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何兆龙]

李商隐《锦瑟》诗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五十六个方块字，简直成了一个迷宫，后世文人在里面转来转去，越转越糊涂，始终不能得其堂奥而出，以至于引得元好问在其《论诗绝句》中大发感慨：“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清人王渔洋也有诗云：“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梁启超先生在其《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更是毫不掩饰地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憨憨的，真可爱！

《锦瑟》一诗，真成了中国文学界的“哥德巴赫猜想”了。

有这么一块硬骨头放在那儿，博古通今的钱钟书先生当然也要上去啃一口。不过钱先生到底是个书呆子，竟然说李商隐把《锦瑟》诗作为自己诗集的开篇，是在以诗说诗。这首诗告诉我们的，是李商隐作诗的心得体会。钱先生看了那么多书，此说当然也是有所本的。《谈艺录/李商隐锦瑟诗赏析》引何屺瞻《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卷上曰：“程湘衡谓此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次联言作诗之旨趣，中联又自明其匠巧也。”

且看钱先生是如何说引申说开去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言景光虽逝，篇什犹留，毕世心力，平生欢戚，“清和适怨”，开卷历历。

三四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言作诗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如庄生逸兴之见形于飞蝶，望帝沉哀之结体为啼鹃，均词出比方，无取质言。举事寄意，故曰“托”；深文隐旨，故曰“迷”。

五六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言诗成之风格或境界。“日暖玉生烟”与“月明珠有泪”，此物此志，言不同常玉之冷、常珠之凝。喻诗虽琢磨光致，而须真情流露，生气蓬勃。

七八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乃与首二句呼应作结，言前尘回首，怅触万端，顾当年行乐之时，即已觉世事无常，持沙转烛，黯然于好梦易醒，盛筵必散。登场而预有下场之感，热闹中早含萧索矣。……

看的我直冒冷汗。

最要命的是周振甫的点评，其辞曰：“（钱先生）这样来作鉴赏，可以破千古之惑，探作者之心，对《锦瑟》诗的解释，作出定论了。读者不必再有‘只恨无人作郑笺’之恨了。”

按周振甫的说法，钱先生这一锤就算定了音了。钱先生此论，顶多是一家之言，而且还是拾古人牙慧。钱先生书看多了，想的也多，虽说诗无达诂，也不能信马由缰是不是。

其实就一篇追忆爱情的诗。

班固《汉书/卷二十五上/郊祀志/第五上》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古瑟为五十弦，弹起来很悲，让人受不了。诗人在听瑟，那悲伤的旋律，把他引回到对逝去年华的追忆中。有人说诗人是在追忆恩师令狐楚家一个叫锦瑟的婢女，还有人说是在追忆玉阳山的尼姑相好宋姑娘，也有人说是在悼念亡妻。反正“此情”是有的，至于是谁，各位女读者不必操心，反正不是你。

至于“五十弦”是不是暗示诗人的岁数，呵呵，还是不要把简单问题太复杂化了。

庄子《齐物论》篇尾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周做梦，化身为蝴蝶，在花草间悠闲地飞；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周。可是这时他那哲学脑袋却在思考一个离奇的问题：到底是庄周梦为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为庄周了呢？或许现实中的庄周，就是蝴蝶的一个梦，等到有一天蝴蝶梦醒了，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蝴蝶变成了庄周，到人世间走了一回。现实与梦境，孰真孰幻？诗人也迷糊了，往事历历在目，回忆是真？亦或现实是幻？

朱鹤龄注《文选．蜀都赋》，引《蜀王本纪》曰：“望帝使鳖灵治水，与其妻通，惭愧，且以德薄不及鳖灵，乃委国授之。望帝去时，子规方鸣，故蜀人悲子规鸣而思望帝。”

惭愧归惭愧，望帝对这个女人却不能忘怀，化为杜鹃鸟，啼血悲鸣。望帝托杜鹃，诗人托锦瑟，以寄追思也。

张华《博物志》有载：“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沧海上一弯冷月，美人眼中挂着晶莹的泪珠，好一幅凄清的场景。

南宋王应鳞《困学纪闻》记载：“司空表圣云，戴容州谓诗家之景，如兰田
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李义山玉生烟之句，盖本于此。”
王应鳞引用的，是司空图的一句话，司空图又是听戴叔伦说的。在阳光的烘烤下，有玉的山会被一股若隐若现的玉烟所笼罩。诗人脑海中的玉人，若隐若现，亦幻亦真，如汉武帝思念李夫人诗：“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此情此景，今日思来，是何等地值得追忆，当时当时还年轻，惘然待之了。

[[南音]]

李商隐《锦瑟》诗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五十六个方块字，简直成了一个迷宫，后世文人在里面转来转去，越转越糊涂，始终不能得其堂奥而出，以至于引得元好问在其《论诗绝句》中大发感慨：“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清人王渔洋也有诗云：“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梁启超先生在其《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更是毫不掩饰地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憨憨的，真可爱！

《锦瑟》一诗，真成了中国文学界的“哥德巴赫猜想”了。

有这么一块硬骨头放在那儿，博古通今的钱钟书先生当然也要上去啃一口。不过钱先生到底是个书呆子，竟然说李商隐把《锦瑟》诗作为自己诗集的开篇，是在以诗说诗。这首诗告诉我们的，是李商隐作诗的心得体会。钱先生看了那么多书，此说当然也是有所本的。《谈艺录/李商隐锦瑟诗赏析》引何屺瞻《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卷上曰：“程湘衡谓此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次联言作诗之旨趣，中联又自明其匠巧也。”

且看钱先生是如何说引申说开去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言景光虽逝，篇什犹留，毕世心力，平生欢戚，“清和适怨”，开卷历历。

三四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言作诗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如庄生逸兴之见形于飞蝶，望帝沉哀之结体为啼鹃，均词出比方，无取质言。举事寄意，故曰“托”；深文隐旨，故曰“迷”。

五六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言诗成之风格或境界。“日暖玉生烟”与“月明珠有泪”，此物此志，言不同常玉之冷、常珠之凝。喻诗虽琢磨光致，而须真情流露，生气蓬勃。

七八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乃与首二句呼应作结，言前尘回首，怅触万端，顾当年行乐之时，即已觉世事无常，持沙转烛，黯然于好梦易醒，盛筵必散。登场而预有下场之感，热闹中早含萧索矣。……

看的我直冒冷汗。

最要命的是周振甫的点评，其辞曰：“（钱先生）这样来作鉴赏，可以破千古之惑，探作者之心，对《锦瑟》诗的解释，作出定论了。读者不必再有‘只恨无人作郑笺’之恨了。”

按周振甫的说法，钱先生这一锤就算定了音了。钱先生此论，顶多是一家之言，而且还是拾古人牙慧。钱先生书看多了，想的也多，虽说诗无达诂，也不能信马由缰是不是。

其实就一篇追忆爱情的诗。

班固《汉书/卷二十五上/郊祀志/第五上》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古瑟为五十弦，弹起来很悲，让人受不了。诗人在听瑟，那悲伤的旋律，把他引回到对逝去年华的追忆中。有人说诗人是在追忆恩师令狐楚家一个叫锦瑟的婢女，还有人说是在追忆玉阳山的尼姑相好宋姑娘，也有人说是在悼念亡妻。反正“此情”是有的，至于是谁，各位女读者不必操心，反正不是你。

至于“五十弦”是不是暗示诗人的岁数，呵呵，还是不要把简单问题太复杂化了。

庄子《齐物论》篇尾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周做梦，化身为蝴蝶，在花草间悠闲地飞；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周。可是这时他那哲学脑袋却在思考一个离奇的问题：到底是庄周梦为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为庄周了呢？或许现实中的庄周，就是蝴蝶的一个梦，等到有一天蝴蝶梦醒了，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蝴蝶变成了庄周，到人世间走了一回。现实与梦境，孰真孰幻？诗人也迷糊了，往事历历在目，回忆是真？亦或现实是幻？

朱鹤龄注《文选．蜀都赋》，引《蜀王本纪》曰：“望帝使鳖灵治水，与其妻通，惭愧，且以德薄不及鳖灵，乃委国授之。望帝去时，子规方鸣，故蜀人悲子规鸣而思望帝。”

惭愧归惭愧，望帝对这个女人却不能忘怀，化为杜鹃鸟，啼血悲鸣。望帝托杜鹃，诗人托锦瑟，以寄追思也。

张华《博物志》有载：“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沧海上一弯冷月，美人眼中挂着晶莹的泪珠，好一幅凄清的场景。

南宋王应鳞《困学纪闻》记载：“司空表圣云，戴容州谓诗家之景，如兰田
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李义山玉生烟之句，盖本于此。”
王应鳞引用的，是司空图的一句话，司空图又是听戴叔伦说的。在阳光的烘烤下，有玉的山会被一股若隐若现的玉烟所笼罩。诗人脑海中的玉人，若隐若现，亦幻亦真，如汉武帝思念李夫人诗：“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此情此景，今日思来，是何等地值得追忆，当时当时还年轻，惘然待之了。

[晓鸣]

何兄的文章删繁就简, 颇有见地.

由此联想到欣赏诗歌中常见的一种现象, 即有的诗不必懂也可以欣赏. 诗无达诂,尤其是写性情的诗. 作为读者, 如果望文生意就能读出味道, 欣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看天上的云, 听林中鸟, 一定要追究确切含义, 反而显得冬烘. 李商隐《锦瑟》是公认的好诗, 正是这种"模糊欣赏"论的一个例证.

[[自己的敌人]]

何兄的文章删繁就简, 颇有见地.

由此联想到欣赏诗歌中常见的一种现象, 即有的诗不必懂也可以欣赏. 诗无达诂,尤其是写性情的诗. 作为读者, 如果望文生意就能读出味道, 欣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看天上的云, 听林中鸟, 一定要追究确切含义, 反而显得冬烘. 李商隐《锦瑟》是公认的好诗, 正是这种"模糊欣赏"论的一个例证.

[星子]

I agree with Mrs. He.

Very good point. In my view, 李商隐 was very good at love poems. mostly sad and touching, I like them.
_________________

[[ANNA]]

I agree with Mrs. He.

Very good point. In my view, 李商隐 was very good at love poems. mostly sad and touching, I like them.
_________________

[icecanadaice]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皇甫丽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何兆龙]

我平生第一次听音乐会，是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之所以敢进去，就是信了郑小瑛一句话，她说：“音乐，你想什么它就是什么。”诗歌也是一样，诗歌的生命，在读者的想象中延伸.

[[南音]]

我平生第一次听音乐会，是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之所以敢进去，就是信了郑小瑛一句话，她说：“音乐，你想什么它就是什么。”诗歌也是一样，诗歌的生命，在读者的想象中延伸.

[icecanadaice]

是啊,那是指像版主这样的让人想象的文章和诗歌哟!

爱情,你想什么它就是什么.

[[皇甫丽雯]]

是啊,那是指像版主这样的让人想象的文章和诗歌哟!

爱情,你想什么它就是什么.

[李明军]

好文章，未必要彻底去解释，语言的极限是感觉。
_________________
希望我们永远快乐

[[过江虎]]

好文章，未必要彻底去解释，语言的极限是感觉。
_________________
希望我们永远快乐

[孟冲之]

这个要再做更细阐发,意义更大,叶嘉莹有专文论此.不知兄处有否她的文集.

[[孟冲之]]

这个要再做更细阐发,意义更大,叶嘉莹有专文论此.不知兄处有否她的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