冷峻的面孔,他万万没想到在牢中与他邂逅,冥冥中似乎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解之缘。过去夏墙害怕这种不明不白的缘分,害怕它像瘟疫一样传染自己,现在看来这种缘分正是一把能遮雨挡风的彩色的保护伞,夏墙需要躲在这把伞下调整自己刚入监后所带来的种种不适。
  那个小伙子将夏墙的床位安排在他的身边,那是靠近铁窗的、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最佳位置。小伙子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嘻嘻地介绍说:“这是领导人的位置,一般我不会轻易让给哪个的。我姓古,喊我古二娃就是了。”
  那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笑着插言道:“他出生于劳改之家,老汉儿在省二监做电风扇,哥老倌古老大在苗溪农场采春茶,妹妹古幺妹在楠木寺省女监……”
  夏墙以为古二娃肯定要冒火了,哪想到他一点也不在乎,一脸的洋洋得意,他也急着向夏墙介绍道:“他龟儿是三进宫,嘴巴一天到黑糊起鸡屎鹅屎,到处打胡乱说。他没得大名,你喊他脚猪(配种公猪)就是了。”
  夏墙仔细观察了一下脚猪,他长相不但像猪,还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有几分相像:暗红色肥大的鼻子像个充血的胆囊吊在坑坑洼洼的脸上,两只眼睛鼓起鼓起的,分得很开,脖子上的皮起皱皱,厚厚的嘴唇让你联想到两片生霉的、涎答答的回锅肉,让人恶心。对,像他妈的癞蛤宝(癞蛤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夏墙:“犯的啥子案?是不是摸包包?”
  “可能是139条。”(1997年3月14日修订前刑法之强奸罪)
  “毛哦,他才好大?”
  “也可能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你看他被打得眼泡皮肿、狂眉狂眼的,几个人打你嗦?”
  古二娃说:“闹个锤子?喊他自己说。”
  “我……我……打死人了。”夏墙小心翼翼地答道。
  全屋的人“刷”地安静下来,他们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半大小伙子竟身背命案。在牢中,案子越重,地位越高,连脚猪也对夏墙肃然起敬起来。
  他凑近夏墙问道:“满了十八岁没得?”
  夏墙摇了摇头。
  全屋的人“噢”地一声松了口气,很有经验地开始扮演法官,纷纷给夏墙量刑,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死刑肯定判不了,但起码也得二十年。正说话间,门外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开晚饭的时间到了,监舍里一片沸腾,个个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翻箱倒柜,找筷子找碗,然后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站在牢门口边吞口水边耐心等待。晚饭是白花花的米饭和一盘炒得黑乎乎的藤藤菜,有人小声说:“今天好像是端午节,为啥不打牙祭?”
  脚猪大口嚼着藤藤菜,揶揄道:“你以为是你们家嗦?在这里面只有过年才有会餐,平时一星期一顿回锅肉,俗话说:‘人家过年我过节,人家过节我不晓得。’要想继续享受你的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你就不要犯罪噻!”
  夏墙哪里吃得下,他把他那份给了古二娃。
  古二娃说:“饿你龟儿三天,你就晓得这些菜有好香了。哪个开始进来都吃不下,这些菜要是在外面狗都不闻一下,但这是看守所,能给你免费供应就很不错了。你娃娃记到,身体是革命本钱,你不吃,吃亏的是你自己。”
  夏墙说:“我一点也不饿。”
  古二娃没再推让,埋头开始大嚼。
  狱中的夜晚静悄悄的,夏墙躺在古二娃身边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铺盖枕头毛巾等生活用品是看守所所长晚上从窗口丢进来的,夏墙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东西,是幺爸送来的。闻着铺盖枕头上的汗臭味,想起他床边的耗子洞,他才第一次清醒意识到,幺爸是这个世界惟一可以关心他的亲人。父亲早就变成一抔黄土,离他越来越远,好像跟夏墙没得任何关系,可能是当时他太小的缘故,有些影像变得非常模糊,好像那是一堆冬眠的虫豸,哪个也不想惊醒它们。夏墙每天面对的是沉闷的幺爸,他没觉得他是亲人,总觉得自己是寄养在他家的一个贱种,可有可无,无声无息,没得哪个疼爱过他,关心过他,任他自生自灭。但今晚他对幺爸的感觉突然改变了,以前不曾察觉的亲情关系,现在却变得如此清晰而甜蜜,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幺爸,不是一般的想。
  睡在旁边的古二娃听到他辗转反侧,转过身对他说:“第一个晚上哪个也睡不着,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家人?”
  “你啷个晓得?”
  “一个人一旦失去自由,就觉得亲人特别亲。以前你根本察觉不到,也对他们不好,现在后悔了吧?赶快睡瞌睡,隔两天你就想通了,你会觉得啥子都无所谓了,啥子妈老汉舅老倌叔伯弟兄,统统不认!你只认你自己。”
  夏墙无法苟同古二娃的说法,也许自己过两天会迅速和他归为一丘之貉,但现在他真的想幺爸,他甚至想那个曾经令他生厌的学校,当然,他最想让他刻骨铭心的钟婳。他们本来约好今晚8点在河坝见面的,可没想到夏墙却被关进了大牢。不晓得她的泪水哭干了没得,也不晓得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半夜,夏墙开始发烧。
  古二娃一摸他的额头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冲围墙上的哨兵喊道:“报告!有人病了!”
  哨兵背着枪正在岗哨上跺着脚,听见监舍里有人喊,连忙走到夏墙所在的这个监舍上面,冲下厉声问道:“哪个龟儿胎神(傻屄)胀饱老(了)?”是重庆那边的口音。
  “报告管理员,我们监舍有个人发高烧,烧得有点凶,恐怕要送医院医一下哦!”
  “恁个晚老,吼个锤子吼?发烧?是发干骚还是皮子肇痒?明天儿再理麻你个狗日的。”说完哨兵就要走。(理麻:处理)
  古二娃急了,高声喊道:“报告枪兵!就是今天送进来那个,打惨了的,出了啥子拐我们害怕脱不到爪爪。”
  几分钟过后,夏墙听见监舍的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了,紧接着就是纷纷杂杂的脚步声,然后就觉得古二娃背起他气喘吁吁跑了起来,以及几个武警在静寂的街道发出的凌乱刺耳的脚步声。
  X光检查结果还算乐观,夏墙只是肋软骨折断,没得啥子大碍,确实如先前那个老卖屁股的医生说的,骨头可以自己愈合,但炎症引起的高烧是必须马上要治疗的。幸亏不是肋硬骨折断,如果插进肺里夏墙的命马上洗白。
  回到监舍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天气有点凉悠悠的,古二娃刚才一直忙前忙后,再加上来回都是他背的夏墙,出了一身臭汗,此时不禁仰天打了几个喷嚏。他一进监舍的门就大声武气对坚守金鱼缸的那个农民吼道:“起来起来,赶快给我刮痧,老子害怕要感冒。”
  夏墙在医院打了针吃了药,回来以后脑壳就有点昏戳戳的,尽管肋部还在隐隐作痛,但瞌睡实在来登了,眼皮子直在打架,卷在墙角角便开始吹铺打鼾。
  也不知睡了好久,夏墙被监舍里一阵嘈杂惊醒了。他睁眼一看,见监舍里的人东跳西跳全部围拢在铁窗前,然后伸着颈子一声不吭向外张望着。
  “发生了啥子事?”他抬起半边身子问古二娃。
  “今天枪毙人。”
  夏墙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此时他才听到一串脚镣声在外面走廊上哗啦哗啦响着,显得非常阴森恐怖。那个将要奔赴黄泉的死刑犯走到夏墙这个监舍窗口前时,脚猪带着哭腔吼了一声:“兄弟慢走哈。”
  外面的人停下来,很轻松地说:“反正要走,不如早走。脚猪你龟儿判好多?”
  “我刚刚过检,不晓得好多年,反正脑壳是保到的。”
  外面的人没再说话,脚镣声重新又在走廊响起,监舍里的人全部把脚尖踮起,歪起脑壳目送着外面的那个死刑犯,直到脚镣声越来越远,看守所外面的警笛声越来越响。
  大家重新坐在通铺上一言不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如丧考妣。
  脚猪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们小时候穿叉叉裤的时候就在一起耍,后来一起操社会,哪想到他龟儿运气孬,脑壳都耍脱了。”
  看到五大三粗的脚猪像个小屁娃儿在那儿哭兮流的,确实有点滑稽,但监舍里的人没得哪个笑话他,跟着都兔死狐悲起来。
  “主要他是被定的团伙犯罪,现在严打肯定要提一个典型杀一儆百。”搜过夏墙口袋那个小伙子哭丧着脸说。
  “啥子团伙?他只是伙到那些虾耙抢劫了一次,那些虾耙当时就被抓了,他龟儿算是暂时飙脱。哪想到那些虾耙在看守所串供,全部推到他龟儿脑壳上栽起,等他抓捕归案的时候,他都不晓得啷个,就成了抢劫犯罪团伙的主犯了,不敲他脑壳敲哪个?”脚猪忿忿地说。
  “他还是落教哈(落教:讲义气),反正要枪毙,干脆一个人承起。”
  “所以说他龟儿死得冤枉噻。”
  古二娃插话道:“现在的形势是:不该抓的抓,不该判的判,不该杀的杀。他龟儿就遭到这个政策。”
  脚猪说:“纯粹是运气,有些人带了命案还滑脱了呢。”
  听到这句话,古二娃下意识地瞥了夏墙一眼。夏墙晓得古二娃担心的是他们共同应该遵守的那个秘密,连忙把眼睛撇在一边。
  古二娃晓得夏墙不会乱开腔,就唉声叹气对脚猪说:“该死鸡儿毬朝天,命中注定的。”
  脚猪回头盯着夏墙,说:“像这个娃儿,打死了人,岁数不够,最多无期,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古二娃凑近夏墙问:“你到底为啥子进来的?”
  夏墙将自己的案情详详细细摆给了监舍里的人。古二娃一听,忙兴奋地欠起半个身子,指着夏墙的鼻尖说:“你个瓜娃子,不要虚,这又不是故意杀人,没得好大个男女关系,属于典型的防卫过当,最多在少管所呆几年,你就当上了大学一样,出去以后继续操社会。”
  “真的?”夏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骗你捞球?”古二娃说,“说不定你态度端正,交待得好,又能检举揭发,还可能免于起诉……”说到这儿,古二娃晓得说漏了嘴,忙加上一句:“态度好不等于胡说八道,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古二娃最担心夏墙把他杀榔巴儿的事捅出去。他拍拍古二娃的肩膀,说:“你放心,我晓得啷个办。”
  脚猪问:“你打死那个人叫啥子?”
  夏墙说:“我只晓得他的外号叫老脸。”
  “啥子?!老脸?你把老脸打死毬了嗦?”脚猪一下子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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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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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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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月 06, 2005 10:1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十四、疯子
  几个人在脚猪的带领下围了上来,眼睛里都是怒火。
  “杂种,老脸是我的朋友,你虾子吃了豹子胆。”脚猪边说边冲上来给了夏墙一脚。
  古二娃一下子把脚猪抱到,说:“算了算了,老脸死都死毬了,何必呢,大家都是同监,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脚猪横眉横眼盯到古二娃,说:“啷个?你威胁我嗦?”
  古二娃不卑不亢地说:“大家遭都遭在一起了,都是一个战壕的难友,外面的事最好在外面解决噻。”
  脚猪开始翻脸:“古二娃,老子连你龟儿一起整你相不相信?”
  古二娃也不是孬火药,一下子抵到脚猪面前,说:“我很早就想告(试)一下。”
  脚猪猛地一拳砸在古二娃脸上,大喊一声:“格老子黑起屁眼整!”
  这是怎样一场恶战,是夏墙从未见识过的,和眼前的腥风血雨相比,自己和黄建国之流之间的打斗就太小儿科了。几乎每一个拳头、脚尖落在古二娃身上都会发出类似打在麻袋上的闷响,古二娃的身体太跩实了,每一块肌肉都能迅速聚积在一起迎接脚猪们的挑战,殷红的鲜血从古二娃的鼻孔、耳朵、眼睛、嘴巴冒了出来,他没有选择被动挨打,仍然用有限的空间展开有力地还击。夏墙看到古二娃有一下正踢在脚猪的老二上,痛得他抱起卵子原地打旋旋。夏墙解气惨了,他顾不得自己的肋巴骨还在剧痛,他要帮古二娃。他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力气,霍地从铺上跳起来,抓起窗台上的漱口盅盅,猛地给脚猪敲起去,不偏不倚正打中脚猪的太阳穴。脚猪一下捂起脑壳蹲了下去,嘴巴里咕噜道:“遭了,遭了,老子遭了生意(暗算)了。”
  夏墙这一下敲得又准又狠,一股浓浓的鲜血蚯蚓一样从脚猪的太阳穴涌了出来,监里的人顿时全部惊呆。此时,也许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脚尖锭子(拳头)对眼前这个小娃儿可能都是小儿科,他是专门取人性命的。监舍里一时安静下来,他们被夏墙眼中射出的骇人光芒吓倒了。
  突然脚猪杀猪一般叫了起来:“妈呀,快点拿揩屁股的草纸帮我堵起。”
  他的同伙这才意识到脚猪的伤肯定不轻,连忙七手八脚拿出草纸堵脚猪的伤口,还有人扯出棉絮给脚猪揩血。守尿桶的那个农豁皮立即夸张地抓住铁栏杆大声呼喊起来:“报告管理员,打死人了!”
  脚猪马上气急败坏地阻止他:“滚你妈卖×,不要报官!”
  已经晚了,监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跟到进来一啷啷(一长串)看守所的干警、武警。为首的是头发斑白的看守所所长吴大林,手里拿着一根据说是德国进口的超短电警棍,噼噼啪啪地开始在每个人身上乱捅,边捅边骂:“龟儿子些胀饱了嗦?在社会上还没打够,跑到这里面来打?”每捅一个人便骂一句:“我日你妈!”等把监舍里每个人的妈都日完了,便把参予斗殴的所有人赶到监舍外面的坝子上,排起轮子(排队)跪在地下。
  夏墙没有被赶出去,因为所长认为哪个身上有血哪个就参予了斗殴,而夏墙身上恰恰没得,再加上所长晓得夏墙的肋巴骨是断的,不可能参加打架。尽管有人斩钉截铁地揭发脚猪的太阳穴就是夏墙用铁盅盅打破的,但所长有所长的判断力,他不可能被别人左右,这种栽赃陷害他见得多。
  脚猪的太阳穴只是刮破了一层皮,没得啥子男女关系。他和古二娃恰巧挨到跪,两个人最多距离30多公分,所以两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鬼样。古二娃被打得肿皮泡眼的,额头上鼓起两个包,像汽车转弯灯,而脚猪更安逸,太阳穴的鲜血顺到流下来,经过鼻梁的时候又和鼻涕交织在一起,粘乎乎地吊在下巴上,一晃一晃的。
  开始是古二娃的身体开始发抖,触电一样,筛一筛的。跟到是脚猪开始筛,然后是跪在地下的人都开始筛。夏墙以为是刚才被电警棍捅的,现在还在起着效力。后来他才发觉,他们是在强忍着不笑出来,都是脚猪下巴上的红色鼻涕惹的。此时干警和武警都离开了,坝子里只剩下他们,所以最后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心大胆地笑了出来。这种传染力是无法控制的,一旦连接上链条,你的笑神经就不属于你自己。他们本来是关在一个监舍的难友,朝夕相处,关系非常好,今天也不晓得啷个,为了外面的老脸互相残杀,还被一起罚跪。也许被禁闭得太久了,人们的血液总有一种暴力需要找个理由发泄出来,否则心理更加不健康。一旦阀门打开,他们便特别轻松,心态也会趋于平稳,那种失去理智的狂躁就会变得“温馨”起来。
  尽管双方在吴所长面前发誓,他们是打耍耍架的,没得啥子利害冲突,但吴所长还是把他们全部打散,调换了监舍,省得以后打架过啮。
  古二娃没换,他还是和夏墙一个仓,这让夏墙感动无比欣慰,他差点喊吴所长万岁了,尽管刚才吴所长拿起鸡儿乱捅别个的妈,但那是吴所长的事,随他大小便,不影响夏墙啥子都可以捅。
  古二娃的伤都是皮外伤,夏墙拿了根帕子给古二娃揩干净淤血,然后扶起他睡到铺上。古二娃显然被自己挨了一顿好打有点扫面子,他恶狠狠地对夏墙说:“这要是在外面,老子早拿起刀子砍翻几个在那儿摆起,哪个还和他们抢手(比试武功),老子又没练过扁卦(武术)。俗话说,好虎抵不过一群狼,好鸡儿抵不过婆娘痒。换到哪个哪个都遭不住,我不是说的,少林寺和尚也不得行。”
  在古二娃絮絮叨叨的时候,黑夜早就降临了。看守所的白天就不准高声喧哗,到了黑夜就静谧得更像一座古墓。夏墙躺在那里,根本睡不着,有人在墙角开始发出摩托车轰鸣般的鼾声,那鼾声起初还算优美,过了一会儿就恣意夸张起来,吸气的时候恨不得将舌头连根喝进去,吐气的时候两片嘴皮有节奏地“叭叭叭”响个不停,像一台破旧的拔掉消音器的“叮叮猫”(一种农用摩托车),听得夏墙毛焦火辣的。古二娃更是听不得,一下子翻起身,抓起一只烂洗脸盆朝墙角丢了过去,黑暗中洗脸盆砸在墙上“哐啷啷”的脆响足以吵醒全监的人。这一招非常管用,鼾声立即消失,夏墙连忙闭上眼,准备甜甜地睡上一觉,哪想到那鼾声又悄悄地响起来。这一回动静没得那么大,只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细细的哨音,一长一短的,像一串憋了十几年的屁。
  古二娃彻底不耐烦了,他一个鹞子翻身,跨过几个人的身子,照着那个发出甜蜜鼾声的脑袋就是几脚,那个人肯定以为地震了,“妈呀!”一声穿着一条花幺裤(内裤)就往门口跑。
  夏墙问:“那个人是哪个?”
  古二娃答道:“是个疯子,犯了人命案,听说都进来一年多了,到精神病院检查了不晓得好多次,一直没得结果。不能定罪,又不敢轻易放他,说起来有点造孽。但他狗日的每天晚上扯铺鼾扯得哪个都睡不着,他不疯,我都要疯。趁他醒着不扯赶快睡,明天你还要提审,脑子里想一想自己该啷个说。”
  夏墙睁大眼镜,直视着铁窗外闪烁的星星,今夜他肯定失眠。那个疯子缩成一团蹲在门口,呜呜咽咽地哼起了一首极其下流的歌曲,那淫秽的歌词又让夏墙想起了哭成一团的钟婳……
提审的过程还有点麻烦,走到看守所大门前那根红色的警戒线时,你必须仰头冲着岗楼上的哨兵嗓音嘹亮地喊一声:“报告管理员!××号出去一个!”哨兵阴沉着面孔,厉声答一句:“出去!”你这才敢跨过那条警戒线,否则视为逃跑,格杀勿论。每次走到那根线的前面时,你都会有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感觉。夏墙从来没体验过离死亡这么近,他不禁缩紧颈项,心跳急速加快,仿佛头顶上正架着一把擦得锃亮的冲锋枪。
  夏墙走出看守所后,沿着左边的一条走廊,来到第五审讯室,出乎夏墙的意料,一个满面笑容的中年人很客气地招呼着他,意识他坐在审讯桌前的石凳上。一股莫名的暖意涌上夏墙的心头,他已经很久没得这种感觉了,他清楚地记得十岁前曾经享受过,那是死去的爸爸给他带来的,如今这种感觉早已离他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墙望着眼前这个花白头发的警察,差点激动得掉下眼泪。
  中年警察眯着很慈祥的眼睛上下大量了一会儿夏墙,然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准备挤牙膏,还是竹筒倒豆子?”
  夏墙困惑地摇摇脑壳。
  中年警察解释道:“挤牙膏就是我问一句,你才肯答一句,准备跟我们打持久战。竹筒倒豆子就是稀哩哗啦几下抖完,你痛快我也痛快。”
  夏墙的案情本来就不复杂,况且他还是个学生,没得啥子案底背在身上,所以没要半个小时,提审就圆满结束了。中年警察收拾着桌上的案卷,顺便加了一句:“你在里面眼睛放亮点,耳朵放尖点,发现有啥子重大案情,及时地检举揭发,法院在量刑时会充分考虑这一点,说不定你会得到宽大处理。”
  夏墙突然想起古二娃在他临出门时的千瞩万托,他嗫嗫嚅嚅地问那个警察:“你能不能给我一只烟?”
  警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说:“监舍里是不允许吃烟的,害怕引起火灾,你实在要吃就扎实巴(嘬)两口,巴完了再进去。”说罢把烟递给了夏墙。
  夏墙装成一个穷凶极恶的饿烟鬼,点燃香烟猛喝了一口,顿时呛得两眼冒金花。他忍着欲喷腔而出的强烈咳嗽,趁那个警察不注意,迅速掐下后半节烟藏了起来。
  夏墙一回到监舍,古二娃几个如同饿慌的绿豆苍蝇“嗡”地围了上来,渴盼、惊异、兴奋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夏墙的身上。当他拿出那节皱巴巴的烟屁股时,全体人竟热烈地欢呼起来,古二娃马上命令旁边那位守金鱼缸的农民:“赶快制造棉花牌打火机!”就在夏墙目瞪口呆之时,那个农民已迅速地从自己的棉被中扯出一撮烂棉絮,又从床下抠出几根枯黄的稻草,将棉絮摊成巴掌大,紧紧地把稻草裹在中间,用麻绳拴牢,然后抽出一块一尺多长的床板压住它狠命摩擦。大约过了一分多钟,监舍里便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臭,那个农民动作敏捷地飞快拆开焦糊的棉絮,然后连吹了几口,棉絮上便有了几颗闪烁的火星儿。他抓着棉絮手舞足蹈地在空中划着圈,像狗日开篝火晚会两个样。星星之火,马上燎原。这种取火的方式,夏墙真是闻所未闻,让他大开眼界。
  这个时候,“有福同享”这个词便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每人轮流着只准喝一口,没人敢违反这个规矩,因为在你把烟放在嘴边的时候,无数只警惕的眼睛都在监视着你。那个农民肺活量比较大,一口喝下去好几厘米,而且半天没吐出一丝烟雾,“醉”得他马上瘫软如泥,睡在一边去了。古二娃说:“妈哟!他那一口顶我们五口,本来要扣除几片星期天的回锅肉,念他做火比较辛苦,罚他多守几天金鱼缸。”
  令夏墙叫绝的事情还没完,百无聊赖之际,他们还可以制作“纸”麻将。他们把粗糙的黄色草纸泡在水里溶成纸浆,然后捞出来用手捏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麻将形状,放在窗台上晾干,最后贴上白纸,用笔写上“筒条万中发白”即大功告成。这种麻将不会发出啥子声响,但重量太轻,加上没得平展的麻将桌,一不小心就会天下大白,而且洗牌也不方便,稍一使劲,牌面就会被抹脱。古二娃唉声叹气地说:“有条件就讲究,没条件就将就。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有这种人间极品,应该心满意足。”
  他们的赌注很特别,小注就是一碗稀饭,几根泡萝卜,大注就是星期天的回锅肉。就在大家专心致志进行长城大战时,那个守金鱼缸的农民便贴在窗前站岗,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身姿,警惕专注的表情,活像一尊雕塑。夏墙不禁暗暗佩服,他绝对是这个监舍里最勤劳、最可爱的人。
  半个月过后,夏墙的起诉书下来了,古二娃接过一看,轻描淡写地对夏墙说:“五年。”
五年?夏墙浑身无力地睡在一边去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时光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死去的爸爸,凶恶的幺妈,软弱的幺爸,还有含情脉脉的钟婳,全都争先恐后地涌到夏墙的眼前。夏墙的脑壳里像一锅熬制了七、八天的煙(黏粥),又烫又稠,他不想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粥中,于是他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绪,耐心地搅拌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从那锅黏稠的粥里面悄然产生了,他全身每一根关节都被这个可怕的念头折磨得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和烧弯的关节“噼噼啪啪”地响着,他的面容变得狰狞而恐怖。
  他想离开这里。一分钟都不能呆。
  古二娃被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吓呆了,他重重地给了夏墙一拳,弯酸他说:“你是不是脑壳里有个乒乓?你好生看一下四周的地形,高墙、电网、荷枪实弹的哨兵,你以为你是基度山伯爵嗦?”
  第二天,夏墙出乎意料地接到钟婳的来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夏墙,请你放心!我会永远等着你!”这是夏墙一生中接到的第一封情书,也是他惟一的一封情书,这短短的一行字包含了夏墙与钟婳纯真炽热的初恋。这段不成熟的恋情因为夏墙的被捕反倒瓜熟蒂落了,夏墙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这时钟婳站在他面前,他们一定会激情澎湃地相拥在一起,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寻找一个有月光的秘密地方,从容踏上向成年男女演变的神秘历程。
  这封情书是夏墙计划中最为恰当的引爆点,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稍稍酝酿一下自己的情绪,那个可怕的计划该粉墨登场了。
  他坐在床上,突然仰天爆发出一串震人肺腑的狂笑。
  “哈哈哈…………………………”
  所有的人都被这恐怖的笑声惊得呆若木鸡。古二娃扑上来,抓住夏墙的肩膀急声问道:“啷个?啥子事?”边说边去拿夏墙手中的那封信,哪想到夏墙照着古二娃的手腕就是一口,疼得古二娃像一条被人打断腿的土狗“嗷嗷”地叫着,他回身狠狠地给了夏墙一拳,正打在夏墙的鼻梁上。夏墙淌着鼻血狂叫着和古二娃撕打起来,旁边的人急忙冲过来又拉又扯,哪想到夏墙像条疯狗似的,张开血口到处乱咬。监舍里已乱成一团,夏墙的衣服被扯烂了,头发也被揪下几撮,殷红的鲜血从头皮里渗了出来,嘴皮被打得翻了上去,露出肿胀的牙龈。高墙上的哨兵听见监舍里的喧嚣声,立即拉响了警报,几个年轻的干警打开牢门冲了进来。夏墙看见干警,立即放了古二娃,双手叉腰放声大哭,边哭边喊:“邓小平万岁!改革开放万岁!”
  干警们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情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多少个装疯卖傻想逃避法律制裁的都被他们医得服服帖帖的,夏墙只不过又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然而他们错了,他们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疯子”将是个意志力超人的疯子,一个真正的疯子,为了他心目中的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夏墙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白天,他又唱又跳,为监舍的人们表演文艺节目;夜晚,他绕着圈子在监舍里练习长跑。他不晓得休息,不晓得饥饿,不晓得疼痛,他甚至喝自己屙的尿。有时他也想放弃,但此时他已根本左右不了自己了,他只有沿着这条“苦肉计”艰难地近乎残忍地走下去。
  我能证明自己是个疯子。
  在他尽情“表演”了八个月过后,他真的精神失常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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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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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十月 10, 2005 10:37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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