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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青春残酷小说《一个贱种》[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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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筱凡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5-05-01
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11 am    发表主题: 长篇青春残酷小说《一个贱种》[连载] 引用并回复

一个贱种

●筱凡作品

序幕

夏墙差不多马上被冻僵了,特别是脚趾姆,像被冰冷的手术刀割裂一样。他不停地跺脚,让脚面麻木,这样至少可以减轻一点脚趾的疼痛。另外,嘴里呼出的气体也可以取暖,所以他抱着双拳,让拳头留出一条缝隙,然后急促地向缝里吹,像捧着一块刚出炉的烤红苕。
他现在的位置在郊外一座旧楼的楼梯转弯处,他在那儿已经潜伏了一个多小时。
四周漆黑一团,楼道的拐弯处不时发出阵阵莫名其妙的恶臭。那种腐烂的韭菜叶或者是烂朽朽的白菜沤出来的气味,没完没了刺激着他的鼻膜,他已经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引得三楼一个地磙子婆娘出来向楼道里瞅了好几次。他赶快蹲下半边身子,屁股翘起,动都不敢动,像看见鼠夹子的耗子,畏缩在黑黢黢的卡卡(旮旯儿),只进气,不敢出气。
他本来就有严重的过敏性鼻炎,那种强烈的气味迫使他准备调个地方。
“先人板板,啥子味道!”他脑壳开始堆积肮脏的词组,嘴巴便日妈捣娘地骂了出来。
他想挪动一下蹲麻的双腿,忽听到楼梯口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夏墙只得又缩转去。不一会儿,一男一女大声唱着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相互搀扶着蹿上楼来,大概刚在哪个地方喝了酒,情绪特别亢奋。两个人的歌喉实在不敢恭维,尤其那句“你怎么色得鹅烂哥”,其难听程度是夏墙闻所未闻的,尤其那个女的,不但左得有盐有味,还尖声笑着,像鹅卵石刮玻璃似的,夏墙顿时全身酥痒,心里跟着便烦躁起来。
他不禁暗自又骂一句:“妈的×,毬把你日安逸了!”
更让夏墙没想到的是,那对狗男女走到他跟前便停住了。男的把那个尖笑的女人推在墙上便急涝涝地吻起来,随即,摸索着解开女人的皮带,斜着肩膀把手伸了进去。
他们没发现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他们忘情地吸吮着,唏哩哗啦。女的开始哼哼。
夏墙真有点进退两难。走,怕吓他们一跳,可想而知那种尖叫肯定能把全楼的人吵翻;不走,他又无法忍受钻进他耳朵的啧啧声,那声音让他下边有点反应。他只有挺起腰杆僵立在那儿,背靠冰冷的墙,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被动欣赏起这对狗男女的“现场直播”。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会恶作剧地将手里头的大号手电筒打开,朝这对男女主角直射过去,然后像林中的山魅那样怪叫几声,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对狗男女头发根儿竖起,屁滚尿流提着裤子落荒而逃。
男的动作越来越有激情,他把女的毛衣翻了上去,解开胸罩,开始吸吮她的乳房。那对沉甸甸的乳房是黑暗中惟一的白色,晃得夏墙下边开始火辣辣的。
“狗日的,他不会在这儿打立桩放一炮吧?”
目标还没出现,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是不是奶狗的情报有误?
十分钟后,那个男的终于结束荡气回肠的“外科手术”,意犹未尽地说着告别的情话,其中还夹杂一句“See you tomorrow”之类的英语。夏墙不禁忿忿暗骂道:“狗日豁皮(农民),红苕屎没屙干净,还格老子放些洋屁?”
这是1996年的1月,丘陵山区的Z城非常冷,小雨夹着雪花没完没了地下着。此时,大多数人都龟缩在铺盖里,扯着甜蜜的鼾声,咂着油晃晃的嘴巴,早早进入了梦乡。已经是深夜了,四周一片静寂,惟有细微的雨点声和沙沙的雪片声,断断续续地砸在干枯的树枝上偶尔给静寂增加点声音。大地已在酣睡,但黑夜却是清醒的,尤其是躲在角落里的他,莫得一丝睡意。他不能睡,不能昏戳戳地把目标跟丢了,他必须睁着猎人一般的眼睛,竖着狼狗一样的耳朵,等着那人回家。
今天晚上他能挣2000块钱,任务就是砍掉那人的一只手,这是他的职业。
下午3点,奶狗把他叫去说,区老六的饭馆有麻烦了,有人挡他的财路。
奶狗说:“只砍掉一只手就是了,其它的不要管。”
他问:“一只手包不包括臂膀?”
奶狗说:“你硬是想卸个膀膀来耍嗦?”
他点了点头。
“算了,不要整得那么血浸,宰掉几根指姆就算完成任务。格老子,欺负到我们兄弟伙脑壳上来了,他龟儿也不看一下,日你的妈眼睛也不晓得长哪儿去了,哪些人每天在区老六那儿吃饭,他也不调查一下,火门都没摸到就来惹一惹的,狗日的短命娃娃。”
夏墙没再说话,脸色开始变得乌青,每次领到任务时都这样。
区老六的饭馆规模还算将就,在Z城颇有一些名气。所谓的“名气”并不是饭馆里有啥子享誉国内的名菜,或者有个把个威震四方的炊哥,而是区老六的饭馆经常云集Z城黑道上的一些关键人物来这里就餐。“道”上的人如果有啥子婚丧喜事,或者哪个的几十大寿,哪个的娃儿满月,都喜欢到区老六的馆子里凑个闹热。区老六是个非常仗义的人,如果哪个手头有点紧,或者哪个在赌场上抓不到缰了,区老六绝对毫不犹豫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全力支持。不过区老六的这点“名气”只是流传于道上,一般的人都以为他龟儿子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根本没把区老六夹在眼里。本来也是,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我又没赊你区老六的帐,说得不好听的话,你区老六也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角色,如果你垮起个脸,我一辈子也不会跑到你这里来了,天下的馆子多毬得很。区老六从来就不介意这些,就算你是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只要你有半碗面钱,我一样把你尊为上宾。
区老六长得像庙子里的弥勒佛,白白胖胖的,脑壳上没生几根毛,耳垂肥大,鼻翼宽厚,一天到黑地把眼睛弯成半月状,笑扯扯的,逢人便“下雨”(散烟),这已经变成他的职业习惯。按说区老六“面带猪相,心头嘹亮”,生意应该红红火火的,但他的猪相是瘟猪相,并没得给他带来啥子好运,反倒引起一些人嫉妒,觉得他是个火巴蛋,有事无事和他扯筋过啮。(火巴:pa音,软)
他对面“蓝天火锅”的老板薛灰浆就是其中最跳颤的一个。
薛灰浆去年才从Z城老熊镇迁到城里来,本来想大干一番事业,哪想到生意秋眉秋眼,鬼影子都没一个。他见对面的区老六经常宾客满堂,心中非常不平衡,他连区老六的底火都没搞醒豁(清楚),就开始惹是生非。用的手法特别下流,有事没事就往区老六这边丢几匹菜叶子,或者往马路中间倒几筒潲水,惹得路人掩鼻而过,闪都闪不赢。区老六和薛灰浆不晓得吵过好多次,一点都不起作用。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多,区老六实在气毛了,抓起电话,给奶狗打了一个传呼……
已是深夜两点,目标还没有出现。据区老六介绍,薛灰浆最近搅了一个坐台小姐,每天都要到夜总会叙旧,说不定这会儿他还在温柔乡里抱着那个坐台小姐“啃兔儿脑壳”。
“区老六的事一定要帮!”奶狗是咬牙切齿说这句话的,这足以说明区老六在Z城黑道上的地位。夏墙毫不犹豫地上路了,身上插着一把跟随他多年的砍刀……
目标终于在深夜3点出现了。借着昏暗的路灯,可以隐隐约约分辩出薛灰浆那张油腻的肥脸,他已经喝得二麻二麻的,靠在那个坐台小姐身上,拖起两只沉重的双腿,嘴里含含糊糊地唱着歌,摇摇晃晃朝这座大楼走来。
准备上班!!!
他要用闪电般的动作将薛灰浆击昏,不能让他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全大楼的人都要被他被惊醒。现在惟一的难题就是那个坐台小姐,她不合时宜地出现使她的太阳穴同样要遭到薛灰浆那样的猛击,不晓得她那薄薄的脆骨能否承受。
只能如此!否则她的尖叫声足以划破夜空。
薛灰浆没有按照熟悉的路线上楼,他把那个坐台小姐推在墙角里胡乱吻了起来。妈的!今晚啷个了?碰到两起这种事,长针眼不说,听说要走霉运的。
薛灰浆的动作特别淫秽龌龊,不堪入目,像被邀上架的“脚猪”(种猪)低声呻唤着。
夏墙一步一步地朝目标移了过去,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开始欣赏。他发现薛灰浆农是农,狗日还是个接吻高手,大概是看黄色录像看多毬,模仿得有模有样,他真想给薛灰浆拍巴巴掌。
薛灰浆嘴巴在吻着,耳朵却是清醒白醒的,他似乎听见身后有啥子动静,一下子转过身来。就在这0.01秒的惊谔停顿时,夏墙的右拳闪电般地击在薛灰浆的太阳穴上,紧接着左拳又锤在那个坐台小姐的面部。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像两个从车上丢下来的装满面粉的口袋,颓然无声地歪在墙角角头了。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厚重的砍刀。心里想,该老子做外科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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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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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17 am    发表主题: 一、乱伦 引用并回复

第一部
  
  一、乱伦
  
  公元1983年仲夏的一个下午,距离Z城50里的乡下发生一件轰动全城的案子。一个叫夏莽娃儿的农民把刑警队长的卵尻子打掉了。
  如果那个女人不来招惹鳏居多年的夏莽娃儿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夏莽娃儿戒了这么多年的色,女人是啥子滋味早就搞忘了,在他的脑壳里,挨着床边的那爿泥巴墙就是女人,那是他实在忍不住打手铳用的。
  来找夏莽娃儿的那个女人是当地很有名气的师孃子(女巫)。
  1983年的太阳非常毒,晒得田坝土坎懒洋洋的,连水田都是干的,本来很活跃的蚂蟥全部钻到泥缝里去了。村里没得一个地方是荫凉的,沿着河边的桉树倒是枝叶茂盛,此时也东倒西歪,早就没了生气勃勃的模样。河坝本来是婆儿客们用棒槌锤打衣裳的地方,几个婆娘凑拢一堆,嘻嘻哈哈,摆一些家庭生活龙门阵,比如哪个屋头的男人是个骚鸡公,哪个屋头的男人锤子不硬都有八寸长。此时河坝上的鹅卵石根本踩不得,打起光脚板非给你烫几颗水泡在那儿摆起。往年子,每当酷暑降临,河坝也是小娃儿的天下,几个耍得好的娃儿邀邀约约,打起光沟子跳到河里洗澡,一边泼水,一边嬉闹,那笑声能从河坝传到山顶的晒坝。可1983年就不同了,河边静悄悄的,莫得一个婆娘出来洗衣服,莫得一个娃儿出来耍,全部缩到屋头藏起。村里的老年人说:“年生不好,不要出去乱晃,等到吃肉的鬼老二多毬得遭不住。”(鬼老二:恶鬼)
  全村好像都被毒日晒脱皮了,死蛆一样扭都不扭。山顶上热,山脚下却往外一股一股冒着暖暖的蒸汽,每个人都被蒸得通红通红的,像锅里头的马虾子。黄昏的时候更闷得人们出气不赢,虽然太阳早就知趣地掉在山背后去了,但地下的蒸汽并没得散去,它们聚拢一堆牢牢包围着歪歪倒倒的山村。此时,干渴的田蛙从它们窝居的地洞、荫凉的荷叶下开始蠢蠢欲动,聒耳嘈杂地“呱呱嘎嘎”叫个不停,像在企盼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疲惫不堪的夏莽娃儿拖着糊起几斤泥巴的双腿回了家。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回家把肚皮盔圆(撑圆)了事,跟到就是丢伸(把身体放平)困素瞌睡,管他妈卖麻批(屄),吃得饱睡得着,免得蚊子咬脑壳。这种规律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而是无奈中形成的麻木不仁。自从他婆娘死了过后,这个家就像一个熟透的恶疮,剟(捅)它害怕溃破感染,不剟又痛得恼火,往日那点可怜的温馨与快乐早已一去不复返。本来夏莽娃儿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现在他阴郁惨了,脸拉得比村里惟一的那头驴还长。
  站在门槛上迎接他的是早就饿扁肚皮的10岁的儿子和8岁的女儿,大概他们才从学校回来,拖着清鼻涕,一脸乌黑,手爪爪像从没洗过两个样,看见爸爸回来两个娃儿连忙在破烂的裤子上擦拭了两下。夏莽娃儿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从灶屋一个脏兮兮的背篓里丢出几个红苕,拿起一把生锈的镰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便开始削红苕皮皮,再也懒得开腔。
  他准备煮一锅粘稠的红苕稀饭。他们每天都吃这个。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他的婆娘。婆娘长得不啷个,但人对,又能干又泼辣,急风火扯的,把屋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做活路也是一把好手,两个娃儿也是她在盘(养),根本不需要夏莽娃儿焦心,村里莫得哪个不羡慕夏莽娃儿龟儿运气好。
  那个时候的夏莽娃儿不像现在这个样子,精干得很。每天吃了饭,喝了点跟斗酒,就和村里的几个男人坐在田坝边边吹骚龙门阵。你摆一个,我摆一个,大多是赶场时道听途说,或者干脆是自己和婆娘的亲身经历,好听惨了。那是村里每晚固定要上演的成人节目,听得好多没找到婆娘的青沟子(屁股上没脱胎记的人)口水一暴一暴的。
  怪就怪婆娘不该去潘驼背儿屋头借牛车。
那几天夏莽娃儿的腰杆痛,树子上的苹果又必须赶快拿到街上去卖,耽搁久了就烂在树子高头可惜毬。夏莽娃儿哪里担得动?婆娘就说去潘驼背儿那里把牛车借来,她一个人吆到街上把苹果换成钱。夏莽娃儿不同意,说潘驼背儿是个老骚棒,四十好几了还没找到婆娘,每天眼睛鼓起,老母猪当貂禅,口水吊起多长,不要去沾惹他。婆娘不干,说两个娃儿的学费就靠那几棵树上的苹果,不然啷个办?就一个人跑去借牛车。这一去,就没有转来。
她走到潘驼背儿家的牛圈时,看到潘驼背儿正站在一条板凳上弓起腰杆日牛。
  她要是阴悄悄不开腔不出气也就算了,但是她心头想,人啷个可以日牛?所以她惊呼了一声。潘驼背儿晓得遭了,从板凳上跳下来捡起一把柴刀几买卖把她砍翻在地,一不做二不休,不干她实在划不着,所以跟到就扯烂她的裤子,将就把她奸了。
婆娘在医院里痛得吼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去了西天,留下已经吓瓜了的夏莽娃儿和他两个未成年的娃儿。那年冬天,潘驼背儿被押赴刑场崩脑壳的时候,夏莽娃儿把那几棵苹果树也伐倒了,他想把这段伤心事彻底忘干净。
  但是,啷个可能忘得干净哦?他每天坐在门槛上削红苕皮皮就想他的婆娘。
  这时,师孃子不晓得从哪儿旋了出来。
  师孃子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环,夏莽娃儿看见师孃子进来时膝盖一软,差点从门槛上跪下去。他毕恭毕敬地将她迎进屋,顺手在她屁股底下塞了一条竹编的板凳。年轻的师孃子白白胖胖的,嘴唇丰满而红润,两只手背鼓泡鼓泡的,像两个发面馒头,尤其她的胸部,吊起两砣甩一甩的,很扯男人的眼睛。她从包包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朝阳桥”香烟,叼在嘴巴上点了一支,又抬手丢给夏莽娃儿一支。
  师孃子问夏莽娃儿:“今天晚上吃啥子?”
  “红苕稀饭。”夏莽娃儿小心翼翼地答道。
  “唉!”师孃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靠在门槛上的两个娃儿说,“娃儿在长身体,你该卖点苞谷到乡场上割几斤肉回来,给娃儿们打打牙祭噻。”
  夏莽娃儿有点卵火冲:“苞谷?垮我的苞谷(暗指手淫)!我们都几个月没拈闪闪了。”(拈闪闪:吃肉)
  师孃子摇摇头说:“唉,过得造孽哦!那就快点去煮稀饭,吃完饭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夏莽娃儿听后晓得事情重大,便一头栽进灶屋烧火去了。
  当夜的天气有些异样,天空似乎挂着两轮明月,静谧的大地像披了一身银色的素装。树枝上有两只没有归家的老鹰“呱呱”地叫着,与歌声嘹亮的蟋蟀们交相呼应,自然奏成一首悦耳的小曲。
  等面黄肌瘦的儿子女儿沉入梦乡后,夏莽娃儿就和师孃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师孃子盘着腿坐在一张草编的蒲团上,两只手放在膝上向上摊开,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微肿的眼皮眯缝着,嘴里“唧唧呱呱”地低声念了一会儿。突然,她双眼一睁,直视着夏莽娃儿,夏莽娃儿像触了电似的,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只想往后仰面倒下去。师孃子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她凑近夏莽娃儿,神秘兮兮地说:“你晓得不?前几天玉皇大帝托梦给我,说有一天子龙胎将要降临在我身上,这可能是我长年修炼终成正果了,不然老天为啥偏偏选中我?我已经躺在床上等了好几天,没得任何动静。我不能就这么挺起瘪肚皮干等下去噻,我应该立即行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晓不晓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彻底脱贫了,还吃啥子红苕稀饭?我保证让你和你的娃儿些天天吃肉。你晓得噻,我那个背时瘟丧都当几年的阉鸡公了,哪里还能……所以,我想到你……”
  “借种!?我两个?”夏莽娃儿惊愕地张大嘴巴,僵立在堂屋中间,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师孃子笑眯眯地点了点脑壳,柔情蜜意地吩咐道:“莽娃儿,快去烧锅开水,我先把身子洗干净。”
  夏莽娃儿像个石佛一样,呆呆地没动,他的脑壳里“嗡嗡”地叫着,像钻进去一千只苍蝇。
  师孃子撒着娇,嗲声嗲气地推了夏莽娃儿一把,说:“莽娃儿,还矗在那里干啥?快点去烧水噻!”
  夏莽娃儿这才缓缓地朝灶屋走去。
师孃子净身的时候,夏莽娃儿根本无法忍受灶屋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响,那响声撩拨得他血脉喷张,青筋爆裂,全身的肌肉绷得像一座坚硬的岩石,他俯身抓起一把镰刀,“嗷嗷”怪叫两声,一头冲进屋后的甘蔗地。月光下,本来要送糖厂卖钱的6号甘蔗一片片倒了下去,寒冽的刀光映着夏莽娃儿那张扭曲变形的脸,那张脸几乎挤得出血来。
  夏莽娃儿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想看看剥了皮的师孃子到底是啥子模样。他找来一架破朽的木梯,蹑手蹑脚地上了房顶。他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传进屋里,小心翼翼地隔着玻璃瓦向下一看,感动得他差点流下热泪:师孃子斜卧在一个硕大的木盆里,犹如一头肥大的长白猪被缭绕的雾气笼罩着。她悠然自得地朝身上漫不经心地撩着热水,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那歌声虚虚渺渺、抑扬顿挫,足以击穿夏莽娃儿的耳膜。他这一辈子根本没见过这么又肥又白的女人,这不禁使他想起死去多年的婆娘。尖瘦的寡骨脸,秧鸡子脚杆,又小又扁的屁股,锉刀似的双手,莫得内容的胸脯像缝上去两颗黑扣子,经常让夏莽娃儿在漆黑的夜里漫无边际地摸不着方向。
  与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师孃子相比,他婆娘根本不是女人。怪不得村里的老年人经常教诲他们说:“豆腐要吃个烫,婆娘要日个胖。”夏莽娃儿终于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了。
  半个小时过后,师孃子大概把皮肤上每一寸褶皱都洗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嘴角甜蜜地打着抿笑,对屋顶卧在玻璃瓦上的夏莽娃儿说:“看啥子看?下来噻!帮我把水倒了!”
  惊得夏莽娃儿浑身一震,差点没从房梁上掉下来。
  当天夜里,他俩像举行一个神秘的仪式一样,庄严肃穆地携手钻进了被窝。那天晚上,夏莽娃儿一共在师孃子身上耕耘了七次,最后一次几乎昏厥。他翻着白眼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听见师孃子也在喘,并一直喊:“哥老倌哎!凶惨了,整惨了……”
  这段故事放在哪个身上都可以,没准还让人荡气回肠。你可以为师孃子找上一百条理由来诠释她的红杏出墙,也可以为鳏居多年的夏莽娃儿终于找到他为之震撼的女人而击掌,但这段故事惟独不能发生在他们之间。
  师孃子没喊错,她是夏莽娃儿的亲妹妹,夏莽娃儿是师孃子的亲哥哥。
  这对亲兄妹不但让它发生了,而且还甜甜蜜蜜缠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要耕耘播种。其实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有引起村里任何人的怀疑,只以为妹妹也许在婆家怄气,暂时住在哥老倌这里,哪个又曾想到他们兄妹之间发生了这种龌龊勾当呢?致于两个娃儿,夏莽娃儿相信他们还没醒事,再加上白天他和师孃子妹妹也没有当着娃儿的面眉来眼去,他们只在夜深人静时吹响冲锋的号角。
  经过每晚神圣使命的沐浴,夏莽娃儿顿时像焕发了青春,每天早上脸色都青光亮皮的,哼唱着小曲,脸上写着一万个满足,精神抖擞地扛着锄头上山干活去了。干活干累了,他就把锄把顶在下巴颏底下,抹一把酸臭的汗水,脸上洋溢着快要成功的笑意,他在惦记妹妹肚里“龙种”的故事,因为妹妹的肚子决定他下半辈子是不是可以告别经常让他胃里冒酸水的红苕稀饭。
  不久,师孃子真的怀孕了,夏莽娃儿顿时激动地淌下热泪,他晓得他的命运将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革命。不过这场革命来得比夏莽娃儿预料的还要早,乡里管计划生育的人找上门来,他们以为师孃子躲在哥哥那里想偷偷生第二胎,他们想采取强制措施,带师孃子去医院做引产手术。师孃子全身战栗着钻进床下,泪流满面地央求她哥哥一定全力保护肚里的“龙种”,否则一切有关脱贫致富的梦想只能空了吹。夏莽娃儿睁着血红的眼睛,从墙上摘下那把足有两米长的鸟铳,他本来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哪想到计划生育主任在门外喊:“狗日的婆娘违反国家政策,老子把你哥老倌的房子拆了你相不相信?”于是夏莽娃儿朝刚刚跨进门槛的计划生育主任开了一枪。
  Z城公安局接到报案后迅速出动,将夏莽娃儿的家包围得水泄不通,苍蝇蚊子都休想飞出去一个。双方对峙整整三个小时,刑警队长的嗓子都喊涩了,夏莽娃儿仍然负隅顽抗,拒不缴械投降。警方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已经不起作用,所以决定强攻。刑警队长是共产党员,应该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他悄悄爬到夏莽娃儿的家门口,然后突然一跃而起,大吼一声“缴枪不杀”便冲了进去。与此同时,夏莽娃儿的鸟铳也抠燃了,起码有上千颗沙粒射进刑警队长的肚皮、大腿和卵尻子,刺眼的鲜血把夏莽娃儿丢在地下的几砣红苕都染红了……
  三个月过后,夏莽娃儿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那个怀着“龙种”的师孃子妹妹被判处无期,也是终身莫得选举权。
  夏莽娃儿10岁的儿子夏墙和8岁的女儿夏琼秀是被幺爸扛在肩上与他们的爸爸诀别的。
  那是秋天的一次公捕公判大会。在夏莽娃儿被押上“解放”牌大卡车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幺爸把夏墙夏琼秀高高举过头顶,他想让他哥老倌最后看一眼娃儿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夏莽娃儿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像豆芽菜的儿子和女儿,他想最后叫一声他们的名字,但张了几下嘴,最终没有发出声。卡车缓缓开动了,警笛刺耳地尖叫着,车轮越来越快,尘土飞扬中,脸色死灰的夏莽娃儿看见弟弟拉着他的两个娃儿拼命追赶着汽车,然后趔趄了几下,三个人重重地跌在地上……
  夏墙和夏琼秀不晓得这是他们与爸爸最后的永诀,他们幼小的心灵还来不及品尝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凝重的气氛逼迫他们两个跟着幺爸放声大哭,他们能做到也只能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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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21 am    发表主题: 二.凶杀 引用并回复

二.凶杀
  哪个也不晓得幼小的夏墙和夏琼秀心里是啷个想的,人们在深深地痛恨夏莽娃儿干出那种傻事时,也深深地怜悯起两个无辜的娃儿。他们被幺爸带进Z城,上了城里一所有名的小学。没有任何人晓得他们两个就是不久前轰动全城刚刚被枪毙的死刑犯的儿子和女儿。
  兄妹两个被幺爸安排在靠着厕所的一间小黑屋,两个人挤在一个小床上。夏墙不喜欢那张小床,那张又硬又窄又矮又脏的小床紧挨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个角落有个碗口粗的耗子洞,正对着夏墙的脑壳,黑黢黢的,惹得他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那里还有数也数不清的白色潮虫,牵起啷啷(排队),忙前忙后的,一阵阵刺鼻的腥臭、霉烂的潮气侵袭着夏墙,每晚他都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搞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冬天到了。丘陵山区Z城的冬天几乎没有太阳,连绵不断的淫雨把全城的人都搞得霉戳戳的,每个人的衣服裤子好像没有干燥的时候,整天湿洼洼的。夏墙和夏琼秀也一样,每天从学校回来,两个人半边身子都是湿的,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因为那把破伞太小了,根本无法把两个瘦小的身体完全罩住。兄妹两个每次都是紧拥在一起,一边躲避冰冷的雨点,一边借对方的身体取暖,就像他们每晚在那张小床上的姿式一样。尽管如此,两个人回家后还是冷得牙齿打闪闪,浑身发抖,嘴唇都是乌的。
  夜晚来临时更冷,是一种从骨头里沁出来的冷,不是穿厚点所能抵挡的。每到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就密集起来,砸得这个小城闭声闭气,墓穴一样。在细密的雨点中总有体积大一点的,便噼噼啪啪打在房檐上,不紧不慢有节律地给人们催眠。但这声音对于夏墙和夏琼秀来说,不起啥子作用,因为被窝里太冷。那床新棉絮大概只有两斤,是幺妈专门到街上找棉花匠弹的,一般这种斤两的棉絮是春秋季乱穿衣的时候盖的,放在冬天便有点薄。可能是幺爸家没钱吧!夏墙和夏琼秀都没开腔,睡觉时搂紧一点就挺过去了。
  往往在黑暗中夏琼秀就央求夏墙摆龙门阵:“哥哥,不摆那个大灰狼了,摆一个新的噻。”
  夏墙悄悄说:“哪儿有新龙门阵嘛,我只晓得大灰狼,你不听就算了。”
  夏琼秀在夏墙胳膊上揪了一下,痛得夏墙冷汗接是冒。
  夏琼秀便开始撒娇:“我不干我不干……”
  “好好,我摆一个恐龙下蛋的龙门阵。”
  于是夏墙开始乱编,凭他有限的恐龙蛋知识在无限的空间信马由缰,越吹越玄,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冲壳子打飞机(吹牛)。好在夏琼秀不在乎这些,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插问一些专业性很强的问题,搞得夏墙脑壳糊起,越解释越飙离话题,到头也弄得夏琼秀很不安逸。夏琼秀便又在夏墙胳膊上揪一下,说:“还是摆大灰狼算了,恐龙下蛋的不好听。”
  夏墙只能开始重复摆了无数次的大灰狼,直到妹妹传来均匀的鼾声……
  冬天的Z城如果出大太阳就有点像节日。人们喜气洋洋,脸都笑烂了,像刚刚饱餐了一顿精神牙祭,油光水亮的。多年以后夏墙看到“蜀犬吠日”这个成语,非常不喜欢,它完全把夏墙当时沐浴冬日的喜悦心情破坏得一塌糊涂。
  每当那个“节日”来临时,兄妹两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门口晒太阳。幺爸的家正对着一个脏兮兮的农贸市场,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的,夏墙和夏琼秀开心惨了。他们喜欢听菜贩子的吆喝声,也喜欢看婆儿客们为几分钱争得脸红筋涨的。这是兄妹两个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但这种“开心”却常常被凶神恶煞般的幺妈打断。这个全身泡泡肉的女人好像根本就没把兄妹两个放在眼里,一天到黑都为她那鸡窝一样的头发是冷烫还是热烫而烦恼。
  夏墙上过一回冷烫液的当。有一天他被那个暗红色的液体诱惑了,因为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东西。他找了个幺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拿到鼻下一闻,顿时熏得他眼泪长流,连续打了二十几个特大喷嚏,从此他就远离那看似诱人实则害人的红色液体。他当时就总结出,表面好的东西不一定真巴适。实际上这个想法影响了他以后的所有行为,只是他当时不晓得而已。
  幺爸的家每天晚上都吃绍子水面,那有点味苦的、碱放多了的黄面陪伴了夏墙和夏琼秀的整个少年时代。每当阴雨绵绵夜幕降临或者西下的太阳染红天空时,幺妈就会准时喊他们吃饭了。她扭着水桶一般的腰,气冲冲地走到夏墙和夏琼秀的面前,对着他们的耳朵发疯似的尖声叫道:“两个稳起干啥子?在互相找虱子啊?面都煮成砣砣了。”
  夏墙和夏琼秀被幺妈的叫声吓过几次,所以一听见幺妈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他们就全身打抖,以为幺妈又要吼他了,就神经质地一下子从台阶上跳起来,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栽进了挂满蜘蛛网的厨房。这时的幺妈正在择吃面用的烂莴笋叶子,或者正在剁做绍子用的冬菜,见兄妹两个莽头莽脑地旋进来,不免讽刺剜酸几句:“两个莽子娃儿,晓得肚皮饿了要屙痢嗦?(隐语:吃饭)火都要熄了,吃个铲铲!”
幺爸倒是非常喜欢夏墙和夏琼秀。结婚几年,老婆的肚皮一直是瘪的,一点影响都没得,所以想儿心切的他自然把大哥的娃儿当成自己亲生的。无奈他被自己的老婆抹得焦干,他又是个一脚踢不出个屁来的人,蔫戳戳的,任凭老婆在家里耀武扬威,她能容忍将两个娃儿带回家已经很不错了,未必喊她像亲生儿女一样对待夏墙和夏琼秀?幺爸经常左右手一边揽一个,然后抚摸着两个娃儿枯草一般的头发,唉声叹气地说:“不要甩视她!她就是那种人,鸡叫鹅叫的。其实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壳子硬而已,心还是蛮好的。”
  夏墙听信了幺爸的话,没有把对幺妈的强烈不满变为深仇大恨,他照例坐在台阶上观察发生在农贸市场里的故事。但哪个也没想到,此时发生的一个故事能改变夏墙的一生。
  这天,天空挂着懒懒太阳,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西边的山头却被一砣乌云笼罩着,看样子今晚又要下雨。夏墙的心情很低落,他觉得在幺爸家的日子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觉得他和妹妹终归是外人。他想家,想有爸爸和妈妈的那个家。可是妈妈死了,爸爸呢?那辆“解放”牌大卡车把爸爸拖走了,难道他就永远不回来了吗?他有几次想问问幺爸,但话到嘴边却啷个也说不出口。既然幺爸不说,就有他不说的道理。夏墙晓得,他和妹妹肯定能再次见到爸爸,那样的日子是非常安逸的,虽然没得城里热闹,但多了一份温暖。
  幺妈还没煮面,夏墙伸着脑壳往厨房里瞅了好几眼,一点动静都没得。妹妹也不晓得到哪里疯去了。他的肚皮里早已是雷公火闪“叽叽咕咕”叫个不停,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奈地望着被烂菜叶弄的稀洼洼的地面。俗话说:饱吹饿唱。小夏墙低声哼起歌来,以抵挡那阵阵袭来的饥饿。
  这时,有两个健壮的小伙子来到离夏墙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他们嘴巴里衔起香烟,眼睛贼缩缩四处张望着。其中一个皮肤有点黑,反衬出他身上的白衬衣像雪一样的刺眼,他满脸的骚籽籽,显得脸上凹凸不平,粗糙不堪,但他的身体相当拽实,半透明的衬衣底下可以隐约看到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夏墙不晓得他们要整个啥子板眼儿,不免多打望了他们几下。那两个小伙子正低声商量着啥子,猛然察觉到夏墙好奇的目光,那个皮肤有点黑的人眼睛一瞪,冲夏墙低声吼道:“崽儿,瞅啥子瞅?”
  夏墙浑身一颤,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比幺妈震耳欲聋的尖叫还要来力。夏墙第一次感到那种无名的恐惧所带来的威慑,他一下子从台阶上爬起来,缩进屋头去了。但夏墙内心的好奇并没有消失,他悄悄地倚在门边,像个小特务一样露出半边脸,悄悄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门前的农贸市场已空无一人,那两个小伙子蹲在墙角里,烟头一闪一闪的,像野坟头上的两团鬼火。
  幺妈还没煮面,肚皮饿得硬是有点恼火。
  有一刹那空气一下凝固了,夏墙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鸣叫,他的眼前闪着一束束的白光,身子像鸿毛一样飘了起来。长大以后的夏墙回忆当初这种感觉时,仍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种奇妙的感觉确确实实存在过,并且从那天起一直就伴随他,与他形影不离。
  在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街里头的榔巴儿(瘦子)正巧从门前走过。他是个游手好闲的“街娃儿”,油嘴滑舌的,一天到黑逗到闹不扯票,而且他还偏爱逗夏墙耍,拿夏墙的幺妈开玩笑。夏墙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幺妈,但他又不愿意幺妈被榔巴儿这样随意戏耍踏谑。榔巴儿见夏墙正躲在门边瞅着啥子,就大声武气地问:“吔!墙娃儿,你在藏猫猫啊?你幺妈在不在屋头?”
  夏墙像被人抓着漏眼儿一样,恼怒地盯了榔巴儿一眼,哪想到榔巴儿嬉皮笑脸地朝他走了过来,夏墙刚想回身进屋,见蹲在墙角的那两个小伙子迎面朝榔巴儿冲了过去。两人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二话不说,“扑扑”两声插进了榔巴儿的胸前。嬉笑一下子凝固在榔巴儿的脸上,眼中顿时射出两束极度恐惧的寒光,他张着大嘴,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两个小伙子生怕榔巴儿没死,又狠命地朝他连刺了几刀,然后把刀片在榔巴儿衣服上揩了几下,匆匆忙忙在夜幕中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殷红的鲜血从榔巴儿的胸前、口中一股一股地冒了出来,他干咳了两声,然后开始呕吐,不一会儿他就卷在那里扭都不扭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就发生在夏墙的眼皮底下,他没意识到这是一起凶杀案,他以为只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他更没想到榔巴儿早已经死定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碰了榔巴儿一下,没得任何反应,只是在榔巴儿的喉咙处发出几声“咝咝”的气泡响,随后就再也没得任何动静。
  夏墙吓惨了,背脊都渗出了汗水,头发根儿像过电一样立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街上静悄悄的,连鬼影子都没得一个,平时这条街在这个时候多多少少都有几个人影晃来晃去的,而今天竟然躲藏得干干净净。夏墙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一片荒芜的坟地,家家户户紧闭着的暗红色的门正像一口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棺材,令幼小的夏墙毛骨悚然。他想悄悄地溜回家里,害怕惊动坟茔中的鬼魂,他刚一转身,一个黑影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夏墙和那人同时“啊——”地尖叫起来。夏墙定睛一看,是肥胖的幺妈。幺妈的圆脸已经被恐惧折磨成不规则图形,她犀利刺耳地开始尖叫:“榔巴儿被别个杀死毬喽!”
  这时,家家户户的门才全部打开,街坊邻居慢慢旋了出来,像复活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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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鸣[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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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2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谢谢筱凡!你是长江上游的人吧。你小说里的方言和我家乡很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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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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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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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26 am    发表主题: 三、菩萨 引用并回复

三、菩萨
  一连几天夏墙都没吃下饭,只要一端起那碗绍子面,榔巴儿临死前的惨状就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宁愿俯在床头的耗子洞上,用力吸吮洞中散出的霉臭,也不愿意再见到榔巴儿胸前涌出的鲜血。但那殷红的颜色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眼眸前摇晃,久久地拂之不去,甚至变为绍子面中的红辣酱,惹得他几次丢下饭碗冲进厕所里打干呕。
  幺妈的胃口还是那么出奇得好,她虽然也受到了惊吓,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每晚顺利地吞下三碗绍子面。她见夏墙总是盯着饭碗发呆,不安逸昏了,她一边往喉咙里吸着面条,一边朝夏墙发着牢骚:“你不吃未必要我喂你?我看你年龄不大,马上要成仙,我还要烧柱香把你供起。”
  幺妈的絮絮叨叨更败坏了夏墙的胃口,他跑到水龙头前“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凉水,暂时压住阵阵涌上来的恶心。他不怕幺妈向他射来道道鄙视厌恶的目光,因为他已经有点习惯了,他倒是有点担心那两个杀人的小伙子。有几次在梦中,他甚至见到那两个人悄悄地来到他的床前,手上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尖刀。他们把冰凉的刀刃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狞笑着对他说:“崽儿,嘴巴闭紧点,不要揸开乱说!”
  夏墙惊叫着从梦中醒来,身上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打湿,他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像被捞上岸的鲫鱼,无声地哀鸣着。他发现那两个人还站在屋子中央,夏墙吓得顿时哭了起来,他奚奚索索地退向墙角,瘦削的背脊紧贴着棺木一样的墙壁。他甚至想一头钻进那个硕大的耗子洞,根本顾不上那里堆满鲜腥的耗子屎,他只想躲避眼前这种让他惊骇不已的场面。那两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轻飘飘地晃动着身子,夏墙镇定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幺妈晾在屋中的两条破裤子。他气愤地溜下床去,一把将裤子扯了下来,顺手丢在黑暗的墙角里。这一夜夏墙再也睡不着了,紧紧搂住妹妹夏琼秀,两只乌黑的小眼一直盯着肮脏的屋顶……
  随后的几天,两个头戴大盖帽的人三番五次地找到他,反复问他晓不晓得那天榔巴儿是啷个死的。夏墙害怕惨了,他薄薄的嘴唇变得乌黑发紫,眼神木讷呆滞,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两个人经常闯进他的梦中。他无助地只顾摇头,啥子也说不出来。
  不晓得啷个,平时尖酸刻薄的幺妈此时却坚定地站在夏墙一边。她把双手叉在水桶一般的腰杆上,对那两个人说:“一个小娃儿晓得个啥子嘛?就算说出来,也是编些龙门阵在摆,你会不会相信嘛?本来他龟儿的脑水就不转,看把娃儿吓瓜!”
  两个大盖帽终于被幺妈打发走了,再也没来找过夏墙。然而,那个无休无止的噩梦仍然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他,无情地劫掠着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他每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受着煎熬,他变得更加阴沉、寡言,越来越像他死去的爸爸,只是脸拉得没得那么长。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梦中的场景竟然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天下学的时候,他仍像往常一样,垂着脑壳沿着路边磨磨蹭蹭地朝家走去。他一边踢着路边的干狗屎,一边像耗子一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天色又暗了下来,马上又是一场稀稀拉拉的夜雨,路旁的桉树上有个老鸹令人厌恶地不停嚣叫着,惹得他心烦颇躁。夏墙捡起路边一颗鹅卵石,准备朝树上给那个老鸹碇(砸)起去。等他直起腰杆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梦中那两个小伙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惊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开始颤抖,他晓得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绝对不是他幺妈的破裤子。
  其中那个黑皮肤的、脸上凹凸不平的小伙子,露出很好看的雪白的牙齿,笑眯眯地对夏墙说:“小崽儿,我们找你有点事。”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夏墙从地下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不晓得为啥子,刚才的恐惧惊惶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鬼使神差地跟在那两个人后边,悄无声息地朝前走着,他没想到拒绝他们,更没有转身逃跑。夏墙晓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认识幺妈的家。更加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镊人魂魄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像一个巨大风口,不分青红皂白,毫无商量地把夏墙吸了进去。顿时,夏墙的耳朵、眼睛、鼻孔,甚至牙缝,都被沙砾灌满了,他只能无助地随着风口的旋风在昏天盖日的黄沙中飘荡。他的皮肤因为风吹而裂开一道道骇人的血口,血口中堆积着厚厚的泥垢,夏墙还没来不及哀鸣就被他们轻而易举地俘虏了。在那个缠人的噩梦中,他还可以缩在墙角,让那堵冰凉的颓壁给他一丁点坚强,或者抱紧夏琼秀,让她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而此时此刻,夏墙的身后是空荡荡的,一点都莫得抓拿,他只有毫不犹豫地朝前走,紧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也许那两个背影能带给他一点真实可信的感觉,因为他不想再让幺妈的破裤子闯进他的梦中,他宁愿让真实的恐惧代替虚渺的梦境。
  不晓得绕过好多弯弯,迈过好多梯坎,夏墙被那两人带到一个树木荫翳的院坝里头。天还没有黑透,院坝里就灯火辉煌的,几个大灯泡的强光从树叶的隙缝挤出来,直射着夏墙,把他的全身涂染得斑斑斓斓的。一个满身肥肉的男人摇摇晃晃从屋头走了出来,他的脸又圆又扁,鼻梁有点塌,两只耗子眼睛射出狡黠的斜光。他大概有四十多岁,蓄着很少见的八字胡,厚厚的嘴唇夹一个圆圆的烟斗,肥硕的鼻孔“突突”地向外喷云吐雾,像Z城砖厂那两个烟囱。大概他脂肪太丰富了,净是两寸以上的肥膘,天气这么冷,竟然一身夏天打扮:上身套一件雪白耀眼的老头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的灯笼裤,手上还悠闲地摇着一把大号芭蕉扇,颈子上挂着一块用红线栓起的玉菩萨。这种形象夏墙在电影里见到过,有点像汉奸。
  他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很随意地在夏墙的头上揉了一把,问:“叫啥子名字?”
  “夏墙。”
  夏墙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小,连他自己都没听清。但那个胖子的耳朵很好用,他反复念了几遍“夏墙”,然后问,“那天晚上的事你都盯到了?”
  “啥子事?”夏墙晓得他问的是啥子事,但他准备装疯。
  胖子一下子笑了,他轻轻地推了夏墙一把,说:“你是装莽嘛还是绷起有脾气?你虚啥子?我又不是‘箍子’(警察)。看来你的基本素质还可以,这么小的年龄就晓得滚案子嗦?(反侦)”
  夏墙嘴巴扭了两下,没笑出来,他不晓得滚啥子案,不晓得这个胖子在说啥子汪二麻子。胖子突然眼睛一棱,一下抓到夏墙的衣领,口气严厉地说:“那天晚上的事就当你啥子都没看见,任何人问起都弄死不开腔,懂起没得?”
  这种多余的提醒让夏墙有点烦躁,他早想让那件令人恶心的事从他的记忆中永远消失,他也无意去向哪个炫耀他看到的这场好戏,那两个大盖帽可以证明。
  夏墙向后退了一步,使劲摆了摆脑壳,说:“不消(需要)你提醒,我自己晓得。”
  “我日你妈,你还是个人才!”胖子惊异地看着夏墙,嘴巴里有点出言不逊。
  夏墙有点冒火。他最不愿哪个提他死去多年的妈妈,更不愿哪个侮辱她。他也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出口就对胖子骂道:“我日你的妈!”
这种污秽语言从一个小娃儿嘴巴里倒出来,一下子把胖子弄闭气。他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换了别个他可能早就一耳光铲起去了,但夏墙毕竟是个小娃儿,打小娃儿不是胖子的特长。他蹲在夏墙面前,满脸是汗地说:“骂得好,是不是第一次骂人?听到,等你龟儿子长大了日哪个的妈都可以,现在不行,所以你不能这样骂,要讨打的。”
  夏墙说:“是你先骂我的。”
  “我那个是口头禅,顺便带出来的,不代表我真会那么干。”
  “那也不准骂,我妈……死了。”夏墙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弄得胖子有点束手无策。
  “好了好了,不纠缠这个鸟问题了。”胖子站起来,顺手从黑色丝绸裤里掏出5张大团结递给夏墙,说:“这5角钱拿去买冰糕吃耍耍!”
  夏墙认识钱,晓得那不是5角钱,是5张10元的票子,在他的眼里这绝对是个天大的数字。夏墙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向后缩,胖子不安逸了,一把将钱硬塞在夏墙的手上,说:“喊你拿到你就拿到,未必我的钱上有屎嗦?”胖子还把颈子上的玉菩萨摘下来套在夏墙的颈子上,说:“这是我上庙子求的,可以保佑你一生平安。你要记到,受人钱财,替人免灾,不消我狭细(仔细)解释,你晓得这个马口(规矩),这是对你的一个小小奖赏,你要时刻履行自己的责任。”
  夏墙回到家的时候,心里仍然狂跳不已,他那颗幼小的心脏根本负荷不了这50块钱和玉菩萨所带来的激动。他紧抿着嘴唇,生怕咚咚作响的心脏一不小心从嘴巴里面拱出来。他不晓得胖子所说的“5角钱”是黑道上的用语,他以为胖子一定看拐了,错把5张10元的票子当成5毛钱,他为自己这次伟大的收获偷偷笑了一个多小时。他根本不明白胖子为啥子会那么大方,可是当他把钱捏到手上的一霎那,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便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了。他晓得为了手里这几张钱和玉菩萨,他亲眼目睹的那个杀人事件将成为他心底永远的秘密。
  幺妈见他回家晚了,追着他屁股后面骂道:“你个背时娃儿,下了学还要去逛街嗦?跑到哪里耍去了?我以为汽车把你碾死毬了!”说着照着他屁股后面就是一脚。夏墙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回身恶毒地盯了一眼又跳又叫浑身肥肉乱颤的幺妈,一声不响地钻进了自己那间黑黢黢的小屋。
  张(理)她捞毬!
  他将50块钱小心翼翼地用张旧报纸包起来,外面又厚厚地裹了一层烂塑料布,然后用一根细麻绳密密匝匝捆得像个粽子,最后塞进了耗子洞。干完这件神圣的工作以后,夏墙的背脊已渗出粘乎乎的汗水,他长吁一口气,为自己拥有两个秘密而兴奋不已,一个是亲眼目睹的杀人事件,一个是藏在耗子洞里的50块钱。
  夏琼秀进来的时候,夏墙一把把妹妹拉过来,说:“妹妹,我送你一个礼物。”
  “啥子礼物?”
  夏墙把颈子上的玉菩萨摘下来套在妹妹颈子上,像那个胖子的动作一样。“看!菩萨,是玉的。”
  夏琼秀拿着菩萨兴奋地观赏着。“哪个给的?”
  “你不要管,只管戴到。晓得不?可以保佑你一生平安。”夏墙重复着胖子的话。
  “保佑我一生平安?那你呢?”
  “我不消菩萨保佑,我命硬。”
  “我不干我不干。”夏琼秀开始撒娇,她正是撒娇的年纪,可惜她只能跟她哥哥撒娇。
  “听话哈,哥哥只有你这个妹妹。”
  “我还不是只有你这个哥老倌。”
  “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夏琼秀不开腔了。她盯着夏墙,突然说:“亲我一下。”
  夏墙没听清楚,追问一句:“你说啥子?”
  “我喊你亲我一下,就可以保佑我,比菩萨管用。”
  “亲哪里?”夏墙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来没亲过妹妹。
  “嗯,这里!”夏琼秀把脸伸过来,“亲脸。”
  夏墙像鸡娃啄米一样,迅速在妹妹脸上亲了一下。夏琼秀高兴惨了,立即绽开美丽的笑靥,说:“这下菩萨就可以保佑我们两个了。”
  这天晚上兄妹两个睡得很甜,不需要紧紧搂着就感觉暖烘烘的。不是天气的原因,是他们的心里很温暖的缘故。但是过了几天,夏墙便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他担心那个胖子会不会反悔,会不会直接闯进幺妈家里收回那50块钱和那个玉菩萨。这种担心逐渐变成一种负担沉重地压在夏墙的肩上,而且变成另一个缠人的噩梦毫无商量地紧到骚扰他。以前他为幺妈的破裤子而惊醒,现在他不得不为那个烦人的胖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几次他真想把50块钱和妹妹颈子上的玉菩萨还给那个胖子,免得他夜夜来到夏墙的梦中,言而无信想收回那份奖赏。
  但是他不能,妹妹脸上因为玉菩萨而绽开的笑靥是那么美丽,那么满足,好像菩萨真的可以保佑他们兄妹两个。这种前所未有的受保护状态是夏墙和夏琼秀从未享受过的,所以他不想放弃,他暗自赌了个死咒,如果那个胖子恬不知耻真的胆敢反悔,他立即到公安局告发他们。
  很多年以后,夏墙才晓得这个想法的可笑。那个胖子啷个可能还惦记那50元钱和那个不值钱的玉菩萨呢?不过当时他确实不晓得,那个胖子有几麻袋十元十元的钞票和一抽屉的玉菩萨,他更不晓得胖子是Z城黑道上鼎鼎大名的老大——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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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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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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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11:3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晓鸣 写到:
谢谢筱凡!你是长江上游的人吧。你小说里的方言和我家乡很接近。


你好!这种方言写作我曾很固执地坚持,但我知很难被更多人接受。先这么写吧,如果不行再改!谢谢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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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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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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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839
来自: TORONTO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6:11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正看的上瘾呢,请继续帖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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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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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16, 2005 7:26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谢谢ICECANADAICE!!喜欢看我会继续贴的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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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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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五月 17, 2005 9:29 pm    发表主题: 四、妹妹 引用并回复

四、妹妹
  来到Z城的第二年夏天,夏墙终于觉察到,从老师和同学鄙夷的眼光里,他的神秘身世已经像一道数学题的答案,明明白白一笔一划写在黑板上了。他的脑后和背部好像有一个圆圆的靶心,经常遭到粉笔头、橡皮擦,甚至烂水果的袭击。每当这个时候夏墙都会猛然转过身,用怨恨恶毒的眼光扫视着那一张张窃窃私笑的扭曲的小脸。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承认,他们被夏墙眼中射出的毒光击中了,纷纷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夏墙心中冷笑不已,他为自己尚存的威慑力而骄傲。但是高年级的学生并不买夏墙的帐,他们把夏墙堵在学校门口,朝他身上吐口水、扔香蕉皮,用夏墙前所未闻的肮脏语言谩骂他、侮辱他。有一次一个又高又瘦的五年级的学生竟然冲上来扯着夏墙的衣领子铲了他几耳光,夏墙嚎叫着和他扭打在一起,哪想到那泼人饿狼一样围上来,雨点般的脚尖锭子一系列落在夏墙瘦弱的身上。这种场景夏墙渐渐地习惯了,有时下学时没看到那泼人,夏墙的身上就真有点不自在,皮子也有点躁痒。他干脆坐在学校门口,看有莫得啥子特别的事发生。
  幺妈看见夏墙的嘴角经常挂着血痂、肿皮泡眼的样子,自然气不过。
  她冲上前气势汹汹地问道:“哪个整的?”
  夏墙默默地摇摇头,无声无息地向他的小屋走去,幺妈气急败坏地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遭别个整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跟你的幺爸是一个模子槽槽灌出来的,老子要被你两爷子气死。”
  学校成了夏墙心中永远的痛,在课堂上他饱受同学们的戏谑白眼,下学后又要提防高年级同学的冷枪袭击,他厌恶学校,厌恶同学,厌恶老师,厌恶周围的一切。他在书包里放了半块破砖头,脑筋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此时,妹妹夏琼秀是他惟一的安慰。两个人相依为命,合而为一,像被一个玻璃罩子囥(盖)起一样,别个休想接近他们,他们也不想走出罩子接触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是他们自己的主角。
  夏墙晓得,他有一个心理底线,他可以承受同学的白眼辱骂,因为他可以反抗。但是妹妹啥子都不懂,她还小,她不可以成为班上的受气包,如果哪个敢欺负她,夏墙就敢仿效杀榔巴儿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把刀杀进榔巴儿的胸前时,屁眼儿心心都是黑的。那个狠劲让夏墙有点佩服。
  他没想到他不愿看到的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学,夏墙发现学校门口围了一堆人,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妹妹正蹲在地下小声啜泣着。围观的人看见夏墙脸青面黑走了过来,一哄而散。夏墙看见妹妹的瘦小的肩头微微抖动着,枯黄的头发从一侧垂下来,正好挡住娇美的脸庞,有一缕头发还在妹妹的鼻梁上晃来晃去的,显得特别孤零。夏墙还发现有几口浓痰挂在妹妹的头发上,涎沓沓的,令人作呕。头发是妹妹最炫耀的地方,她每天早上都要花上很多时间梳理,为此还几次遭到幺妈的强烈谴责,骂她长大一定是个妖精。妹妹的头发特别柔顺,但发质有点孬,黄而干燥,夏墙把它归咎于每天的绍子面,是面条里的碱份把妹妹的头发染黄了。但这并不影响妹妹喜欢她自己的头发,她肯定不能容忍最喜爱的部分被浓痰侮辱。
  “哪个整的?”夏墙愤怒地问。
  夏琼秀看见哥哥来了,一下子扑进夏墙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问:“哥哥,爸爸在啥子地方?”
  “哪个说了啥子?”夏墙扳起妹妹的脸问道。
  “他们说爸爸是坏蛋,是被枪毙了的。”
  “不是不是,不要听那些烂舌头打胡乱说,爸爸只是出远门走人户(亲戚)去了。”
  “那他好久转来嘛?啷个不带我们去呢?”
  “我也不晓得他好久转来,大概明年吧!”
  “我要爸爸!”夏琼秀哭得更凶了。
  夏墙发现妹妹头发上的浓痰已经沾到他袖子上,他一下子意识到,现在不是带妹妹找爸爸的时候,他应该先对付伤害妹妹的敌人。
  “你头发上是哪个整的?跟我说噻!”
  “是你们班上的同学。”
  “哪个?”
  “我只是见过他,不晓得啥子名字。他带着一泼人,走过来就吐我,还骂我……”
  “他长得啥子样子?”
  “瘦高瘦高的,眼睛有点大,嘴巴角角上好像有一颗痣。”
  夏墙晓得是哪个了。他和那个同学不晓得打了好多次架,有时候夏墙赢,有时候又整不赢。那个人叫黄建国,仗到他老汉儿(爸爸)是城区派出所的所长,每天在班上耀武扬威的,看哪个不顺眼就整哪个。他还把他老汉儿的皮带和手枪套套栓在腰杆上,在班上晃来晃去,不得了的了不得。现在看来,只有他娃娃才能到处散播夏墙的身世,因为他老汉儿是派出所的,派出所肯定晓得他爸爸被大卡车拖到哪儿去了。
  夏墙开始酝酿仇恨,他决定给黄建国一点颜色。
  天黑的时候,他来到那个院坝。他不是找胖子的,他想找那个杀榔巴儿的小伙子。
院坝里灯火辉煌,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幺五幺六地正在喝酒,夏墙看见胖子在,那个小伙子也在。是现在进去喊小伙子出来还是站在院坝外等一会儿,夏墙有点犹豫。正在这时,一泼人离开桌子,来到院坝的墙角,拉开裤链开始集体屙尿。夏墙看见在灯光的照耀下,尿柱有粗有细,射得墙砖“滋滋”乱响,那声音竟有点优美。几个小伙子迅速解决战斗,惟独剩下胖子还在那儿挺起肚皮挤一挤的。
  有人开始调侃胖子:“吔?水龙头紧到关不严嗦?”
  胖子说:“你晓得个锤子!抖一抖,里面还有;摇一摇,还有一瓜瓢。”
  一院坝的人哄然大笑,尤其那个胖子,笑的时候全身像晃动的肉冻。还是胖子眼神好,他第一个发现躲在门边边的夏墙。他边系裤带边侧身走了过来,问:“哪个在那儿藏起?”
  夏墙缩一缩地旋了出来。
  胖子低头一看,略微有点诧异,问:“小崽儿嘞,哪个打你了嗦?”
  胖子的眼睛真毒,不消你开腔他就晓得啥子板眼儿。院坝里的人听见动静,都迅速围上来,夏墙看见杀榔巴儿的那个小伙子也在其中,就指了指:“我找他有点事。”
  胖子笑了:“我日……”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缩了转去,“走走走,继续喝酒!”
  小伙子把夏墙拉到门外,问:“啥子事?”
  “把你那把刀借我用一下。”夏墙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啥子刀?”
  “就是那天你杀榔巴儿的那把匕首。”
  小伙子没开腔,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杀哪个?我去。”
  “不。”
  “你这么小,哪里得行?”
  “不!”这次夏墙回答得更加坚决,他决定如果小伙子再不答应他就转身走了。
  小伙子从腰杆上抽出一把弹簧刀,递给夏墙,说:“不是啥子深仇大恨就剟他的屁股,那里肉厚,不会出人命。记到没得?”
  夏墙回到家的时候,幺爸也早下班了,正坐在那儿扯跟斗酒,见夏墙进来,问:“你到哪里去了?幺妈到处找你。”
  夏墙说:“我到河边耍去了。”
  “赶快过来吃饭,肚皮饿了没得?”
  幺妈从厨房端菜出来,见夏墙鬼眉鬼眼正想朝他那个小黑屋走,顺势给了他一脚尖。骂道:“老娘到处找你娃娃,现在人贩子凶得很,专门找你这种黑了不落屋的。我要是卖了你嘛还可以得几个钱,喊人贩子捉起去,老娘一分钱得不到。”
  幺爸不安逸昏了,对幺妈说:“你说这些干啥子?”
  幺妈把一盘炒黄瓜重重放在桌上,说:“你看他那个阴尸倒阳的样子,长大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幺爸每天给人家当搬运工,抬家具抬蜂窝煤的,累得要死又挣不到几个钱,心头本来就毛焦火辣的,听到幺妈这么说夏墙,一下子毛了,把筷子摔在地下就和幺妈吵了起来。
  这是夏墙第一次看见幺爸幺妈吵架。本来幺妈平时凶巴巴的,吃不完要不完,哪个都敢骂,现在见幺爸火冒三丈,一下子蒙了,只有扑到桌上哭天抢地,再也不敢搭腔。
  夏墙走回屋头的时候,看见写作业的妹妹一脸坏笑。
  夏墙问:“你笑啥子?”
  “笑她背时,幺爸铲她几耳屎才安逸。”
  “大人的事你莫要过问,写你的作业。”夏墙第一次这样严厉警告妹妹,吓得夏琼秀一下把脑壳缩了下去。
  晚上躺在床上,夏琼秀小声说:“我想爸爸。”
  “我也想。”夏墙也小声附和着。
  “他好久转来?啷个去这么久哦?”
  “我也晓不得,我想明年不转来后年都要转来。”
  “哥哥……”
  “啥子事?”
  “要是爸爸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可能是吧!”
  “我想去找爸爸。”
  “到哪里去找?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
  “我好久才长大嘛?”
  “隔两年就长大了。”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现在?”
  “哥哥,你过来亲我一下。”
  “为啥子?”
  “隔壁的吴二爷说的,我已经长大了。”
  “不要听他打胡乱说。”夏墙有点困意了,他不想听妹妹在那儿絮叨。
  “真的!吴二爷还摸了我,说摸了以后长得更快。”
  夏墙问:“摸哪里?”
  夏琼秀把夏墙的手拉到,然后牵向自己的小腹。
  夏墙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头发根儿都立起了:“他还整了哪里?”
  夏琼秀被哥哥吓坏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啥子错误,连忙说:“没得没得,吴二爷只摸了那个地方。”
  夏墙狠狠地对夏琼秀说:“你给我听到,以后不准哪个随便摸!”
  夏琼秀点了点脑壳,车过背再也不和夏墙说话。不一会儿,夏墙听见妹妹轻声啜泣起来,他只好伸手把夏琼秀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说:“我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懂,长大就晓得了。”
  这一夜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房间里有点漏水,夏墙起来几次,用洗脸盆接水,弄得他鼻子有点奏(堵)。重新回到床上时,忍不住身上一抖一抖的,像那个胖子在墙角屙尿。他暗自告戒自己,千万不要病,明天还要杀黄建国,顺便把隔壁的吴二爷也一起杀了。
  还有一个事,夏墙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天是夏墙的生日,他满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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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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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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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五月 17, 2005 9:38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真是残酷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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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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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5-05-10
帖子: 14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五月 18, 2005 8:20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两种皆然不同风格的文章,真佩服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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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翼[雪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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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四品府丞<BR>(封疆大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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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62
来自: 中国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五月 18, 2005 7:18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小说构架结实,故事性很强,文字功底深。学习。
欢迎你继续。。。。
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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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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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5-05-01
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五月 19, 2005 12:27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果果:我以前一直写比较沉重的题材,往往因不是主流作品,加上目前气候不好,出版相当困难。为了生计,我只有涉及其它题材起码能出版的,维持俺继续革命。说起来也是悲哀~~~~~我是弹簧,压到底就弹起来狂笑。

雪翼:过奖了Smile))此小说并未创作完毕,但结构情节已在我大脑,我会把它完成的,不管它是否能拨开云日。希望继续赐教Smile)))))))

ICECANADAICE:看了宋江笑,再看这个顿时笑容凝固。这……反差也太大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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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翼[雪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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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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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62
来自: 中国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五月 19, 2005 12:33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我倒是喜欢沉重的题材与风格。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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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凡[臧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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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品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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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44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五月 19, 2005 9:56 pm    发表主题: 五、失踪 引用并回复

五、失踪
  夏墙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Z城第二人民医院。
  一股强烈的福尔马林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害得他连打一串喷嚏。他的鼻窦炎大概就是那时留下的,不怪哪个,怪他龟儿自己从小经常抠鼻屎。病房里好像还有几个人,听到夏墙的喷嚏都围了上来。夏墙认出其中一个是幺爸。
  “终于醒转来了!”幺爸兴奋地喊道。
  “我在哪个塌塌(地方)?”夏墙问,声音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脑壳实在有点糊涂,想不起任何事情。他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插起针头,隐隐约约晓得自己遭了毛病了。
  “我的乖儿嘞!”幺爸眉飞色舞地说,“你睡了梗梗(整整)两大两天,硬把我吓得吐血。”
  夏墙有点失望,哪个晓得会撞鬼,要杀人了却睡到病床上。黄建国和吴二爷现在肯定活得尚好,不然早就该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都怨这个病,耽误他的好事。以前他曾想过大病一场,为了躲避学校,可是偏偏身体好的吓人,夏墙谙到(估计)自己可以丢翻一头刚出生的小牛。现在他最不想病,偏偏又病倒了,而且一病就两天,让那两个狗日的逍遥法外,继续作恶。夏墙想到这儿,突然侧身摸枕头底下,他想找那把锋利的弹簧刀。
  “你在摸啥子摸?”幺爸一下子把刚才的兴奋收敛到。
  夏墙这才反应过来,这儿是医院,那把刀可能还藏在家里的枕头底下,但愿不要让幺爸幺妈发现,不然整个计划全部耍脱。
  “妹妹呢?”夏墙问。
  “上学去了噻。”
  夏墙不晓得妹妹在学校会不会遭到黄建国再次欺负,隔壁那个老不死的吴二爷会不会还捡妹妹的相因(便宜)。他有点担心。
  “我要出院,我莫得啥子事了。”说到说到夏墙就要起床。
  “莫慌莫慌,你还吊起盐水呢。等一会儿你幺妈还要给你送饭,吃了以后跟老师(医生)打个招呼我们再走噻。”
  说起吃饭,夏墙的肚皮一下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真的有点饿了。
  中午,幺妈手里提起一个圆筒饭盒风扯扯地闪了进来,夏墙接过打开一看,一股令他窒息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是鸡汤。
  大概有一两年夏墙没闻过鸡汤的味道了。上一次是啥子时候吃的,他早已经模糊,可能是有一年春节,幺妈炖过一次鸡汤。夏墙端起饭盒,狼吞虎咽地开始喝汤啃鸡翅膀,那副饿涝相把病房里的人全部逗笑了。吃到吃到,夏墙就有点想流泪,要晓得得一次病就可以喝鸡汤,那情愿自己经常整些毛病在身上,鸡汤就可以永远喝不完。他咬咬牙巴,终于把想哭的感觉硬吞了转去,他不想让幺爸幺妈看见,他心中还有两个任务没完成,等把黄建国和吴二爷杀了以后再病,那样心里就少了一些牵挂,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喝鸡汤啃鸡翅膀了。
  喝完鸡汤,夏墙的脑壳有点被鸡油闷到了,胃子里一暴一暴的,想发呕。但是他还是觉得幺妈今天特别好,她平时那么凶神恶煞的,恨不得咬夏墙一口,今天却笑眯了,还专门天远地远给自己送鸡汤。正像幺爸说的,刀子嘴豆腐心,肉都煮火巴了,嘴壳子都是硬的。但她的嘴巴平时太凶险了,没得几个人可以接受,也不晓得幺爸啷个忍了这么多年,又啷个会找幺妈这样的母老虎当婆娘。
  夏墙是被幺爸用三轮车拖回去的,那是幺爸的赚钱工具,马上要散架了,平时夏墙和夏琼秀想坐在上面妖眼儿(显摆)一下也不得行,再说也莫得啥子机会,幺爸非常忙。夏墙只能在晚上写完作业以后坐在座位上假巴意思踩几圈空链条,享受一下驾驶的快乐,有一次还把自己的脚杆蹭掉了皮,流了好多血,痛得扳涎涎(吐白沫)。
  回到家以后,夏墙就去枕头底下摸那把弹簧刀,还有个鬼老二!他晓得遭了,只有闭起嘴巴不开腔。
  下午,幺爸没去上班,他从包包头摸出那把弹簧刀放在夏墙面前,问:“咋回事?摆一下噻。”
  夏墙不晓得啷个回答幺爸,他不想把事情的真像摆给幺爸听,他不想让幺爸担心,更不想让幺爸窥见他和妹妹的秘密。再说,摆给幺爸又有啥子用?他不可能到学校帮他们报仇雪恨噻,他不可能像那个小伙子那样杀人噻,幺爸平常蔫戳戳的,一看就晓得没得啥子板眼儿。夏墙不虚黄建国,有那把弹簧刀作保证,哪个都不怕。致于那个吴二爷,年老体弱,走路都在打闪闪,夏墙可以一只手和他单挑,不消哪个出面,战斗就可以马上煞割(结束)。
  “莫得啥子。”夏墙把脸撇在一边,尽量不盯幺爸的眼睛。
  “莫得啥子啊?!我跟你说夏墙,你不要无事宝筋给老子搞些事情出来。”幺爸突然严厉起来,“说!哪里来的刀儿?”
  “我……捡的。”夏墙开始心虚。
  “捡的?”幺爸的声音提高了八倍,“哪里捡的就丢到哪里去,你以为这个是啥子?切韭菜的菜刀嗦?削铅笔的工具刀嗦?这个是弹簧刀,是标准的凶器,可以杀人晓得不嘛?”
  夏墙只有把脑壳爪起(低下)不开腔。
  “到底是啷个回事?你在学校是个挨打板儿嗦?你可以告老师告校长噻,啷个可以起这种黑心?是要犯罪的!”
  “他们骂我爸爸……”
  一听这个,幺爸马上沉默了,激愤的情绪也立刻平缓下来,像泄气的皮球。他晓得两个娃儿今后肯定要受委屈,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都还小,他们不该为他们的父亲还债。
  “我爸爸是不是死了?”夏墙突然问。
  “是死了……”
  “啷个死的?是不是派出所的打死的?”
  幺爸扬起眉毛,惊异地盯着夏墙,说:“夏墙你听到,是你爸爸犯了罪,那是他罪有应得,该他的。你不能因为这个而仇恨派出所的人噻!当然,别个也没权力仇恨你。”
  这是幺爸第一次如此详细地提起夏墙的爸爸,夏墙立即明白他为啥子在学校遭别个欺负遭别个恨了,都是因为他和妹妹有一个犯了罪被枪毙的爸爸。夏墙依稀想起那辆远去的大卡车,他和妹妹使劲地哭,幺爸也哭,他当时并不晓得爸爸为啥子被拖起走了,他只记得爸爸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啥子内容都莫得,一片茫然……
“我爸爸现在在哪儿?”
  “埋在城外河坝头。”
  “带我去看看。”夏墙站起身就出了门。
  “夏墙!”幺爸喊住他,“等你长大了我会带你去找,现在不行。”
  “我要看爸爸!”夏墙说着就向河坝跑去。
  幺爸追出来,一把没薅(抓)到他,在后面紧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夏墙拐过街角不见了。
  夏墙在河坝转了一下午,没发现任何像坟包的土堆。他开始以为由一堆石头砌成的小堡垒便是爸爸的墓茔,于是就开始拼命挖,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搬。他刚刚大病初愈,身体非常虚弱,不一会儿,全身就被汗水打湿了,指甲都渗出了鲜血。河坝被河水携带的风吹拂着,也吹着夏墙,他失望地从那个小堡垒走开,开始寻找当年掩埋的痕迹。西边的天空又一次被乌云遮盖时,夏墙晓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也许河坝只是一个起点,爸爸从这儿早就飞到乌云中去了。
  沿着河坝那条崎岖的小路朝家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块像人骨头的东西,白森森的躲在草丛里。也许爸爸早风干成枯骨了,再也拼凑不到一个完整的人形。这段骨头是哪个的?也许是一条被遗弃的疯狗的,也许是整天在街上唱歌的那些疯子的,也许就是以前每天给他和妹妹煮红苕稀饭的爸爸的。夏墙不晓得人骨头和狗骨头啷个分别,可能都差不多,肌体腐烂后剩下的都这样。夏墙盯到那块骨头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放弃对那块骨头追思的念头,他想回去问幺爸,爸爸到底埋在啥子地方。
  晚上睡到床上的时候夏琼秀问:“你的手是啷个的?”
  “不关事,流了点血。”
  “啷个手指姆颠颠(尖尖)流血喃?”
  夏墙把手杆缩在大腿那里,顿了一下,说:“我下午去河坝了。”
  “去河坝干啥?”
  “去找爸爸……”
  夏琼秀马上侧起身问:“爸爸在河坝嗦?他啷个不回家喃?”
  夏墙突然猛醒,他不能把爸爸的事情告诉夏琼秀,她还小,不懂啥子事。夏墙马上把脸挤得稀烂,笑着说:“我哄你的。”
  夏琼秀翘起嘴巴,连盅(锤打)了夏墙几下:“不准哄我不准哄我……”
  夏墙躲闪着,想抓住妹妹的手,鼻子却有点酸酸的,脑壳里不晓得啷个,一下想起河坝那块白森森的骨头。
  夏琼秀被哥哥抓住手,动弹不得,嘴巴却不饶:“我晓得你没哄我,我恍惚记得爸爸是去啥子河坝筛过河沙,你记得在哪里不?”
  “那条河不是这条河,隔起帽子远(很远)。”
  “那那条河在哪个塌塌(地方)嘛?”
  “在我们老家那边。”
  “我们老家又在哪边嘛?”
  夏墙不开腔了,他不晓得啷个回答妹妹。家乡的印象已经在他脑海渐渐模糊,只剩下大片的甘蔗林、脆甜的玉米杆杆、透着月色的堰塘,以及每天粘稠的红苕稀饭和鲜红的豆瓣酱。在夏墙心中,那个日子很美,美得让他不忍去回想,他害怕某个不清晰的片段把那种美破坏了。
  半夜的时候,夏墙又开始发烧。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愈来愈轻,像一片鹅毛,晃晃悠悠在半空中飘着。他发现厚厚的云彩离他已经不远了,他甚至可以伸手摸到。那感觉也是夏墙从未尝试过的,像棉花糖,洁白而轻缈,粘在手指姆上粘乎乎的。更让他惊奇的是,爸爸从云彩深处走了出来。他蓬散着头发,穿着褴褴褛褛的衣裤,腰杆佝偻着,像背着一个无形的背兜。
  “爸爸……”夏墙叫了一声。
  “儿啊,我冤枉啊!”爸爸好像哭了起来,让夏墙有点看不起他。
  爸爸的鼻涕像根粉条,在下巴颏底下甩一甩的,在白云的映照下非常透明。
  “我不该死的,”爸爸真的哭了,“我没犯死罪!我只是想吓他一下,哪想到把枪抠燃了,我不是故意杀他噻,再说他只是卵尻子掉了一颗,另外一颗还是可以用噻。那个管计划生育的龟儿该他遭,哪个喊他要拆我们家的房子?我晓得他屁眼有点黑,他是拆过别个屋头的房子的,还把别个屋头的婆娘打来吃起,再说他也没死。都是狗日那个办案的瘟丧,笑扯扯的,说只要我依到他们说的按了手印,我就可以马上回家收花生。那些花生可能都烂在土里头了,那些花生卖了可以给你和你妹妹交学费……”
  “我和妹妹现在在幺爸这里……”夏墙听到爸爸说冤枉,他也真的哭了起来,直到他突然惊醒。他发现自己眼角真的有泪水,咸咸的,像盐水一样漤到脸上有点阴痛。他晓得自己梦见爸爸了,这是他来幺爸家以后的第一次,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他曾想梦见爸爸,把自己和妹妹的苦告诉他,但是一次也梦不到,甚至连一个能回忆起的情节都没有,他的梦是散的,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仿佛爸爸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妹妹,我梦见爸爸了。”
  他想把这件事告诉夏琼秀。但是伸手一摸,啥子也莫得。妹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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