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末梵

边墙的别名叫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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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诗者以朝圣的名义
归于甜美的死亡

是谁敲响了未知之门
我们的世界永远的是铁血乱世
多少英雄的尸骨怎样做了陨水的灵魂
没有谁能清楚

一个水漂的世界永远雕不出一个石质的灵魂
灵魂永远属于水一个清凉的圣殿
而什么风吹来了弄皱了平静的水面
居留人间时的语言开始响起

我倾听了很久
山河的倒影轻轻地荡漾开来
一圈圈形成岁月之网
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逃生
更残酷的死亡之争正在前方等待我们

1

是命运的劫数还是人间必然的灾难
幸福的短暂美好的腰斩
是一种痛苦的生存咒语

就在有风雨的日子
你的母亲睡过了时间的尽头
无论怎样的哭喊也唤不醒沉睡的大地
你的父亲也已一道走入荒草从中听另外一种鸟鸣
所有的狗尾草都悲哀地望着你
有一个最恐怖的念头摄住了你
你的玩伴们紧拉着自己的母亲看着流泪的你
经常窜门的邻居无奈地望着你
你就成了孤儿

那是一个洪水时代
你迷失进了洪水中

边墙长城的乳名
边墙下曲了一个圪旯
那是一个古老宁静的村落

你晓人事时
孤儿的记忆就放牧了你
你的父母去了哪里
你也从不知道
黄河匆匆而走
我们打听不到什么

你是你哥哥的弟弟
不是地主的长工
却是地主的长工

黎明之前总是最黑的一刻
正是你套车上路的时候
酸疼的日子又开始发作
你把一个又一个太阳背回家或者赶下山中
黄昏之后的夜和黎明之前的夜在等你开发
火炕之上的嫂嫂和被窝中的哥哥安排着你的一生
叮叮咚咚你开始学做铁匠
连夜打着哥嫂揽回的活计儿
明天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知道
你的血脉里喧响着传统的声响
一个又一个苦难融铸成一把铁锤
一把把收获幸福的镰刀被你铸成

一个子夜野兽撕碎了一个月亮
你保护着我们古老的四合院
没有红砖碧瓦却有万里长的院墙: 边墙
一个黎明之后还有一个黄昏
老化了的太阳一次次吐血

仅仅是一个黑夜----
嫂嫂豪赌输了血汗凝结着的铜板
你提醒了你的哥哥
一个夜就不知觉中慢慢放大
泡入你

一个正午----
你想不到你的嫂嫂喊声让你进她屋
光着上身的嫂嫂命你给她洗发
她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叫吓坏了你
一桩调戏嫂嫂的脏事从她洁白的牙齿中噴出
惊呆悲愤恐怖一一困死了你
任所有的唾液和指甲深深抠入了你的心

边墙下有一座老坟
清明鬼节你们去祭拜
烧一堆堆纸钱祭尊祖先
你就开始痛哭
没有谁能拉你起来
人们只是忙着一些残剩的祭品
一切仿佛没有什么新奇
而你
让世界和人听清了你哭血的誓言----
永远不埋进祖坟
哪怕沦为孤魂野鬼
哪怕永不超生

没有谁关心什么
没有谁在意什么
你开始了一个人的人生
你打制的镰刀开始拓印下
你清晰的名字
你耕种的麦田开始生长上
你衷心的庄稼
你淳朴的人格
渐渐有口皆碑
你刚正的脾性
没有一个乡人不知

2

大地总有遭受乌云偷袭的时候

一个黑夜
血和火淹没了你
枪炮和刀剑协持了你
一群叫鬼子的强盗侵略了你
是一队倭鬼烧光了四合院
杀害一个又一个看护边墙的人
一个又一个守望四季的老乡
一个又一个唱着田园牧歌的黄河人
一个又一个孕着大地梦想的轩辕子民

而谁点一盏红色的大灯而来
拯救人间最无助的你
于枪枪炮炮中
于阴阴森森的黑阵中
人们呼啸过人间地狱

黄河淤积了千年的尘沙冲天而起
天下起了漫天的巨雪
雾遮蔽了所有的道路
长城就凸现了你

天地一派铁血风光

每一块石头都长了仇恨的白花
每一棵杨树都飘了报复的雪絮
每一条山沟都流淌着愤怒的洪涛
每一片大地都怒睁着喷火的眼睛
一个血腥的长冬在流血
一切开始了思想

埋伏进你起起浮浮的高梁地中
葡伏进你熟稔根底的树林丛中
疾弛在你了如指掌的山岔中
隐蔽在你心心相通的大众中
你成为一名游击队员
你成为一个边墙的守护神

一把锋利的镰刀割倒了一片片樱花
一个疯了的太阳血魔
一个二十世纪上午的骷髅形象
一个鬼
吸着黄河和边墙的血的鬼
一队队鬼子举起了死亡之旗
你一个打造日月的铁匠
锻造了一个血色黎明

你的哥哥死了
你的嫂嫂死了
一个鬼最疯狂反扑的时候
一个血魔最残酷报复的时候
抢光烧光杀光
一个个边墙的小村一座座火墓
一个个惊惶愚鲁的村民一具具死亡骷髅
火和夜过去的时候
泪和血干涸的时候
他们被埋进了祖坟

你哀痛了祖坟的意义和价值
不是觉醒者的去向不是愤怒魂的归所
为了人的独立为了人的尊严
你又一次发誓
永不埋进祖坟
哪怕沦为孤魂野鬼
哪怕永不超生
决不和没有血性的朽骨同处
决不和没有灵魂的骷髅同冢

3

是一个家的愿望困住了你
是一个孤苦的女子成全了你
你是从破碎的家庭走出的
你看上了一个从破碎家庭走出来的女人

一个春天的正午
一个怀孕的新媳妇悬吊自己于一棵古老的柳树上

一个命运和时代遗弃了的姨太太
一个属于旧社会的遗证
一个贫寒窑洞出生的女子
一个孤苦无助的女子
成全了你

你----
一个背叛血统维护尊严的铁匠
一个自强自立双手撑天的硬汉
一个刚毅悲惘的男人
一个血性壮烈的男人
开始有了一个家

一个苦命的女子跟了一个刚强的男人
一个苍白的女人嫁了一个红润的男人
一个是我的爷爷
一个是我的奶奶

你抛弃了一切荣光
你不爱外面的喧嚣
你背对了一切内耗
你不问人间争斗

历史已完成了自己
你自己也已完成了你自己

一切的创造真正开始
一切的生活刚刚开始

4

一切终会淹灭
一切终会散逝

你给孙子们讲述战争的时候
他们竖起了听故事的耳朵
你向老伴唠叨过去的时候
老掉了牙的一切没人爱搭理
你知道一切的铁血沧桑已经过去
你知道自己的经历和年龄已经老朽

你却不能明白后来的这些事情----
自然灾害是太遥远的大饥饿
阶级武斗是不太远的大混乱
淳朴厚重的民风已经流失
狂热纯洁的梦想已经空落

一切终会散逝
一切终会淹灭

你已经是一个老人
你已经是别人的爷爷
你依旧脾气暴烈

一个走在黄河边沉思的人
正是你唯一的孙子
你和他的足迹深入了大地
脉动着人间的地理

一切已经改变
一切已经难言
土地和麦田不再是命根子
善良和勤劳不再是传家宝
你唯一的儿子
已经四十的人
已经是两个孩子的人
摞下了锄头
抛弃了熟悉的铁匠活儿
走上了做买卖的路
倒卖粮食
倒卖种籽

没有谁听你的话
没有谁顾及你的唠叨
你也不知是对是错
你也不知是好是坏

你知道日子不难过了啦
你知道生活有滋有味啦
你知道儿子有了一些积蓄啦
你知道孙子不必劳累能悠闲自在啦

你不知道人们怎样过上好日子的
你不知道人们过了好日子心地却不怎么好啦
你不知道儿子倒卖粮食到了哪里
你不知道种籽也有伪劣的

你已经老了
你已经没用了
你已经说话没什么人听了
你已经不知自己究竟为什么活了

你的老伴死了
边墙拐点的山脊上
你自选了一块埋骨的坟土
向着黎明
向着阳光
向着远方苍劲的松木
向着一潭自在的清水

你不管什么混帐风水
你不理什么八字先生
你埋了最懂你心的老妻
你于新坟旁白挖了一冢
你严告你唯一的儿子
这是你埋骨的地方
这是你葬心的地方
这是你停梦的地方
这是你自已安顿自已的地方

不知为何你的儿子迷上了算卦
不知何时你的儿子供奉了财神
你的儿子已能烧香拜佛
你的儿子已能叩头祷告
你的儿子已抛弃了不朽和梦
你的儿子已相信了命运和风水

你的倔强依旧出名
没有人知道
你怎样疑惑地一夜夜失眠
没有人知道
你怎样失望地一回回流泪
为了一个人才有的尊严
你流尽了血
而今天
今天是什么样的人间
今天是什么样的世界
石头们说----
今天是一个声色犬马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堕落成瘾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腐败吸血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欺诈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谎言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媚俗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淫荡的世界
野草们说----
今天是一个勾心斗角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坑蒙拐骗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假冒伪劣的世界
小鸟们说----
今天是一个人格贬值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道德自渎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过把瘾就死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没有一切一切都有的世界
最后又是谁说---
今天是一个真实不能居留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一切都卖一切都买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灵魂流放的世界
今天是一个主角缺席的世界

一个战者对自己的愤怒
源于无力
一切已经丧失殆尽
唯有理智是清醒的
才会更加痛苦

一个强者对自己的憎恨
因为软弱
一切已经丧失殆尽
唯有理智是清醒
才会更加悲哀

一个尊者对自己的厌恶
因为无奈
一切已经丧失殆尽
唯有理智是清醒的
才会更加绝望

你向你的儿子说
你向你的孙子说
永不要埋进祖坟
永不要埋进祖坟
不和腐朽了的切同穴
不和污臭了的一切同墓
不和愚昧的一切同地
不和无谓的一切同天

5

你就走向了一湖清水
是最圣洁的水最甜美的水
你感到了清凉感到了超脱

水拥了你的影子
水融了你的身子
水成了你自己

水浮起了你的眼睛
水拖起了你的脊柱
水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你的灵魂很重很重
风拉着你进了遥远的天堂
没有人知道你的心很静
你听到了几只月亮鸟的鸣叫

边墙刮起的一阵风
说你跳水淹死了
人们传递了一个新闻
说你跳水淹死了

你的陨水留给了世俗一个嘲讽你儿子的笑话
所谓儿女对你的孝順不够啦
所谓儿女对你的茶饭不好啦
这就是人间笑脸下的嘴巴
这就是人间心灵下的世界
而你唯一的老实的儿子爬伏在你的身上
一个水洗的洁白的人的身上
哭诉没完没了的委屈和埋怨
泪水刮得胡子不知所措地颤动

左邻右舍也只是奇怪你为何要死
好吃好喝好穿好戴
儿女孝敬身体也好还要寻死
哎呀一个怪老头
一个倔老头

举行殓葬时
没有人记得你唠叨已久的誓言
永不埋进祖坟
永不做无谓的生者
永不做无梦的尘胚
永不做无魂的人籽

最后你唯一的儿子
动用了风水先生

死于秋
死于水
死于边墙方向
只能埋进祖坟
于边墙的拐点
不埋进祖坟
是一个不祥的禁忌
一个不归的死门

你永远也不会想到
你一生的血和泪惊醒不了什么
最后连自己一同埋葬
你永远不会想到
你圣洁的灵魂归入了
一个最肮脏的墓地
你永远不会想到
你愤怒的脾性归入了
一个最怯懦的坑穴
你永远也不会想到
你一生的誓言和梦嘱咐不了唯
最后是自己的儿子背叛了一切
你永远不会想到
你独立的人格归入了
一个最委顼的风水宝地
你永远不会想到
你尊严的形象归入了
一个最卑鄙的风俗源头

你永远不会想到
你的命运和归宿
不是血性的思想
忧愤的遗言
而是什么卜筮
什么风水

没有谁会真正明白
你会自动陨水为了谁为了什么
你悲壮走向了自我留下了什么
人间永远不会知道
一个水潭一个世界
一个水草编织阳光的灵魂
以示悲哀
以警人间

慷慨赴死---
为了站成一种尊严
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生命之碑
一群群呆滞的石头挥舞着世俗和风俗的刀子
一个天鹅英雄就被委曲和阉割
以为能有一个伟大的功勋
以为又一次成功维持了生

慷慨赴死----
一盏又一盏悲壮的大灯照着
一个不愿埋归祖坟的倔老头
一个打得出共和镰刀的倔老头
一个脾气暴烈好管闲事的倔老头
一个死了千年的倔老头

不朽的命运已消亡
所有的补天石散布在边墙的不远处
而我走在黄河边上
听着千古不绝的鸣咽
思想自己和你一种相同的脾性
一条怎样的路上丢下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和传说
任一些没事儿的老人咀嚼着
喂大一个又一个孩子
或许一切才能开始怀疑

0

与边墙有约挡九曲风雨
与清洁有约葬一个不朽的哀冢
我和我的祖先以为能燃起圣火
以为能回应天地人的灵和梦
我和你就一同走向水

掬无污的水洗一洗脸
黑脏的风尘就能洗去
我们宁静地看世界最后一眼
走向水中央
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只天鹅已从远方飞来
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