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筱凡]

春熙路袭警事件
　　
　　●筱凡
　　
　　华灯初上的时候，警察谢二娃已经守着草坪站了三个多小时。
　　春熙路本来就不宽，平时稍微有点人影就挤得调不过身，何况今天是国庆节，更是苍蝇飞机一起涌进这条成都市最古老的商业街，把刚刚翻修的路面踩得烫脚，镶嵌在地下的崭新进口射灯都被踩爆了三盏。街面被白天难得一见的阳光烘烤过，虽然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但空气中仍残留着被烘烤出的各种气味，其中夹杂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平时春熙路没有阳光，更多的是一层可疑的云团聚积在半空，像护肤液，很湿，很滋润女人的皮肤，所以逛春熙路的女人很得意，不知不觉都把自己当作美女。这里确实是美女集中地，很多成都男人都喜欢在这里打望洗眼睛，比如走到麦当劳甜品店的时候，人们都习惯性地往二楼瞅。那是个美腿世界，这一点正好和那个红底黄字的商标吻合，都是腿。只不过蘸着番茄酱吃着薯条的美女们的腿比较淑女，膝盖并得很拢，不像那个商标，像一个临盆产妇。
　　警察谢二娃没有心思看腿，他正在修葺一新的中山广场执行公务，他的任务是看草坪，不准任何人踩踏它。
　　妈哟，老子脚都站酸了。警察谢二娃嘀咕着。
　　警察谢二娃是纯正的成都口音，在他周围的空气还漂浮着四川其它地方的各种方言，包括附近的王府井商业大厦，以及连接整个蜀都大道的两座过街天桥，灌进耳朵的都是好听或难听的方言，其中也偶尔飘过来几句遥远的东北碴子话……
　　成都人把这里称为冒杂音的地方。
　　冒杂音的地方确实杂，国庆节这天估计有40万人逛这条商业街，产生的垃圾有3吨多。人一杂，就有牛鬼蛇神，有些扒窃团伙便想趁机大捞一把，不光是省内的扒窃惯犯蠢蠢欲动，据说连陕西湖北重庆那边的都蜂拥进川了。这是对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能力的全面考察，形势非常严峻，市局领导专门开会对阶级斗争新动向进行准确把脉，并特意在春熙路各个角落安装了昂贵的进口监视器，武警、巡警、防暴、反扒组便衣的精英都被抽调到这条街上，以保障市民度过一个安祥幸福的节日。
　　警察谢二娃的两个毛根儿朋友今晚也在春熙路，扒手克星胖哥在搞反扒，威武警官罗刚强在搞巡逻，唯独谢二娃守着一个几平方大的草坪。警察谢二娃心中有点愤懑，扒手克星胖哥可以穿西服打领带，悠闲地在街上逛来逛去，时不时展现一下他猎人般的眼睛，让心怀不轨的人胆战心惊；警官罗刚强可以威武地走来走去，昂头挺胸，接受着人们钦佩赞许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怀春少女的暗恋。只有他谢二娃一个人瓜兮兮的，像个木锤儿，蔫戳戳地守着自己的“二亩三分田”。
　　一个足球明星的婚纱影楼正在举行产品推广晚会，女模特们穿着稀薄的婚纱在舞台上搔首弄姿，底下有上千个像鹅一样的脖子在摇摆。今天是国庆节，该他们耍。警察谢二娃嘀咕着。警察谢二娃最讨厌逢年过节，别人尽情耍的时候他只能值勤，谈了几次恋爱都因为这个吹了。是啊，女孩子最需要你谢二娃的时候你谢二娃在值勤，平时你谢二娃上班人家也上班，哪有时间交流感情，只有空了吹。谢二娃想起局里悄悄流传的一句话：人家过年我过节，人家过节我不晓得。这本来是狱中犯人调侃自己的，搁在他们警察身上竟然也合适。但是话又说转来，没有这点革命牺牲精神还当啥子警察？警察谢二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上警服戴上警帽别上警号的时候，多激动多自豪啊！那一身装束只代表两个字——责任。
　　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踩踏那块不大的草坪。警察谢二娃有点失落，白站在这儿了，精心准备的教育别人的长篇大论也没有机会施展，更没有机会看到别人低垂脑壳诚惶诚恐接受他教诲的场面。但谢二娃转念一想，正因为自己站在这儿，所以才没人敢在草坪上踏过，正好说明自己是有震慑力的。
　　警察谢二娃挺了挺胸，腰杆也直了许多。
　　这时，有五个女孩嘻嘻哈哈从远处走了过来，每人手里拿着几串肥笃笃的羊肉串。警察谢二娃想，如果她们敢从草坪上踏过去，我就立即吼住她们，让她们站整齐了，然后好好教育剜酸她们一下，最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让她们一辈子记住2003年国庆节这个令她们尴尬的场面。可是那五个女孩子从警察谢二娃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谢二娃一眼，便绕开草坪看模特儿表演去了，反倒是一股浓烈的羊肉味猛地窜进谢二娃的鼻孔，馋得他倒退了好几步，谢二娃明显听见自己吞了一股份量很重的口水，肚子跟着就鸡叫鹅叫，警察谢二娃这才想起他还一直没吃晚饭呢。
　　你在吃，我在看，心头犹如钻子钻。警察谢二娃想起他朋友胖哥经常悄悄说的这句话，有点伤心。
　　唉！伤我的脚板心。警察谢二娃自嘲着，同时也为自己突然涌上这种落后念头而羞愧不已。自己是个警察，上级叫干啥就干啥，不能挑肥拣瘦，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能互相攀比，不能……
　　就在警察谢二娃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旁若无人地从草坪上踏了过来，然后抖着肩膀从谢二娃身边潇洒地擦了过去。
　　站到！警察谢二娃命令道，心情有点激动。
　　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头望了一下，见是一个瘦瘦的警察盯着自己，感到非常不解。见这个瘦警察没有继续开腔，便又准备转身走。
　　我喊你站到！警察谢二娃加大音量。
　　小伙子又一次站住了，他实在没搞懂自己到底咋个了，还有劳警察招呼。于是他站在原地，想看看这个警察到底有啥板眼儿。
　　警察谢二娃慢慢踱到小伙子面前，立即有点后悔。这是一张长得有点万恶的脸，眼睛像老鼠一样闪着精光，鼻子硕大，嘴唇肥厚，而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膀大腰圆，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匪气。这种长相的人不是搞来耍的。警察谢二娃害怕自己整不赢他，偷偷斜眼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正看见扒手克星胖哥站在离自己20米远的地方，胆子顿时壮了许多。
　　你从哪里走过来的？警察谢二娃一点也没客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接近威严。
　　小伙子冷笑一下，不屑地盯着谢二娃。你管毬我从哪儿走过来的？
　　警察谢二娃一下子楞在那儿了，这小子不但不准备接受教育，还出言不逊，他穿得倒很时髦，全身都是名牌休闲装，但听口音像是附近郊县的，一点不懂得公共道德，把那么昂贵的草坪当成他家的田坝坝了，说踩就踩，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问你，你从哪里走过来的？警察谢二娃准备发火。
　　小伙子根本不买谢二娃的帐，回锅肉似的厚嘴皮蠕动了两下，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警察谢二娃气毛了，你狗日的踩坏了进口草坪连认错都不认，还极端对我不尊敬，老子今天饶了你就跟你姓。警察谢二娃一个箭步，“飕”地上前抓住小伙子的衣领。
　　我喊你站到！！！警察谢二娃大吼一声，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小伙子没有被吓着，他不慌不忙像周润发那样慢慢转过身，把黑黑的鼻孔贴近谢二娃，说，你给老子把手拿开！
　　声音低沉，而且带着威胁。警察谢二娃竟然听话地松了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看热闹，见谢二娃松了手，便一起哄笑。有的说，这个警察好孬，连坏人都不敢抓。有的说，他可能整不赢别个，看他身体那么瘦，干虾儿似的。
　　警察谢二娃的脸倏地开始发热，谢二娃的脑子轰轰乱响，谢二娃觉得他的威严受到了最大的挑战，谢二娃从未被别人这么羞辱过，谢二娃没有让别人看过自己的热闹，这充分证明谢二娃的能力有点低下，有点让人不屑。怪不得谢二娃被领导派来守草坪，谢二娃真是太失败了。
　　我再孬，但我不能侮辱身上这身衣服。警察谢二娃今天想彻底豁出去，为了尊严。
　　警察谢二娃再一次抓住小伙子的衣领，瘦骨嶙峋的手指像练了多年九阴白骨爪，你想扳都扳不脱。
　　我喊你站到你就要站到！警察谢二娃的音量提高到他的最大极限，有点像被烧红的铁条烫了一下似的，刺耳、犀利，夹杂着嗓子眼的焦糊味儿。一方面谢二娃想用变调的嗓音震住这个小伙子，一方面谢二娃想让20米外的胖哥听见，好让他及时跑过来帮忙。
　　现在轮到小伙子有点不解了，他瞪着愤怒的眼睛，用同样刺耳的嗓音吼道，你扭到我干啥？我犯了啥子？
　　不准你……你咳咳咳……走！警察谢二娃本来想再提高一点音量，没想到嗓子一痒，开始咳嗽起来。
　　此时围拢的观众越来越多，谢二娃咳嗽的样子又引起一阵哄笑。这让谢二娃非常尴尬，如果放了手，谢二娃今后就别在这条街混了，即使不守那个草坪，警察谢二娃的形象也已经严重受损，免不了今后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如果不放手，这个小伙子又不给警察谢二娃下软蛋，本来他也没触犯啥条条款款，稍微表示一下他很害怕警察谢二娃不就完了？
　　就在警察谢二娃急切等待小伙子屈服的时候，没想到小伙子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把警察谢二娃压在身下，然后振臂一送，警察谢二娃顿时跌了出去，一个趔趄坐在地下，圆圆的警帽车轮一样滚得老远。
　　此时围观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人，哄笑声轰然而起。
　　警察谢二娃彻底毛了，警察谢二娃惊恐地大喊一声，袭警！
　　围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眼里都写着害怕，他们马上给那个小伙子让出一条通道，仿佛让那个小伙子赶快逃跑似的。小伙子没逃跑，他没犯啥子法他逃跑干毬？他只是楞在那儿了，非常不解地盯着谢二娃，问，你刚才说哪个袭警？
　　如果扒手克星胖哥此时不出现，事情远不会愈来愈糟糕，顶多警察谢二娃和那个小伙子口水一阵乱飞而已，最后骂咧咧的不欢而散罢了，毕竟那个小伙子只是踩了一下草坪，他没有违法犯罪，他只是不讲公德而已，现在世面上不讲究公德的人大有人在，何止他一个人。但扒手克星胖哥的身手太敏捷了，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猛地闪现在人群正中央。更夸张的是，他手里举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哪个袭警？扒手克星胖哥警惕地问道。
　　警察谢二娃没想那么多，警察谢二娃只想不顾一切降伏这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
　　就是他！警察谢二娃一边从地下捡起警帽戴在脑壳上，一边指那个小伙子。
　　反扒克星胖哥转身想拿住小伙子，没想到被那个小伙子狠命一甩，胖哥一个趔趄又栽到地下。
　　我没袭警！我啥子都没干！那个小伙子边争辩边向人群外走。
　　抓住他！别让他龟儿跑了！胖哥大叫了一声。
　　这一喊非同小可，巡逻队的警官罗刚强正好也挤了进来，警官罗刚强二话没说掏出警棍就向那个小伙子扑了过去，跟在警官罗刚强后面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巡逻队同伴，连附近商场几个穿黑制服的保安听到“抓住他”三个字也飞也似地向这边靠拢。几秒钟过后，一个包括巡警、便警、保安组成的包围圈把那个小伙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除非他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否则只能束手就擒。
　　此时围观的人群已经增至几百人之多，人们或惊奇或害怕，议论纷纷，各种口音都有。
　　那个人是干啥的？
　　绝对是贼娃子噻，肯定摸了人家的钱包，被反扒警察瞅到了，该他龟儿子遭。
　　狗日长得凶神恶煞脸青面黑的，狗日是不是潜逃的罪犯哟？狗日跑到春熙路来不是找死是啥子？狗日的。
　　他娃娃有点凶，还有武功呢，刚才还运气把两个警察打翻在地呢。
　　真的啊？那赶快躲远点，不要一会儿开枪打到自己，找些虱子在脑壳上爬。
　　什么？他身上有枪？危险危险，警察可要小心，还抓他干什么？一枪击毙不就没事了。
　　哪个敢在闹市开枪？伤到行人他虾子脱不了爪爪。
　　哪个说不敢开枪？只要你狗日的拒捕，你看他敢不敢抠翻你。
　　毛哦，人家又没有犯死罪，偷个钱包也不致于把他打死噻。
　　此时，扒手克星胖哥刚从地上爬起来，胖哥马上气急败坏地对着发呆的谢二娃吼道，赶快报告总部。
　　报告啥子？警察谢二娃问。
　　就说春熙路发生袭警事件，喊总部派人支援。
　　警察谢二娃马上拿出对讲机，总部，总部，我是洞幺洞洞拐……没事没事，我只是试验一下对讲机的通话质量……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谢二娃害怕胖哥听见，谢二娃不敢谎报军情，谢二娃不敢说这里发生了袭警事件，谢二娃晓得那个小伙子没犯啥子事，谢二娃不想把事情整大。
　　如果警官罗刚强等几个巡警把那个小伙子按翻在地，然后警察谢二娃上前打个圆场也就没事了。哪想到几个警察围上去，包括那几个刚退伍的保安，都一一被那个小伙子丢翻在地。那个小伙子的头发开始蓬乱，纯棉衬衣的钮扣也被扯落了，他一边反击冲上来想擒获他的警察，一边用哭腔大喊着，我没犯啥子事，你们抓我干啥子？
　　他的解释太苍白了，没人听他的。此时警察谢二娃如果站出来解释一下，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偏偏这时警察谢二娃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谢二娃如果此时阻挡罗刚强他们，恐怕围观的群众要看警察的笑话，如果谢二娃不出面解释，谢二娃又害怕罗刚强他们几个把枪掏出来，那就彻底扯拐了。但是目前看来，谢二娃已经无法阻挡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谢二娃发现场面已经严重失控。
　　警官罗刚强等几个巡警和保安已经被那个小伙子逗起了兴，就算你狗日的是全国散打冠军，老虎还怕群狼呢，不是有一首歌曾经很流行吗？一根筷子吔，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哟，牢牢抱成团。警官罗刚强开始充分展示他的指挥才能，老耀、雷鸣你们把那边轧断，不要让他从你们那边跑了。吴宗宪不要虚，雄起！（叫吴宗宪的那个长得一点也不像吴宗宪，只是平时他喜欢出一些智力测验题考考大家，在大家抓耳挠腮时，他喜欢大声喊：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还有那五个保安哥们儿，把手挽起，不能留一点缝隙，看他娃娃往哪里跑。听我指挥哈，一、二、三，整！大伙儿一拥而上，一下子把那个小伙子压在地下，有的抓小伙子的手腕，有的按小伙子的脚，有的没地方下手就随便按一个地方。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拿下他，没想到小伙子力气太莽了，像一头发情的牯牛，一个野驴打滚又滑脱了。大家又一拥而上，第二次把他按倒在地。扒手克星胖哥见时机成熟，立即准备施展他的拿手好戏——闻名遐尔的飞铐，这一招不知让多少蟊贼大盗闻风丧胆，扒手克星胖哥可以在距离你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把手铐甩过来铐住你，速度之快，无法用语言形容。只听“咔嚓”一声，你龟儿已经戴上一副亮晶晶的“落马牌”手表。
　　可就在扒手克星胖哥拿着手铐瞄准的时候，两声撕裂心肺的尖叫由远而近，惊炸炸地吓了众人一跳。警官罗刚强他们几个也本能地一下子松了手，那个小伙子一骨碌又从地上翻了起来。大家定睛一看，见是两个非常时髦非常高挑非常漂亮非常动人的姑娘站在小伙子身前，满脸的愤怒与不满。
　　他干啥了你们抓他？一个姑娘插着蛮腰横眉竖眼地问。
　　你们凭啥子打他？另一个插着柳腰横眼竖眼地问。
　　你们是哪个？警官罗刚强问。
　　我是他女朋友。一个理直气壮地答道。
　　我是他妹妹。另一个紧跟着更理直气壮。
　　我们刚到佐丹奴买东西，转过背就出事了。小伙子的女朋友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哥哥在家多老实的，从来不多事不惹事，你们抓他干啥子嘛？小伙子的妹妹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概是两个姑娘太漂亮了，大概是小伙子看起来确实显得很无辜，围观的人群便有人开始冒杂音。
　　对喽，凭啥子抓别个嘛？一个中年人质问警官罗刚强。
　　总要有个真凭实据噻，抓到把柄没有嘛？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质问警官罗刚强。
　　有没有逮捕证？把逮捕证亮一下，亮一下。一个老头抖着山羊胡沙哑着嗓子问，像个白话摇滚歌手。
　　更有甚者明明看见警官罗刚强一身警服竟然挑衅地问警官罗刚强，你们是干啥子的？是不是冒充的喔？
　　警官罗刚强成了众人发泄不满的中心，他必须证明自己，否则场面就要失控。警官罗刚强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声音洪量地说，我是警察！
　　没想到这句话引来一阵更喧的杂音。
　　警察就了不起？
　　警察就可以随便抓人嗦？
　　哪个给你们的权力？
　　告他，告他侵犯公民逛街权益！
　　警官罗刚强开始烦躁，他转身问扒手克星胖哥，他犯了啥子事？
　　扒手克星胖哥问身后的警察谢二娃，他犯了啥子事？
　　此时的谢二娃有点骑虎难下，谢二娃要是说那个小伙子没犯啥子事，只是踩了一下草坪，绝对要引起众怒。谢二娃不能让来帮忙的众兄弟难堪，那样人民警察的尊严马上荡然无存，谢二娃必须硬起脑壳皮皮不认帐。
　　我怀疑他是潜逃的罪犯，并且他还袭警。警察谢二娃坚定地说。
　　这就够了，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充足了。刚才那几个向警官罗刚强发牢骚的也蔫戳戳地向后退着，生怕警察连他们也当成嫌疑犯一起铐上。
　　不能再迟疑了，否则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是严重影响市容，还破坏了正常的节日气氛。警官罗刚强下令，把他铐上，带回所里再说。
　　警察保安们又一次收缩包围圈，准备齐心协力英勇拿下那个嫌疑犯。那两个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嗷嗷”尖声哭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那个小伙子却斜斜地倒了下去，本来抱着他腰杆的女朋友也跟着向下坠着，两个人“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你咋个了咋个了？他女朋友哭喊道。
　　哥哥！哥哥！他妹妹哭喊道。
　　此时有人在旁边大叫了一声，狗日的扯羊儿疯！
　　大家定睛一瞅，只见那个小伙子躺在地下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双腿直蹬，嘴里“咩咩”怪叫着，不断溢出白色泡沫。
　　人们一下惊呆了，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还是扒手克星胖哥有经验，一个箭步冲上来说，莫慌，快扳嘴巴，舌头咬断就挨毬了。说着便伏在地下又扳嘴又抓起小伙子的胳膊左右舞动，并使劲掐小伙子的人中，一边掐一边命令目瞪口呆的谢二娃，快打120！速派救护车！！
　　警察谢二娃拿出手机拨打120的时候，警官罗刚强便开始大声吆喝围拢的群众，大家退后一点，大家退后一点，给他透点新鲜空气。于是警察们开始把人群向外赶，很快腾出一个十多个平方的空地，空地中央是气喘吁吁正在做急救工作的胖哥和继续抽搐的小伙子，还有两个花容大变不知所措的姑娘。
　　此时，一个由八名武警组成的巡逻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领头的还一二一，一二一喊着口令。人们以为他们肯定也要过来帮忙，哪想到他们对那么多人围拢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人群旁边走了过去，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就这样，他们一直在巡逻。有人调侃着，引起众人讪笑。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出事的地点正好是在一个白天搭建的临时舞台旁边，那个舞台是另外一家婚纱摄影店作展销用的，有很多人站在舞台上看热闹，而且大部分是穿着鲜艳的少女，并且手舞足蹈的。武警们大概以为这里正在搞演出，所以也没当一回事。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训练有素地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然后众人七手八脚把那个小伙子抬上担架，警官罗刚强、扒手克星胖哥和警察谢二娃也一同上了救护车。那辆进口救护车很灵活地一个倒车、急刹，然后调转车头“哇呜哇呜”一溜烟便在春熙路尽头消失了。
　　至此，这场袭警风波终于偃旗息鼓，人们也慢慢散去，只剩下两个还在啜泣的姑娘。有人劝慰道，哭有啥子用？赶快去医院，站在这里比哪个的牙齿白嗦？姑娘问，医院在哪儿？有人指给他们看，那么大个霓虹灯牌牌你看不到嗦？两个姑娘这才如梦初醒，飞也似地跑了。
　　春熙路恢复了正常的节日秩序，人们购物的购物，看模特儿表演的看模特儿表演，实在没啥子看的就看天上飞过的直升飞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微笑，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漂亮的衣物，没有人再关心那个小伙子到底咋样了，那个小伙子只是他们在节日的春熙路看到的一幕惊险闹剧，仅此而已，其它的啥子也不是。
　　
　　
　　半个小时过后，警官罗刚强、扒手克星胖哥和警察谢二娃从医院方向走了过来，三个人的脸都非常严肃。
　　你这个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滴点小事搞那么大动静。警官罗刚强开始埋怨警察谢二娃。
　　啥子袭警？他只是踩了一下草坪，你就惊风火扯的。扒手克星胖哥忿忿说。
　　我喊他站到他就不站到，还出口伤人。警察谢二娃辩解着。
　　你好好跟他说不行？你先敬个礼，然后告诉他错在啥子地方，别人会出口伤人吗？警官罗刚强教育谢二娃。
　　幸亏你没有报告总部，这要是让上头晓得了，肯定把你骂惨。胖哥也开始教育谢二娃。
　　人家要是控告你滥用职权，你吃不了兜着走。警官罗刚强越说越气。
　　你要记住，人民警察为人民，是为人民服务。当然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不要动不动就想教育别个。胖哥也越说越气。
　　算了算了，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一脸稀烂不高兴，我们是毛根儿朋友才这样直言奉劝你，不然哪个管你？警官罗刚强做了总结性发言。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的小说也该结束了。警官罗刚强继续带领巡逻队巡逻，扒手克星胖哥继续展示猎人般的眼睛，而警察谢二娃继续坚守他的草坪。一切都返回到小说最开始的部分，只是警察谢二娃的肚子更饿。
　　那个足球明星的婚纱影楼产品推广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警察谢二娃劳累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下班了。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从警察谢二娃的身后，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小伙子，他蓬松着头发，衬衣领子敞开着，两眼冒着凶光，手里挥舞着一块硕大的七孔砖，“啪”的一下，非常准确地把砖头砸在警察谢二娃的头上。警察谢二娃顿时满脸鲜血，开始摇晃。警察谢二娃在昏迷之前认出那个小伙子就是刚才发羊儿疯的那个，警察谢二娃想大声喊罗刚强胖哥他们，可嘴里冒出来的是，袭警！真的袭警！！
　　
　　那个小伙子由于袭警被拘留了十五天，期满的那天是警察谢二娃接的。警察谢二娃头上还缠着纱布，他的脑壳还有点晕乎乎的。警察谢二娃后来几天才晓得那个小伙子的故事。他是郊县一个殡仪馆的优秀美容师，谈了无数对象都由于工作性质和他的长相而没有成功，所以脾气非常暴躁，每天清晨练武功发泄剩余的精力。现在这个女朋友已经认识了半年，人也长得非常漂亮，她好不容易理解了小伙子的工作，好不容易接受了小伙子的长相，她答应嫁给他。两个人是趁国庆节放假来成都采购结婚用品的，姑娘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把整个春熙路的霓虹灯都染红了，哪想到竟出了这种龌龊的事，被人围观看笑话，并且她还意外发现这个心底善良长相丑陋的美容师有可怕的羊儿疯。那天从医院出来后，小伙子便向女朋友解释说，自己完全是装的，哪有啥子羊儿疯？如果不那样装，恐怕要被带到派出所去，所以才急中生智，玩了一个金蝉脱壳。女朋友哪里相信他鬼画桃符打胡乱说，说再装也没有装那么像的，肯定是他一直隐瞒了病情，哪个晓得遗不遗传？说不定要严重影响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姑娘当场拂袖而去。小伙子见自己的演技不但把警察以及围观的群众整糊了，也把自己的女朋友彻底整糊毬，这不叫弄巧成拙叫啥子？好好一段姻缘眼看被那个警察搅烂，小伙子心头一阵鬼火冒，他在红星路一个建筑工地摸到一块七孔砖，直接到春熙路找警察谢二娃说聊斋。
　　唉，都不容易。警察谢二娃有点同情那个小伙子，同时也为自己那天的行为感到愧疚。
　　小伙子走出拘留所，发现天上挂着一轮懒懒的太阳，有点刺眼，像国庆节那天一样。他眯缝着眼，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头缠白纱布的人，他认出是那天那个警察。他顿时一愣，呆呆地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警察谢二娃走上前说，我啥子都不想解释，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完——
　　

[[臧小凡]]

春熙路袭警事件
　　
　　●筱凡
　　
　　华灯初上的时候，警察谢二娃已经守着草坪站了三个多小时。
　　春熙路本来就不宽，平时稍微有点人影就挤得调不过身，何况今天是国庆节，更是苍蝇飞机一起涌进这条成都市最古老的商业街，把刚刚翻修的路面踩得烫脚，镶嵌在地下的崭新进口射灯都被踩爆了三盏。街面被白天难得一见的阳光烘烤过，虽然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但空气中仍残留着被烘烤出的各种气味，其中夹杂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平时春熙路没有阳光，更多的是一层可疑的云团聚积在半空，像护肤液，很湿，很滋润女人的皮肤，所以逛春熙路的女人很得意，不知不觉都把自己当作美女。这里确实是美女集中地，很多成都男人都喜欢在这里打望洗眼睛，比如走到麦当劳甜品店的时候，人们都习惯性地往二楼瞅。那是个美腿世界，这一点正好和那个红底黄字的商标吻合，都是腿。只不过蘸着番茄酱吃着薯条的美女们的腿比较淑女，膝盖并得很拢，不像那个商标，像一个临盆产妇。
　　警察谢二娃没有心思看腿，他正在修葺一新的中山广场执行公务，他的任务是看草坪，不准任何人踩踏它。
　　妈哟，老子脚都站酸了。警察谢二娃嘀咕着。
　　警察谢二娃是纯正的成都口音，在他周围的空气还漂浮着四川其它地方的各种方言，包括附近的王府井商业大厦，以及连接整个蜀都大道的两座过街天桥，灌进耳朵的都是好听或难听的方言，其中也偶尔飘过来几句遥远的东北碴子话……
　　成都人把这里称为冒杂音的地方。
　　冒杂音的地方确实杂，国庆节这天估计有40万人逛这条商业街，产生的垃圾有3吨多。人一杂，就有牛鬼蛇神，有些扒窃团伙便想趁机大捞一把，不光是省内的扒窃惯犯蠢蠢欲动，据说连陕西湖北重庆那边的都蜂拥进川了。这是对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能力的全面考察，形势非常严峻，市局领导专门开会对阶级斗争新动向进行准确把脉，并特意在春熙路各个角落安装了昂贵的进口监视器，武警、巡警、防暴、反扒组便衣的精英都被抽调到这条街上，以保障市民度过一个安祥幸福的节日。
　　警察谢二娃的两个毛根儿朋友今晚也在春熙路，扒手克星胖哥在搞反扒，威武警官罗刚强在搞巡逻，唯独谢二娃守着一个几平方大的草坪。警察谢二娃心中有点愤懑，扒手克星胖哥可以穿西服打领带，悠闲地在街上逛来逛去，时不时展现一下他猎人般的眼睛，让心怀不轨的人胆战心惊；警官罗刚强可以威武地走来走去，昂头挺胸，接受着人们钦佩赞许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怀春少女的暗恋。只有他谢二娃一个人瓜兮兮的，像个木锤儿，蔫戳戳地守着自己的“二亩三分田”。
　　一个足球明星的婚纱影楼正在举行产品推广晚会，女模特们穿着稀薄的婚纱在舞台上搔首弄姿，底下有上千个像鹅一样的脖子在摇摆。今天是国庆节，该他们耍。警察谢二娃嘀咕着。警察谢二娃最讨厌逢年过节，别人尽情耍的时候他只能值勤，谈了几次恋爱都因为这个吹了。是啊，女孩子最需要你谢二娃的时候你谢二娃在值勤，平时你谢二娃上班人家也上班，哪有时间交流感情，只有空了吹。谢二娃想起局里悄悄流传的一句话：人家过年我过节，人家过节我不晓得。这本来是狱中犯人调侃自己的，搁在他们警察身上竟然也合适。但是话又说转来，没有这点革命牺牲精神还当啥子警察？警察谢二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上警服戴上警帽别上警号的时候，多激动多自豪啊！那一身装束只代表两个字——责任。
　　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踩踏那块不大的草坪。警察谢二娃有点失落，白站在这儿了，精心准备的教育别人的长篇大论也没有机会施展，更没有机会看到别人低垂脑壳诚惶诚恐接受他教诲的场面。但谢二娃转念一想，正因为自己站在这儿，所以才没人敢在草坪上踏过，正好说明自己是有震慑力的。
　　警察谢二娃挺了挺胸，腰杆也直了许多。
　　这时，有五个女孩嘻嘻哈哈从远处走了过来，每人手里拿着几串肥笃笃的羊肉串。警察谢二娃想，如果她们敢从草坪上踏过去，我就立即吼住她们，让她们站整齐了，然后好好教育剜酸她们一下，最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让她们一辈子记住2003年国庆节这个令她们尴尬的场面。可是那五个女孩子从警察谢二娃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谢二娃一眼，便绕开草坪看模特儿表演去了，反倒是一股浓烈的羊肉味猛地窜进谢二娃的鼻孔，馋得他倒退了好几步，谢二娃明显听见自己吞了一股份量很重的口水，肚子跟着就鸡叫鹅叫，警察谢二娃这才想起他还一直没吃晚饭呢。
　　你在吃，我在看，心头犹如钻子钻。警察谢二娃想起他朋友胖哥经常悄悄说的这句话，有点伤心。
　　唉！伤我的脚板心。警察谢二娃自嘲着，同时也为自己突然涌上这种落后念头而羞愧不已。自己是个警察，上级叫干啥就干啥，不能挑肥拣瘦，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能互相攀比，不能……
　　就在警察谢二娃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旁若无人地从草坪上踏了过来，然后抖着肩膀从谢二娃身边潇洒地擦了过去。
　　站到！警察谢二娃命令道，心情有点激动。
　　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头望了一下，见是一个瘦瘦的警察盯着自己，感到非常不解。见这个瘦警察没有继续开腔，便又准备转身走。
　　我喊你站到！警察谢二娃加大音量。
　　小伙子又一次站住了，他实在没搞懂自己到底咋个了，还有劳警察招呼。于是他站在原地，想看看这个警察到底有啥板眼儿。
　　警察谢二娃慢慢踱到小伙子面前，立即有点后悔。这是一张长得有点万恶的脸，眼睛像老鼠一样闪着精光，鼻子硕大，嘴唇肥厚，而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膀大腰圆，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匪气。这种长相的人不是搞来耍的。警察谢二娃害怕自己整不赢他，偷偷斜眼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正看见扒手克星胖哥站在离自己20米远的地方，胆子顿时壮了许多。
　　你从哪里走过来的？警察谢二娃一点也没客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接近威严。
　　小伙子冷笑一下，不屑地盯着谢二娃。你管毬我从哪儿走过来的？
　　警察谢二娃一下子楞在那儿了，这小子不但不准备接受教育，还出言不逊，他穿得倒很时髦，全身都是名牌休闲装，但听口音像是附近郊县的，一点不懂得公共道德，把那么昂贵的草坪当成他家的田坝坝了，说踩就踩，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问你，你从哪里走过来的？警察谢二娃准备发火。
　　小伙子根本不买谢二娃的帐，回锅肉似的厚嘴皮蠕动了两下，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警察谢二娃气毛了，你狗日的踩坏了进口草坪连认错都不认，还极端对我不尊敬，老子今天饶了你就跟你姓。警察谢二娃一个箭步，“飕”地上前抓住小伙子的衣领。
　　我喊你站到！！！警察谢二娃大吼一声，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小伙子没有被吓着，他不慌不忙像周润发那样慢慢转过身，把黑黑的鼻孔贴近谢二娃，说，你给老子把手拿开！
　　声音低沉，而且带着威胁。警察谢二娃竟然听话地松了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看热闹，见谢二娃松了手，便一起哄笑。有的说，这个警察好孬，连坏人都不敢抓。有的说，他可能整不赢别个，看他身体那么瘦，干虾儿似的。
　　警察谢二娃的脸倏地开始发热，谢二娃的脑子轰轰乱响，谢二娃觉得他的威严受到了最大的挑战，谢二娃从未被别人这么羞辱过，谢二娃没有让别人看过自己的热闹，这充分证明谢二娃的能力有点低下，有点让人不屑。怪不得谢二娃被领导派来守草坪，谢二娃真是太失败了。
　　我再孬，但我不能侮辱身上这身衣服。警察谢二娃今天想彻底豁出去，为了尊严。
　　警察谢二娃再一次抓住小伙子的衣领，瘦骨嶙峋的手指像练了多年九阴白骨爪，你想扳都扳不脱。
　　我喊你站到你就要站到！警察谢二娃的音量提高到他的最大极限，有点像被烧红的铁条烫了一下似的，刺耳、犀利，夹杂着嗓子眼的焦糊味儿。一方面谢二娃想用变调的嗓音震住这个小伙子，一方面谢二娃想让20米外的胖哥听见，好让他及时跑过来帮忙。
　　现在轮到小伙子有点不解了，他瞪着愤怒的眼睛，用同样刺耳的嗓音吼道，你扭到我干啥？我犯了啥子？
　　不准你……你咳咳咳……走！警察谢二娃本来想再提高一点音量，没想到嗓子一痒，开始咳嗽起来。
　　此时围拢的观众越来越多，谢二娃咳嗽的样子又引起一阵哄笑。这让谢二娃非常尴尬，如果放了手，谢二娃今后就别在这条街混了，即使不守那个草坪，警察谢二娃的形象也已经严重受损，免不了今后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如果不放手，这个小伙子又不给警察谢二娃下软蛋，本来他也没触犯啥条条款款，稍微表示一下他很害怕警察谢二娃不就完了？
　　就在警察谢二娃急切等待小伙子屈服的时候，没想到小伙子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把警察谢二娃压在身下，然后振臂一送，警察谢二娃顿时跌了出去，一个趔趄坐在地下，圆圆的警帽车轮一样滚得老远。
　　此时围观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人，哄笑声轰然而起。
　　警察谢二娃彻底毛了，警察谢二娃惊恐地大喊一声，袭警！
　　围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眼里都写着害怕，他们马上给那个小伙子让出一条通道，仿佛让那个小伙子赶快逃跑似的。小伙子没逃跑，他没犯啥子法他逃跑干毬？他只是楞在那儿了，非常不解地盯着谢二娃，问，你刚才说哪个袭警？
　　如果扒手克星胖哥此时不出现，事情远不会愈来愈糟糕，顶多警察谢二娃和那个小伙子口水一阵乱飞而已，最后骂咧咧的不欢而散罢了，毕竟那个小伙子只是踩了一下草坪，他没有违法犯罪，他只是不讲公德而已，现在世面上不讲究公德的人大有人在，何止他一个人。但扒手克星胖哥的身手太敏捷了，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猛地闪现在人群正中央。更夸张的是，他手里举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哪个袭警？扒手克星胖哥警惕地问道。
　　警察谢二娃没想那么多，警察谢二娃只想不顾一切降伏这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
　　就是他！警察谢二娃一边从地下捡起警帽戴在脑壳上，一边指那个小伙子。
　　反扒克星胖哥转身想拿住小伙子，没想到被那个小伙子狠命一甩，胖哥一个趔趄又栽到地下。
　　我没袭警！我啥子都没干！那个小伙子边争辩边向人群外走。
　　抓住他！别让他龟儿跑了！胖哥大叫了一声。
　　这一喊非同小可，巡逻队的警官罗刚强正好也挤了进来，警官罗刚强二话没说掏出警棍就向那个小伙子扑了过去，跟在警官罗刚强后面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巡逻队同伴，连附近商场几个穿黑制服的保安听到“抓住他”三个字也飞也似地向这边靠拢。几秒钟过后，一个包括巡警、便警、保安组成的包围圈把那个小伙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除非他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否则只能束手就擒。
　　此时围观的人群已经增至几百人之多，人们或惊奇或害怕，议论纷纷，各种口音都有。
　　那个人是干啥的？
　　绝对是贼娃子噻，肯定摸了人家的钱包，被反扒警察瞅到了，该他龟儿子遭。
　　狗日长得凶神恶煞脸青面黑的，狗日是不是潜逃的罪犯哟？狗日跑到春熙路来不是找死是啥子？狗日的。
　　他娃娃有点凶，还有武功呢，刚才还运气把两个警察打翻在地呢。
　　真的啊？那赶快躲远点，不要一会儿开枪打到自己，找些虱子在脑壳上爬。
　　什么？他身上有枪？危险危险，警察可要小心，还抓他干什么？一枪击毙不就没事了。
　　哪个敢在闹市开枪？伤到行人他虾子脱不了爪爪。
　　哪个说不敢开枪？只要你狗日的拒捕，你看他敢不敢抠翻你。
　　毛哦，人家又没有犯死罪，偷个钱包也不致于把他打死噻。
　　此时，扒手克星胖哥刚从地上爬起来，胖哥马上气急败坏地对着发呆的谢二娃吼道，赶快报告总部。
　　报告啥子？警察谢二娃问。
　　就说春熙路发生袭警事件，喊总部派人支援。
　　警察谢二娃马上拿出对讲机，总部，总部，我是洞幺洞洞拐……没事没事，我只是试验一下对讲机的通话质量……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谢二娃害怕胖哥听见，谢二娃不敢谎报军情，谢二娃不敢说这里发生了袭警事件，谢二娃晓得那个小伙子没犯啥子事，谢二娃不想把事情整大。
　　如果警官罗刚强等几个巡警把那个小伙子按翻在地，然后警察谢二娃上前打个圆场也就没事了。哪想到几个警察围上去，包括那几个刚退伍的保安，都一一被那个小伙子丢翻在地。那个小伙子的头发开始蓬乱，纯棉衬衣的钮扣也被扯落了，他一边反击冲上来想擒获他的警察，一边用哭腔大喊着，我没犯啥子事，你们抓我干啥子？
　　他的解释太苍白了，没人听他的。此时警察谢二娃如果站出来解释一下，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偏偏这时警察谢二娃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谢二娃如果此时阻挡罗刚强他们，恐怕围观的群众要看警察的笑话，如果谢二娃不出面解释，谢二娃又害怕罗刚强他们几个把枪掏出来，那就彻底扯拐了。但是目前看来，谢二娃已经无法阻挡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谢二娃发现场面已经严重失控。
　　警官罗刚强等几个巡警和保安已经被那个小伙子逗起了兴，就算你狗日的是全国散打冠军，老虎还怕群狼呢，不是有一首歌曾经很流行吗？一根筷子吔，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哟，牢牢抱成团。警官罗刚强开始充分展示他的指挥才能，老耀、雷鸣你们把那边轧断，不要让他从你们那边跑了。吴宗宪不要虚，雄起！（叫吴宗宪的那个长得一点也不像吴宗宪，只是平时他喜欢出一些智力测验题考考大家，在大家抓耳挠腮时，他喜欢大声喊：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还有那五个保安哥们儿，把手挽起，不能留一点缝隙，看他娃娃往哪里跑。听我指挥哈，一、二、三，整！大伙儿一拥而上，一下子把那个小伙子压在地下，有的抓小伙子的手腕，有的按小伙子的脚，有的没地方下手就随便按一个地方。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拿下他，没想到小伙子力气太莽了，像一头发情的牯牛，一个野驴打滚又滑脱了。大家又一拥而上，第二次把他按倒在地。扒手克星胖哥见时机成熟，立即准备施展他的拿手好戏——闻名遐尔的飞铐，这一招不知让多少蟊贼大盗闻风丧胆，扒手克星胖哥可以在距离你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把手铐甩过来铐住你，速度之快，无法用语言形容。只听“咔嚓”一声，你龟儿已经戴上一副亮晶晶的“落马牌”手表。
　　可就在扒手克星胖哥拿着手铐瞄准的时候，两声撕裂心肺的尖叫由远而近，惊炸炸地吓了众人一跳。警官罗刚强他们几个也本能地一下子松了手，那个小伙子一骨碌又从地上翻了起来。大家定睛一看，见是两个非常时髦非常高挑非常漂亮非常动人的姑娘站在小伙子身前，满脸的愤怒与不满。
　　他干啥了你们抓他？一个姑娘插着蛮腰横眉竖眼地问。
　　你们凭啥子打他？另一个插着柳腰横眼竖眼地问。
　　你们是哪个？警官罗刚强问。
　　我是他女朋友。一个理直气壮地答道。
　　我是他妹妹。另一个紧跟着更理直气壮。
　　我们刚到佐丹奴买东西，转过背就出事了。小伙子的女朋友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哥哥在家多老实的，从来不多事不惹事，你们抓他干啥子嘛？小伙子的妹妹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概是两个姑娘太漂亮了，大概是小伙子看起来确实显得很无辜，围观的人群便有人开始冒杂音。
　　对喽，凭啥子抓别个嘛？一个中年人质问警官罗刚强。
　　总要有个真凭实据噻，抓到把柄没有嘛？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质问警官罗刚强。
　　有没有逮捕证？把逮捕证亮一下，亮一下。一个老头抖着山羊胡沙哑着嗓子问，像个白话摇滚歌手。
　　更有甚者明明看见警官罗刚强一身警服竟然挑衅地问警官罗刚强，你们是干啥子的？是不是冒充的喔？
　　警官罗刚强成了众人发泄不满的中心，他必须证明自己，否则场面就要失控。警官罗刚强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声音洪量地说，我是警察！
　　没想到这句话引来一阵更喧的杂音。
　　警察就了不起？
　　警察就可以随便抓人嗦？
　　哪个给你们的权力？
　　告他，告他侵犯公民逛街权益！
　　警官罗刚强开始烦躁，他转身问扒手克星胖哥，他犯了啥子事？
　　扒手克星胖哥问身后的警察谢二娃，他犯了啥子事？
　　此时的谢二娃有点骑虎难下，谢二娃要是说那个小伙子没犯啥子事，只是踩了一下草坪，绝对要引起众怒。谢二娃不能让来帮忙的众兄弟难堪，那样人民警察的尊严马上荡然无存，谢二娃必须硬起脑壳皮皮不认帐。
　　我怀疑他是潜逃的罪犯，并且他还袭警。警察谢二娃坚定地说。
　　这就够了，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充足了。刚才那几个向警官罗刚强发牢骚的也蔫戳戳地向后退着，生怕警察连他们也当成嫌疑犯一起铐上。
　　不能再迟疑了，否则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是严重影响市容，还破坏了正常的节日气氛。警官罗刚强下令，把他铐上，带回所里再说。
　　警察保安们又一次收缩包围圈，准备齐心协力英勇拿下那个嫌疑犯。那两个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嗷嗷”尖声哭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那个小伙子却斜斜地倒了下去，本来抱着他腰杆的女朋友也跟着向下坠着，两个人“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你咋个了咋个了？他女朋友哭喊道。
　　哥哥！哥哥！他妹妹哭喊道。
　　此时有人在旁边大叫了一声，狗日的扯羊儿疯！
　　大家定睛一瞅，只见那个小伙子躺在地下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双腿直蹬，嘴里“咩咩”怪叫着，不断溢出白色泡沫。
　　人们一下惊呆了，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还是扒手克星胖哥有经验，一个箭步冲上来说，莫慌，快扳嘴巴，舌头咬断就挨毬了。说着便伏在地下又扳嘴又抓起小伙子的胳膊左右舞动，并使劲掐小伙子的人中，一边掐一边命令目瞪口呆的谢二娃，快打120！速派救护车！！
　　警察谢二娃拿出手机拨打120的时候，警官罗刚强便开始大声吆喝围拢的群众，大家退后一点，大家退后一点，给他透点新鲜空气。于是警察们开始把人群向外赶，很快腾出一个十多个平方的空地，空地中央是气喘吁吁正在做急救工作的胖哥和继续抽搐的小伙子，还有两个花容大变不知所措的姑娘。
　　此时，一个由八名武警组成的巡逻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领头的还一二一，一二一喊着口令。人们以为他们肯定也要过来帮忙，哪想到他们对那么多人围拢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人群旁边走了过去，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就这样，他们一直在巡逻。有人调侃着，引起众人讪笑。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出事的地点正好是在一个白天搭建的临时舞台旁边，那个舞台是另外一家婚纱摄影店作展销用的，有很多人站在舞台上看热闹，而且大部分是穿着鲜艳的少女，并且手舞足蹈的。武警们大概以为这里正在搞演出，所以也没当一回事。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训练有素地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然后众人七手八脚把那个小伙子抬上担架，警官罗刚强、扒手克星胖哥和警察谢二娃也一同上了救护车。那辆进口救护车很灵活地一个倒车、急刹，然后调转车头“哇呜哇呜”一溜烟便在春熙路尽头消失了。
　　至此，这场袭警风波终于偃旗息鼓，人们也慢慢散去，只剩下两个还在啜泣的姑娘。有人劝慰道，哭有啥子用？赶快去医院，站在这里比哪个的牙齿白嗦？姑娘问，医院在哪儿？有人指给他们看，那么大个霓虹灯牌牌你看不到嗦？两个姑娘这才如梦初醒，飞也似地跑了。
　　春熙路恢复了正常的节日秩序，人们购物的购物，看模特儿表演的看模特儿表演，实在没啥子看的就看天上飞过的直升飞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微笑，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漂亮的衣物，没有人再关心那个小伙子到底咋样了，那个小伙子只是他们在节日的春熙路看到的一幕惊险闹剧，仅此而已，其它的啥子也不是。
　　
　　
　　半个小时过后，警官罗刚强、扒手克星胖哥和警察谢二娃从医院方向走了过来，三个人的脸都非常严肃。
　　你这个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滴点小事搞那么大动静。警官罗刚强开始埋怨警察谢二娃。
　　啥子袭警？他只是踩了一下草坪，你就惊风火扯的。扒手克星胖哥忿忿说。
　　我喊他站到他就不站到，还出口伤人。警察谢二娃辩解着。
　　你好好跟他说不行？你先敬个礼，然后告诉他错在啥子地方，别人会出口伤人吗？警官罗刚强教育谢二娃。
　　幸亏你没有报告总部，这要是让上头晓得了，肯定把你骂惨。胖哥也开始教育谢二娃。
　　人家要是控告你滥用职权，你吃不了兜着走。警官罗刚强越说越气。
　　你要记住，人民警察为人民，是为人民服务。当然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不要动不动就想教育别个。胖哥也越说越气。
　　算了算了，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一脸稀烂不高兴，我们是毛根儿朋友才这样直言奉劝你，不然哪个管你？警官罗刚强做了总结性发言。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的小说也该结束了。警官罗刚强继续带领巡逻队巡逻，扒手克星胖哥继续展示猎人般的眼睛，而警察谢二娃继续坚守他的草坪。一切都返回到小说最开始的部分，只是警察谢二娃的肚子更饿。
　　那个足球明星的婚纱影楼产品推广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警察谢二娃劳累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下班了。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从警察谢二娃的身后，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小伙子，他蓬松着头发，衬衣领子敞开着，两眼冒着凶光，手里挥舞着一块硕大的七孔砖，“啪”的一下，非常准确地把砖头砸在警察谢二娃的头上。警察谢二娃顿时满脸鲜血，开始摇晃。警察谢二娃在昏迷之前认出那个小伙子就是刚才发羊儿疯的那个，警察谢二娃想大声喊罗刚强胖哥他们，可嘴里冒出来的是，袭警！真的袭警！！
　　
　　那个小伙子由于袭警被拘留了十五天，期满的那天是警察谢二娃接的。警察谢二娃头上还缠着纱布，他的脑壳还有点晕乎乎的。警察谢二娃后来几天才晓得那个小伙子的故事。他是郊县一个殡仪馆的优秀美容师，谈了无数对象都由于工作性质和他的长相而没有成功，所以脾气非常暴躁，每天清晨练武功发泄剩余的精力。现在这个女朋友已经认识了半年，人也长得非常漂亮，她好不容易理解了小伙子的工作，好不容易接受了小伙子的长相，她答应嫁给他。两个人是趁国庆节放假来成都采购结婚用品的，姑娘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把整个春熙路的霓虹灯都染红了，哪想到竟出了这种龌龊的事，被人围观看笑话，并且她还意外发现这个心底善良长相丑陋的美容师有可怕的羊儿疯。那天从医院出来后，小伙子便向女朋友解释说，自己完全是装的，哪有啥子羊儿疯？如果不那样装，恐怕要被带到派出所去，所以才急中生智，玩了一个金蝉脱壳。女朋友哪里相信他鬼画桃符打胡乱说，说再装也没有装那么像的，肯定是他一直隐瞒了病情，哪个晓得遗不遗传？说不定要严重影响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姑娘当场拂袖而去。小伙子见自己的演技不但把警察以及围观的群众整糊了，也把自己的女朋友彻底整糊毬，这不叫弄巧成拙叫啥子？好好一段姻缘眼看被那个警察搅烂，小伙子心头一阵鬼火冒，他在红星路一个建筑工地摸到一块七孔砖，直接到春熙路找警察谢二娃说聊斋。
　　唉，都不容易。警察谢二娃有点同情那个小伙子，同时也为自己那天的行为感到愧疚。
　　小伙子走出拘留所，发现天上挂着一轮懒懒的太阳，有点刺眼，像国庆节那天一样。他眯缝着眼，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头缠白纱布的人，他认出是那天那个警察。他顿时一愣，呆呆地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警察谢二娃走上前说，我啥子都不想解释，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完——
　　

[晓鸣]

成都人称的瓜娃子,或者蛤本, 一穿上黄皮就人模狗样. 要面子,但心肠软. 与契科夫笔下的小人物相似.

[[自己的敌人]]

成都人称的瓜娃子,或者蛤本, 一穿上黄皮就人模狗样. 要面子,但心肠软. 与契科夫笔下的小人物相似.

[icecanadaice]

大千世界.

[[皇甫丽雯]]

大千世界.

[若愚]

小时候总想警察叔叔都那样英勇威猛的。后来听到一个故事：说是一人下夜班回家，经过一偏僻的小巷子，见两人正在打斗，遂见义勇为，将其中一瘦小者救下，后被告知，被救者是一人民警察。那位警察同志当时正在执行公务呢。

生活总是这样有趣。

[[ruoyu]]

小时候总想警察叔叔都那样英勇威猛的。后来听到一个故事：说是一人下夜班回家，经过一偏僻的小巷子，见两人正在打斗，遂见义勇为，将其中一瘦小者救下，后被告知，被救者是一人民警察。那位警察同志当时正在执行公务呢。

生活总是这样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