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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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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雪泥]
雪泥作品集

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四品府丞<BR>(封疆大吏也!)


注册时间: 2005-10-12
帖子: 421
来自: 西欧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九月 24, 2009 1:13 pm    发表主题: 短篇 舟 引用并回复

01 雨的到来

我在瑞士布里恩茨湖畔的一个小村庄度假,雨打来电话说,他8月9日早晨8点的火车到伯尔尼,问我要不要去接他。滚!我嘻笑着说,坏死了,谁来接你?谁让你来?我跑到火星上都逃不出你的魔掌。雨学着我的口气,拖长每一个字的发音,来嘛,我要你来。 真呕人,你能不能深沉一点呢?我挂断电话。

我见到雨时,他提着类似装笔记本电脑的黑色公文包,西装笔挺,皮鞋澄亮。这和我印象中的雨反差太大,我无法迎接他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低头看地板。怎么啦。他问。我找不到感觉,那个有点粗鲁,有点幼稚的大男孩不知跑哪儿去了。

Imagination。

什么?我斜睨了他一眼,右手胳膊倚靠在触控电脑的边沿,搜索下一班路过布里恩茨的火车。

广播里放的歌曲。他顿了顿,关切地说,你肩膀还痛吗?我帮你揉揉。

他的手法并不娴熟,好像是在用五个指尖摩擦我的肩胛骨,我微微向前挪移了一下,耳畔传来他的低声哼唱:There was a game we used to playWe would hit the town on Friday nightAnd stay in bed until SundayWe used to be so freeWe were living for the love we had andLiving not for realityJust my imagination...

注: imagination,幻想

02 一盏灯火

5年前,我和雨是一对恋人。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她就变成了傻瓜,如果不爱了,她又做回自己。回顾我的傻瓜生涯,青涩贫瘠。大学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去了非洲,我揣上父亲给的银联卡,背包里放了两件换洗衣服和一本中国人翻译的圣经,只身奔赴欧洲。遇到指甲油未干,或看一部采用回忆方式开始的法国文艺片,反反复复就两三个场景,喋喋不休的对话,没有情节的发展更没有高潮,到End都是尾声。换句话说,只有百无聊赖的时候才会给他打电话。做什么呢?我一字一顿,谈话好像随时都会卡住。 发呆。这是雨的口头禅。 睡觉嘛。

喝啤酒。没有牛叉的事可做。

我和雨的跨国电话每每如是拉开序幕,然后进入厄长的尾声。

他的座右铭:所有的爱情来自荷尔蒙效应。女人如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的最新择友标准:永远的18岁。

——我对此毫不介怀。

我租住的木屋临湖而建,室内家具陈旧笨重,据说是房东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除却没有电视外,倒也无甚不便。卧室开了三扇窗,白天的时候,南望可及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俯瞰布里恩茨湖,黛绿如镜,轻舟无数。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零五分,两个少男和一个少女还在码头浅水湾里玩着泼水的游戏,互相追逐,兴味盎然。雨平躺在床上,我一边吸烟,一边抚摸他的腹部。 真是奇怪呃,半山腰上那盏灯忽明忽暗。我说。

什么都没有。

唉呀,是这座山,不是那座山。看湖对面——

他伸了伸腰,大摇大摆走到窗前,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啦?

我惊慌地收回目光,语无伦次,你,你经常锻炼吧,身材还是那么好。

看你哟,脸都红了。他哈哈大笑。

半山腰那盏灯突然亮起。我急促地说,快看!

你是不是最近神经绷得太紧了,哪里有什么灯?!湖边倒是有三个野鬼。

这几天,我脑海中老是浮现出一幅惊悚的画面:一双绿色的长手抓住我的脚腕往布里恩茨湖底拽。雨睡着了,我不想再去惊扰他。

我三年五载就要回的,你怎么就嫁人了呢?雨在梦中长叹了一声。 山腰那盏灯一闪一闪,像是人的眼睛。

03 蛊惑

码头旁边有栋房子,孤零零的一栋房子,每次经过,都见一个老奶奶躺在帆布椅子里。有一天黄昏,我和雨在浅水湾里游泳,发现老奶奶扶着栏杆观看我们。我大声给她打过招呼后,问她对面山腰是不是有人居住。没人住啊,公路不通。老奶奶肯定地说。我说,可是每到夜里就有灯火哟。雨嘻嘻笑道,看你,又发神经了。

老奶奶肃然道,年轻人,知道多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奶奶,我们明天爬上去。我说。 我在虚幻的世界生活太久了,已经失去了判断真与假的能力。但这次,我确信那盏灯在过去将来存在,我要证明给雨看,仅此而已。真是仅此而已吗?

上山的路危险,也没啥珍稀物种。真是太好奇了!据说一不小心就可发现累累白骨,那山在我们当地人眼里是带着邪气的。你们千万别去!

老奶奶好像觉得她的话没有达到足够的威慑效果,垂下眼睑,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一定是在念叨,阿门或上帝保佑之类的话。雨突然把我横腰抱起,往上一抛。待我从水中冒出脑袋,老奶奶已经进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租了艘脚踏船渡到对岸。进山后,路虽陡峭狭窄,却一直没发现累累白骨。爬了6个小时,树木逐渐稀少,温度只有十五六度,山风凌厉,雨的小腿和胳膊布满鸡皮疙瘩,双唇乌紫,完全失去了登山的热忱,吵吵嚷嚷要下去。我和他迥然不同,心火熊熊燃烧,每一个毛细血管都似在无限扩大。怪不得雨盯住我的瞳仁看,不安地说,怕是要发生什么事,兴许这山是有点邪门。下吧,嗯,我们下吧?

我桀骜地说,你独闯天涯,多么潇洒,当我是二氧化碳……你要下山,独个儿下去。找不到那盏灯,我就跳崖。

他慌忙捂住我的嘴,低声下气地说,我的姑奶奶,山妖听得见!

雨……雨……我偏生对着脚下的山谷,如狼嘶啸。

喊魂呢,我陪你上去。他左顾右盼,擤了擤鼻子,搂紧我的肩膀,惊惧道,你是不是发高烧了啊?全身滚烫。

我腾出胳膊反束住他的上半身。这时,树也没了,全是嶙峋怪状的石头,石缝间开着形如满天星的蓝色小花,行走已是相当艰难。淫雨霏霏,暮霭沉沉。我们全身都湿透了,雨的身子筛个不停,那燎灼我的心火依然如初,我搀扶着雨缓慢向前,乱石堆的尽头耸立着一栋石头垒的尖顶房子,门窗大开,房子的背后就是悬崖,大门旁边的墙壁上横曳着一个铜制烛台,支撑烛台的把柄末端深深地钉在墙壁里。

那就是我看见的灯!

雨疑惑地望了望我所指的方向,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咕哝道,姑且它就是……

话未说完,接连打了十个喷嚏。

一间屋靠墙置着张木板床,另一间筑了个灶台,幸好有些干柴,我们用之取暖。火强大的原始气息充溢石屋,照得地板、墙壁以及我们的身体呈现出瑞丽的色彩,红得通透,红得满含魅惑。

包里仅剩下一支烟,我们一人一口,向着对方的脸颊吐烟圈。

他说,坏女人。

我说,坏男人。

他不停地挠我肢窝,轰鸣般的笑声荡来荡去,我匍匐在他腿上求饶。他掠开我唇角的发丝,无限伤感道,你才坏!嫁人很好玩吗?

我一拳擂在他胸口,真是蛮横无理!

烟烧到过滤嘴的地方自己熄灭了。夜已深,哭够了,笑够了,风声雨声万物之声渐渐消隐。外面的黑掩藏着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我和雨早已忘记了统摄人间世的戒律。

墙上闪动着细长的指甲影子,交叉,拉扯,蹂躏,粉碎……

醒来的时候,太阳正好照在我们身上。走出户外,四处看了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山头,普普通通的一栋石头房子。正欲离开,雨伸手摸了摸大门旁边的那具烛台,咦了一声,说,今儿多出了支蜡烛。

鬼灯嘛!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雨的脸“唰”全白了。

04 Reality 和 Imagination

月亮落在山坳,蓝的是天,白的是雪,寒气如絮飘浮于皑皑冰雪之上。狗吠此起彼伏,衬得村野更加空寂寥落。灯光泄露了一切隐秘、猥琐的动作,人们躲在窗纱后观看我从街头到街尾挨家挨户地敲门,即便是好奇,也没有一户人家开门询问我个究竟。

看来,我得赶紧自己想办法,把雨送到湖对面的医院去,我用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打通几十次都无人接听,就在绝望之际,瞥见路旁一辆三脚小推车,抗起来便跑。

我们下山回到家,雨就高烧不退,现已是深度昏迷状态。我把棉被垫在车底,好不容易把他拽进去,裹缚得严严实实,推到码头。
码头停泊着四艘船,有一艘居然没系缆绳。把他平放进船舱后,我回首看了看坡上的村子,顿时泪如雨下,不停地安慰自己,渡过去就好了。可是,无论怎么使力,船打着转,就是撑不出去。慌乱中,一艘船亮着马灯从浓雾中缓缓驶来。我大声唤道,喂,帮帮忙啊。
那船上坐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腰身丰腴,披着金色波浪长发,对着我莞尔一笑,用手摸了摸我的船沿,船头便随她直向对岸驶去。
她说,你,哭什么呀?
我抹干眼泪,说,朋友病得很重。
她探头看了看雨,啧啧赞叹,长得好俊,别担心,没事。
我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她说去看她的情郎。我说,你的情郎住在对岸么?
你看半山腰,灯火一闪一闪的地方就是。 她划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听见摇桨声,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划呀,划呀,又困又冷,湖面雾气越来越稀薄,天竟破了。这才发现船还在离码头不远的浅水湾里。我丢开船桨,扑倒雨的身上嚎啕大哭,我想,玩完了,没什么再可以玩的了,雨死了,这布里恩茨湖底就是我和他的葬身之地。我们的亲人还以为我们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为名为利打拼。
你在做什么呀?雨抱紧我的头,惺忪懒散地说。
我啼笑皆非,扶他坐直腰板。
我们怎么从床上睡到船上来了?他满眼疑狐。
你病了啊,我打算送你去医院。
我病了吗?这是哪儿啊?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雨兴致勃勃地往行李包的夹层放东西,说是要带我回家。
我说,家在哪里?
傻瓜,非洲啊。我们把家建在长颈鹿出没的红色大地上。
我不动声色地问他原来住的街道名和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他准确无误背出来。他拍拍我的脑袋,嘀咕道,我看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人都变得有点古里古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扑朔迷离,让人好难懂。

我们到镇上订了当天晚上7点的火车去伯尔尼。办完退房手续,和房东握手言别,房东说,走时把钥匙挂门上即可。午后,他睡熟后,我悄悄跑到老奶奶的家中。我的痛苦彷徨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她示意我坐到她身旁。
我该怎么去做?我说。
你知道怎么去做。
我不知道。
老人指指我的心,那里,会指引你。
我点点自己的心,这里,迷路了。
老人慈爱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说,孩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传说,山腰的石屋住着个樵夫,这个樵夫爱上了一位美丽绝伦的妇人,他们每夜以灯为信号幽会,奸情泄露后,妇人的丈夫砍死了樵夫,妇人请人造了盏灯,挂在樵夫的屋檐下,每到夜深人静,那灯自己就亮了,召唤妇人划船过去。有一日,妇人的丈夫在船底挖了个洞,妇人划到湖心,船渗水沉了。
我抓紧老人的手,急切地说,传说,哦,传说,可是,我的朋友好像得了失忆症……
坡上传来雨的叫声,妮妮,妮妮,你在哪里?
老人轻轻推了我一下,说,该走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飞机起飞前20分钟,我起身对雨说去趟洗手间。广播里播放着Imagination,我亲亲雨的额头,在他耳畔哼唱道,just my imagination...
客舱里许多人还在整理行李,我不停地说着sorry,侧身挤过去。
雨,你生日是几月几日?我掉头大声问他。
他眨眨左眼,俏皮地说,等会儿告诉你。 螺旋桨轰隆隆地响,飞机起飞了。他在空中,我在地面。他去长颈鹿出没的红色大地;我,重返千堡之国。 这是公元2010年,雨大概31岁吧。


2009年9月16日
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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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十一月 17, 2009 7:35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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