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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家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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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磊0502[钟磊]
钟磊0502作品集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22
帖子: 965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一月 28, 2015 7:11 pm    发表主题: 《未完成的家族史》 引用并回复

《未完成的家族史》

灵魂在我的身体上起身,走成π
像世界不可割舍的部分,在书写灵之书,魂之书,
世界已经无关紧要,喊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世界不是灵魂的原乡。
该抵消的已经抵消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已经是昨日黄花,
黄花载不动我的身体,黄花虽然是死不瞑目,
但是,黄花避免不了在死亡中发呆,
抱紧草芽坐在灰尘之上,让灰尘在风中散去,
世界已无,江山已无。
世界不是灵魂的原乡,灵魂才是,
而灵魂早就是山穷水尽了,譬如:屈原被汨罗江上的鸥鸟吞掉了,
阿利盖利•但丁,被思想的昆虫吃掉了,
还有谁?还有谁被无知冠名之后见过自己的真相?
昨天是旧的,昨天的灵魂也是旧的,照镜子的灵魂谁也看不见。
灵魂在我的身体里过着混乱不堪的生活,
在心灵的斗室里点亮一盏灯,
又点亮十盏灯,又派出灵魂的鸽子飞出我的身体,
飞得两肋生风,却忘记了世界,
累死在想象力的弥合之中,想象力在工于论道,
仅仅是从我身体的一头摸索到另一头,却摸不到一颗星宿。
而一怀卷云让路德维希•范•贝多芬的钢琴变旧,
让黑白两色的喜鹊凝结成月光的冰冷,让欢喜变成虚假,
让障眼法叠加着障眼法,在说:“我若不来,你千万不要老去。”
我呸了一声,从我的身体里伸出许多舌头,
在说:“棉花和化纤维不是同一个词,一嗅就有差别。”
而在我的口中却忙于咽下一口吐沫,
忙于收藏半生的落寂和孤烟,
忙于纵身一跃,扑倒死,扑倒在死亡扎出的利器上。
可我不想死,灵魂替代不了我,我依旧是我,
我心里的灯开始移动,移动到我的骨头里,
骨头里的灯芯开始变得坚硬,
像历史中的飞机、坦克、汽车,像战争中的手枪、步枪、匕首,
像工业革命时期的火车、铁锤和针,
在柔软的感情中造反,在我的身体上遍插红旗,
在说:“借给诸葛亮五百匹悍马,把汉王朝的江山夺回来。”
我的身体开始刮起大风,
大风飘走了一封鸡毛信,在给另一个王朝的王后报信,
在说:“我意念中的马已经脱鞍而去。”
王后逆风捎信说:“我等你,我身体小恙,不想和任何人发生关系。”
我开始在身体里排兵布阵,
命令上万人高举长戟高喊:“年久失修的城池不堪一击。”
我知道,槐花就要开了,
现在虽然是初春,但是小暑之后的槐花愿望是痒痒的,
在皮肤上隆起一片花朵,蝴蝶就要扑过来了,
它的根、茎、杆以及羽状的绿叶都藏不住燃烧的激情。
在北平之北,翻看着露宿通州一介书生的书,
让花蕊哗然炸开,炸开得如此猛烈,在抖,
每抖一次都在脱下满身鳞甲,
露出一瓣阴性的吴语,咿呀于今世往生。
这时,我在睡熟的灵魂里醒过两次,我走进了我的两个黑眼睛,
看见一盏灯吐露出睫毛,
我恍惚看见一个女人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兴奋地抚摸她的腹部,我却在抚摸自己,
我在用道德责备我,道德却认为赤裸是理所当然的。
灵魂在消失,我依旧是行尸走肉,
我在把人切成一块块小碎片,让灵魂在身体上缺席,
约瑟夫•布罗茨基在大白天提着一盏煤油灯赶过来,
举在世界的头顶说:“我不想受到任何传记的约束,让我的颧骨变成无数。”
我坐上俄罗斯的小火车经过西西伯利亚,
穿过波兰抵达德国,站在莱茵河畔念起神是人的尺规,
深陷在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的蓝色中,
我被蓝色包围,只有秃脑壳像教堂的铁皮屋顶在发亮,
粼粼的光亮从教堂的一座钟上滑下来,
在模仿神性,神性却构成了灵魂的另一种歧路。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独居在塔楼之诗中,不断地制造诗歌的碎片,
在呼唤新的上帝,我问:“上帝是谁?”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说:“上帝是我。”
我说:“你会死在上帝的胳膊上。”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说:“你不要把我从童年的小屋中驱赶出来。”
我不想高谈阔论,也不想打破他的安静,
我轻轻地离开莱茵河畔,
把灵魂和一片树叶放在一起,
并且用五指蒙住自己的眼睛,让时间闪烁在我的嘴唇上,
我不能接受轻柔的德语,
我不能在黑铁一般的时间中走进晚年。
英国我不想去了,埃及也不想再去了,我只想去一趟意大利,
看看水上威尼斯,让我回忆一次吧:意大利的天空,
像文森特•威廉•梵高画的水仙花,在收买卖花姑娘的心。
它们是葱绿的,并在水上绽开。
此时,意大利的天空开始下雨,雨落在卖花姑娘的心上,
她允许一个瘦小的男人走进去。
他们在谈论油画,我输掉了眼睛中的色彩,
我借给他们一粒纽扣,紧跟着我又输掉了我的心,
他们打跨了我,我破门而出,
去追赶雨,去问候鱼的新娘,并且借来呼吸。
我把借来的呼吸放在马蹄铁里,听见桃花开在桃树的枝桠上,
让一只布谷鸟用长喙勾画桃花,
画出桃花的样子,在用一只眼睛向花蕊中央窥视,
看见我在摇动时间的白发,
在用未完成的家族史记录灵魂的样子,
灵魂却不肯在死去的时间里开花,
一如死去的时间,消磨掉我的半生,让我在象征的桃花中泣血。
就在这时,我很疲惫,也很消瘦,
像返回了中国的宋朝,返回了李清照的子宫,
我在古代还会记得古人的名字吗?我把我关在历史的门外,
观看着半个世界,想用尘世的深渊溺死自己,
但是,我幻想自己有第三只眼,
可以看见我远离了我的现实,在放弃执念,卸掉痛。
我在意大利休整了半年,写着灵魂的札记薄,
隐忍地藏起自己,在扉页上写到:“上帝给了我黑夜。”
然后,乘上飞机去阿根廷,在通天塔图书馆阅读一本诗集,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却呆坐在国立图书馆中,
我偷偷地骂他一声:“瞎子。”
他转过脸来,拄着一根拐杖向我走来,
我迎过去,他说:“你是在巴别塔中逃出来的诗人吧。”
我说:“变乱是你的误读。”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说:“你的思想在分岔。”
我坐在一把藤椅上休息,似乎是睡着了,
他一直站在我的身边唠叨不止,
在说:“天堂的屋顶也是一个斜坡。”
我看见了维拉•奥图萨尔的落日,像最后一个被审判的夜晚,
在和围墙外的一群姑娘一起玩耍,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事,虽然黑夜中充满了充盈的时间,
但是,我却不是一个吹口哨的人,
也不会在诗歌的疆场上获得好运,今天我经过阿根廷的国立图书馆,
我依旧是一个贫穷的诗人。
我真想冒充一次加勒比海盗,在心中埋下大海一般的仇恨,
把拉丁美洲遮蔽起来,像盗贼一样攀上安第斯山顶,
杀掉一个酋长,用赫赫战功享受马黛茶,
用国王的偶像得到每一种特权,
加入天使熟睡的夜,拿走她的第一夜。
我乘坐一辆轿车穿行于美国,到达华盛顿市中心,
听见美国在歌唱,我看见一个木匠在衡量诗歌的木板和房梁,
在不倦地放线,在抛出心中的游丝,
在反复转动自己殷勤的脸,像沃尔特•惠特曼脸上的草叶集,
草叶上却坐着一片诗歌的阳光。
沃尔特•惠特曼在茫茫人海中对着我低语:“我们并非隔得很远,
看哪,伟大的宇宙,万物的联系,何等的完美!”
我在寻找完美的证据,在世界诗人的灵魂屋脊上发出粗犷的喊叫声,
我的样子像我的光芒一样闪耀,
像一只沉默而耐心的蜘蛛,在用光芒勘测周围的空茫,
射出自己的丝,一丝丝包围住自己的小。
我是阳光中最昂贵的证据,
请允许我冒领死者的光荣,包括沃尔特•惠特曼惠、林肯以及克林顿。
世界倒转过来了,我惊讶于一片苔藓的绿,
苔藓的绿色包含着男子有气概的爱,尽管是我的精血已经凝滞,
可是,我依旧渴望在常青藤上沉睡,
因为惟有生命存在,时间和空间才能保持住自己的轮廓。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站在克罗拉多河畔,
眺望着峡谷之王——克罗拉多大峡谷,
在体味着人生的宽度和深度,
之后又开始遥望东方,看见夕阳在温柔的树影中载送飞鸟,
在把摇动枝条的风装在灵魂布袋中。
有时候,因为灵魂的停止而发生了一个碰撞,
我的希望被抓住,像常青藤被抓紧一样,
并且被弹拨和被敲打,导致我像是一个在时空中安放灵魂的人。
另一个小女孩在观看生命的退潮,她开始啜泣起来,
我说:“别哭,灵魂是不朽的。”
我开始了一个鼠辈的狂想,想离诗歌远一点儿,
想睡在尘世,睡在早晨七点之后,让房间的四壁把我环绕,
把我深藏在一张床上,深藏在棉被的思想大军中,
镇定地守望着被窝中的小麻雀,
镇定于我不进入情人节里倾述,让诗飞走。
我却在不自觉中早起,拿起铁锅熬起稀粥,
在吃下粗粮之后,姑且作一首小诗,
在说:“我被诗歌捆绑在一把橡木椅子上,椅子上的一个小圆孔在盯视我。”
我写下:“我是时间的注解,注解在敲打我的小脑袋。”
比利•科林斯在说:为什么不写诗,你别想当傻瓜。”
我开始用右手继续写诗歌的注解:
“我是诗歌的孪生兄弟。在注释各自的存在。”
美国在说:“你有一双公牛的眼睛。”
我的手串的确是牦牛骨做成的,美国在误会我。
我在美国的反讽中很吃惊,我知道我是时间的飞蛾,
在用纸翅膀滑动空气,
想在左右摇摆的时间上保持一种平衡,
想做一只老鼠,在黑夜里摸索出诗歌的一条路,
想变成一只蝙蝠,潜伏在光明的角落里,
虚构出时间的光明之和,
在毫不费力的时刻,计算出诗歌的二次方程式,
在说:“我的扇形翅膀遮住了什么?”
我驱车越过美国边境,进入加拿大国土,在多伦多电视塔前停下来,
我登上了空间瞭望台,看见安大略湖水扁平如镜,
似我的一汪魂灵,映在我的视野上,
恰如一种无法命名的标记,必须用长焦镜极快地扑捉它们,
带上我的小命和艺术的小手艺,
凭借着中国轻功,在镜头之外,在目光之外经验意义。
或许,可以向北调整一个角度,
而北方的人总是患有偏头痛,在虚构形单影吊的细节,
在说:“多伦多电视塔像我的一个胎记。”
我急着去天堂一趟,证实一下自己曾经来过,
另外一个诗人在用口语修正我的想法,他执拗于嘴上的小语种,
抱定狭隘的英语锁定我是语言的哑巴。
我执着于母语写诗,无法在英语中开口说话,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我一边侍弄汉字,一边书写英语,
我感觉在诗歌里做了一件糗事,
丢透了我的脸,我偷偷地耻笑自己,我不是一个依靠母语还乡的人。
肯•巴布斯多克说:“是谁在用雕花的身体与诗歌争锋?”
我说:“没有谁会守住身体的花朵。你也是。”
肯•巴布斯多克说:“至何时我们不再死去?”
我说:“我丢掉自己,世界并不少我一人。”
我越来越想损坏自己,在安大略湖中补充上鱼所说的话,
在说:“看,一头野猪在用肉嘴巴挖墙角,
并且用泥巴打扮旧脸,甘心情愿地沉溺于斤斤计较的污点中。”
至此,我不想争论一张人皮的事,
我发觉人的兽性在时隐时现,到处都留下可疑的把柄,
或像泼猴吃桃,或像猛虎吞牛……
我从多伦多电视塔的空间瞭望台上走下来,
独自一人走进多伦多大学图书馆,
去寻找自己的诗集,我在练习穿墙术,
可以穿过路边的矮墙,说我是一个敢于跳进时光油锅里的人,
再把诗集中的一行诗划掉说:“这就是我的命。”
我的命像一场龙卷风旋即卷上天空,
让鸟鸣无法给天空命名,只有龙谙熟乡音,
甩起硕大的尾巴搅动着太平洋,日本岛在撒谎,
不想充当历史的见证人,在中国历史的旁边吹口哨,
在戏虐中国的历史,我背负着三十万亡灵走上了东京的街头,
在四下游荡,谷川俊太郎说:“死亡替我感到耻辱。”
我说:“死亡压死一只野兔。”
谷川俊太郎在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点燃的香烟已经烧伤了他的手指,他意识到中国人的无辜,
在用手心握住自己惭愧的眼神,用烟火惩戒自己,
仿佛是在烧毁一个祭坛,
在命里了悟,他把自己囚禁成红太阳的白狱卒。
此时,我发觉空气本身无色,
我的灵魂恰好挤在桑葚和樱花之间,像世界的小名比世界还要抽象,
把我的灵魂归还故里,把充满悬念的白扯成一部电影,
从朝鲜半岛登陆,经过可供参考的集安镇,
用灵魂的优势摸索着不败的时间,
又去拧紧身体的发条,从黑夜的一张兽皮上扎出一根根针,
让星星保持沉默,去纠正人性的自发光,
让肉体和灵魂相互吵架,各自在时空中练习分身术,
在握手言和的瞬间,打通任督二脉,
把身体当做灵魂的遗物,把灵魂当做诗人的精血,
丢掉铁器时代,丢开黑白两色,
丢出时空的偶然性。


2015-1-26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钟磊0502 on 星期六 二月 14, 2015 11:46 pm, 总计第 2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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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4-10-13
帖子: 4944
来自: TORONTO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30, 2015 9:51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让人惊讶,要有多大的心力才能完成如此辽阔而深远的思想之旅,真正体现了帕斯卡所说的“由于思想,我囊括了整个宇宙。”。唯有思想,才是严肃文学的精髓。好作品提给大家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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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22
帖子: 965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二月 03, 2015 7:08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这是《圣灵之灵》长卷中的最后一节,风动兄一直关注着我在诗歌上的长跑,感动之余想说,严肃文学更接近经典,思想的根才是诗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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