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山城子

说博弈为其妻献生日礼物的三首诗

文/ 山城子

33行，比一部中篇耐读——说博弈的《骨架结构》

博弈先生很博识，且往往博到诗里来，且往往后现代。山城子寡闻，又没执掌后现代钥匙，所以往往读得一头雾水，不好插进嘴来说啥。而《骨架结构》不然（非马先生都说博弈风格变了，不像他写的），山城子终于不费大力气就能看懂。因看懂而喜欢，因喜欢就想说说了。

说什么呢？山城子想说诗的写人记事从诗经就开始了，比如《氓》。接下来的楚辞也有浪漫的继承，比如《湘君》和《湘夫人》。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木兰辞》，更其家喻户晓。到了盛唐，则不仅有乐天《琵琶行》与《长恨歌》的诗双璧，更有诗圣的《三吏三别》。至于新诗，至少有写人的《大堰河，我的褓姆》（艾青），记事的《苹果树下》（闻捷）脍炙人口。而当下网络上写人的莫过于《后审判》（祁鸿升），记事的莫过于《火龙》（和平岛）。不必说诗行于世两三千年以来，本来就是叙事与抒情两体并行的。只是近些年来泥沙俱下的网络上，很有些人不肯承认。你写人，他必斥之为“分行的小说”，你记事就“分行的散文”了。仿佛非梦呓般的呻吟或藏头露尾的黑话，就不是诗了。真个咄咄颠倒黑白了呢！

有幸的是我读到了博弈的《骨架结构》。点开列表时就看见了这个标题，以为又是个后现代，本不想打开。但也就打开了，一看，却令我喜出望外。虽然标题和第一节的五行还是没走出后现代，但从第二节开始，他诗的脚步分明踏上了现实的土壤。这样的笔法或者就称为后现实，也应当是可以的。毕竟这笔法上带有后现代的气息，而语言与内容则双双地很现实了。

开头一句“说说小陈”很是亲切。第二句跳跃到“每本书后都有一个隐身的人物”，是暗说小陈这样的一个装修工，其实是可以写一本书的。第三行说“不说他，他不在字里行间”，也是暗说，说这样一位出国谋生的普通劳动者，还没人写他；第四行“不必找他，他在那幕后之后”，继续暗说，说当今舞台上的人物，自然轮不上小陈，甚至服务于台前的幕后人员，也还轮不上他（说皇帝轮流坐那是扯淡）。非常喜欢上面这两行排偶又镶嵌了顶针的诗句，朴实而漂亮。

第二节问句起兴，是第一节的末句铺垫好了的。这样节与节之间的连贯，非常地紧凑。接下来的“工程的进行式”与“骨架结构”，这被拓宽了的一借一喻，还保留着后现代的口气，及至“装修着他的梦”，就通过灵动的异配句式，过渡到现实的语言中来了。

第三节问句衔接，又是上一节铺垫好了的。稳扎稳打，绵密而行。开始了半对话的叙述与描写。于是我们知道了小陈的籍贯、简历、婚姻状况及简单的人生理想。这十行诗的概括力很大，分明一部中篇小说的素材，就都厚实在里面了。

第四节是对小陈人生理想的延展，也写出了当代中国的劳动家庭最普遍的思想观念——下大力气培养和寄希望下一代，希望下一代能实现自己不能实现的高一个层次的人生理想。这里的典型性来自于生活的真实，对我来说特别具有借鉴意义——我在国内司空见惯，麻木地提取不出诗意来，而远在美国的博弈先生，却能在他的与劳动人民的个别接触中，顺手拈来了。

第五节是对小陈这个人物简略地塑造。外貌“瘦瘦的”，肖像“鼻梁骨挺直”，素质“自我要求高”，性格“硬”，活路“很细”。这样虽简略，但立刻就立体起来了，仿佛一个勤劳而坚强的中国小伙子，就站在我们的面前了。

第六节两行半全都平复成口语了，却意味深长。长的不在于诗人觉得“惭愧”，而是提起人们对劳动人民——人类社会的脊梁，也就是诗人说的“骨架结构”，是不是应当给与足够的关注呢？比如更亲近他们一些，进而多写写他们。

这样地梳理一遍，我是从中受益了。我也喜欢写叙事体裁的新诗，但我是从传统过来的，笔法上放不开，很局限。比如我发在《新诗大观》上的一首叫做《脚手架》的，仅八行如下：

吊塔伸着长臂指向脚手架

脚手架亲密着那些黄头盔和胶底鞋

飘下来尽是皖豫的口音

年轻不年轻的心里都不再长麦子

如今改长高楼大厦

大厦高楼密集也不住着他们

他们总是盼着夜餐后趴进棚子

各自搂着个手机说话

充其量，就是个客观的小录像，绝无博弈先生这首《骨架结构》这样厚实的内容，也没有他这般带了后现代语言气息的艺术风格。华语新诗的前途在于创新，叙事体新诗尤其要创新，让人一看就是诗，而不是小说或散文抑或报告文学。我想我今天就是碰到了指针，遭遇了启迪，调整了努力的方向。因此就特别地感谢远在美国的博弈先生。网上常用的话，叫“远握”了！

下面请阅“33行，比一部中篇耐读”的博弈先生的原诗：

骨架结构

说说小陈

每本书后都有一个隐身的人物

。不说他，他不在字里行间

不必找他，他在那幕后之后

读者不知道他的状态

他的状态？是一个工程的进行式

是这片文字的──骨架结构

他装修着我的房子, 依他的进度

也装修着他的梦

他的梦？

他是福建人

我问他这么好的技术哪里学的

＂自小跟着舅舅各地接工＂

我问他来美国就做装修？

＂没有，人生地不熟；先是餐馆打工来的。＂

已婚，老婆还没来。

广东有女朋友很爱他，他竟跟我说

（他说女朋友将来结婚时候

会送她一套装潢，助她幸福）

他说小孩子的教育很重要

他在美国辛苦所为的

就是将来把小孩接来

好好念书

不再做装修

（我想，一定要请他的小孩来看看这厨房）

我认识小陈三年了

瘦瘦的，鼻梁骨挺直

对施工自我要求高

脾气硬，做工很细

很用心

而我，小陈小陈

至今不知道他的全名

惭愧！

（转帖于《北美文学》网站）

2010-9-15于黔中平坝红湖住宅

博弈留帖：

来这版面看得晚了。今天，整个装修告一段落。
山城兄的解读深得我心。评得很好，有批也有赞。
尤其这段，让我放心，因为有人读到了。
“第六节两行半全都平复成口语了，却意味深长。长的不在于诗人觉得“惭愧”，而是提起人们对劳动人民——人类社会的脊梁，也就是诗人说的“骨架结构”，是不是应当给与足够的关注呢？比如更亲近他们一些，进而多写写他们。 ”

山城子回帖：谢谢博弈的认可！！

博弈再留帖：

謝山城子兄多讚, 最後兩篇一併貼在這兒, 這已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給自己留個紀念.
整個裝修的過程, 女人不在家, 一方面讓她不受喧擾(敲敲打打很是吵雜), 另方面, 這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一個新廚房.
因近讀易經與弦理論,故文字中略涉及, 而燈數與把手數則在我有意的廚房設計之內.
奧蘭多石帶有田黃與雞血石的色澤. 我設計的這個廚房,其實有中國元素的.

淋漓

１

＂完工了嗎？＂
‘完工了！‘
每一位親友都在＂嗎＂

、、、、、、、、、、
點一下
一間廚房十支燈
十維的光披灑
眼光與十指撫摸
這二十八座
屜櫃的把手

每一個把手
皆是我為妳挑選的金屬
手掌外二十八指節
一節數一星宿
燈之明暗，把手隨之

２
我想像日出
我想像夜幕
吾看見汝的付出
每一道菜都是天才江湖　
都是嚇嚇叫的功夫
汝創造吾的第十一度
我進到那裡
幸福啊幸福

３
妳在
廚房就似圖書館
餐桌能像小花圃
我居南廂如君子
香氣，款款私奔
穿牆佛則有電話隧道

４
嘆今夜人在兩地
喜兩地同得境界
我們的菜是天上一盤明月
幾點酒星瀟灑
淡淡，隔個城市卻能聞到

后续

（後來，我叫小陳拍張作品成為他的廣告；
小陳約我到海上看明月，唱歌喝酒解鄉愁。）

早上幾通電話我沒接
（不知名的電話是沒人接的）
突然又響起，可能是他小陳
便接起
＂黃先生，我可以帶兩個人來參觀你的廚房嗎？＂
＂當然可以，來吧！＂

訪客細心看過我們的詩
　　我耐心地解釋
決定也要裝修她的夢
問我可是也做裝修的(為什麼熱心讓她們來看)
我笑說陳藝術家不肯收我
我問客從何處來
答曰：馬來西亞，剛剛買了房在聖荷西
我似聽到某扇牆的命運交響曲
＂馬頭紅葉是何莊＂
敲敲敲敲......馬來兮呀

臨走，小陳見生似地
送我一罐隨身的蠻牛飲料
我說，哈哈好啊，學會送禮啊
小陳，進入下一個旅程

山城子回帖：

嘿嘿！这些日子，净瞎玩去了。不知这里这样的有始有终——待我回到平坝乡下的家，再认真学习，也将学习的心得进行到底！！

又一个33行——说博弈的《淋漓》

标题为《淋漓》，其实是暗示“尽致”。什么“淋漓尽致”了呢？博弈为爱妻设计的厨房淋漓尽致地完工了。

此首以自然数列，标为四节。

第1节，又分为三小节。第一小节三行，起笔极其口语，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一问一答，又以问话的尾音总括为“吗”，一下子诗趣盎然起来。第二小节介绍灯饰与屉柜把手。灯饰10，把手28。博弈设计的有讲究的吧?“九九十成”是中国民间祁望吉利的俗语，有吉利之光的照耀，烹调出来的佳肴，一定更可口。二十八个把手，就抓住了整个的天空，神仙之手哩！中国古代把天上的星星分为二十八组，谓之二十八宿。东西南北四方各七宿。东方青龙七宿是角、亢、氐（dī）、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是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是奎、娄、胃、昴（mǎo）、毕、觜（zī）、参（shēn）；南方朱雀七宿是井、鬼、柳、星、张、翼、轸（zhěn）。诗人身在异国，为事（设计厨房）却情钟于母国的元素。其怀乡之情，必欲餐餐不忘啊！想不到第三小节的5行，又指出他用心良苦的这个28，还相关着一双手的指骨节的总数。我没学过医，没有解剖的常识，认真地数自己的手指曲处，果然28——窃嘲自己都活了68啦，竟然第一次有了这个常识。这般用心良苦地设计，情感的落脚点都在爱妻身上，因为博弈留帖透露这个新厨房，是给爱妻的生日礼物。

第2节8行，坐在竣工的自己为爱妻设计的厨房里想象，并通过对爱妻厨艺的高度赞赏，来抒发对妻的真挚的情感。行文则与妻触膝相聊一样地亲切。相思相爱之意，已经跃然纸上。

第3节6行。如触膝的话语继续，带出厨房设计的一些细节，其情越发致矣。

第4节5行。境界在触膝倾诉的氛围里，突然跌落到现实。但，却立刻跃起，造成一个两地（不知是否千里）共婵娟的境界。至此，淋漓的两情长为眷属的诗意表白，就“图穷匕见”了。

读毕，诗人伟大的人格与修养，就从对爱情的执着与笃定，伫立在我的面前，令我感佩不已了。我们这里，一个卖米粉的农民，卖得稍富起来，还异地分店同居了一位，把他的结发之情，拿出多一半来分给那个黄花女郎。这样的比较，能不让我感慨么？

读这样的情诗，你没法不感动于深切地共鸣。这样的情诗照比那些一个早晨就可以写十首的风花雪月的没情的语言游戏，其真假之悬，直是天上人间了。

还有一个22行——说博弈的《後續》

前两行被括弧隔离出来，这样的极其简约的叙述，应当是另一首诗。但不可以不放在这里作为正文的铺垫。博弈先生已经与实践他的艺术设计的小陈，有了亲密地交往了。而以下的20行，是后续交往的现场写实。这样的写实，如果换成散文，不知要多费多少笔墨。然而，诗人写的是诗，就得巧妙地挑选极可产生联想，让读者自己去填充那些如果用散文记叙，还要必须的更多的文字。这就是叙事诗与散文的区别了。

正文分三节。

第一节，写的是事情（来访）的原因。小陈要带他的新客户来参观博弈的装修好的厨房。因为这厨房已经做了小陈招徕客户的广告了。先几次没接电话，而小陈又一味地打来，说明小陈相信诗人一定是会接的。果然，陌生人是不会这样执意的。一问一答，问者礼貌，答者爽快——何其痛快！因装修而成为朋友了嘛！（深有感触，十五年前为我家简单装修厨房的农民工，我们已于十二年前，就父子相称做亲人了。）

第二节，写的是事情（接访）的经过。装修是建筑艺术的外延，而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以“诗”为喻，不仅贴切，诗人那种喜欢自己创作的诗一样地喜欢他自己亲自设计的厨房，也一并隐含在里边了。说i“耐心解释”，是向客人细致地介绍他的厨房何以这样设计，那种专业劲，以致使客人误以为博弈也是个搞装修的。交谈中知道这是个来自马来西亚新购了房，也要为夫人装修厨房的。最有意思的是“敲敲敲敲”的拟音与“馬來兮呀”的谐音。挤在一行，表达诗人愉快幽默喜欢交往的情怀。

第三节，笔墨终于回到《骨架结构》的主人公小陈身上。一个递给他一罐饮料的小细节，揭示他们已经成了老朋友了。最后一行，不动声色地简述，其实饱含着对小陈——这位装修工人的美好祝福。

以上，三首88行，前后相隔三个多月，我欣赏学习，仿佛与诗人经历了为其爱妻奉献生日礼物——设计、装修厨房的全过程。而里边的故事，怕是一部中篇小说也难装得下了。现代的叙事诗该怎样写，方法也许多，但博弈这样的有着后现代深厚底蕴的诗人，带些风韵出来，直接与读者口语简洁的表达方式，我是要认真学习的！

2010-12-19于黔中文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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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人生的雅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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