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日七月 10, 2005 6:52 am 发表主题: 寻梦婺源

走进婺源，我们是来寻梦的。

因为它古朴纯净的风情，因为它纤尘不染的山水，更因为积淀在这些如画山水背后的历史和文化。

婺源处闽、浙、赣三省交界处，古属徽州，位“吴楚分源”之地。自唐、五代起，北方中原的士家大族为避战乱，纷纷南迁。包括现在的安徽歙县、休宁一带的古代徽州地区接纳了这些来自战乱频繁的中原移民。他们依山筑村，择水而居，在宗族和血缘的维系下，世代繁衍至今。宗法观念既是官府的代言人，也是生产生活的管理者和社会秩序的组织者。在无形的宗法理念的阴影里，婺源人编纂谱谍家乘，兴办私塾，倡导封建礼教，开展祭祀活动等，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特征。走进婺源的每一个乡村，从一卷卷发黄的家谱里，从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面上，从房前屋后的牌坊和楼阁里，你都能感受到封建传统根深蒂固的存在。

在李坑村我看到一座古亭台“申明亭”。据说这种教化民众的方式由朱元璋首创。他号召各地设立这种亭子，由年长者主持，用以来宣传国家法令。其实它真正的作用是宗法制度的一种象征，它明示村民要求“孝顺父母，和睦乡里，教训子孙，毋作非为”。当有违犯乡规民约的事件发生时，族长便召集众人，鸣锣示禁，严明法度。这种制度全国各地也许都有，但仅可以在婺源才能看到实施这种仪式的建筑本身。

婺源的旅游开发是最近几年的事。当城市文明逐渐被汽车尾气和广告所包围，当越来越高的楼房挡住了蓝天白云的时候，人们便被强烈地唤醒了一种对乡村的怀想，一个对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的梦魇。如同我们自己，故乡的山水曾经给了我们最直接和最有力的沐浴，但浓浓的乡愁对于城市化的农村孩子来说，多少有些空洞和虚伪。偶尔回家一趟，空洞才变得具体，虚伪才变得真实。我们或许永远只是一只思归的倦鸟，而婺源正好有了一个让我们漂浮游移的心灵得以栖息的所在。

婺源是美的。千年的古樟，清澈的溪流，长满青苔的小石桥，女人们挎着竹篮在溪水边洗衣的当儿，男人们牵一头黄牛正从村头走向田间。烟雨迷濛的绿荫丛中，粉壁黛瓦的古村落点缀在古树幽篁之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婺源的乡村都是一幅浓郁清新的水墨丹青。现代人的所有梦想在这里可以找到最为真切的诠释了。清朝时，婺源的一位县令曾经这样描写他的这方如画的领地：婺源属徽州，自古为名邑，千岩万壑，孕奇争秀，而擅山川之胜，因有紫阳夫子笃生其间，故其人往往淳朴温粹，蹈礼仪而重诗书。宋人范成大的一首田园诗是它最为贴切的写照：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紫阳是婺源的县城所在地，紫阳夫子当指朱熹。紫阳镇郊区一片参天的古樟丛中，有朱老夫子的一世祖墓。朱熹祖籍安徽歙县，唐天佑三年，一世祖朱瑰迁居婺源，朱熹一生奔波在江西、安徽、福建的崇山峻岭间，婺源只能算是他的祖籍而已。旅游开发，名人效应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想必朱夫子也当欣喜的。1176年，朱熹回故里祭扫，在婺源住了三个多月，那篇连孩子都耳熟能详的《观书有感》正是这时候写成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我想，哲人并不只是专门写景的。“问渠哪得清如许？”哲人欲要穷通人间的“天理”，所以才需要上下求索和这无尽的徘徊。作为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故乡诗情画意的山水只是一块厚重的基石。如黛的远山和碧蓝的溪水写在哲人的眉间，更深沉在他的心底。哲人的目光永远都是指向涵盖于凡尘俗世之上的浩瀚的宇宙。因为深邃，所以厚重，因为博大，所以长远。他把一个千年难解的梦留在这里，以至于自南宋开始、直到民初，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在为着这个梦醒的时刻，在青灯黄卷下皓首穷心，心力憔悴。南宋以来，读书人科考入仕必以朱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为范，不得有半点差池，其严厉程度令人生畏。从散落在各个村子的私塾遗址里，我们似乎还可以听到学童们放开喉咙背诵《四书五经》的声音。

事实上，宋元以后，程、朱理学大行其道，朱熹是料想不到的。1187朱熹得到了一个为皇帝讲学的机会。但哲人的清高促使他借讲学的机会对朝政大加指责，终使宁宗不满，以干预朝政的罪名，将他逐出了朝廷。庆元元年朱熹在朝廷的支持者赵汝愚受韩胄排挤被罢相位，韩势盛极一时，并发动了一场抨击“理学”的运动。一时理学威风扫地，被斥为“伪学”，朱熹被斥为“伪师”，学生被斥为“伪徒”。宁宗一改旧态，下诏命凡荐举为官，一律不取“伪学”之士。三月，朱熹忧愤而逝。古往今来，思想上的孤独，其心路历程也必然苦难曲折，欢少悲多。到元代延佑年间，科考出题限于“四书”之内，明、清“八股文”制度出现以后，题目限于朱注的“四书”以内，《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全国统一标准的教科书。对于这一点，朱熹也是一定没有想到的。

不过，朱夫子的文韵是渊源流长的。婺源这块土地曾经英贤群起，甲第蝉联。有人统计，婺源共产生四品以上官员1159人，进士554人，举人1172人。在几个旅游开发最早的村落，你可以看到刻有“进士第”，“尚书第”字样等各具特色的古民居，“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定不是空泛之言了。

今天的婺源人想来依然飘逸着朱子的好学之风的。当我们流连在苍葱翠竹掩映下的粉墙黛瓦之间，驻足于碧绿绸绢般的小河旁时，梦中的婺源也将变得越来越真实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