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之平 · 举人 （中举啦，狂喜中！） 注册时间: 2005-08-28 帖子: 7

《彻夜不眠》
　　
　　我时常
　　一夜不睡
　　听着风在窗外的大街上走
　　或者是雨点
　　敲着楼下的铁皮屋顶
　　很久很久
　　
　　有时
　　我进入自己
　　古怪的意念里
　　那就不存在大街
　　一切无声无息
　　
　　直到
　　脚步声
　　从远处传来
　　有人发动汽车
　　有人打开大铁门
　　就好象是放我
　　进入梦境
　　
　　到处都是蝉声和阳光
　　在树叶上抖动
　　
　　05//6/23早晨

《壁虎与我同居一室》

它们悄没声息
在我们的梦里赶着蚊子
它飞翔的姿势
像亿年前的恐龙
与龙同居一室
当以宠物善待
不使用灭蚊剂
少用蚊香
它的蜗居食物充足，空气清新
灯光下，与我们对视
捉住它，也不再藏身
它一动不动地凝神望着
认得我是前世的那人

05/7/10

《七月初的某个凌晨》
　
忽然醒了
此时
大约是凌晨两点
月亮预备好了
停在窗边
白白地
在黑水之上
坐着
静静地
等我
　
　05/7/1

〈在大海边听海鸟哭泣〉

我们在海边散步
一条道路看起来可以
永远走下去
海鸟
像是太平洋的祭司
而大海正遭遇
人类的侵犯
鸟和鱼
是我死去的兄弟姐妹
它们没有坟墓
只有大海和天空
我想告诉一个用心倾听的人
灾难
是相互的
人类毁灭自己的工程
庞大，富有激情
但我没机会说
陆地也是大海
也是茫茫的天空
我也
说不出来

05/63/0

　　

《毛悠草》　
　　
还是像童年时
管狗尾巴草叫毛悠草
说到这个
打字的手指边
蹦出草地上的绿脖子蚂蚱
夜里被我们四处追赶的萤火虫
还有漫山疯跑的山坡

　　02/6/30 下午

　《等待》
　　
　　我做了很多年寡妇
　　朝廷大赦那年
　　宋朝的官吏给我送来一个彪形大汉
　　
　　那天晚上，大雨初晴
　　我铺好一个草席，玉兰
　　插在头上，灯笼打得高高的
　　
　　我听见
　　青蛙在田野里呱呱叫着
　　就激动得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05/624 凌晨

《人到中年》

一个人是躲不过秋天的
就像他躲不过内心的风暴：
等妻子坐的车走远
婚姻的热量在身体内消退
大风中，看到玉兰花瓣飘零
他干咳几声
被那棵树挡住的目光
跟电影里男主角的不同
他不会把故事带到另一城市
不会在日落时分
把秘密写在树洞里
再用绒草堵上
他默不作声
从早到晚

05/6/30

《意外》

——关于王宝川和薛平贵

十八年后
一个女人，已没力气说谎
和遗憾了
她老了，在一座破窑中
呆坐等死
她仍然活着
在第十八个春天来临时
窗外有鸟雀的叫声
天空和大地不知骚动着什么
她跟往年一样念叨着
惊蛰过去谷雨就来
惊蛰过去谷雨就来
敲窑门的声音被鸟啄食
没有什么差别
薛平贵回来实在是一场意外

05/6/30 下午

　　《诗人》
　　
　　
燕子在低空巡逻
尾巴把天空
剪成一个个三角形
他是三角形的诗人
风来回跑着
唠叨春天的破事
小脚丫趁机伸进河里
她是在河水里的诗人
　　
我们追着菜花中的蝴蝶
直到它们再没踪影
我还在路边张望
我不会说出
童年就是一首诗
　　05/7/1

　　《同学》
　　
　　十四年后
　　大学同学有了联系
　　电话中
　　那个当年班上的娘娘腔
　　现在是省委书记的秘书
　　
　　他说王敏老公跳楼了
　　朱燕白血病
　　98年就去世了
　　赵雪离了婚找了个老头——
　　一个瑞典人
　　憨子考了川大宗教所，出家了
　　当年跟我轰轰烈烈谈恋爱的女朋友
　　自从嫁给在日本的上海人后
　　我没有消息，他也没有
　　
　　最后他总结：
　　大部分人都离婚或离过婚了
　　一小部分人发财了
　　我补充一句，就你小子混得最象个人
　　
　　其实我一直张着嘴
　　忍着没发出一声感叹
　　
　　05/6/28 下午
　　

〈从古代开始的游走〉

也许我娥冠束带
穿着汉装来到西域
那些腰佩马刀的男人
把我当成外族使节，叫我喝羊奶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他们给我起了个西域名字阿不都拉
我在西域、中原和南海间穿行
一走就是几个朝代
我不关心皇帝姓什么
我比谁都清楚
我的船队，装有丝绸、茶叶和盐巴
我的驼队中，充满书卷、瓷器
还有马铃薯及胡萝卜
大漠的风，把我的面容打磨成智慧的黄铜
车轱辘下面撵着少许相思
后来，我心花怒放
为能成为焉嵫国的驸马
我接受了洗礼
伊斯兰的乐器苍凉
美女的笑容如花
在她掀开面纱的一刹
我决定老死在这片戈壁中的绿洲
这种果决
虽然不及尼泊尔的工匠阿哥弟
为元朝的皇帝忽必烈
奉贤技艺和春秋
来得高尚
可也为民族融合做出我的贡献
回想在这里度过的几朝几代
能想起来的不多
我的耳边还是驼玲
我的梦里总有白鸽在飞檐上腾飞
05/7/8

《癞蛤蟆》
　　
　
　　想用十二种腔调写一首抒情诗
　　没有一个格式能对准天鹅的羽毛
　　
　　闭上眼，天上飞着十二只天鹅
　　十二层寂静围拢在四周
　　
　　我多像一只留泪的癞蛤蟆
　　在地面上留下一块灰色的影子
　　
　　《爱人同志的厕所图书馆》
　　

　　卫生间的窗户
　　被书堵得严实
　　而书架上的书都歪了
　　
　　看到老公在书架前晃着
　　急着找书
　　我就知道他又要去厕所蹲点
　　
　　这次我制止了他
　　我说：你把书给我放下
　　出来的时候
　　再从你的厕所图书馆
　　偷一本出来
　　
　　
　　《爱人同志的泰坦尼克号蓝钻石》
　　

　　我告诉他
　　我曾经想过
　　有一天和他一起掉进大海
　　
　　可我不会游泳
　　一定紧扯着他的衣服
　　他一定拼命拉着我
　　在我们精力快要耗尽时
　　还看不见岸边和救援的船员
　　我说你放弃我吧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你没有扔下我
　　
　　他听了以后哈哈笑着，说
　　最后肯定是他被淹死
　　而且在这之前
　　肯定是来了一块大木板
　　他最后把那颗电影里杜撰的大蓝钻石和我
　　一起放在了上面
　　
　　05/6/20凌晨24日改
　　　
　　
　　《聂鲁达》
　　

　　聂鲁达
　　一个大鼻头
　　年老以后,他也许会更像
　　堂吉柯德
　　
　　大海带来西班牙的风
　　他住在迎风的海边山坡上
　　给他的人民写情诗
　　
　　而悲哀降临
　　他身体上混杂的血
　　已经老了
　　尽管他的诗句
　　在拉丁美洲外流传
　　语言的牙上泛着白光
　　
　　玛珠碧珠高地
　　依然被太阳的大手抚慰
　　在受苦的路上
　　依然会碰到许多
黝黑的面孔
　
　05/6/22 夜 23：53
　　　　
　　
《挂在床上的木片》
　　
　　——给林徽音（徐志摩死后，她一直在床前悬挂着飞机残骸中的一一个木片，直到临终）
　　
　　当一个诗人
　　和一堆信件以及货物
　　掉到地上
　
　　而一个说不清楚自己的女人
　　把一片木头
　　一辈子挂在床前
　　我觉得
　　一个象征
　　是一把砍刀
　　
　　05/5/23 凌晨

〈清晨〉

清晨四点钟
学生放假后的大学
被青蛙的叫声占领
我一个人坐在
此时的月光里
觉得自己
原来就是这样地
孤独和自私
05/7/26

《博尔赫斯全集》
我读一首诗
“这个世界欢少悲多”
读另一首
开始想象孟加拉虎的金黄
体验一位盲诗人
不能抚摩那种光芒的心情
我产生一种冲动
拥抱一下博尔赫斯
这个老头
拥抱一下人世间
能听懂音乐的
读诗的男人
或者抚摩睡着的动物
我相信它的感觉
和我的
完全一样
05/7/26

《裤子》

作为数学课代表
我踩着凳子站在黑板上
给同学们抄初一的数学题
炉子里火苗正旺
外面雪花茫茫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的手很紧
我担心着屁股上
那几块难看的长条纹
越来越难看
我已听到同学不止一次
笑话我
那一年，我非让妈妈
给我改掉哥哥那条橙色喇叭裤
裤子的屁股已经破烂
妈妈把长出来的裤腿
一条条补在上面
可我十三岁，不知道
贫穷的人根本没有时尚
只有羞耻

05/7/26

《菲菲》

九岁的菲菲
没有父爱，
在外婆家长大
同刚刚熟悉起来的爷爷奶奶
还有一直在广州的妈妈家
先后生活了十几天
今晚，带着倔强和自我的怪癖
终于解放了
菲菲今晚回海南
可我已从广州回来
作为姑姑，虽然有些伤感
却愿她走得越早越好
越远越好
不要这些亲人给予的负担吧
不要将这边的故事负累她
一朵花也许迟早会被掐灭
我想告诉她：
在孤独的路上
一个人一定要看到自己
05/7/57 夜

　《纪念》
　
人们捧着蜡烛
围成圈
每个闪烁的火焰中
跳动着一副慈祥的面孔
像他活着时
面对纷纭的众生
一言不发
当身体越来越冷
当哀伤
变成灰烬
没有人把蜡泪当作哭泣
在忘记死亡的路上
有很多相似的面孔
他们彼此相爱
一路陪伴
　
　05/7/10

《木头浮上来》

木头浮上来
世界真大
原来不可知
原来魂儿就是我的身体
分不开
也淹不掉

05/8/22

05/8/25

《摩托车安静地呆在楼下》

他出门了
摩托车停在楼下
我每天下楼都经过车棚
还能看到他时常穿着那件
米黄T恤，走在前面
等我上去抱住他的腰

可是，摩托车后的雨衣
呆呆地躺在那里
还在问我，他离我多远
我才听不到熟悉的声
离我多近才能忘记分离的距离

05/8/20

《温暖》

这么多年，我们各自在
自己的海岸线上徒步
听凭寒冷和虚空指挥生活
沉进水里的月亮
没有圆也没有缺

夜里星星们
像路边的萤火虫一样
翻来覆去唱一首歌
抒情只是梦的骨架呵
醒来它就倒塌了

人群聚集的路上
狗和猫孤单地打闹
我弯腰拾着小石子
看见你小时候
努力向天上飞

后来你说，我们在一起
就是为了互相温暖
泪又流了出来

05/8/20

《阅读》

我捧着《博尔赫斯散文》
背向他坐在椅子上
他举着〈胡耶达。阿米亥诗选〉
躺在地上
除了偶来的蛐蛐叫声
没有其他声响
灯光覆盖着屋子里
没有阴影的部分
风一阵紧一阵慢

他显得那么安静
跟白天给人讲课时的样子完全两样
他讲现实与虚无
他说人活着
就是一个泥巴蝉
从泥土中爬到树上
在树上嘶喊完生命

这时我听到了鼾声
回头看他
他的圆肚皮
像水上的月亮
一会起来一会落下

05/8/4

《抗战年代的原始叙述》

日本人来时
父亲三岁
日本人走时
母亲三岁

父亲没念成多少书
日本人进村
他得躲进山洞
山洞里潮
吃的用的都发霉
母亲忘记了
她如何去山洞
山洞里如何
她不像父亲记得日本人
刚来时还给他们糖吃

做生意的爷爷
一会见八路军
一会应付日本人
后来大家都怕，都躲
小日本开枪打死了李英子
抓住凤子她妈，轮奸了

他们在空村子
吃完饭
把锅碗瓢盆砸个稀巴烂
这些我母亲都记不得
啼哭不止
她得麻疹，高烧不退
听说差点要了命

05/8/21 清晨5点40

〈爸爸的童年〉

爸爸跑得快
在进入山洞前
测量好了鬼子的奔跑速度
他不知道鬼子自己在村里
吃大米饭
鬼子走后
孩子们出得山来
用黑手抓这新鲜食物

后来人们获得更多好看食品
和并不好看的子弹和枪药
山外的战争越来越激烈
父亲总喜欢跟羊们在一起

七岁那年
我奶奶要死了
想见到爸爸
可他还在忙着切羊草喂羊娃
他妈妈喊着他的乳名永远地告别了他
他喊着小羊羔的名
想跟它一起长大

05/8/19

〈南泥湾是个风景区〉

陕南这块地方
我们记着南泥湾
南泥湾的橘香淹没了山冈
南泥湾的猕猴桃比羊羔滚得欢
但是土豆和棉花
名气更大
三五九旅的锄头铁锹
让人困惑了六十年
大生产，大生产……

经济是第一生产力的有力证据
白猫黑猫到这里也溜溜吧
你看到更多的是风景还是历史
我告诉你
南泥湾是当代陕南的一个风景区

05/8/20

《一车猪浩浩荡荡开向屠宰场》

大中午烈阳高照
帆布敞棚车轰隆隆
巨大的烟尘散开
一群猪挤挤挨挨
在车上拱得不亦乐乎
想下来没有门
想躺一躺
没有多余的空间
多想在烂泥堆里滚一滚呀
这阳光有一搭没一搭

汽车轰隆隆向前走了
前面不远是屠宰场
猪们没有心神不宁
猪们没有不知所措
他们拱着
只想快点有一顿美餐

05/8/8

《关于张纯如》

我们知道她
是因为
她是一位生长在美国的华裔
写了一本再现日本人南京暴行的书
于是，她不能正常面对人间
选择了死亡
相片上的她
看起来很漂亮
个性刚毅

一个正处旺年的人自杀了
会带走很多秘密
这秘密如果背得动
她会跟它们一道消失
快乐上飞
如果不堪重负
她是不是宁愿选择向下
与罪恶一起下地狱
继续找刽子手们算帐

我们没有话说
因为她
只该在天堂安息

——张纯如，华裔美国人。著有〈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2004年11月9日在美国加州自己的车中开枪自杀，年仅3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