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ews 酷我-北美枫

酷我-北美枫主页||酷我博客

 
 常见问题与解答 (FAQ)常见问题与解答 (FAQ)   搜索搜索   成员列表成员列表   成员组成员组   注册注册 
 个人资料个人资料   登陆查看您的私人留言登陆查看您的私人留言   登陆登陆 
Blogs(博客)Blogs(博客)   
Coviews BBS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留言
林婉[FAFAFA]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06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nbsp;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前言
&nbsp;
作为一个年过花甲的人,就是想找个地方说点话,希望有人愿意听.
为此我构思了一个人物,编了一个故事。

由于身处“基层”,目光范围所限,编的都是小事。
一个时代的人和事,不论处于哪个层级,不论大事小事,都能反映这个时代。
同样是因为身处“基层”目光所限,所写的事,光明的不多,太黑的也没有,多是灰色。
我的直觉,或者说从我的目光延伸出去,高层会有更多黑暗。
我并不是认为身处低层的人人格高尚,主因是低层的人伸手所及范围太小,所受限制太多。
低层人物办的事小,小事不见得就简单,要动的脑筋还更多。
越到上层,办事可能越简单、越直接了当,甚至肆无忌惮。

构思的人物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对人的和社会阴暗面总是特别敏感.
他的父母为儿子们取的名字是:建、华、立、功,老四没出生。
他希望自己不负父母的希望,能为建华而立功。
他想做点事,但一事无成,觉得比受过的迫害还让他痛心。
他没能为建华而立功,最终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寓公。

我知道我编的只能说是“素材”,算不上是“故事”,没有人愿看。
提交出来希望有能力的朋友帮我把这些素材加工成“故事”。
当然,主要是通过讲“故事”,帮我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nbsp;
第一部



母亲把徐建送进车箱,周围都是去学校的大学生:“大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水利电力学院,我叫袁胜久。”
“他是今年新生,头回出门,请你们照顾一下好吗?”
“行,放心吧。”
在徐建坚决要求下,母亲下车离开了。

一表大学的通知书发完后,徐建没有接到入学通知书,同学们都认为他没有希望了,只能准备下乡了。
他想起了填表时为了落实家庭成份,找教导处的老师查,老师翻开装订的大名册,查到他的家庭成份是旧职员,但是徐建还看见自己名字前有一个符号。
刚上高中时就有同学告诉徐建,他的母亲每星期要到派出所报到,还看见公社开大会批斗他的母亲。当时粮食都在集体食堂,大家都吃不饱,徐建知道母亲告居委会女主任贪污食堂粮食.他没敢问母亲是不是真的被批斗。
母亲失去工作,带着他们住到外祖父家。母亲到江边从船上往岸上挑煤,食堂打回来的稠粥都让徐建和弟弟妹妹们吃,全家只有母亲一人浮肿,她为他们吃的苦,徐建和弟弟妹妹们会铭记一生。他不能伤母亲的心。
父亲得信,从工作的萍乡市赶来南昌,找省市机关工作的老相识,希望能给徐建在城里安排个工作。
父亲得到的答复都是,你们这种情况孩子初中毕业就该到社会上找个工作,不该让孩子念高中,现在这个形势下没办法。
意外得到了二表江城钢铁学院的入学通知书,那感觉就像要溺毙的人又踩到了河底。
初中时同学领徐建去河里摸蛤蜊,用脚在泥里踩,踩到蛤蜊就憋一口气弯腰检起来。徐建不懂水性,踩到一个坑就沉了下去,头没入水中,手脚乱舞。
同学发现扶了一把,站起来水才到胸口,原来自己是斜着躺下去了。

现在徐建心情蛮轻松。火车行进在赣抚平原上,稻田像绿油油的大海,村庄像一个个深绿的岛屿,在浓密的树叶中隐隐露出村居的砖墙和屋顶。
车上同行的大学生们谈论着学校以及在学校的生活,徐建也插不上嘴,终于他们想起了徐建。

“你叫什麽?考到哪个学校?”
“我叫徐建,考到钢铁学院。离你们学校远吗?”
“不一个方向,我们都在东湖,你在江边,坐二十四路。。”
“学校怎样?”
“不大,一千多学生,五八年由专科学校升格的。我还没去过。”

徐建心情变得有些压抑,就像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他默默地看着窗外。
火车进入了丘陵地带,越来越多的山包,密密的一人多高的茅草。一小块一小块的水田散在山沟里或山坡上,水田的边角上常种着长得跟茅草差不多的茭白。
没有平原上绿岛一样的村庄,稀疏散在的村居,瓦是白色的(赣抚平原村居瓦是黑色的),裸露的土是红色的。

南昌三中是最好的学校,他所在的班是命名为方志敏班的英雄班。
填报志愿时班主任蔡愉不让他填报庚子大学,说他适合学化学,让他填报天津大学。
徐建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从了班主任。班主任为什麽这样做,十七年后他才明白。

袁胜久帮徐建提着那个古老的小红漆皮箱,徐建自己拿着小铺盖卷出了站。
他们须要分手了,徐建坐公交车到桥头,转乘二十四路公交车先沿江,再穿过一段城区街道,拐一个之字,驶入郊区大路。
平直的长长的大路,两侧排列着整齐的大树,每个车站的附近散布着一些单位或民居。
记不清多少站了,右侧出现一座漂亮的白色高层大楼。
再过一站左侧就是徐建将要度过他的大学生活的地方--钢铁学院。



学校分东西两院,冶金系所在的西院进门北边是实习工厂,往西是图书馆、冶金系教学楼、冶金系学生宿舍,南北一排都是三层红楼。
后面是水泥地面的球场。再往西是试验楼、教工食堂、教工宿舍。西院院墙外是菜地。
东院有机械系、化工系的教学区和学生宿舍,以及田径运动场、学生食堂,建筑都是一圈一圈的平房。东院往东是钢铁公司及冶金建设公司的住宅及机关、学校、医院等。
东西两院之间,一条两侧排列着整齐的大树的路连接平行的马路和沿江大道。出院门往南走不到一百米是马路;往北走三四百米就到了江边,沿江大道和大堤向两侧延伸。
大堤大约两层楼高,卡车能开上堤并能和在沿江大道上一样开走。大堤到江边还有一二百米宽的林带。
江心洲的洲头刚好在这里,江心洲上长着树林。江面有十多里宽,可以看见对岸白色的没有窗户的肉联厂厂房和行进的火车头冒出的烟。

冶金系两个专业四个班,是三个系中最大的。钢铁冶金专业炼铁专门化、炼钢专门化各一个班,轧钢专业两个班。
每班三十人,其中四名女生。徐建是炼铁专门化,四个寝室紧挨着,两两相对,徐建的寝室在三楼东南角。
女生住在西楼门的三楼,与男生的区域间砌了堵墙。

徐建问第二个进宿舍的人:“你是哪里人?”
“香港人,我叫曾庆国。”
徐建满脑的狐疑,觉得他不像香港人:“我叫徐建,南昌来的。”
金传绪一进来就问徐建:“你怎麽这麽瘦?”
“我很瘦吗?”
“这麽高,又这麽瘦,像个鬼一样!”
报到时徐建就发现,大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发育晚,很矮。一米七四的徐建就显得很高了。
在得到江城钢铁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前徐建总是失眠,加上酷暑,体重掉了十多斤,只剩一百零八斤。

七个人到齐了,上海人米吉江、汉口人鲍德才、广东梅县的客家人洪彪,湖北孝感人曾庆国——不是香港人,湖北的还有汉阳人金传绪、黄岗人刘维林。
宿舍是三楼东南角,房内摆四个双层床和四张小两屉桌子就满了,床和桌子之间几乎没有空隙。靠门的一个上层床位放大家的行李。
别人都觉得洪彪的话不好懂,徐建听起来却很顺,客家话的咬字和南昌话很像。
金传绪、洪彪都大嗓门,鲍德才、曾庆国也愿意说话。

上海人米哲江白白的,看胳臂和胸肌就知道是经常锻练的人,他还带了一副哑铃。
“我姨妈也在上海,她住淮海中路。”徐建对米哲江说。
“我家住柳林路,也在淮海中路上,不远的。”
刘维林又黑又瘦,问一句说一句,咧着嘴笑,眼睛不看着你。
“前一站的白色大楼是什麽?”徐建问鲍德才。
“水运工程学院的主楼。”
“比我们学校漂亮多了。”
“他们也是二表学校。”

全班到教室集合。每班一个主教室,每人一个翻盖单人课桌、一张靠背椅。徐建是16号。
同学一多半来自农村,徐建年龄最小。
苗青茂是团支书,组织委员荣世忠,宣传委员冼琪烈,洪彪是班长。
苗青茂,河南人,比徐建矮不多,但以后大家都长高了,他一直没长个。
荣世忠,四川人,很瘦,走路时屁股撅着,动作不太协调。
他拿母亲的照片给徐建看,他母亲比他更瘦,三十七岁,比徐建的母亲小八岁,看起来却要老八岁。
冼琪烈,湖南人。
徐建和洪彪加上鲍德才,三人常在一起,还照了张合影。鲍德才和冼琪烈关系也很好。

四个女生:梁笛,上海人,长得蛮好看,一米六过一点。
耿贺儿,广西人,父亲是县委书记,身高不到一米五。
何瑞珠,河南人,不到一米六。
苏玉莲,湖南人,一米五五左右。三个都不好看。

大多数同学都有助学金,徐建的助学金是丙等,每月十一元五。农村来的同学都是甲等和乙等。

第一年基础课,炼铁班和炼钢班全都是在大教室一起上大课,座位不固定。
上课时徐建总是找梁笛侧后一排的位子,上课时可以用眼睛的余光看她而不被她发现。



洪彪通知徐建、梁笛、刘维林到广播站去报到,徐建、梁笛当播音员,刘维林编稿。
广播站在一个实验楼的三楼,四间房,两间编辑室,机房和播音室之间开一个可拉开的小玻璃窗。

站长兼播音员是上一届的一名男生,他播音的声音就像中央台播的一样。
“你的嗓音不错。”站长鼓励徐建。
徐建录了一段,放出来听,有气无力的。
站长给做示范,他声音不大,有高有低,阴阳顿挫。
徐建就是学不来。高低差太大觉得太做作;按自己觉得可以的办,放出来听,还是有气无力。加大音量,听出在喊叫,更难听。
梁笛带上海口音。
“你们都不用急,多练练。”

梁笛和徐建一组值班,头一天值中午班,吃饭的时间。
下课去广播站时,他们两个没一同走。徐建先到,梁笛进来时,徐建看着梁笛的眼睛,梁笛也看着徐建的眼睛,互相盯了好几秒后,谁也没说什麽,收起眼光,准备稿件播音。
稿件是关于马上要下乡搞四清的。
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同学们学着徐建播音时平淡语调笑他:“去吧...去吧...”
徐建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学校组织下乡搞“四清”。天不亮就背着行李上路,不停地走,很多人脚上都打了泡,天快黑才到达。先是集中住在公社,开会学习。
徐建和几个同学被派到到几里路之外去挑做饭的柴火,压得他肩膀疼,两个肩来回换也不行,最后那一段是弯着腰,用背挑,走几步就歇一歇,勉强挨到地方。
公社离北伐战争有名的战场贺胜桥不远,同学们跑去看,那是一个一百米左右长的铁路桥,风景不错。
在小饭店每人吃了一大碗煮排骨,说是排骨,其实骨头全抽掉了,净肉。冒尖的装满一蓝边碗,两毛五分钱。

六四级新生主要还是参加劳动。同学们两人一组分到社员家里住,学校按每人每天两毛钱一斤粮票给社员。
徐建和班长洪彪分到的那家是一个寡妇和她的与大学生们同龄的儿子。
有的家给学生天天吃米饭,还有肉。有女儿的家还指望把女儿嫁给学生。
徐建和洪彪算是最倒霉的了,天天吃红薯藤、红薯叶加一点点米煮的粥,午饭干粮就是红薯。
晚上不点油灯,早早就睡了,躺着说话,好几次徐建和洪彪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洪彪笑话徐建挑担的形象,徐建不服气,说自己能举一百五十斤,对付洪彪轻而易举。

秋收的劳动确是徐建很难对付的事。
有两种工作:割稻和挑稻。
挑稻用的扁担是木制的,用得油亮油亮的,两头各有一个一揸长的铁尖。
先把扁担一头铁尖插进稻捆中,肩膀扛住、双臂压住扁担,把另一头插进另一稻捆中,稻穗朝下挑起来。途中不能落地歇脚,否则会损失很多稻粒。
到打谷场后,从跳板挑上稻垛。不几趟,徐建肩膀就不行了,稻垛高了走跳板也走不稳。
他只能去割稻。弯腰割不久,腰疼得就像要断。看没人注意就蹲着割一会儿,蹲着割既慢又不方便,让人看见会笑话。
镰刀刀口是带锯齿的,稍不注意就会割伤手指,徐建左手除大姆指外四个手指都有割伤。
捆稻捆时稻子里经常会钻出一条蛇,徐建怕有毒蛇,总是提心吊胆的。



政治辅导老师是上海人,把支部书记换成上海人申宏潮了。
申宏潮亲生父亲是烈士,但随继父姓。他瘦瘦的,戴副黑边眼镜,总是一脸严肃。徐建觉得他说话打官腔,和他没有交往。

高等数学授课的陈老师是一位小个儿半老太太。
助教是上一年毕业的女老师,湖南人,长得像张也,没张也那麽好看,但也很不错了。
陈老师是老处女,上海人,年轻时应该算是个美女。同学不知怎麽打听来的,她曾经的未婚夫是美国人,丢下她跑回了美国,这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女助教很受年龄较大的男生倾慕,轧钢班的一个福建男生在作业本中夹求爱信向她求爱。

课堂提问时,陈老师点了几个同学答不出来,总是最后点徐建,但他从不回答问题,一面往起站,一面说“不知道!”。
很久以后,鲍德才向徐建提起,他看得出来陈老师很喜欢徐建。他还说俄语老师也很喜欢徐建,每天早读,在教室转一圈后,总是在徐建身边坐下来。
徐建觉得很对不起陈老师,但那时课已上完,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文化革命期间,徐建到上海时去拜访了陈老师。
陈老师住的是洋楼二楼的一套,进门是一条横向窄走廊,各房间的门都在走廊对侧,家具是红木的,走廊和房间都铺红地板,家具、地板都擦得锃亮,像新的一样。

物理课引起徐建思考。虽然到处都能摸到宏观的边界,他意识中却不能接受物质粒子有一个边界,一个壳;也不能接受物质之间没有接触的超距作用。
在他的想象中每一个物质粒子都是一个能量密集在中心、无穷延伸的旋涡,都是“以太”的旋涡。它们间的作用,都是旋涡间的相互干涉。
他也知道,这种哲学式的图式是没有意义的,需要用数学来描述,这也许太难了。
要命的是既然认为人本身是由“以太”的旋涡构成的,人们再想去认识“以太”,那是不是要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离大地?
徐建不是那种“较真”的人,虽有兴趣想,并没有打算认真去钻研。

俄语老师是个中年男子,浓眉、浓发、黑框眼镜、深色衣服,给人印象就像黑压压一团压过来,不过他皮肤挺白。
他个头和徐建相似,有力气,掰手腕和徐建不相上下--同学中几年后沈水旺才能和徐建较量。

炼钢班广西姓罗的同学和徐建两人常约伴到机械系去打乒乓球,俄语老师有时也和他们打。
当时流行的乒乓球打法是以搓下旋球为主,一旦遇到长短合适、位置顺手的球就狠“抽”一板。
"抽"的意思就是带提拉的用力打的动作,来球如果不下旋,用力打时就不用带提拉,那就叫做“扣”一板或“攻”一板,“抽”一板也可以叫做“攻”一板。
徐建搓的下旋球旋转不强;反手抽球成功率很低,一般只能搓或推;正手发的下旋球不太转。
姓罗的同学进步很快,徐建发台内的下旋短球他也能抽。后来他成为校队的主力,水平差距拉大,两个玩伴之间打不起来了,只能了结。

徐建去拜访了同乡南昌籍的教师,轧钢专业的,苏联哈尔科夫冶金学院留学回国,大家也不叫他的名字,就叫他哈尔科夫。
聊天时,教研室别的老师抱怨,都是五年大学毕业,大家都拿大学毕业工资,他哈尔科夫却拿研究生毕业工资,太不公平。

徐建对考入这所二表大学的不愉快心境没有调整过来,课程进展也慢,没有压力。
他从不上晚自习,在宿舍睡觉,不懂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放寒假了,徐建舍不得路费钱,写信给母亲告诉不回家了。看见同学们大多都走,把正在洗的衣服一挂,也起身回家了。
早上徐建到家门口时,邮递员走在他前面。他跟着邮递员走过前廊,走过大厅兼诊室旁的过道,走过院子,邮递员在厨房门口把信递给了母亲。
徐建从母亲手中拿过来,正是自己的信:“我写信说不回来,结果还是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中南矿冶的葛志公就来通知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是团支书郑平派他来的。
徐建感到很奇怪,自己昨天才到家,没和任何人联系,郑平怎麽就知道了呢?
郑平考的是军事院校,穿军装的。他是个热心的学生干部,学习也很要强。高中时学校不公布考分排名,每次考完他都会来问徐建的分数,估计班上传的考分排名就是他搞的。

聚会到的人不多。全班五十二人,三十六个一表大学,十二个二表大学。一共来了不到二十人,有一个没录取大学的同学也来了。
四个人没录取:一人父亲被"镇压"--枪毙;一人父亲贪污判刑;一人父亲是伪官吏。他们三人学习成绩不好。一人家庭成份地主,学习成绩在第十几名的水平,中上,他来了。
合影中,虽然大家都不会照像(应该说摄影师不会拍照),除个别女生带点笑容外,都没什麽表情,但徐建总觉得这位同学的表情带有悲凉成份。

徐建打听到考上庚子大学的两人中,有一位是高三才转来的,父亲是江西工学院的什麽人。徐建对他没什麽印象,他学习成绩也不排在前面。
高三时还从育才中学转来过省军区参谋长的儿子,和徐建同桌,坐最后一排,他父亲是大校。当时大校是很大的官,平时是看不到的,不像现在大校满街窜。
他很憨厚,徐建穿用父亲旧毛料衣服翻面改的衣服,他穿的也是毛料的,别的同学都是布的。两人的毛料的织纹一样,都挺厚的,下雨穿着出去走,里面不湿。
时间不长,他就不在了。同学告诉徐建,星期六他父亲接他回家时(他住校),大皮鞋踢得他在轿车边满地滚。
从育才中学转来的另一位同学考上了哈军工,学的是导弹。育才中学是军官子弟学校。

考上庚子大学的另一个人也没到。沈润琛,高中和徐建总在一起玩。
徐建是理化总科代表,沈润琛是物理科代表,化学科代表是个女生--梅珍--徐建心里最想念的人。科代表职务其实只是荣誉头衔。
二表的志愿沈润琛和徐建填的每行字都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沈润琛一表没录取的话,他们还该是同班同学。当时他们是以开玩笑的态度填的。
沈润琛的哥哥是留苏回国的,长办的工程师(当时并没有高级工程师的说法)。
他家住的是洋别墅,有留声机和许多唱片,徐建常去他家听唱片,都爱听周信芳沙哑的嗓子,像《徐策跑城》、《追韩信》百听不厌。
他家经济条件比徐建家好,那时刚出现塑料拖鞋,晚上逛街时,他会把拖鞋让给赤脚的徐建(徐建宁可赤脚,也不愿穿木踏拉板),让他享受享受那种柔软弹性的感觉。

徐建打听到梅珍被南京农学院录取后没去,到省轻化工业学校去了,心情肯定不好,不会来的。
她是真正的美女,虽然徐建没有真正看过她一眼,作为理化总科代表,和化学科代表的她有机会交谈时,眼光也是低垂的。
放学回家她要经过徐建家门口,他总是赶在前面回家,站在第二道有玻璃窗的门后,她经过门口时,隔着十几米长的前廊看她一眼。
高三四班有个同学也录取到江城钢铁学院,在机械系。他对徐建说他非常倾慕梅珍,但没有运气和她同在一班。
徐建找到她家门口,那是小街上很宽门面的上一排木板门的房子,一般这种房子是开店用的,也有不开店住家的。
她家住的就是这样的住家房,木板门都上着,只开了一扇,也不知里面住多少家。徐建在她家门外徘徊逡巡,终于没敢跨进门。



学校改为“半工半读”。每个学生每月给十四元五,十三元五是伙食费,发成饭票,可退现金;另发一元买牙膏肥皂。

梁笛和徐建相约经常下午去广播站录音练习。
一段时间站长委托徐建临时管理广播站事务。
徐建发现梁笛近来对站里的事不热心,也总不来录音练习。
徐建找梁笛,在广播站楼边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谈话。
徐建问她:“你爱不爱广播员工作?”刚说到爱不爱时,徐建感到梁笛身上一震。
他不知道,申洪潮以同乡的身份找梁笛谈过话,指出她课余时间与徐建接触过多,告诉她徐建家庭有很严重的问题。

因为身高的优势,篮球场上徐建总能从别人头上摘到球,但投篮完全没准。运球也不好,常被断,更不用提断别人的球了。
一次鲍德才夸他做的动作很漂亮,三步上篮时,为了躲对方防守,本来上手投篮,一转手从对方腋下钩手投进了。
徐建自己没有意识到做过这个动作,后来多次练习这个动作还是做不出来。两次打破眼镜后,他与篮球绝缘了,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经济损失。

河流的两岸一般一侧长出河滩,对侧则崩塌。学校这一侧的江岸是崩塌岸,岸边不少大裂缝,半间房那麽大的江岸一块块地塌入江中,这样的江岸没法游泳。
沿江大道往东走一两公里有个大水塘--或者说小湖,周末同学们都到那里游泳。上一届的一名女生独自一人去游泳,被一伙流氓拉到对面树林轮奸了。

这年枯水期用大块石和水泥修了江岸护坡,非常壮观。
铺下去几层楼高的大斜坡,修一米宽的平道,又往下铺几层楼高的大斜坡一直到枯水期的江面。
涨水的时候,护坡,还有整个江岸林带都要被淹没。大洪水时,大堤上还要堆沙袋。

从此以后,下江游泳是徐建最喜欢的运动。
从岸边游出去一百米左右,在水面上看江岸,显得很远,一条向两面延伸无边的林带。
游在水面上看对岸则茫茫一片水,看不见岸,像无边的大海,不过徐建还没见过海。

伙食费十三元五,发成餐票,分早中晚,每餐撕一张,不吃可退成钱,每天四毛五。
餐票用来到窗口打菜,饭堂摆好多个一米多直径的大木饭桶,自己乘饭。
农村来的同学能吃,吃得噌噌地长,不点高的小个子,好几个窜到一米七三以上。现在一米七六的徐建已是第三名了:曾庆国一米七七、沈水旺一米七六五。
这年夏天鸡蛋特别贱,徐建把一天中晚餐票退了,买了鸡蛋煮了当饭吃,结果拉肚子了。
后来学校抓到几个学生,他们把饭盆底抹上水,打菜时放在交的餐票上粘走餐票。

鲍德才告诉徐建,洪彪在支部会上提出把他列为团员发展对象,被申洪潮否了。
鲍德才也不是团员,他父亲七十多岁了,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同盟会员。
申洪潮向政治辅导员反映了徐建不上晚自习的问题,政治辅导员晚自习时亲自到宿舍对徐建提出口头警告。



假期回家已经是毫无问题了,退了餐票不但有来回路费,还有花用的钱。
暑假回家后徐建经常领三妹徐兰去游泳,路上买冰棒给她吃。
大弟弟徐华在市中学生游泳赛中,报两项,一项第四、一项第六;小弟弟徐立总是和邻居老八游到赣江江心沙洲去吃西瓜。他们都不愿带妹妹游泳。
八岁多的妹妹徐兰只能等徐建来领她去游泳了。妹妹的蛙泳泳姿得到许多夸奖,也让当老师的徐建高兴。

到赣江边的天然游泳场要经过高级官员的居住区。
那里街道宽,静悄悄的,看不到什麽人,两边种着法国梧桐。
两边的墙有两层楼高,只能看见里面树叶浓密的树冠,听见此伏彼起的知了叫声。
长长的一条街,只有几个院门,笔直的站着持枪的哨兵。
肃穆的气氛让徐建凭空生出敬畏之情,使他感到住在里面的人物的确不凡。

新一届学生进校了,新生中炼铁班的一个江西同学找到徐建认老乡,说他们听说徐建是炼铁教研室党支书沈达雄招来的高分生,高考总分五百二十多分,平均八十七分。
时隔一年,徐建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也才知道是谁把自己救了。

学校排演《东方红》,梁笛是合唱队员,排在舞台两侧,她的脸化过装后很能打动人,那麽多人排着,头一眼看见的就会是她。
徐建知道,以自己的家庭政治条件,女孩是会望而却步的。
再说徐建喜欢高个女孩(梅珍例外,她太美了),梁笛也没有美到像梅珍那样美得使他心跳。

体育课通过测试后就要结束了,以后同学们自己进行锻练。
两人一组测百米,两人差一肩到的,不到半米,人家十三秒三,徐建十四秒。徐建不服,因为十四秒也算不错,就算了。
徐建从没跳过高,但每人都要测,一米二起。徐建跨过了一米四五,魏卓彰跳过一米五,是用滚式跳过的。
大家鼓励徐建说他跳一米四五时有很大富余,徐建钻了三次杆后老师不让跳了,他第二。
单、双杠徐建也是第二。天天锻练是不同,米吉江单杠引体向上三十、双杠不摆动的双臂曲伸五十。
徐建则都正好是他的一半,魏卓彰又大约是徐建的一半,其它同学多数一个也做不了。
跳箱徐建到底也没敢跳。



寒假后开学,学校组织全年级到钢铁公司认识性实践。炼铁专业上了高炉,这是多数人毕业后的工作地点。
厂区地面到处都是铁道,头顶到处都是粗粗的管道。
七十多米高的高炉和稍低些的热风炉,高大的厂房,显得威风凛凛。
震耳欲聋的放风阀放风声,无处不在的气味。从第一天起,徐建就觉得亲切。
虽然后来没干这行,十年后结婚时,他还带妻子到首都钢铁公司从炼铁到轧钢走一趟--钢铁联合企业外观都一样,妻子感觉一点也不好。

炼铁专业毕业后,一般先是当二瓦斯、一瓦斯,就是负责烧热风炉的岗位,开关煤气阀。
然后升为副工长、工长,就是操作高炉的岗位。高炉的操作是半自动的,只要在值班室看显示盘上炉子运转的状况,在发生异常时,或需要调整时,板动几个板手。
工长再往上升是值班主任,全部高炉的煤气管是连在一起的,值班主任负责一个班次的全部高炉运行,是技术岗位。每台高炉的炉长是行政岗位,正科级。
男同学都去当炉前工,女同学则跟着二瓦斯、一瓦斯,没事时都到值班室去看显示盘上炉子的运转。

高炉四个班三班倒,四天上三个班,上班八小时,下班二十四小时后再上班。
每天一个三毛五的保健菜,全荤的,挺大一盘,徐建最爱吃的是粉蒸肉。
炉前工粮食定量五十二斤,比在学校多二十多斤。
汽水管够,雪糕定量不管够,另外还发茶叶发糖。汽水用的是啤酒瓶,加盐了,又甜又咸,一些炉前工不喝,自己泡茶。

炉前工的工作是出铁、出渣、换风口、换渣口。
出铁口前一条两米多宽的主铁沟,出铁前用钻钻出铁口,钻到堵泥发红的深度,
然后架上钢钎,抡起二十四磅大锤,砸出一个小口,铁水冲刷大一点后,好几个人一起拿着大长铁棒把口子捅大,
铁水淌满宽宽的主铁沟,经过砂口,铁水流向平台一侧的铁沟,从一个流嘴流进第一个一百吨容量的铁水罐,罐满后抬起闸门,铁水流向第二个流嘴,然后第三个流嘴...。
从砂口分离出的渣,流向平台另一侧的渣罐。
铁水出尽后,开动堵口炮,将堵口泥压入出铁口。这时是要特别注意的,如果在堵口炮旁,被它扫进铁水沟,一眨眼就会变成一股烟。
最后,清理铁沟、砂口、渣沟,将残铁、残渣扔到铁水罐、渣罐中,蒸汽机车将它们拉走。
往铁水罐、渣罐中扔残铁、残渣要很小心,拦杆缝很宽,地面有不小的坡,都是铁豆,要是滑到罐里,变成一股烟也就是几秒间的事。据说发生过此类事,不过也可能是吓唬人的。
一千八百多立方米的高炉,每天出一千八百多吨铁水,每个班出一到两次。

当出铁口钻不开时,用氧气吹,这时的景象非常美,像放礼花一样,焰火布满巨大的平台。
来参观的客人不知道这是非正常状态,以为是为他们表演呢,在围廊上看,不往下一站走。
氧气再烧不开,就要用堵口炮用高压堵泥顶开了,这时所有人员都要撤到出铁口后方,以免铁水喷出伤人。
炉后出渣口的操作都是手工,抡大锤是主要内容。

出铁、出渣操作前,炉前工将大毛巾浸湿,将头脸包上一直挡到前胸;戴上浇上水的大帆布面的尖棉帽,大帆布工作服衣裤前面都浇上水。
操作时弯着腰,尽量不让烤得发烫的工作服挨着身体。因为只穿内衣和工作服,前胸烫,后背冷。
换风口是最紧张的操作。水冷风口是铜的,三四百斤,四个人往上抬很费力。热风从这里鼓入炉中,一旦有水渗漏,就要停止鼓风更换。
因为停风不能太久,一组人快速卸下旧的,另一组人迎着火焰把新的顶上去。

徐建的师傅是个彪形大汉,比他略高,可以让徐建站在板锹上端着走,但是掰手腕和徐建不分上下。
抡大锤最厉害的是班长,他是建设钢铁公司时从鞍山钢铁公司调来的,年龄挺大,扁宽的身裁,一米八左右。
他抡锤时,两手并在一起,抓住锤柄一端,二十四磅大锤抡圆了,下下有力地砸在钢钎头上。徐建的师傅抡锤时两手间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徐建两手间必得有二三十厘米距离才能抡起来,而且使劲就砸不准,想砸上就没力量,不过总算能比量,同学中算是最好的了。

一次在炉后从火车上卸废铁,徐建上炉台去给大家扛汽水,路过料仓,灯光很暗,眼镜又反光,把钢板看成空,把空看成钢板,一脚踩了下去。
幸好后腰卡到钢板边上,没掉下去,但后腰卡个口子破了皮。
第二天开会申洪潮批评徐建不注意安全,要大家从他身上吸取教训。

新建的三号高炉开炉,一位师傅领同学们去用砂封除尘器大钟。那是一个离地四十九米高的钢容器,分离高炉煤气的粉尘。
事先通知了操作室不要开高炉大钟,以免煤气冲出熏死人。
同学们都不敢进,徐建就和那位师傅进去了。同学们往里递砂袋,徐建和师傅往下倒砂。
突然冲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徐建脑中一闪:“煤气,我要死了。”眼镜像一张纸一样从脸上飘走了。
徐建发现气流来自人孔,知道不是煤气,只要不掉下去摔死就没事,于是死死抓住孔口。
原来有人开了高炉大钟。好在因为是刚点火,不是熔炼,不鼓风,高炉里是负压,开大钟不是煤气冲出,而是往里吸气。

这次下厂,学生一死一残。
死者是别的系的,他没注意到两条铁道相向开来两列车,被夹在两道之间,衣服被火车带的风刮起来,挂在了一列车上。
厂内的车速不快,他一面跟着跑,一面脱衣,但还是卷入车底压死了。
残的是轧钢班的,被均热炉推出的钢锭夹掉了一双脚。这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推钢锭的速度非常慢。

徐建和师傅们很合得来,生活得很愉快。
一个青年炉前工拍拍徐建,指着来接下一班的梁笛:“去追她!”
“我条件不行。”
“什麽条件不条件,追就是你的!”



突然中断了在厂的劳动回校了,搞文化革命。工作服、刚发的保健菜票都拿回了学校。

学校进来工作组,炼铁班两位解放军班长的姓很有趣,一个安班长,一个全班长。
徐建觉得好像金传绪很受关注,工作组员和他一个人住一个屋。他家成份是中农,挺爱说话,哇啦哇啦的,嗓门不小。

天天开会学习。批判《海瑞罢官》、《三家村扎记》的讨论会由团支书申洪潮主持,工作组的安班长和全班长都参加。
申洪潮点名让徐建发言。
徐建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说话:“下厂刚回校,批判文章还没好好看,我先跟大家学习吧。”
申洪潮又点名让聂长腾发言。
聂长腾说:“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没有毛主席,我聂长腾不可能活下来。毛主席、共产党不但养活了我这个孤儿,还培养我上大学。
吴晗借海瑞来攻击毛主席,《燕山夜话》说的都是黑话,含砂射影,反对党。我们坚决不答应! ...”
讨论会结束前申洪潮做了总结发言:“这场斗争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每个人在这场斗争中都有自己的立场。像聂长腾同学,他就是革命的天然骨干。
阶级敌人肯定会借机兴风作乱,他们是不会甘心自己的灭亡的。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像五七年反右斗争一样,他们一露头,就坚决打下去,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散会后申洪潮问梁笛:“今天会开得怎样?”
“蛮好的。”
“徐建的发言怎样?”
“他没发言呀。”
“聂长腾的发言怎样?”
“蛮好的。”
“在这场革命中我们都要站稳立场啊!”

工作组撤走了。在教工食堂前的小树林听了刘少奇和周恩来的检讨的录音,好像是为派工作组的事,听不明白。
高二时听过周恩来给高中毕业生做报告的录音,只记得他说过:“...念了高中就看不起自己的父母了,念了大学就连我们也看不起了...”

“学生可以不买票去北京,吃饭也不要钱。好多人都去了。”鲍德才从家回校带来消息。
徐建跟一大帮同学赶到车站,果然不买票坐上了学生专门车箱。
一伙带红袖标的中学生上车查问家庭成分,问到徐建。
“职员。”徐建没敢说旧职员。
“职员?”中学生显然不明白。“父亲是什麽?”
“会计。”
中学生虽然尤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了。
鲍德才家庭成分是工人没问题,父亲是同盟会员的事,当然不会说。
金传绪是中农。
“下去!”
还有两、三个家庭成分也是中农的,不等问,和金传绪一起下了车。

到北京住到一个中学接待站里,登记家庭出身,等待毛主席接见。
同学们到街上溜达,看到饭店卖的玉米面窝头,金黄锃亮很好看。
大家进去坐下来,一人买两个,咬一口,觉得咽不下去,互相看着会意,同时放下,一窝蜂跑了。

八月三十一日毛主席接见,同学们都安排观礼台,只有徐建被安排到天安门广场。
毛主席的车要在广场上转,大家手挽手留出道,可是由于前面拥挤,毛主席过不来了。
后来大家拥挤着走过天安门前,毛主席走到这边招招手,走到那边招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

徐建到庚子大学去找沈润琛,满校挂的是大字报,他没看。
沈润琛给徐建讲,刘少奇派工作组进校后,他们班的干部给一个同学造个谣,写个材料,定为右派学生,同学们抄黑材料抄出来了。
如果按工作组那麽搞下去,被陷害的人就惨了,像以前“反右”的右派分子一样。
好在赶走了工作组,抄出来了黑材料,那位同学避免了厄运。
徐建也觉得刘少奇派工作组迫害无辜学生,是挺可恨的。
徐建的三舅五七年定为右派分子,三舅自己说是因为对苏联与中国的关系说了坏话。
当了右派他还是坚持说苏联不好。
三舅被放到农村好多年,工资也没了,只发一点生活费,家里全靠三舅母当护士长的工资生活。
三舅性格豁达,不在意吃苦。他说有许多右派分子很惨。

徐建还到上海去看姨妈,姨父是工总司的,把他参加批斗会的票给了徐建。
批斗会在体育馆开,徐建的位子在下面球场边,离批斗对象很近。
批斗时陈丕显很犟,昂着头,按下去又挺起来。曹荻秋很老实,低着雪白头发的头,一动不动。

徐建去了米吉江家,柳林路其实是淮海中路上的一条小巷,离姨妈家不到一百米。米吉江家留他吃的饭,徐建第一次吃咖喱饭,黄色的,味道还行。

徐建去拜访了教《高等数学》的陈老师,一个人住一套洋房,徐建去拜访时没见有客人来。她好像没什麽交往,生活过得很恬静。

徐建骑车绕中山南路中山北路兜了一圈,第二天本想过黄浦江,到海边看海。不想气打得太足,太阳又大,没走多远,里外带一起爆了。
徐建告别姨妈回家了。

回到家里,母亲作为“黑五类”、“牛鬼蛇神”,每天要出去劳动--清理街上撕坏的大字报。
没人来斗她,更没挂过牌子。母亲说如果还在原单位工作,恐怕逃不过一劫。
外祖父年近八十,作为江西第一个西医牙医,还是很被尊重。

小妹徐兰(四妹送人后,三妹就是小妹了)是红小兵,小学每班只有一个红小兵。
徐兰刚从街头宣传毛泽东思想表演回来,街道来通知母亲去劳动。
徐兰说:“我去!”,戴着红袖标,拎着铁皮桶,蹦蹦跳跳地和一帮“牛鬼蛇神”们刷墙去了。

街道的人见家里玻璃板下压着家人照片,对母亲说:“怎麽还压照片呢?换上毛主席像!”
这样的歧视,徐建觉得还可以忍受。

大妹徐莉、二妹徐玉都“串联”去了。

1958年母亲带徐建、徐华到南昌,徐华打败了班上最利害的同学后就一直是孩子头。
现在徐华是红卫兵前卫连成员,也就是班上的头头,他们打击社会流氓、小偷,但他是头头,自己不出面。
街上常见小偷脖子上挂着牌,嘴里喊“我是小偷”,中学生红卫兵在旁边,喊声小就用皮带抽。
这天徐建和徐华在街上溜达,迎面遇见一个矮壮的小青年,徐华和他互相点头打招呼。
走过去后,徐华说这是小学同学,大流氓头子,前卫连开过会了,很快要抓他。
没等徐华他们抓他,报上登出来,由于组织用卡车进行大规模抢劫,公安机关把他抓起来了。



回校后班里成立红卫兵组织,荣世忠和冼琪烈被选为头头。
他两个找徐建谈,告诉他,他们去查过档案,徐建的母亲是内部掌握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所以他不能当红卫兵。
他们对徐建说,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要背思想包袱。
徐建对“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头衔很反感,但他知道他们是好心,因为社会上“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声音还没断。

刚回来徐建就见到教学楼门前贴了一张申宏潮写的检讨,检讨整同学的黑材料,把同学打为右派学生。
徐建一直也没在意,根本没看过。
过了好久,有同学问徐建知不知道被整的是谁,他说不知道。
同学告诉他,那就是他徐建!

会上徐建问申洪潮:“你整我的什麽材料?”
“说你攻击中央领导,你说李先念满口脏话,开口没有不骂人的。”
“我根本不知道李先念呀?”
“那是我说的呀!” 盛继丹说。
“那是我记错人了,你们都是江西来的。”

学校1958年由专科转大学时的第一届的一名学生刘立安是个东北人,以前被定为反动学生开除了。
这次就抄查整学生黑材料的时候,跑回来要求平反。学校押着他,各系轮流批斗妄图翻案的反动学生。

徐建发烧,躺在床上休息。宿舍楼发生了“反革命事件”,厕所里发现有人用有毛主席像的报纸擦屁股。
红卫兵开会申洪潮提出,要注意周围有什麽不正常现象。
聂长腾提出徐建恰恰在这个时间病,可以诈他一下,如果他害怕了说明他心里有鬼。
这些都是华玉武后来告诉徐建的。
聂长腾跑到徐建床前指着徐建大喝:“你还装病,快老实交待! ”徐建大怒让他滚出去。

徐建烧到四十一度,同学们扶他到校医那里看,聂长腾也来扶他,他推开了。
校医在诊断书上写“相对缓脉,伤寒?”到钢铁公司总医院,急诊要徐建去传染病科,传染病科认为不是伤寒,要徐建去内科。
内科因为校医写了伤寒,还是要徐建去传染病科,传染病科大夫说:“这里都是传染病人,你愿意住这里吗?”最后还是在内科住了院。
吊了一瓶葡萄糖,烧退了,再也没烧。不给吃饭,饿了好几天,做各种检查。
做直肠镜检时,来了一帮医校学生。大夫要徐建脱裤子,他不动,僵持了一阵,女学生们都出去了徐建才让检查。
大夫看过后对学生们说:“大家看,正常的直肠就是这样...”这些人全看一遍。查了一气什麽也没查出来,出院了。

有两个人被放到炼铁班审查,一个是系副主任,姓关。东北人,是随四野南下的南下工作队的,进工作队前加入过三青团。他有抵触情绪,态度不好。
一个姓魏的老师,解放战争时是解放军连指导员,他总是点头哈腰“是、是、是”的。
关副主任的档案在市民革,由徐建参加的这一组去查。
档案里都是他自己写的一份又一份的关于加入三青团的经过和认识,也没有别的什麽东西,结论却是特务嫌疑,控制使用。
大家莫名其妙,不知凭什麽下这样的结论。徐建这一组对关副主任审查结论是没问题。
审查姓魏的老师的那一组作的结论也是没问题。

经过这一段,徐建倒是有了些认识。
聂长腾、申洪潮都是阶级斗争的“天然骨干”,希望表现出坚定的立场,对敌斗争做出成绩。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容易做出成绩。
整关副主任的人可能也是这样。

借串联结束前的最后机会,徐建和徐华去了一趟乌鲁木齐,看望被送养的小妹妹。
串联回来后徐建发现被偷了,好一点的衣服都不见了。

当时每天都要对着毛主席像致敬:“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
刘维林是林彪的同乡。一天进行这套仪式时,他突然跪下来说:“毛主席你快点死吧,你死了我就是世界第一了。”
在他头脑中他是刘少奇和林彪合二为一了。
精神病院确认他是精神病。他父亲得信后从家里赤着脚徒步走来学校。
他父亲是解放后第一任村农会主席,奶奶风烛残年,一家三口,他出问题,两个老人也活不了了。

精神病院治疗一段后,决定走水路送他回家。因为徐建游泳好,派他和湖南籍同学蔡桂棠送他。
他们先要走到窦家屿轮渡码头坐渡轮到市中心区的大码头,再坐船去黄岗。
路上刘维林主动承认偷了徐建的衣服。他封徐建当总理,封蔡桂棠国防部长,说要找好多漂亮女人当老婆,也分给他们。
渡轮开到江心,他站起来对乘客们说话,先是“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接着又跪下来说,“毛主席你快点死吧,你死了我就是世界第一了。”
徐建赶紧上去把他按倒,蔡桂棠不敢靠前。
徐建用两条炉前工的大毛巾把他的手和脚都绑上,原渡轮返回到窦家屿码头。
徐建把他扛在肩上下了船,放在地上通知学校接。
刘维林阴茎勃起,仰面躺着一挺一挺的,嘴里说着“好舒服!好舒服!”。
学校来车了,他见谁打谁,就是不敢打徐建。
在他明白时徐建问他:“我绑你,你恨不恨我?”他说不恨。

刘维林家为他找了个十六岁女孩结婚“冲喜”,这次是徐建和苗青茂送他回去。
到黄岗逛街时,偶然走到了赤壁古迹。一个庙宇式的院子,有苏东坡题的赤壁赋。
当地本叫赤鼻山,苏东坡误认为是三国的赤壁了。
江边的崖壁是红的,这里江拐了个弯,从古迹处向下看,几十米高的红色崖壁被江水围着,景色很美。
徐建和苗青茂去参观了林彪家,从刘维林家到林彪家要翻一座山,景色很美,翻山时穿过了一层雾,也就是说,如果从山下看,半山腰有云。山上有泉水,甜甜的。
林彪家村口一扇很大的砖砌影壁墙,画着毛主席和林彪在一起。林彪家是个二层楼,他们在林彪家门前的留了影。
刘维林家用一种当地特有的食品招待徐建和苗青茂,用面粉、糖、油做的,外形像牛粪一样。
吃饱了他们还硬让,一定要把它吃光,苗青茂不肯多吃,结果徐建吃得拉肚子了,拉脱了水。
回校还没好,体重从一百三十八斤,拉到一百二十五斤。最后天天不吃饭,喝糖水,空了好久肚子才不拉了。

十一

毛主席多次接见红卫兵,刘少奇排在很靠边的位子。
有一次放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电影,徐建印象很深:刘少奇靠近毛主席,似乎想与他说话,表情有忧虑、期盼、甚至讨好。毛主席不理他,就像身边没人一样。

到处都是揭露走资派的大字报、百丑图,“刘大鼻子”的漫画贴了满街。
揭露大军区司令窦泽臣的大字报很多:霸占下属有夫之妇、奸污保健护士、专横跋扈、开枪打人。
另一方面,揭露的国家工业部门负责人舒赫旺的家庭信件,反映出作为毛主席革命路线对立面,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担心害怕的心情。
这些人物的地位,比住在南昌高干居住区的人高多了。徐建原先对上层人物是多麽不凡的想象被打破了,敬畏之心也荡然无存。

工厂、学校、机关等单位都贴大字报,转载揭露和批判高官的内容,揭露和批判本单位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徐建怀念工厂的劳动生活,自己跑去原来的班组,居然被接纳了。工作服本来就没还,保健菜票照发。
师傅们更关心的是对本单位领导的批判对不对。反对本单位领导的那一派人数少,师傅们大多都认为他们是泄私愤。
徐建不了解单位的情况,但同意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与师傅们交谈时,他总是含含糊糊地不知所云,很尴尬。时间不长就回学校了。

院党委书记林骝,是延安抗大教师,是学校的领导,同学们们几乎没见过他。
副院长范庐资格很老,大学毕业,土地革命时期广西一个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和领导人。耿贺儿的爸爸当时就是他手下的。
他有一句话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他是老“运动员”,没有任何职权,一有运动就挨整。
他手下很多参加革命的人,解放后都没工作,很穷。他的钱都接济他们了。他家里除公家配的家具,什麽都没有。
学校分两派,一派打范庐保林骝,一派保范庐。两派都声称自己是造反派,对方是保皇派。
两派也分别与其它单位的群众组织联络,参加造反派大会。

一次一些同学坐卡车去市内开造反派大会,回来时,荣世忠下车后一面倒退,一面向司机致谢。第二辆车刹在他面前,他往路边跑,第三辆车绕过第二辆车压上了他。
到医院手术后,本来说救过来了,到晚上突然大出血死了,是因为手术时未发现脾破裂。
送殓时发现他穿的是工厂的工作鞋,如果不换下来,以后还鞋时数不对不好交待。别人不敢脱,徐建替他换了。

与社会上的组合结果,学校打范庐保林骝的一派挂上了“红卫兵第二司令部”、“工总司”;保范庐的一派则挂上了“红卫兵司令部”、“过大江”。
在人员构成上,学校与社会上正好相反。学校里“红卫兵第二司令部”是文革前原来掌权的,社会上“红卫兵第二司令部”是反对文革前原来掌权者的。
通过这件事,徐建明白了,所谓“拥护毛主席革命路线”都是幌子,大家都是借助外部力量搞内部斗争。上层又何尝不是借助下面来打击对立面呢?

炼铁班基本都参加了“红卫兵第二司令部”,选广东人魏卓彰当排长,他总是笑嘻嘻的,说话时带点羞答答的样子。
苗青茂、冼琪烈则参加了不参与争夺权力的“红卫兵第三司令部”。

“二司”在工人村建了联络站,徐建也参加了。头头是炼钢班的女同学洪梅,上海人,工人家庭,身高一米六五,有点暴牙,但不难看,学校田径队的。
一天晚上她找徐建聊天,说她了解他,说他聪明,高考成绩很高...徐建感觉她像是在向自己流露爱慕。
如果真是这样,徐建还是接受她的。虽然面貌没有她的同班同乡梁笛好,但开朗、活泼、健康,而且个子高。
后来,曾庆国向徐建倾诉对洪梅的爱慕。在徐建眼内,曾庆国配不上洪梅,徐建劝他不要去想。他却肯定的说,他明确地感到洪梅也爱他。
徐建想,这位女同学和人交往的表达方式,可能容易让人误解,自己也可能像曾庆国一样误解了她。
联络站有两个比徐建高的同学,身高都是一米七八。外系同年级的块头大,叫“大个”;轧钢班下一届的南京人,较瘦,叫“高子”。
后来洪梅和“高子”谈了恋爱,互相到过对方的家。

在钢铁公司大剧场,省交响乐团“工总司”派表演了交响乐《沙家浜》,这是迄今为止徐建唯一的一次现场听交响乐。
徐建不善于用词表达感受,只有一句话:“太好听了!”

应“工总司”的邀请,徐建被派到钢铁公司广播站去当广播员,自己写稿,广播时,机务播音也是他一人包。
一天晚上他念错了稿,念成“反动口号”了,吓得关机就跑了,再也不去了。其实后来也没发生任何事,说明根本没人听。

为了记念毛主席畅游长江一周年,市里举行了大型的渡江活动,大桥头是出发点。
发生了挤塌桥头拦杆,大批民众掉到江里,许多人被淹死的惨剧。十多个做救护的大学生也因被落水民众抓住不得脱身而淹死了。
在讣告中,徐建发现了水利电力学院袁胜久的名字。刚来上学时从车站分手后,徐建还没有去找过他呢。

毛主席发表讲话:“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号召各派联合。
“过大江”拒绝与“工总司”联合,还围攻住在东湖宾馆的毛主席派来的代表。
林彪主持天安门广场百万人大会,迎接毛主席的代表。
作为“过大江”的后台,窦泽臣下台了。“红卫兵第二司令部”、“工总司”占了上风。

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社会上暴力冲突越来越严重,市内发生了大型流血事件。
班上河南同学董兴,路上被对立派工人抓去打伤了,班上派人背着送回河南养伤。
徐建从学校去工人村联络站,途经一个单位大院门口,出来一个人,抓着徐建的腰带往里拖。这人实在太瘦小,拖不动徐建。
徐建只敢站着不动,不敢做任何动作。这人叫别人帮忙,没人帮他,他看不行就放弃了。徐建也不敢去工人村联络站了。

军队“支左”,各派都通过各种渠道弄到武器。
一次徐建十几人排队经过钢铁公司机关大院, “工总司”拦下他们,站好队。然后抱出一大堆枪,给他们一人一支。说:“现在去进攻公司广播站!”
他们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一个人跑来说对方跑了,事情算了了。
学校“二司”从军械库抢到一批枪,清一色崭新的半自动步枪。后来知道还有高射机枪,子弹就像小炮弹。

十二

家里听说江城武斗,怕徐建出事,拍电报让徐建回家。
外祖父病得卧床不起了。
母亲自从失去工作后,一直带着孩子们住在外祖父家。

徐建从小就看外祖父用短波收音机听"敌台",听美国之音,中苏分裂后又听苏联台,“索索多西啦西多来多索...”听得徐建不小心都会哼出来。
听“敌台”被发现是会被抓去坐牢的,他总是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放小声听。

外祖父家每天晚上都有几个朋友来聊天,来得最勤的是一个自己开业的土耳其人,眼科医师叫吴星、南昌最大的前店后厂中药店“庆仁堂”的前总管、一名厨师。
一个听客(外祖父是主讲,别人说话少。)老工程师吴光楚,女儿在美国。困难时期给他寄的大米白面,他送来给外祖父一些。那米有中国米的三倍长,面蒸的馒头是透明的。
他们每天聊天到很晚,外祖父会让送宵夜。孙辈们总是到时起来,假装撒尿,等着跟着吃宵夜。

外祖父聊的内容有“敌台”的消息、厨艺菜肴、更多是自己的生平故事。
外祖父生于1889年,早年信天主教,跟教会学的牙医。
大舅舅十六岁时生背疮,教会医院开刀治死了,外祖父认为是医院拿大舅舅做试验,为此退出了教会。

年轻时他吸过鸦片,自己戒掉了。吸烟很凶,得肺结核大盆吐血,烟也戒了。
他爱听苏州评弹。他自己说,玩过的女人一个连也不止。

何应钦当剿总司令时,外祖父为军长高树勋治好了牙病,何应钦送了一块匾挂着,解放后才摘下来。
通过何应钦还送二舅舅当了飞行员,抗战时。二舅舅飞印度为驼峰航线护航,夹带走私黄金挣了很多钱寄给他。
蒋经国在赣州,卖给穷人“平粜米”,因为他不穷,不卖给他,他以抗战前方将士家属的身份争得了这份“权力”。

二舅舅1948年去了台湾,解放后每年政府都要外祖父录音对台广播,给二舅舅喊话。
1962年也在台湾的曾随外祖父学牙医的他的侄子,环球旅行从英国来信,告知外祖父,二舅舅已去世,政府就不再要外祖父录音了。

外祖父所讲的故事性最强的,是他的朋友~一个姓万的资本家的起家故事。
姓万的先是钩搭上一个开旅馆的寡妇,骗走了她所有的财产。
外祖母的哥哥身材魁吾,外貌很有气度,但一无所长。
姓万的让他装扮成卸任的官员(当时还是清朝),弄一艘官船,带许多装着石头的箱子,说是银子,跑到赣州开钱庄,发银票。
不久,当地同行产生怀疑,报官请求清查其真实财力,两人得信仓惶逃走。
姓万的跑到九江码头租下一个大仓库储运棉纱,并为仓库及货物在外国保险公司投了保。
货清后,买了许多棉纱打包的铁皮咬子(打包用的铁皮条)放到仓库中,一把火烧了仓库,骗得大笔保险赔款。用骗来的钱起家,开起了纺织厂。

卧病的外祖父想听苏州弹词,上哪儿去找呀?徐建只好为他唱弹词开篇毛主席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他说好听。
弟弟和表弟用针管打肥皂水为他通便,他说很舒服。

外祖父看起来像很严厉,其实是慈爱的。
五八年一岁半的老六在大厅兼诊室撒了泡尿,自己去拿扫帚来扫。母亲正看着乐,外祖父因为孩子在不该撒尿的地方撒尿呵斥她。
母亲因此生气,准备带孩子们搬到农村奶妈家去(外祖母不奶孩子,七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妈)。
外祖父发现并搞清了原委后,向自己的女儿道了歉,并挽留了女儿和外孙们。这不是一般中国父亲做得到的。

外祖父一生都是个辛勤的劳动者,大热天满头银发的他,浑身汗透地配做义齿,孙子外孙们轮流用蒲扇给他扇风(电扇影响操作),这是徐建眼中从小以来的景致。
外祖父去世了,睡梦中走的,虚岁八十(1889~1968),医务界为他开了追悼会。
继外祖母把外祖父的一块金壳怀表给了徐建。

十三

每个月要领生活费,不可能在家长住,回到学校徐建到实验楼找了个房住。
两个组织开始抢占楼房,西院图书馆是对方占,教学楼和宿舍是“二司”占。
对方抢占实验楼,把“二司”的人赶走了,但对方对徐建一向很好,没赶他,可能他们认为徐建和他们一样,是“被压迫者”吧。
最后,徐建还是被劝说离开,回到宿舍。
魏卓彰把徐建的金壳怀表借去了。

一次徐建在教学楼大教室站着开会,眼前一条横线往上升,线上面能看见,线下面漆黑,几秒钟后什麽也看不见了。
他想:“完了,我成瞎子了。”几分钟后又能看见了。
后来徐建问当医生的三舅舅,他说是大脑局部缺血。

两个群众组织都弄到了枪, “二司”的枪很高档,崭新的半自动步枪。
一次听说对方要攻占教学楼,要大家去守卫。晚上发给徐建一支半自动步枪,他抱着枪睡着了,醒来发现枪不见了。

学校枪战开始了。起因是“二司”有人用小口径步枪对宿舍楼旁平房木板封死的的窗户开枪玩,打伤了对方的副头,对方扬言报复。校园里常响起了枪声。

第一个受伤的是徐建班的蔡桂棠,他是湖南冷水滩人,说话“上”和“下”听起来几乎一样。夏天都光膀子,他胸很厚,个子矮。
头一天学校开枪后,徐建抬右手指他胸前开玩笑说,你这儿一枪都打不透。
午饭同学们到东院学生食堂打了饭,不敢经过对方占据的图书馆,斜穿实习工厂的院子,回到宿舍吃。
这时响起了小口径步枪声,同学们一个个都快速冲过路口。徐建上到三楼,站在房山的窗户里往下看。
蔡桂棠等三人冲过路口后站在踊道上,往图书馆方向指点,讨论开枪者的位置。因为有树墙,路边大树树叶也很密,看不见图书馆,他们以为是安全的。
一声枪响,他的饭碗掉到地下,一手捂着前胸,转了三百度的圈,倒在了地上。徐建把饭碗一丢,冲下楼去,抬他送到钢铁公司总医院。
子弹正是从徐建开玩笑时指的地方射入,顶到后背的皮肤没有穿出,离心脏一厘米。

紧接着又送来两个中枪者。
第二个人是站在二楼房山的窗户,子弹穿过锁骨下方,未伤血管和骨头。
第三个人是个奇迹,他站在楼门口,子弹从臂弯穿过,居然从骨缝和血管间隙中穿出,只伤了皮肉。
后来知道,开枪者很近,就在对面实习工厂的平房里。

当天,徐建没回宿舍,直接回南昌了。
到南昌后得知,一个考到沈阳东北工学院的高中同学张椒山被打死了。
他们一派的据点被对方占了,他不知道,走去时对方问是哪里的,他报出后,对方一梭子把他打死了。

徐建回南昌后,学校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争。
一人弯腰在之字形壕沟里跑,转过弯能看见时,和洪梅谈恋爱的“高子”用自动步枪开枪打他,子弹从背部射入脑袋,打死了。“高子”后来被抓坐牢了。
除了“高子”打死的人外,还死了别的人。
战争是这样结束的:“二司”广播宣布要攻下图书馆。
晚上卡车上架着高射机枪,那子弹像小炮弹一样,在约一百米远的马路上对图书馆扫射。
“二司”攻入后放把火烧了图书馆。
其实对方因为武器相差悬殊,早就跑光了。对方被彻底赶出了学校。
这一仗后,学校“威”镇江城。公共汽车取消了这一站,经过时高速通过。
后来“二司”的头头,炼钢班的一个上海同学被抓起来判了十几年刑。

十四

外祖父去世后,三舅舅、四舅舅都走了,楼上楼下四间正房住着继外祖母和徐建一家,搬进四家邻居。
前楼二、三楼住的是姓何的公共汽车公司司机。
大厅一家和药房一家是亲姐妹。
妹妹的婆婆是姐妹俩的姑妈,丈夫大学毕业生,不在南昌,常回家,婆婆管得很紧。
姐姐的丈夫也是司机,在国民党军队干过。姐妹俩的姑妈特别客气,做点好的总要送一些让徐建母亲尝。
两位司机愿意和徐建聊天,对美国很赞扬,说打日本时美国给了中国很多援助。

药房的二楼住一家四口,两口子四十多岁。男的身高和徐华差不多(一米七三),长的一脸横肉,解放前是开旅馆的。
据说他是青红帮,会“五百钱”,对你下手后,当时不发,多年后伤发致死。
两个儿子身高都和徐建差不多,都比徐建胖。女儿有一米六七、八,也较胖。
二儿子和徐建一样,正在上大学。女儿和徐华年龄相仿。大儿子在机关工作,已成家单过。
药房楼上住的一家四口和谁都不来往,到处占地方。几个储藏室,别家的东西一拿去用后就放不回去了。

一天徐建的小弟弟徐立在厨房门口推着童车,帮前楼何司机的妻子照看小孩。楼上女人去厨房,踢了童车一脚。徐立说你怎麽踢车呢,她扬手就打了徐立一耳光。
徐华出来也打她一耳光,楼上父子俩冲下来,三人围殴徐华。
徐建出来双手分别抓住那家老子的双手,叫着“不要打了!”,但没有效果。他的手腕上有手表,徐建抓住时还闪过要不要扯下来摔了的念头,但没那麽办。
徐建感到腰背挨着拳头,但不痛,可能是那个女人打的。
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徐建就骑在了那家老子的身上,往他背上打。(事后徐建感到奇怪,整个过程不记得感受到对抗的力量。)
他家的旅馆离得不远,可能是女的跑去叫来的人,跑来几个男人,把徐建和徐华架起来。
女人抓起一个小铁桶,在徐建头上砸了一下,血流出来了。徐华过来脱下徐建的背心为他擦血,止不住,抓起端筒(竹子做的舀水器具)在她儿子头上砸去,他也闹个满脸花。
徐华和徐建去卫生所包扎,回来时两位司机还没回来,后院的邻居们已把这一家安的从楼上倒水的溜子拆了,水壶也踹扁了。他家老大被叫来,答应赔徐建打碎的眼镜。
何司机的妻子说,徐建和徐华没挨着打,徐华跳来跳去的,那家儿子只有挨徐华拳头的份,那家的老子被徐建骑着打,趴在地上动不了。
第二天徐建的手腕肿了,两位司机告诉徐建,用拳头时手背要和手臂成一条直线,否则像这样就会挫着手腕。
那家的老子一连一个星期都请人给他揉背疗伤,他说是青红帮,会"五百钱",看来是吹牛。这是徐建生来唯一一次打架。
这家搬走了,又搬来一家。男的五十来岁,女的三十八岁,女儿二十四岁,外孙女八岁,儿子比外孙女大不了几岁。女的和继外祖母成了好朋友。

十五

回到学校,魏卓彰告诉徐建,这一段乱,表弄丢了。徐建心里不信,但没说什麽,只是失去外祖父的记念物还是有些不好受。

以后林骝以操纵群众组织的理由被逮捕,这在老干部中是绝无仅有的。徐建猜测“二司”弄到如此精良的正规军用武器,是否和他有关。

大批军宣队进校了。第一辆吉普车上是毛主席送的芒果,第二辆吉普车一位魁梧的中年以上的军官,以检阅的姿势站着,后面浩浩荡荡一溜卡车。
车队先进东院,转一圈后又到西院转一圈。事先大家不知道,很突然。

军宣队有三批人:
一批是特务连,现在应该叫特种部队。个子都和徐建相仿,晒得漆黑,成天在田径运动场练博击和摔交。
一批是仪仗队,个子都一米八多,皮肤和特务连成鲜明对照,一个个都是美男子。
最吸引眼光的是大军区女篮。最高的那个据说才一米八二,但看起来比仪仗队的所有男兵都要高。第二高的那个长得很漂亮,据说是大军区某首长定下的“公子妃”。

形势平静了,军宣队走后学校开始搞“复课闹革命”。没有书,老师用讲义讲课。
一次课间休息,老师出去了,同学们打开老师的夹子,里面有数理化三科高考及高中毕业考试成绩。
高考数理化三门,三十个人的成绩,九十个分数,只有徐建三个九十多分。福建人狄友官有一科八十多分,另外还有其它人的两、三个六、七十分,满纸都是三、四十分。
徐建高中毕业考试三科都是一百分。看过后谁也没说一句话。

聂长腾领着两三个人反对复课,要上课时,聂长腾就举着红旗,几个人围着教室转,唱造反歌。复课夭折了。

每天既没书念,又没事干。徐建跑到江边林带,找一棵树,将树枝编成床,每天去躺在树床上观江景。
除了天天来往的大客轮,徐建不只一次看见江猪群,黑亮的脊背时隐时现,速度很块。
因为在上面,又有树叶遮蔽,下面的人不易发现,一次还看了一场恋爱秀。一对男女在不远处缠绵,不过仅限于拥抱和接吻。

有一个外系的同学,经常一个人游到江心洲去,徐建不敢。
高中时他往赣江的江心洲游,那宽度要窄很多,上岸是洲的崩塌侧,岸只有一尺左右高,水流冲得他爬不上去,心里紧张极了,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才上岸。
这里对面沙洲虽是滩岸,但太宽了,游到洲上估计有两公里多。

徐建和苗青茂结伴游泳,从夏天一直延续到冬天。苗青茂比徐建有毅力,冬泳时,裹着棉衣到了江边,如果风大,徐建不愿脱棉衣,苗青茂到江边脱了就下水。
刚下水全身皮肤像无数针在扎,逆水游一会儿,全身皮肤感到发热,再一会儿就哆嗦起鸡皮疙瘩了,马上起水穿衣,每次一共就几分钟。

像刚入学一样,苗青茂又当了团支书。
学校组织了一次下乡,大家睡在一间仓房里,只铺了稻草。住了几天,徐建身上痒得难受,跑到已经结冰的水塘里洗了个澡,第二天水塘就封冻了。
华育武对徐建说鲍德才有同性恋倾向(那时没有这种说法,他只是说:“他想那个...那个...”)。
批斗了地主,从批判的情况看这个地主解放前的生活与外祖父比,差远了。解放后又一直处于这样的境地,徐建想,他这一辈子活得不值。

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分配,发生一件事。东院一个上海女生,为了分配得好,和工宣队长在江堤外的林子里发生性关系,被社会流氓堵住了。
工宣队长跑了,流氓强奸了那个女生,还扣下女生的手表,要她第二天还去。事发后工宣队长被退回厂了。

米吉江的哥哥六八届,有工资了,寄钱给他花。米吉江每天买牛奶,用电炉热奶,电线是一段一段接的。
晚上蚊子多,他把脸盆里面涂上肥皂水,站在凳子上沾蚊子,没站稳,摔倒时一手捞了一根电线,触电了。
校医来抢救,让做人工呼吸,徐建和苗青茂轮流对他口对口吹气。
他有严重的鼻窦炎,最后吹不进肺里,把他鼻子里的浓鼻涕吹得喷出来,糊到徐建脸上(医生没告诉要捏住他的鼻子)。
送到医院,要开胸捏心脏,谁也不敢签字,医生不等了,一下就划开,手伸进去捏。

米吉江死后家人来处理,他们认为校医抢救过程有错误,不应打强心针,不肯处理尸体。
班上要徐建出面谈,徐建对他家人说,大家都非常同情,也尽了力,人已死了不能复活,还能有什麽结果呢(那时没有赔偿一说)?这麽耗只是耗去大家的同情心而已。
他们接受了徐建的劝解,处理完回上海了。

南昌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中学生离校,一部分去工厂,一部分去生产建设兵团(生产建设兵团也有工厂,大部分是农场),大部分下乡。
大妹妹徐莉是南昌市红卫兵代表大会代表,进了南昌的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属生产建设兵团。她说陈云在她厂里,不过从没见过。
徐华掌权,喜欢开车,把自己放到交通厅。
弟弟妹妹们都不清楚家里的情况,徐建告诉徐华,按家里的政治条件,到交通厅会被分到山区养路队维修公路。到机械厅再差也是工厂。
徐华回去把自己改到了机械厅,后被分到江西矿山机械厂,在萍乡,到了父亲身边。
二妹妹徐玉下了乡。
三舅舅的大女儿和徐华同校,母亲要徐华帮她。徐华去学校后回来说不行,她填表时用老大的字写着:父亲右派分子;姑母(徐建的母亲):国民党员。

十六

苏联在我边境陈兵百万,加强战备反新沙皇,徐建被推迟毕业了。
战备疏散,母亲和小妹徐兰被迁到父亲原籍南京乡下,南昌的家没了。
徐莉户口迁到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徐华到萍乡江西矿山机械厂,徐玉下乡,徐立到军垦农场。

同学们参加了四号高炉的建设,为了记念五一六发动文化革命,四号高炉的容积是两千五百一十六立米。
高炉炉体钢圈钢板厚40mm,压成弧形,在地面一圈圈焊好。
同学们的工作是碳弧气刨,焊工焊完一条焊缝后,同学们用直流焊机和中空通压缩空气的石墨电极(电影放映机用的)起弧,吹焊缝反面的焊根,形成一道槽。
焊工再在反面刨出的槽上再焊一道。正值盛夏,太阳当头,大钢筒内温度有五十多度。
焊好的炉体钢圈在炉基上一圈圈接起来,焊结和刨缝,焊一圈接一圈直到七十多米高,在高空进行。
钢圈壁焊着一块块小钢板,小钢板和钢圈壁间有个缝,钢棒的弯头插在缝中,铺上约一米宽的木板,作为工作台,随着炉体的升高,工作地点要达到七十多米的高空。
生活服务区是一圈大工棚,有桌凳,喝绿豆汤,吃饭。有一次还发给每人一块空军飞行员的巧克力,这以前徐建从来没见过巧克力。

大军区司令员于世政到炉台上来看望建设者,和大家握手。
徐建对这种接触已经毫无荣耀感,不愿捧他的场,躲到人后面不想握。
不料他一个人也不放过,分开人群去和徐建握手。他很矮,白胖白胖的,软软的小手都是肉,徐建觉得完全不是个男人的手。

炼铁厂革委会主任是东北人,姓杨,文革前是工人,说话声不大,慢,挺像负责干部。他妈妈也在炼铁厂,老太太是食堂的。
他选徐建领几个同学参加高炉煤粉喷吹工程设计。

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是学长,学校转为大学前,中专毕业的。
许多零部件都是有图参考的,可以按比例缩小。
徐建主持讨论,讨论后同学们画,徐建审核。
进行一段后,技术负责人告诉徐建,如果所有的尺寸都按比例缩小,有的结构在图上画着有,实际就没有它的位置了。
不能用直接把图扒下来,只按比例缩小改尺寸的简单办法搞设计,一定要经过验算。
徐建把设计完的图审查一遍,果然在一个插板阀的设计图上发现了这种现象。

设计工作完成后,同学们撤了,徐建留下继续工作。
第一步是排工序,每一个零部件,根据生产的过程,排出流程。
比如一个部件由一个锻件和钢板焊成,有一张总图和一张锻件图,总图上标:铆焊--机加,锻件图上标:锻造--机加--铆焊。
机械总厂按这个流程安排锻造车间、机加车间、铆焊车间进行生产。
在公司机械总厂的调度科,徐建和机总调度科的一位师傅排工序,连续工作了超过二十四小时,出来时人觉得飘飘的,眼睛觉得发亮。
高炉煤粉喷吹工程每张零部件设计图都有徐建的签名。

接下的工作是驻机械总厂现场服务,答复问题,解决加工过程中的困难。
一台旋风分离器,圆锥体内一块斜板,同学画相贯线有困难,想用替代办法,徐建不同意,好不容易才为他解释懂相贯线的画法。
板金工下料时也不会画,怎麽讲解也弄不懂,只得还是用替代办法画。

铆焊车间一位女气焊工很让徐建吃惊,她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一米六五以上,健壮,胯骨很宽。脸很红润,相当好看。
徐建扛一个氧气瓶都觉得吃力,她却能靠双胯和两臂夹两个走。
机加车间一个青年女车工,不算漂亮,但端正,有“女人味道”。她圆脸,肩膀、手臂,那儿都圆圆的。不到一米六五,窄窄的,很苗条。
徐建常在她附近转,在一边欣赏她,但没敢和她搭话。他想,毕业如果分在江城钢铁公司,一定要来找她。

煤粉喷吹设备安装后,同学们又参加运行。一部分人在喷吹现场,一部分人在热电厂煤粉仓用风力往现场的煤粉仓输送煤粉。
现场按照高炉运行状态的要求,调整送粉量。定量送粉设备经常卡。

终于要分配了,开展了两场活动:男女配对和争夺好去向,配了对的就分不到好地方。

排长魏卓彰和河南的女生何瑞珠成了一对,魏卓彰一米七三、四,外貌不错。何瑞珠一米六左右,又黑又胖,三角眼、倒挂眉。不过两人有个共同特点,和善,不笑不说话。
耿贺儿这些年坚持不懈追求衡阳人沈水旺。耿贺儿父亲是县委书记,沈水旺父亲是县公安局干部,副局长或队长那一级,门当户对。
沈水旺公开了他的未婚妻,家乡的女青年,家庭成分地主,既没上大学,也没工作,沈水旺让她来到学校。她和徐建谈得来,沈水旺常陪她和徐建聊天。
耿贺儿提出去谁都不愿去的克拉玛依,最终和下一届一名男生配对去克拉玛依(考虑那里婚姻问题不好解决,学校配对分配),定下后,两人立即入党。

江城钢铁公司名额最多,还有水城钢铁公司,涟源钢铁公司等,都是小地方。上海没名额,江城是最大的城市。
洪彪、鲍德才留在江城钢铁公司,米吉江死后班上剩两个上海人,粱笛和申洪潮,都要求留在江城钢铁公司。

苗青茂来找徐建。自从恢复团组织,他又担任团支书以后,他们好久没接触了。
苗青茂高中交的女友考到吉林大学,两个学校只有东北煤城同有名额,他希望徐建能陪他去煤城。徐建同意了。

梁笛对徐建说,他去东北比留江城好。文革开始后,广播站停了后梁笛和徐建一直没有单独接触。

已经定下去煤城的有轧钢班的秦蔚珠,轧钢班另一个去煤城的何武说她是个人物,有点担心到单位后,拐得大家脸上无光。
学校有一对中青年教师夫妻,性生活混乱,与另一对夫妻住旅馆时同床互换性交被抓住了而声名大噪。秦蔚珠和这名男教师有不正当性关系,因此也成了名。

十七

大学毕业了,去东北前,徐建绕了一圈,看望家人。

先到萍乡。父亲在一个门市部站柜台,他告诉徐建,心里很郁闷,不愿干这种工作。徐建安慰他,这种处境已经很不错了。
到徐华的江西矿山机械厂。徐华说,一到萍乡,下火车就看见街上的标语:打倒国民党残渣余孽徐某某(父亲的名字)。
但父亲示众不像别人弯腰挂牌子。商业局门口摆张桌子,桌子前靠块牌子,写着“国民党残渣余孽徐某某”,父亲坐在桌子后的板凳上。
徐华说,父亲文革前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解放以来每次长工资,他都因自己工资较高,同意让出。
1964年定为会计师,把已经长了的工资又让出去了,结果会计师的事停了,两边都丢了。单位上人缘好,没人好意思整他。
徐华则有些失落,厂篮球队与外厂赛球,他当前锋,分几乎都是他得的,却因为政治条件不合格,没进厂篮球队。徐华干的是板金铆焊。

到了南昌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徐莉是铣工,但基本没干。厂门口大影壁的宣传画就是她画的。现被借调到“毛泽东思想万岁馆”(江西省展览馆)。
她很得意地拉开抽屉,让徐建看她收到的许多情书。有的是寄的,有的是别人检了交给她的。
其中有一本厚厚的“小说”,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写起。作者托人转给她的。徐建问徐莉:“你对他有没有意思?”“没有。”“那你马上退给他!”
有一个人寄的信较多,是航道局的,不像是文科的料,故意拽文,写巡航道的景色。此人后来成了徐莉的丈夫。

徐玉在很远的井岗山下的乡下,没见到。

到徐立的农场,他是场里的人事干事。知道徐立的哥哥来了,领导都来看望。徐建挨个递上烟,为他们点上。
领导走后,徐立发了脾气,说给他丢脸了。作为他的哥哥,给烟应该坐着,给每人丢一颗烟,让他们自己点。
不久以后,农场派人为徐立入党做外调,很久没下文。徐立自动辞去了人事干事职务,因为人事干事管档案,必须是党员。

这是徐建第一次回祖籍。祖屋由叔叔和堂叔住,一家一半。大门外两间小屋是留给老大--徐建的父亲的。母亲和徐兰就住那里。
原来父亲每月寄给八个人在城里花的五十元钱,现在两个人在乡下花。母亲继承了外祖父的不积蓄,一直到去世都没存过定期存款。
母亲把叔叔一家当成一家人对待,每个人都平等。但现在母亲已对婶婶越来越不满了,说她时时刻刻表现的自私已让自己无法忍受了。
每人每天一个鸡蛋,她会把自己小女儿的那一份吃掉。吃饭时自己挑好的,不吃红薯。经常找理由要钱,不满足就生气。
徐兰十三岁,只比大堂弟大半岁,挑水浇菜园总是她去。两个堂弟是两人抬一桶,徐兰是一人挑一担,还自己浇。
徐兰在家时,大家都养成了让的习惯,母亲又不能教她争抢。她总是活多干,吃不好,母亲心疼。
徐建试了,赤脚走都硌得脚疼,走不了。徐兰赤脚挑水浇菜园,他也心疼。在乡下那几天,他天天吃红薯,好粮食一口也没吃。
其实母亲和徐兰应该什麽活也不干,各过各的日子,经济上给叔叔家一些补贴就很好了。

村子里没有一点文化大革命的影子,非常平静。祖屋两边各有一个大宅院,都是在解放前就败了的大户,分家后最高的也只是上中农。
堂叔是大队会计,有权的,和有夫之妇有不正当关系,人家也奈何他不得。
姑奶奶家不知是大村还是小镇,小街上有店面的。
有人在扫街。姑奶奶说刚解放时,别人告诉这个人跑出去躲。像他那样的人,没跑的都枪毙了,他躲过那阵保住了命。这次文化革命也就扫扫街,没吃大苦。

十八

分配到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三十多名大学生十四号前全报到了。按规定十五号前报到开全月工资,晚一天就少开半个月工资。这是“老五届”的最后两届:六九届和七零届。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是部属企业,文革前有三名大学生,六三届一名、六四届两名,都是学机械加工的。
六八年来了三名“老五届”:六六届哈尔滨工业大学铸造专业一名、六七届北京钢铁学院铸造专业一名、六八届华中工学院工业电气化专业一名。

厂里技术人员舆论对大学生本来就不利,至于对六九届和七零届这批学生的评论则是,他们净搞文化大革命了,什麽也没学着,按东北话说:“啥也不是!”
江城钢铁学院分到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五人,除六九届炼铁班苗青茂、徐建外,还有六九届轧钢班男生何武,女生秦蔚珠,七零届轧钢班男生许鹤旺。
何武河南人,父亲是铁路业务干部。秦蔚珠上海人。许鹤旺江苏人,父亲是烈士。

独身宿舍是厂区内一个二层小楼,小楼门在楼的中间,门朝东。
除新分来的大学生外还有去年从省城金都市分来四十名中专生,以及一些家在外地或农村的职工。
每间宿舍四人,少数大学生有幸住在一起,多数被分插到各个房间,与其它职工混居。
徐建分到一楼厕所边的宿舍,窗户朝西,门与厕所门并对着楼门。
同宿舍两个人:一个瘸腿的工人,家在农村。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地主家庭出身,因为说毛主席语录说的不对,修改毛主席语录而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
“现行反革命分子”每天干完活还经常要站在一个方凳上弯腰低头挨批斗。两个人都很脏,不收拾自己,也从来不打扫房间,又是一楼厕所边,徐建怎麽收拾也有味。
瘸子见总是徐建收拾不好意思,就命令“现行反革命分子”收拾,他不说话,也不动。瘸子就要他站到门边,用皮带抽他,没有原因有时瘸子不高兴了也抽他。苗青茂分到二楼东北角的宿舍。

三十多个新分来的大学生中,西安交大安旭岩一米八一、詹廷昭一米七八、北京钢铁学院史铁山和徐建差不多高,一米七六并列第三。
年轻人在一起,肯定要互相比试比试。掰手腕几个强手中徐建胜率要高些,单手伸直端平一满脸盆水只有徐建和安旭岩能做到。
独身宿舍楼旁摆着一副土杠铃,一根铁管穿几块铁饼,铁饼不能固定,一百一十七斤。独身职工每天有人比量。
徐建上去单手一提一蹲上肩,分腿往上一挺,胳臂伸直后在最高点就撒手丢开了,按规则不算成功,但没有别的人能做到。

大学生属“高薪阶层”,转正前四十六元,转正后五十八元。中专生转正前三十一元五,转正后三十八元六。五八年参加工作的老工人都是二级工,三十八元六。
解放后参加工作的老工人最高五、六级工,铸造车间伪满时的工人老孙头,八级工。传说原打算树他为劳模,要他谈是怎麽干的,他说:“小鼻子那时我就这麽干。”
东北人管日本鬼子叫“小鼻子”,管苏俄人叫“大鼻子”。劳模的事只得作罢。这样的故事后来在别的地方也听过,说的是别的人,是真是假说不准。
独身宿舍有几个真正的高薪阶层,他们是上海来的工人。他们年龄大的也才四十出头,八级工,一百一十四元。
解放前他们都是给资本家干的,公私合营时工资还下调了,因为没有对应他们那麽高工资的级别。
有人说:“不是说地主资本家残酷剥削吗?怎麽还给那麽高的工资?”
许鹤旺是苏北老区农村的,父亲是革命烈士,家庭成分中农。
他说地主、富农对长工也很好,就像资本家对这些工人一样。
他还说,那些搞农会的都是好吃懒做,把家败光了的痞子。
不过徐建相信,不是地主、富农都对长工好,搞农会的也不都是痞子。

对秦蔚珠带“臭”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比别人还更“吃香”些。领导经常去她宿舍看望她,她在厂里很活跃。
秦蔚珠分到职员岗位,另四人都分配了工人岗位。
大学毕业生分配工人岗位的也还是按干部管理,档案由厂组织科管。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FFFFF]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09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十九

江城钢铁学院四个男的都分配到一车间当工人。
苗青茂分到造型一班,生产大型铸件,用风冲子(用压缩空气做动力,类似风镐)造型,吊车吊着大铁水包浇铸。
何武分到了离心浇铸机班。
许鹤旺分到锻工班,用焦碳炉将钢块烧红,用空气锤锻造成形。

徐建分到了型砂班。型砂班工作分两拨。
第一拨打箱:白天浇铸的铸件,晚饭后温度降了一些。第一拨人把铸件从砂箱中脱出来,搬到厂房外,把砂箱摞整齐。
第二拨碾砂:打箱一拨下班后,等砂进一步晾凉些,前半夜,把用过的型砂运回碾砂机重新碾配,再送到造型厂房。
徐建做的是第二拨碾砂中的运砂工作。
徐建和另一名工人用大板锹把各造型班用过的旧砂装到斗车里,把斗车推到回砂坑倒出砂子。自装自推自卸。
全部回完后,班长用碾砂机碾配,两人再把碾好的砂送到造型厂房各造型班。
因为要在砂地上推重车,每晚要推八十多车,没有相当大的力量是干不了的。徐建虽然有力气,但外型完全像个书呆子,另一名工人长得比辛建高大壮实。
难受的不是推车,而是他的另一项工作。旧砂回到砂坑后靠砂斗往上提到砂仓,砂仓小,砂斗是间歇工作的,经常是砂斗被压住了,起动不了。
这时徐建就要下到坑里,用手扒开压住砂斗的砂。
坑很小,很低,只能蹲着,移动也只能一点点蹭。砂还有热度,不一会儿眼镜就流满汗水看不见了,要不就是眼镜滑下来掉砂子里了。
干了一个季度,造型厂房安装送砂系统后,劳动条件就好了,不需要人工运砂了。

徐建接下的工作是生产铝活塞,在另一个小厂房。
铝是用油炉熔化的,熔炼工化好铝后,徐建用勺舀出,浇到铁模里。待铝凝固后,用铁锤敲松铁芯,拔出芯子,砸开楔子,取出活塞。
拔芯早了铸件会裂,出废品;晚了铸件将芯子把的太紧,出芯困难,产量也低。
工作是三班倒,这是这个工作不受欢迎的原因。再一个原因就是一天无数次的敲敲打打,反反复复,太单调。

最后徐建调到离心浇铸机班,和何武在一起。
离心浇铸机班生产合金铸铁和球墨铸铁缸套。六台小离心浇铸机,一包铁水每台两次正好浇完。如有那台出故障,轮次就打乱了,电葫芦吊车来回跑,时间耽误多了铁水也可能报废。
另有一台大浇铸机,不常用。
徐建对那些磨蹭的人,出了故障不及时处理的人非常反感。
浇铸机班入厂最早的一名青年工人是1968年入厂的小毕,徐建的副手。
他几乎天天迟到,却把别人的迟到记得很清楚,一旦批评他了,他就说某某人某天迟到你们怎麽不说。
他不操作浇铸机,只当副手,但准备工作又不伸手。生产时其它机台的副手都注意着机台,提前到跟前,机一停就把推出的缸套铸件夹走。
他不看机台,缸套推出来了也不过来,徐建敲打机台,他才慢吞吞地过来,骂他他又没脸没皮。一慢,把大家都耽误了。

工厂里机电维修工是大爷,尤其电工。出了故障去请他们(他们不属于一车间),他们总是说:“知道了,回去吧。”他们则聊够了才来。
懒人就回去等了,何乐不为呢?不干活又不是自己的错。
如果你急,站在那里等,他们看都不看你一眼,甚至还撵:“走吧!走吧!”。
设备很简单,操作工知道是什麽故障,因为电气部分操作工是不许碰的。一次为了迅速排故,徐建告诉他那里出毛病了,他眼睛一瞪:“不用你多嘴!”

在钢铁公司劳动时,高炉工作人员与设备维护人员是没有接触的。各种维护人员走马灯似的巡视,连仪表盘里的墨水也有人不时来加。徐建从来没发现过要去找人维护的情况。
高炉工长、副工长、一瓦斯、二瓦斯、炉前工之间关系也很好。
到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后发现,工人中也有“贵族”,或是自认的“贵族”。

二十

天冷了,徐建的宿舍傍着厕所对着楼门,又冷又臭。有人告诉徐建二楼有间空屋,小楼管理员用来喝酒的。徐建搬进去了。
下班发现窗户被摘掉了,已是深秋,徐建找来木板把窗户钉上。晚上他睡了后,管理员把门摘下来拖走了。
徐建真想揍他,别人告诉徐建,管理员有心脏病,千万别惹他。徐建只得搬回去。

后来二楼苗青茂房间里走了一人,他叫徐建搬了进去。
屋里另两个是六十年代初的中专毕业生,技术科机加技术员东北人俞树章,姓马的山东人,二车间施工员。
上班时有人告诉他们,徐建的行李被丢到厕所门口了。他们赶回去,是徐建的床被搬到了二楼厕所门口。
徐建赶到房间,苗青茂正和他们争执,姓马的山东人挥起喷雾器砸苗青茂,徐建伸手去挡,手表蒙子被砸掉了。徐建抓住姓马的衣领,警告他:“再敢动就揍扁你!”。
徐建搬了回去,把姓马的拉到厂组织科,让他赔了表蒙子。俞树章最讨厌了,他不正面冲突,却经常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墙嘟嘟囔囔骂脏话。
很快苗青茂结婚搬走了,俞树章和姓马的换走了,宿舍换来的都是“同学”了。

知识分子被叫做“臭老九”,在学校时徐建并没听过。文革开始时只斗过“走资派”,没斗过老师。也许学校没有够得上“反动学术权威”的老师吧。
那位美国未婚夫走了就一辈子不嫁的陈老师也一直没人惹她,过得挺好。
大学生们在工厂因为工资高,倒是挺被羡慕,确切说是被忌妒的。偶而有人开玩笑,叫叫他们“臭老九”,也是带点酸味。更多是他们自称“臭老九”。

生活条件很差,每人每月只有三两食油,食堂又搞得不好,新分来的“臭老九”常和食堂发生矛盾。
食堂班长杨秀每顿饭做一盆免费的汤,厂里把杨秀树为劳模,那有盐没油的葱花汤叫“杨秀汤”。
北京钢铁学院北京人宋蓝元因为伙食问题与杨秀发生争执,将他揍了,厂子在广播中进行了通报批评。
一次徐建偶然进到厨房,发现炊事员每人一大碗炒鸡蛋喝啤酒,徐建骂他们无耻、吸血鬼,当然还动用“国骂”。
一名炊事员居然操起了菜刀,徐建大喝:“你放下刀!要不我不客气了!”
其实徐建见他拿刀心里发虚,如果他拿刀冲上来,自己要跑就太丢面子,不跑还真害怕。
不过他还真放下了刀,徐建可以放心地骂。
副厂长来了,坐在凳子上听着徐建骂,一声不吭。
只有几十个人吃饭的食堂好几个工作人员白吃,还要这样捞油水。厂里居然还评他劳模!
后来徐建品味,对于无法解决的矛盾,领导采取这种方式处理,堵弱势方的口的也不是绝无仅有。
再闹也解决不了问题,后来许多人只在食堂吃早餐,中晚餐都到街上饭店吃。

机加车间电镀班的推车被别班拉去运半成品,他们自己要用,岑光炜问了半天谁的东西没人答理,他就把半成品倒在地下了。
厂子说他是破坏生产,全厂广播通报。岑光炜正在谈对象,女方的父亲是矿务局总会计师。这事差点把他搞对象的事给搅了。

“老五届”都互称“同学”,除几个本地人和几个很快就结婚的外,大部分都住独身宿舍。
少数几个一来就分到职员岗位,还有些短时间就得到提拔。大多数都分配当了工人。这并不影响“同学”间的正常交往。
根据性格的差异,“同学”自然就分成群。苗青茂很快就结婚住到爱人任教的中学宿舍,看不到他的身影。也有几个性格孤僻的“同学”单来独往。
性格外向的占多数,形成一个大圈子。徐建属于一个小圈子,四五个人,性格多内向,还包括性格“怪”、易怒的宋蓝元。
何武属于大圈子,许鹤旺则两个圈子活动都参与。
学生干部在大圈子中,他们与领导有较好的关系,有的人不苟言笑,但还是和善的。
大圈子不少人兴趣较广,经常下围棋,有时踢足球。
西安交大黎铁力是校围棋队员,在“同学”中带起了一批人,而且很快能和他分庭抗礼了,这帮人在市里下围棋也成了高手。
徐建经常观棋,但不敢下--怕输。棋风反映出人的性格,有两个极端。
东北工学院林广肃,一块一块经营自己的活棋,不具攻击性。西安交大的詹廷昭盯住对方薄弱点,一味进攻。
这两个都是常败将军。林广肃如非对方失误则必败,不过不至惨不忍睹。詹廷昭败多胜少,每败必说,如果不是下的某着大意了,他肯定会赢。
在大家的鼓励下,徐建鼓起勇气上场。和林广肃下一盘,果然赢了,但索然无味。和詹廷昭下,他欺徐建没下过棋,招招无理,徐建认为这不叫下棋,不与他下了。

哈尔滨工业大学六六届孙大柱,家庭出身地主,一直当工人,思想负担挺重的。他岳父是哈尔滨名中医,生五个的都是女儿,个个如花似玉,孙大柱挺为自己的漂亮老婆骄傲。
他老婆来探亲,徐建小圈子的五个人打了二斤酒,那时酒都是六十度,准备喝完酒去参加大圈子的岑光炜的婚礼。
孙大柱老婆不许孙大柱参加,结果四个人都喝吐了,昏睡到第二天,婚礼没去成。
闹婚礼的人让唱歌,岑光炜的老婆,那位矿务局总会计师的女儿,说自己不会唱歌,我给大家跳舞吧。
她认认真真地跳了一通舞。
大家说,这麽精采的婚礼,没看着太可惜了。

两个圈子的人有时也会在一起讨论社会问题,往往是何武挑起的,不过往往是站在“对立”的观点上。
徐建认为双方内心看法是一致的,心照不宣地站在“对立”的观点上,以正反方的形式进行辩论,都是为了一种宣泄。
徐建知道这是危险的,一旦被告发,正方是安全的,反方则可能被打为“反革命分子”。徐建因此对何武怀有戒心。
而徐建与小圈子内有的人之间的交流则是直接了当的。
事实证明,一直到人们能相对自由地发表言论时,也没有发生徐建担心的事。

北京钢铁学院牡丹江的“同学”刘某内向多疑,他在不知情下追求了党委书记看中的“太子妃”,因此在车间处境不佳。
他怀疑大学同班同学,原来的班长,同在一个车间的岑光炜整他。
而徐建也担心有人会揭发自己讨论社会问题时的宣泄,不信任何武。
两人都觉得这种心理状况危险,一起找精神病的书研究。后来刘某还是精神病发,回牡丹江了。

二十一

既然提到了党委书记和“太子妃”,就先谈谈党委书记吧。

进厂不久,徐建遇见一个青年女工叫他叔叔。
交谈后知道,她父亲原来在江城钢铁学院工作,现在调回东北老家,进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了。
她刚初中毕业,没下乡直接进厂当了工人。
她是在江城钢铁学院看徐建打乒乓球认识徐建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当然是叫十七、八岁的高个子大学生叔叔啦。
那个小姑娘(徐建已毫无印象了)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足以让“叔叔”动心。
她一米六八以上,比她爸高,健美型,脸红扑扑的,开朗活泼。她就是后来的“太子妃”。

瘦小的党委书记靳观,身高不足一米六。1937年参加革命,不是七七以前,没赶上红军干部那个坎。十三级干部,刚够高干。
靳书记脾气很大,据说在承德钢厂当副手时差点动枪打九级干部的一把手。
靳书记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培植几个人,把原来盛京冶矿设备厂派来的全套班子赶跑了,只留一个不敢说话的窝囊废副书记杨久兴。

一个星期天一大早,多数人还在睡觉,独身宿舍的人发现,厂子两个大门全关上了,大家都出不去了。
门口贴着通告,早上爱国卫生运动大检查,所有的人不得离开自己房间。
过一会,靳观领着几名干部和几名背枪的基干民兵,直接就到一楼进门右手第一间敲门。
“谁呀?”
“检查卫生!”
“星期天一大早干啥呀?不开!”
靳观大吼一声:“基干民兵!”
里面的人听见了:“我开!我开!”
基干民兵踹开门把人抓出来。
“送劳教所!”
也没继续检查卫生,事情就结束了。
被抓的是一名电工,是个刺儿头,四十多岁了,喜欢舞文弄墨,曾给有夫之妇的同班女电工写情书。
不知什麽事他写了张小字报,有“孔雀开屏,前面好看,后面露个大屁眼子”的字眼,据说是暗指靳观的。
靳观把他送劳教所后,劳教所说没材料先是不收。靳观让先收下,后补材料。最后以破坏爱国卫生运动和流氓行为,劳教三年。

一个星期天,几个“臭老九”在厂内马路上打排球,西安交大的詹廷昭说了一句:“靳观语录,此处不许打排球。”
靳观夫人是隔壁省属企业煤城液压件厂党委书记,正好穿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回家,听见后告知了靳观。
靳观立刻召开党委会,要给詹廷昭定“反动言论”的罪名。
靳观原定的接班人党委副书记失宠了,靳观又物色了新的接班人,副书记成了靳观在班子里的对立面,他坚决反对,靳观打击詹廷昭的事没办成。

在这批大学生进厂前,大学讲师老迟调到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当相当总工程师的角色,与靳观住邻居。
他妻子解放时是解放军连级干部,老娘儿们家不知天高地厚,与书记夫人不对付,老闹矛盾。
靳观调查出,解放战争国共拉锯期间,这位工程师(当时十六岁)的地主哥哥反攻倒算,逼人自杀了。
这位工程师也跟哥哥去过那家,靳观以反攻倒算,逼死人命罪名,送老迟去坐了五年牢。
老迟回厂后(那时靳观已退休回家)对徐建诉说在牢狱中时的苦。他被关了五年,不让参加劳动改造,见不到人,与外界完全封闭,都要疯了。

工人们非常害怕靳观,从徐建的亲历的事就可说明。
冲天炉开炉准备工作,抓紧了也要上午十点做完,每天十点他来炉前一站,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工人们赶紧送风,炉子一开他走了。
炉子一开就不能停,午饭只能一边干活一边吃。下午四点多他又来炉前一站,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谁也不敢停止下料。
五点他下班回家了,炉里还一满炉料呢,干完收拾完,六点回家就不错了。
浇铸机的铸模是铸铁的,有冷却翅,加工一个要三天工期。里面是铁水,外面水冷,容易裂。有一次连续坏,备品用光了,再坏就接不上了。
这事报到靳观那里,他到加工模具的车间,走到车床前,轻声问一句“一个班干不下来吗?”说完就走了,结果一个班就干下来了。

徐建唯一一次与靳观面对面是一件尴尬的事。那是他刚结婚。工厂把紧邻的一家地质勘查队的地盘扩进来了,拆建还须等一段时间,就把房子分给职工暂住,徐建就住到了那里。
他的水缸没有盖,到车间拿了一个茶桶盖,走到围墙豁时正遇到靳观。两人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各走各的过去了。徐建第一次干这种脸红的事,就让党委书记撞上了,不无尴尬。
不过他也知道,厂里有几个人,用工厂的物资为靳观的家搞建设而很吃得开。

二十二

徐建有大学生们共同的优势--工资较高;
另外身材也高(当然不是按现今年轻人的标准);
发际线高点儿,但还不像后来那麽“拔顶”;
下巴有点翘,有人认为好看有人认为丑;
眼睛不大,但也没人说过他眼睛不好看。
北京钢铁学院的李国旺,就当面说徐建丑,他是徐建同一个小圈子的人。
何武虽没说过徐建丑,他们俩个在徐建面前都表现出对自己本人外貌的自信。
徐建其实觉得自己是不错的,还认为大多数人也看自己不错。
他们两个一米六八的小个子,大长脸,徐建认为他们比自己差多了。
徐建最担心的是那顶“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儿子”的帽子。

独身宿舍早一年分配来的省城中专生中有个女生闵静,身高一米六五、六,身裁很好,像貌也较好,眼睛含笑,只是鼻梁不高。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吸引了徐建,每次她见到他都主动打招呼,当时厂内也没有别的能吸引人的女孩,他注意她了,心里评价是“还不错”。
徐建在铝活塞班时,总和她倒同一个夜班,他的操作位置透过她的车间窗户,正好看见她开铣床的背影,整晚坐在那里看她的背影,想不注意她也不行。
长此以来,徐建迷上了她。
一天趁她宿舍无人,他进去问她有没有对象,她说年龄还小,不打算找。徐建认为她应该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而拒绝了他。
但过些天传出,她对别人说,她已拒绝了李国旺的求爱,李国旺还让一个小伙子来找她。
因为徐建并未直接求爱,她对外说出来,是不是向自己发出信息?
同一个小圈子北京钢铁学院的薛山对徐建说,何武、李国旺先前都向她求爱,被她拒绝了,他妻子(与闵静同一车间)可以出面为徐建介绍。徐建说不用,他自己办。
回家探亲路上徐建给她写了封信,将家庭问题写清楚,表示希望与她处对象。如果能接受,就给徐建家的地址回信。
徐建没有收到信,但她一如既往主动打招呼,徐建很痛苦,躲她,两眉间多出了一条去不掉的皱纹。

后来知道她有对象,是个县团级干部的儿子,也是大学生。
后来厂里进了许多回城的下乡青年当工人,长得最好看的是分到闵静那个车间的景雯,而且两人常在一起。她们俩个头差不多,景雯外貌公认的漂亮。
那时徐建每天到饭店吃饭,一毛钱米饭,一毛钱白菜豆腐。景雯中午不带饭,也到饭店吃饭。
一车间上下班时间看得不紧,徐建总比她去得早。她一来总是站在徐建旁边吃,经常一张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但徐建鼓不起勇气搭话。
徐建请艾颂为他介绍,艾颂经过一番调查后告诉徐建,她已经有对象了。

二十三

进厂后,对文化革命前期的事大家都不怎麽谈了。
讨论讨论怎麽理解《国际歌》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与《东方红》歌词“他是我们的大救星”之间的“辩证关系”、
讨论讨论刘少奇七大上首先提出毛泽东思想,带头树起毛主席这杆大旗,靠这个起的家。为什麽他又成了反毛泽东思想的头子,被祭在在这杆大旗下...
讨论者心知肚明,这都是带讽刺意味的宣泄,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有点说相声的味道。许鹤旺仗着烈士后代的身份,有时还会冒出些出格的话。
徐建与何廉占之间就不那麽隐晦了。他们能够直接讨论时政而互不设防是有个过程的。何廉占是中农家庭成分,西安交大七零届。
他们最早讨论时政是从说到参加“八三一”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开始。
徐建问:“你参加了八月三十一号的毛主席接见吗?”
“参加了。”
“我们原来不知道有毛主席接见这回事,只是听说可以不买车票去北京就去了。你们是去参加毛主席接见的吗?”
“我有神经病呀?”
...
徐建与苗青茂之间也能不设防。苗青茂是完全拥护毛主席的,从不说有损毛主席的话。
但徐建知道,就是当他面说些什麽也不会有危险。考虑他的立场,徐建与他也不谈时政。

徐建与何廉占谈起林彪叛逃事件。
徐建说:“毛主席说`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把林彪选为接班人,副统帅,目的就只是作为打倒刘少奇的工具。这回是兔死狗烹了。”
徐建又说:“毛主席大张旗鼓地宣示出来,看来他认为不管他做任何事都是人们必须接受的。”
“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他鼓捣高岗去拱掉刘少奇,发现拱不动就把高岗扔掉了。高岗、林彪两傻子。”何廉占对历史知道得更多些。

锻造班有一个从朝鲜回来的人,当时他是个连级干部,现在是工人(没搞清他的档案是否像大学生一样还放在组织科,)。
志愿军入朝前,他们早就打到南朝鲜南部了,几乎把南朝鲜完全打下来了。
后来他们军被美国佬掐在南部,为了救他们,扔进去一个师,才救出他们一个团,他们军其它的全部被俘了。
后来美国往回打,又快要把北朝鲜全拿下了,志愿军这时再入的朝。
看来原来说美帝野心狼侵略朝鲜,志愿军入朝反侵略不是那麽回事。

厂汽车队的几个司机是从越南回来的。
原来在越南一直有我们的军队参战,如果被俘了,不许开口说话,以免被认出是中国人。
说我们在国外不驻一兵一卒,这也不是真的。
据他们说,这些事外国都知道,只有中国老百姓蒙在鼓里。

二十四

后厂房的小冲天炉是配合浇铸机班的,开展了新产品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生产。
北京钢铁学院七零届学高温合金的薛山负责炉前处理和孕育,他一辈子也没干上高温合金,后来徐建倒是干上了。
北京钢铁学院七零届学铸造的宋蓝元,作为检验科的炉前检验员检查金相。
铁水经球化处理,在大量水急冷的离心机模内凝结成白口铁缸套铸件,然后铸件在高温窑中石墨化退火生成球墨。
球化处理工艺方法、球化剂的用量、冷却速度及冷却水的分布各种因素的配合好,才能得到好的产品。
徐建以后没见过有比这一时期他们干的球铁更好的,也为以后徐建念研究生以及在后来的工作单位解决一些难题打了基础。他们走后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球墨铸铁水平就不行了。

哈工大六六届铸造专业孙大柱在前厂房大冲天炉负责炉前孕育,炉前孕育是冲天炉最有技术的岗位,家庭出身不好,这就算对他的使用了。
六七届北京钢铁学院铸造专业华昌早就提为技术员了。
前厂房大冲天炉班长三十岁左右,很强壮,家庭出身不好。
一个老工程师在那里监督劳动,年龄很大,日本专科学校毕业的,不知是什麽问题。
据说老工程师原来工资二百四十元,原来徐建上的大学的党委书记,十一级的高干,才一百八十六元。
他每天要把生铁块用十六磅大锤砸开,三块一联的砸成单块。薄的还好砸,遇见太厚的,徐建砸开一块就累得不行了,一个老头儿,真够他呛。
他每天还要把一天用的焦碳和回炉料运到炉后。从来没听过他开口说话。
家庭出身不好的大冲天炉班长对他很凶,有时还用脚踢他,以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革命立场”。
孙大柱和徐建家庭政治条件都不好,对这个家庭出身不好的班长很鄙视。

技术人员两级管理,技术科的叫技术员,车间的叫施工员。
华昌最早调到技术科当技术员,他很生气,因为他成了老中专生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每干一件事都会被他们挑毛病,说不好。
车间有两个施工员。
宣宝力,广西人,七级工,头脑灵活。一米八二,块头很大,像头大熊。一次出差,在火车上同事被几个人追打,同事跑到他跟前,那几个人看见他,掉转头就跑了。
肖文,六十年代初中专生。

一次车间要徐建去画坦克变速箱箱体的铸件图,工作很简单,在原零件图所有需加工的表面加上加工余量就行了。但图很大,零件本身也复杂,要画好几天。
徐建不愿意,让自己画图,又不提拔自己到技术岗位。下面干活还有间歇休息,画图时间逼的紧,但不愿意也得干。
到楼上一看,宣宝力从发电厂低价(几乎白送)买了一台侧斗三轮摩托,拆了一堆零件正在修;肖文什麽事都没有,坐着发呆。
他们见徐建不高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辛苦你了!”

车间主任黎毅(那时是书记一把抓,他安排些具体事)真敢逆形势说话,他老说,就是要搞奖金制度,干好了就发奖金。他说也白说,哪里有办法拿钱出来发奖金?
型砂线回砂过筛后还有小铁豆,黎毅找徐建,能不能自己铸一个铁套,做一个电磁皮带轮,除去型砂中的小铁豆。
徐建说不行,必须用铜套,否则磁力线都从铁套里走,外面没磁。他好像不太高兴,嘴动了动。
事后徐建想,可能他想说起重的电磁铁也是铁壳。后来他也没再提,事情就过去了。

宣宝力、黎毅、车间调度钱英六都是头脑开放的人,改革开放后都自己开厂了。和徐建最好的浇铸机班第三任班长,后来当过车间主任,厂子垮后,也开了个铸铝小作坊。

二十五

浇铸机班是人员最多的班。一个班长,六台浇铸机每台俩人,往车上装缸套一人,推车一人,一共十五人。
班长是老工人,其余都是年轻人,和徐建都很投缘(但第二任的班长出了问题)。
评先进生产者,开始几次都评了徐建,车间平衡也有他,最终发布就都没有了,后来也就不评徐建了。

第二任的班长老毕是个山东人,五级工,大家不喜欢他,从不评他先进。他怀疑是徐建操纵大家,其实完全不是。
后来和徐建最好的小兄弟当第三任班长时,徐建告诉他,把荣誉给别人,带好这个班就是最大的成绩,说明你的能力。他也是这样做的。

何武和隔壁煤城液压件厂副厂长的妹妹结婚后也上机关了,后来史铁山调进了这个班,他是本地人,这时许多大学生已脱离了工人岗位,不知何故,他还没上去。
史铁山人懒,但脾气好。开大浇铸机时他给徐建搭手,干活不出力,徐建对他凶,他也不生气。(其实徐建自己并不记得对他凶了,是别人对徐建说的。)
一个过去被处理并开除的的职工来厂要求调查改正,厂里交到各个班组轮流批斗。史铁山把已落火的炉盖打开,让那人对着炉口低头弯腰,烤得他汗直滴。
徐建想起在学校时,一名被定为反动学生开除的跑回来要求平反。学校押着他,各系轮流批斗。
母亲的历史问题是个冤案,父母在家也讨论过,就是不敢翻案,他们害怕是有理由的。

一次史铁山在班上又吹他们北京钢铁学院是部第一院校,他高考平均七十分,够上清华。吹高兴了问徐建:“你们江城钢铁学院怎样?”
他以前吹他们学校,徐建都是不吱声,这次他直冲自己来了。徐建火了:“你算个屁!我八十七分。你吹你的牛,冲我来干什麽?”

车间牛富贵书记和史铁山的父亲过去是同事,史铁山提出搞一个链式传送带,这样就不用人工往外运缸套了。车间支持。
传送带由史铁山和徐建设计,很简单。电机、减速机。需要画图的是星轮、链节、轴和联接法兰。
史铁山画的图全错了,投影关系反了,右面画的是右视图。不过按今天看到的西方国家的图纸,他们就是这样画的。

车间树史铁山为榜样,车间要开大会,要浇铸机班在会上发言,表态配合史铁山,搞好链式传送带项目。稿子让徐建写。
全班开会,牛书记到班上来审稿。
徐建念了一遍,书记说:“行,大会你念吧。”
徐建说:“我从来不大会发言。”
书记说:“稿是你写的,就得你念。”
徐建说:“那你另找人写吧。”于是把稿撕了。
书记发表了一通言论,说:“一个人来了,我们就要查一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对共产党有刻骨的仇恨。共产党让他上了大学,不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上了大学不说明就是好人了。你在班上可能站得住,到车间就不一定站得住。在车间站得住,到厂里你肯定站不住。大家讨论吧。”
徐建瞪着他,他不看徐建。但班上谁也不发言。
他说:“我下个星期再来开会,处理这件事。”

徐建等着看下个星期他要干什麽。
车间大会没开成,下个星期过去了,不但没来处理徐建,每班要搞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员,又落到徐建头上。
徐建憋不住了写了一份报告,写给车间党支部和厂党委。报告的名头是:《关于牛富贵同志对我实施政治迫害的报告》。
报告准备直接交到牛富贵手里,因为他既是支部书记,又是厂党委常委。
写好后,徐建找荣恩柱帮他看看。他是老中专生,家庭成分也不好。当时也当工人。他技术好,徐建很尊重他。后来他做了徐建和妻子林婉的婚姻介绍人。
荣恩柱问徐建:“牛富贵点你的名了吗?”
“没有。”徐建说。
“没法告他,他不会承认是说你。”

传送带施工挖沟,班长老毕和史铁山(技术负责人)不干活。青工小张刚轮换上来休息,蹲在沟旁说笑。老毕溜哒回来,训斥小张不好好干。
徐建说,人家刚上来,你自己不干,瞎说别人。老毕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麽关系?意指这些年轻人都受徐建操纵。
徐建抓住他衣领,拉他到门口站着的车间副主任面前,要他向副主任说说那是什麽关系。
那位副主任是极左,文革初打人很凶,1977年以后被撸掉了。副主任没对徐建说话,转身走去一瞪小张:“都是你惹的祸!” 把他叫去训一顿。

史铁山后来对徐建说:“你不要那麽得罪人,老毕找我好几回,说牛书记老向他问你有什麽言行。他说不要总是他汇报你的情况,要我也要去汇报”
史铁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看来牛富贵一直在找机会整徐建。
不过徐建明白,牛富贵的行为与申洪潮不同,申洪潮是主动整人,牛富贵则是报复。

二十六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一个天车司机脸盘眉眼很好看,一米六五左右,体态略胖。缺点是走路像鸭子,不是淑女形象。这也可不究,但她好象对哪个男人也不感兴趣。
型砂检验员,车间团支书,一米七左右,相貌比天车司机差,两腿不直,东北人X形腿多,她却是O形腿。她的眼睛会说:"我是女人! "
一位女职员,江西老乡,要为徐建介绍对象。徐建提出就介绍型砂检验员吧。
介绍人后来回话,女孩家里很愿意,她找党支部牛富贵书记汇报。
书记对她说,徐建家比彭喜旺(省城中专生,家庭成分富农,团支书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帮助后与一名回城女青年工人结婚)严重十倍,党支部要是同意会通知你。
以后牛富贵就没下文了(这在"政治迫害"事件发生之前),型砂检验员就不敢和徐建谈对象了。

西安交大艾颂为徐建介绍他们车间的一名女工,相貌尚可,有女人味,个子不高。
徐建把家庭的问题告诉她,说如果相处,要接受他可能永远当铸造工人的现实。
她表示愿意接收,但在家庭的强烈反对下,没有进行下去。
她嫁给一个后来提拔为组织科长的省城中专生。

有人拉线介绍对象,由矿务局党委书记的夫人作为介绍人,在矿务局党委书记家见面。
矿务局党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平级,是抗日战争参的军,夫人则是地主家的小姐,解放战争时期参加文艺宣传队的,是矿务局总医院的中层领导。
介绍的对象是矿务局总医院的党员干部,培养对象。她工人家庭出身,比徐建大一岁,人黄瘦,徐建对她的外貌不满意。
徐建经过一系列矬折,年龄已二十八岁。同学们均已成家,他也希望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交往了下去。
徐建去过她家,父母很老实,弟弟妹妹对他都很亲热。交往时她表现出对将来关系的担心(担心徐建会离她而去),徐建内心也真的对自己没信心。
厂组织科的人告诉徐建,矿务局总医院组织科来看过他的档案。之后有一周她没约会,徐建觉得她可能有麻烦,写信给她,终止了关系。

紧接着荣恩柱介绍了徐建的妻子林婉。她父亲是矿务局总医院科主任,留日回国的。母亲是医院会计。
她一米七六,上下班要骑车经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门口,因为她的个头,引起过徐建的注意。相处半年后他们结婚了。
林婉1965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下了乡,回城进毛巾厂当了一年工人,提为生产调度,结婚时已是生产科长。

岳父母为他们借到一间房,就在她家对面。她家一子三女。他大哥的儿子11月6号出生,徐建的女儿11月30号出生。
她姥姥和妈妈忙于照顾她嫂子,不能来照顾他。东北坐月子又不能干活。
徐建每天中午都要回来做饭干活,没时间换工作服。
徐建回家时,头上戴着再生布的风帽(那种侧面和后面有一块长布,盖住衣领避免铁水迸进去的帽子),脚上穿着张开了口的,鞋面让铁水烧得全是坑点的翻毛鞋。
这身打扮在街上走,真引人注目。
半年后徐建住进了厂里的暂住房。后来厂里分了楼房。

岳父母给孙子买什麽,也会给外孙女买什麽。但是两个孩子在一起时,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孙子身上。孙子因为受到太多关注,很霸道。
徐建妻妹的儿子被欺负时她会喝斥侄子,徐建的女儿被欺负时林婉看着连声都不吱。时间长了孩子性格变得畏畏缩缩的。
徐建给林婉定了条规矩,回娘家可以,不许带孩子去。
徐建每次出差林婉都关照给侄子买礼物。一次她大哥出差却没给徐建的女儿买礼物,以后徐建再也不给买了。
一次林婉买了一个后丘(猪后腿)给娘家送去,父母留她吃饭,嫂子(他们共同生活)因她吃饭骂了她一顿。
后来女儿送到奶奶那儿回来后,性格变成“老子天下第一”了。

二十七

邓小平当了总参谋长,主持国家工作,整顿软、散、懒。
但又是批宋江投降主义和架空晁盖,又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大家都感觉宋江指的是周恩来,右倾翻案风指的是邓小平。
政治学习批宋江、反翻案,老百姓对这套政治把戏都疲遢了,虽然没人敢说什麽,开会也就扯闲话。

牛富贵离开车间,不当书记了。
自从“政治迫害”事件后,徐建从未正眼看过他。现在见他一脸落泊,遇见他徐建还主动对他点头。
新书记柳宝贵,是靳观选中的新接班人,和工人们相处得都不错,对徐建也很亲热。
徐建旅行结婚,回厂给工人们发了喜糖。柳书记没吃到喜糖来问罪,徐建说楼上的人没下来的,一律没得吃。

毛主席去世了。
徐建和西安交大的何廉占对毛主席都持基本否定的态度,认为他就是一个皇帝。
徐建觉得大多数学生内心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只是用隐晦的方式偶有流露。
徐建知道苗青茂不同,他是真心拥护毛主席。
徐建和何廉占对毛主席去世以后的形势做了分析讨论,结论是会发生内乱。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错了。

悼念活动过后时间不很久,徐建在车间里哼唱歌曲,柳书记听见了问徐建:“你很高兴是吗?”
不过徐建听得出来,他应该是给自己提醒,并无恶意。

1977年春节,母亲来煤城帮徐建带孩子,车间领导到职工家拜年,母亲在里屋没出来。
明知徐建母亲来了,领导也没问一声,更不用提问候了。徐建想他们这样不如不来拜年。

厂党委书记靳观退了,换了一个厂党委书记,有风声车间柳书记属于文化革命中有问题的人。
柳书记放弃车间管理,跑到浇铸机班拼命干活,不小心让机器咬掉一个拇指。
后来因为他在文革初期的问题,书记一职被撸掉了。1977年调资也没给他长工资。

三十多大学生,有的调回家乡了,其它都陆续脱离工人岗位,到1977年就只剩下徐建和苗青茂。
又换来一个新的党委书记,他是徐建岳父文革初期同住一个“牛棚”的难友,岳父要给新的党委书记“打招呼”,徐建不要他管自己的事。

文革以前,省委一次党内斗争的失败者,当时的省委秘书长段武,被打为反党小集团,放逐到煤城。他的夫人是矿务局总医院党委书记。
他们的女儿戴眼镜,长得挺好看,身高一米七二、三。她很喜欢徐建的女儿。
曾经有人介绍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一个省城中专生,一米八三,非常帅的小伙子。
她妈妈因为小伙子家庭出身不好不同意。
徐建想为她介绍离心浇铸机班以前的小兄弟,党员,当兵回来到铁路。
可男方家认为,找这样的家庭,还不如找普通党员家庭。
不久,段武恢复工作,去到松江省当了副省长,女儿的婚事肯定不成问题了。

据说厂里来了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一次开会有人指给徐建看,她正在起身走出去,徐建根本没看清。
很快她就从厂里消失了,很少有人一睹芳容。
原来她是新市委书记儿子的对象,市里一个文艺团体的,经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取得国家干部身份,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是部属企业,手续好办。

已死的最早的市委书记有个女儿,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当电工。
她父亲以前的下级伊忠仁当了省委第一书记,把她母亲提到省里当了省妇联主任,她们这些孩子们都搬到北京去了。
矿务局党委书记的女儿(徐建妻妹的同学)羡慕极了,慨叹自己的家庭和人家比不了。

1978年,徐建和苗青茂也脱离了工人岗位,这时的厂党委书记是个转业干部,但厂里起主要作用的是厂长了。
苗青茂很快调走了,他对徐建说:“你有希望,将来是国家栋梁,我只是想改善一下工作条件。”
徐建后来一想到老同学的期望,就感到痛心和自责。
苗青茂去了河北邢台的钢铁厂,回归了大学本专业炼铁,地点在邢台,户口归天津管。

徐建到技术科上班的第一天,铸造组组长华昌安排了他的办公桌和文件柜。
华昌把肖文和徐建找到一起:“李洪义交待了,给徐建汽车环和砂铸缸套,你们交接一下吧。”
肖文把全部单片环和美国矿车风冷柴油机缸套的资料交给徐建。

华昌、孙大柱、木型七级张师傅在搞矿用柴油车缸体铸件,打算用组芯的方法生产,蓝图挂了一面墙,他们说看了一星期了。
孙大柱哈工大铸造专业六六届的,“老五届”中六六届的完成了全部学业,“没学着什麽”的帽子扣不到他头上。他家地主成分,到技术科比徐建早不多少。
华昌是最早上技术员岗的,徐建刚来厂时他已经是技术科铸造组组长。
张师傅是公认的识图能力最强的老工人,他最得意的木型徒弟也是徐建关系好的小兄弟。
华昌和孙大柱把徐建拉到图前:“你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图很复杂,眼花缭乱的。徐建心想:“你们都看了一星期了,要我看一眼就说话,想出我洋像呀?”
转念他又责备自己:“大柱和自己一个圈子的人,华昌从来对自己都很客气。“同学”之间还把人往坏里想,真不应该!
知道是难的东西,找自己看,说明人家认为自己是有能力的。”
徐建看了一会儿说:“哎呀,这麽复杂,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有工夫捉摸捉摸再说吧。”

二十八

来厂八年了,徐建和科长李洪义还没有过接触。他是部里接收工厂后最早进来的1957届中专生,老中专生们的领袖。
李洪义四十多岁,瘦瘦的,没事总笑嘻嘻地各个屋串。华昌从来不理他。铸造老中专生荣恩柱也不买他的帐。

检查未投产的单片环模具图时,徐建发现尺寸错了1mm,而加工余量只有0.8mm,毛料比最终尺寸还小。
李洪义到徐建身边时,徐建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模具图需要改。
不料他大声叫起来:“人家错一毫米有什麽?小米粒那麽一点。用得着你大惊小怪吗?”
徐建想起这麽多年,华昌工作中有一点错就闹得全厂都知道,他可能以为徐建与他们一样做了。
徐建想,对这种人没法说,忍了。

美国矿车风冷柴油机缸套的情况徐建清楚,这是工人骂得最利害的产品。
像老式暖气片的风冷翅用油砂芯成型,本应用漏模抽出风冷翅。但它不是整圆而是相对的四块,不用特殊方法抽不了。
肖文解决不了,就用整体出芯来干,干好几个油砂芯才能侥幸成一个。
可能李洪义本来想用徐建来替肖文来挨骂,发现徐建开始设计模具,就问他的设计方案。
徐建知道如果告诉他,他就会把产品抽回,交回肖文去干,没答理他。
张师傅也来问,徐建知道是李洪义指使的,也没告诉。
李洪义干脆成天坐到徐建身边和大家聊天。徐建看不行就把图板拿回家,晚上干。
在教育科当科长的西安交大安旭岩找到徐建:“木型张师傅跟不少人说你在肖文的东西上自己捉摸点东西,就开始整人家。”
安旭岩劝他:“何苦吃力不讨好呢?”
徐建放弃不干了,把风冷缸套资料交给华昌,以后对张师傅再也不答理了。

李洪义又让把风冷缸套交到荣恩柱手里,荣恩柱在车间当施工员。
徐建把自己漏模的想法告诉他荣恩柱,他听了后没吱声。
开始画图时,徐建发现他是把芯子分解,用组芯法干,并没有吸收自己的想法。
可能也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问题,荣恩柱的图停了下来,最后风冷缸套退回给了肖文。

三车间一名青年刨床工搞了一项革新,风动马达滑片要刨一刀,加工就一下,装卸费时不少。
他搞了套夹具,退刀时就自动完成装卸,提高工效几十倍。厂里通报表扬,发给他50元奖金。

刘中兴也去三车间帮搞革新,他是中专生中的佼佼者,设计夹具点子多,和李洪义是“老铁”。
他和荣恩柱两人,都是图画得又干净又漂亮、仿宋体写得和书上印的一样。

风动马达是东北工学院六三届老范管。风动马达转子是高速转动件,中间是带槽的实体,两端是相当细的轴。
老范按高速转动件的要求,安排的工艺是:锻造--粗加工--调质处理--精加工,工序长,工时、材料用的多。

李洪义批准刘中兴把工艺改为:钢棒轧材直接半精加工--调质处理--精加工。工人奖金可多拿,然后造舆论贬低老范。
国家标准这种产品是决不准许这样干的。老范这麽多年被他们欺负惯了,一声没吭。

半精加工件拿到热处理车间,只有0.4mm余量,要做调质处理,何廉占告诉他们,余量太小干不了。
李洪义拿着热处理工艺文件说:“你们这玩艺儿就是揩屁股纸!” 连调质处理也不做了,放到离子氮化炉里过一下,就算走过热处理工序了。

本来对这帮家伙已没办法了,得知部里质量检查组要来,徐建和“同学”们商量,要把这件事告到部里。
整理工艺文件时发现,批准一栏签字的居然是从不签文件的工人出身的技术副厂长,压根没有李洪义的名字。
副厂长对大学生们很好,他们不愿伤害他。只得白让国家利益被伤害了,这种产品出了问题也不会出人命。

部里组织设计生产矿用汽车,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为常州提供磷铸铁缸套配套。
装配时缸套头个个断,常州要退货。
这个产品本不归徐建管,李洪义派徐建去处理。
徐建看过材料,磷含量超标,徐建判断虽然材料脆性大些,不至于断。就是因为材料问题断,也不可能个个断。
到常州后徐建检查设计图,发现缸体装缸套的口设计的倒角小,而缸套头肩部设计的R大,压装时顶住了,压不平,当然会顶断。
总工程师知道也慌了,检验一通,认定了是事实,但还是以磷含量超标退货。因为缸套化学成分的确不符合图纸要求,徐建只得签字同意退货。

回厂一段时间后,有人告诉徐建,副科长老迟(被靳观送去坐了五年牢的那个大学讲师)说徐建处理问题没水平。
徐建气坏了,跑去骂他:“你自己什麽也干不了,成天呆着还不老实,给别人当枪使,胡说八道!” 老迟理亏,一声不吭。

煤城牧业机械厂鉴定贝氏体球墨铸铁饲料压粒模的项目,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一个主要产品就是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鉴定会牧业机械厂邀请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
徐建当工人时一直干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虽然缸套已不归他管,还是派他参加鉴定会。
由于鉴定会上真正有丰富经验的就是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项目组长就一直与徐建在一起。
看来组长是文革前的毕业生,徐建也不知道他是什麽学历。
不管是会下闲聊,还是饭桌上,他时不时总要说我们(他把徐建归为他一批人)文革前毕业的都是学到了知识的,不像“老五届”没学到东西。
当时这种舆论挺盛,徐建习惯了这种评论。但两个人之间这样交谈,弄得他很尴尬,不愿附和,又不好反驳。几次以后,他说:“我就是`老五届`。”
这回轮到对方尴尬了:“...人跟人不一样嘛...”
牧业机械厂画蛇添足,往贝氏体球墨铸铁里加硼,形成网状硼共晶。如果用于缸套还符合道理,用于压粒模是错误的,不能增加使用寿命反而会造成脆裂。
徐建在会下对组长提出意见,他要求徐建开会不要说,鉴定通过了。但不久,产品就不断出现崩裂的现象。

二十九

1978年恢复招收研究生,外语考试可带词典。铸造专业考政治、数学、外语、金属学、和专业课。
徐建这时为多年的荒废感到后悔。大学入学后,情绪不好,没好好学;文革中连书本都丢光了,糊里糊涂混好几年;进工厂后更是准备当个铸造工过一辈子。
当上技术员了,用的只是制图的基础和铸造工作的经验;俄语忘光了;金属学、铸造和专业课没学过。徐建虽自信,自己底子不行还是知道的。

北京钢铁学院精密合金专业宋亦行报本校本专业被录取了。他的妻子瞿芳与他是同班同学,没报考。
北京钢铁学院瞿芳、西安交大何廉占、徐建准备第二年考。
徐建俄语已忘光,打算自学英语。
他用仅剩的一本《物理化学》换了一本半个巴掌大的《袖珍英语字典》;
从父亲那里拿来《英语简明语法》和《英语发音》的小册子;
何廉占有西安交大《英语》教科书,瞿芳有北京钢铁学院《英语》教科书和《金属学》教科书。他们都答应,自己不看时借给徐建看;
副市长的女儿想要妻子的生产科长职位,妻子准备改做技术员,到上海去买纺织印染书时,为徐建买到了一套带习题集的樊映川的《高等数学》;
专业书毫无办法,哪儿都没有。

通过自学金属学,徐建确有很大提高。

毛料车间和加工车间是天然的对头,产品报废了,二车间总要说一车间的铸件的问题。
车间技术员(叫施工员)宣宝力工人出身,肖文中专毕业,他们只管砂铸的浇冒系统设计。
当工人时,徐建浇铸机班生产的缸套,只能自己与二车间交涉了。
产品的金相组织徐建都是亲自己磨片,自己看,和金相室的技术人员很融洽,到技术科以后也还是这样。

一次他们说在缸套上看到以前没见过的组织,要徐建猜,是什麽形态。
缸套是用球铁铁水,在大量水急冷的离心机模内凝结成白口铁,然后在高温窑中石墨化退火生成球墨。加工后等温淬火得到贝氏体基体。
高温长期退火,造成脱碳,等温淬火得到低碳贝氏体。借瞿芳的《金属学》自学,金相大有长进。
徐建说出了书上对低碳贝氏体的描述,并告诉他们,那叫低碳贝氏体。他们很惊奇徐建怎麽知道,徐建不说,故意制造神密感。

厂内仿制美国珠光体可锻铸铁,性能总是达不到,热处理主管何廉占找徐建帮忙,徐建看过美国原件的金相,发现是索氏体可锻铸铁。
他告诉何廉占把正火改为油淬回火,解决了问题。
这是国内唯一的索氏体可锻铸铁产品,制定国家标准的单位来要产品的标准时,据说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开始还“拿了一把”不给,不过那是徐建离开很久以后了。

一天,李洪义在铸造组聊天,说,好的蒸汽机的效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徐建说你搞错了,是百分之十七吧。
徐建的桌子靠门,他走到徐建跟前问,你看过书了?徐建说是呀。他说,你看过个屁!一面说一面出门走了。
徐建在屋里宣布,下次他进这个屋,我让他出不去。直到徐建离开技术科,他果真没到过徐建那个屋。

铸造组通知徐建,他被调去搞非标准设备,徐建知道是李洪义搞鬼。没等他去,厂长调徐建去搞企业整顿,参加这项工作的技术人员有两名--老范和徐建。

林婉怀孕后期,孩子由徐建带。作为厂企业整顿工作组成员,要以身作则。
徐建中午喂饭带孩子(厂内托儿所和职工一样上下班,中午孩子没人管),晚上把孩子哄睡了徐建才能学习,准备考研究生。
林婉提前半个月住进医院,检查正常。她觉得住院寂寞,跑回家。半夜要生,到医院时羊水已破,足位,脐带脱出。
分娩过程中缺氧,孩子出生后抢救了十六小时,在徐建的注视下儿子离去了。
徐建心里有三怨:一怨自己的迁就林婉;二怨林婉的任性;三怨岳父没舍得让女儿挨一刀,刨腹产在现在是很普通的事。

1979年瞿芳、何廉占、徐建报考研究生。瞿芳、何廉占都报的本校,徐建报庚子大学。
正念研究生的宋亦行家在庚子大学,他天天去打听徐建的成绩,通报给他妻子瞿芳。
徐建数学、英语考得非常好,金属学八十几分,第三。前三科都在前三,入学已成定局了。
又传来专业砸了,四十几分。系里很奇怪,为什麽别人不行的徐建都行,一般不出问题的徐建倒砸了。
系里把宋亦行找去问,徐建是否铸造接触得少。宋亦行告诉人家,徐建是厂里铸造的技术骨干。

庚子大学给徐建来信,说本来准备以徐建非本专业,工作接触专业不多为理由,向校部打报告,让徐建去庚子大学面试录取。
经调查,理由不成立。希望加强专业学习,明年再考。瞿芳考上了,夫妻同在一个专业。

三十

七七、七八年两次,国家给职工长工资,每次40%。第一次都给了工龄长、工资低的职工。第二次就很困难了,争执很大,为此厂里成立“调资办”。
企业整顿工作组结束后,老范和徐建又作为知识分子代表进入“调资办”。
事先厂长给“调资办”人员说,他们几个的名额先留下,确保。制定政策时不要考虑自己的因素。

“调资办”的工作程序是:
1. 工厂一千多人,先摸底,“调资办”把认为应该加工资的人排出来,根据他们的工龄分布制定各工龄段的调资人数;
2. 编制各岗位的考试题;
3. 选定各岗位的实际操作测评员及制定办法;
4. 群众评议的办法;
5. 监督基层的调资工作。

调资工作进行基本正常。说明“调资办”摸底的情况符合实际。
浇铸机班小毕没评上加工资,比他工龄短三年的都有一些人评上了,说明下面评得基本公正,不完全论资排辈。

但还是发生一些意外。最意外并令人气愤的是,景雯,那个很漂亮的女青工,考试、操作、群众评议都是车间第一,姓袁的书记兼主任,以前当过保卫科长,却就是不给她加工资。
徐建问他什麽理由,他说出来的理由令人口瞪目呆:“她不答理人,以为自己了不起呀?第一也不给她长!”
漂亮女人也很难的,老东西大概是想占便宜遭了冷眼。
他厚颜无耻地、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实在是让人想不到。但“调资办”人员无权干与。

他的儿子是公安局挂号的不良青年,后来因为抢另一个的公安分局便衣的军帽,被失手开枪打死了。
公安局说是拘捕不良分子时失误,他不服,说拘捕不良分子应是本分局来办,怎麽会由别的分局拘捕呢?
最后他儿子死也白死。也许是老天对他这种不仁之人的报应吧。

因为怕丢面子,徐建求人偷盖章,秘密地报名考研究生。
手里除了高等数学书外,这一年什麽书都没了,没法复习,靠吃老本了。
星期六到星期一考,星期六徐建借故请一天假,星期一考政治,徐建匆匆写完,丢下笔就去上班,迟到时间不长。
录取通知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徐建报考研究生。很幸运,他考上了。

调资工作结束前,徐建就必须去庚子大学报到了。
人走茶凉,他估计本应加的工资会出问题。林婉认识市调资办主任,请他关注一下。
厂里报市里调资办时果然把徐建拿掉了。市调资办主任问怎麽没有徐建了呢?厂里只好拿回去重新报上了。

三十一

徐建跨入了本来在十六年前就希望进入的学校。

一个系的研究生算一个班。机械系研究生班九人,除徐建外,都是原来本校毕业的。金文禄和徐建同为铸造合金方向,在校以后这两、三年应该是接触最密切的了。
金文禄从云南高考进入庚子大学,当年庚子大学在云南全省的招生名额只有五人。
他说,当年徐建如果报考庚子大学就一定会被录取,因为只要分高,不管家里什麽问题,庚子大学也收。
徐建对当年听从了班主任蔡愉真是后悔。徐建自己不是个成熟的、意志坚强的人,所处的环境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大学几年,如果是在庚子大学的环境中,他的状态可能就会不一样,会有更强的求知欲,更深的底蕴。
第二年是庚子大学建校七十年,徐建遇到了高中同学,得知那时庚子大学在南昌三中每年收八名,每个班两名,报了就收。
徐建这才知道为什麽班主任蔡愉坚持不让自己报庚子大学,而考到庚子大学的是个后转来,学习成绩并不出色的人了。

徐建的导师是早年麻省理工的留美博士,全国政协委员,七十多岁了。因为大跃进时随学校到南方疫区劳动染上血吸虫病,身体受到极大伤害。
徐建到他家拜师,发现他已口齿不清了,一位六一届的老师作为副导师,协助他指导徐建。
金文禄的导师六十岁,西南联大的学生,与那位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是同学。
为金文禄和徐建定的研究方向都是蠕墨铸铁,老师让他们选搞课题的地点。
徐建从东部来(江西人在东北工作),就选江苏;
金文禄从西部来(云南人在青海工作),就选四川。

对教师的称谓,徐建的导师、金文禄的导师、型砂组的一位老师(当届的全国铸造学会理事长)被称为先生,其它人叫老师。
刚来就得知,教研室内部不团结,由于是外来的(有的研究生是本单位的教师,念在职研究生),徐建到毕业离校也未亲历矛盾,但从教师间的言谈中有所感觉。

80级研究生有八十人,住的宿舍楼有着中国宫殿式的歇山顶,每间住三到四人。机械系研究生班九人,其中工农兵大学生两人。
徐建宿舍四人,铸造专业三人,两个铸造合金方向,一个铸造设备方向。另一人为焊接专业。

金文禄是云南一个厂的科长,他积累了多年从事工频感应电炉熔炼的详实原始数据,到了学校还和各地从事工频感应电炉各方面技术的专家保持联系。
铸造设备方向研究生劳伟是工农兵大学生,高干家庭,可能是从小环境使然,他的行为不顾及他人。
在宿舍学习,思考时他挺安静,间歇时又是敲桌子又哼歌,虽然徐建也知道他不是有意,仍令他十分反感。同处一室,其它人都能容忍,徐建却多次因此与他发生冲突。
焊接专业研究生沈朋高也是工农兵大学生,年龄小得多。妻子在国家海洋局,刚去英国参加联合国面对发展中国家的半年期培训班。
非洲学员英语是官方语言,口语无障碍,他妻子开始时由于语言而被非洲学员歧视,但很快就鹤立鸡群了。联合国给的钱她花不了,非洲学员因为逛妓院,生活支撑不下去。
班长钱智禄是个服务型的学生干部,能关心人。他一句话指出了徐建最大的缺点:“和人说话你为什麽总是先说不呢?”
徐建经他点出认识到,自己对别人那怕些微的错误都是那麽敏感、迫不及待地予以反驳;不能首先接受和学习别人正确的方面。
知道了,改却难,这毛病还是一直跟随他。
相比较,徐建不喜欢系里一个在职研究生学生干部,上海人,一副大家都要服他管的嘴脸。

华国锋辞去主席,胡耀邦当党主席,邓小平当军委主席,抓住枪杆子当“太上皇”。

广播中播报一位去世元帅的儿子被任命为军队的部长,原庚子大学的同学都很反感,说他完全是个花花公子,无能之辈。
大家还传说,每位老中央领导都可以推荐两名不是自己孩子的老中央领导子女担任高级职务,这位元帅之子就是某某老中央领导推荐的。

徐建记得,招收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时,有人告状招生“走后门”。毛主席说,不走后门的不见得是好人,走后门的不见得不好。
这都是传的,当时大多数消息都是传的。邓小平当政同样要照顾作为他们权力基础的士族对权力、地位、利益的要求。

对文化革命全盘否认的评价,徐建以自己的经历,有不尽相同的看法。
首先,他认为文化革命是社会矛盾积累的必然结果。
毛泽东仅是想发动群众运动打倒刘少奇。
下面对立的派别都声称自己是毛主席路线,其实进行的是原单位内部的派别斗争。
对徐建这样广大群众来说,看政治斗争就像看走村串乡以求糊口的木偶剧团的木偶戏。
文化革命前看见的是小舞台上光鲜的偶人和亮丽的布景。
文化革命看的是扯去了挡帘的表演,观众看了木偶戏,也看见了演员褴缕的衣衫和羸弱的躯体。
文化革命打破了老百姓对上层人物的敬畏,以后就很难将人神化了,这也是一种社会进步。
文化革命的一句常用语“挑动群众斗群众”也使徐建对过去搞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有了自己的认识。
让底层及下级处于无休止的互斗中,是一种有效的统治和管理手段。

对刘少奇,徐建并不抱什麽同情。
刘少奇的主张也许更符合历史发展规律。
但在政治斗争中,对百姓,对对同僚,他也都不是善良之辈。
是他带头对毛泽东神化。
庐山上整彭德怀,他也是参与者。
文革开始时他学着毛泽东“反右运动”的搞法,他那麽搞下去,多少无辜的青年学生要遭厄运!

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记者提到关于怎麽对待毛主席纪念堂的问题,徐建惊奇地听到邓小平回答要由后人来处理.
徐建对这种话的理解是对毛主席的否定,至少也是对毛主席纪念堂的否定.

毛泽东是整个中国共产党树的一面旗,毛泽东倒了邓小平也无处立足.
邓小平在党内基础雄厚,毛泽东没扳倒他.
毛泽东在党内基础更雄厚,虽然他已去世,否定毛主席邓小平将怎样面对毛泽东在党内的坚定支持者?

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类事,而是强调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

三十二

金文禄和徐建都从家里带来同样的任务:跑“平反”。

金文禄的父亲大学毕业,1937年入党的地下党员。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个级别很高的大官了。
解放军到云南后,重新任命了省委书记,原来的的省委书记被拿掉了,金文禄的父亲更被投入监狱。
出来后,他父亲没有任何工作,没有公费医疗,一切全靠金文禄的母亲。
金文禄说这是排挤、迫害非嫡系。
当年父亲的上级,省委书记,文革后当了中组部的司长,金文禄就是去找这位当年父亲的上级。

徐建母亲寄来信,附了一份厚厚的材料。
1942年,在行长孔祥熙指令下,农民银行全体职员集体加入国民党。母亲所在科的科长是区分部书记,他让母亲收党费。
四、五个月后,集体加入国民党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党费也不收了。
解放后填表,母亲问同事中的共产党员,收党费是什麽职务,同事说是组织委员,母亲就填了自己是区分部组织委员(母亲不懂政策,区分部组织委员是历史反革命分子)。
这两年原农民银行的同事证明了母亲不是国民党区分部组织委员(过去不敢说,替别人翻案也是罪),母亲提出了改正的要求,但一直得不到处理。
母亲让徐建去商业部接待站递申诉材料。
接待站是个很简陋的地方,没要材料,而是徐建另外写了个说明。接待站告诉徐建,他们会往萍乡市商业局发函催办。
一段时间后解决了,母亲不是国民党区分部组织委员,开除公职应予改正,按退休对待。以前的工资不予补。母亲接受了这种处理方式。

乌鲁木齐的小妹妹徐玲给徐建来了封信。
徐玲很聪明,小时候能把整副麻将牌从后面认出来。只要一来人,外祖父就让她表演,老头那个得意劲没得说了。
邻居家的小女孩,硬要交给母亲带,母亲单给她做的梅干菜烧肉,徐玲只能吃白菜,她懂事不要。五、六岁的女孩子,知道美了,羡慕别的孩子的好衣服。
徐建在家看着也心疼。妈妈和继外祖母背着爸爸和外祖父,将徐玲给了别人,给的人是同姓,没改名,骗小妹妹说母亲是奶妈。
这个错误,给徐玲,给母亲自己,给所有家庭成员造成的心理创伤,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几年后她的养父就去世了,母亲打算去,乌鲁木齐的火车停运了,没去成。
因为自己也没钱,七十年代前期,母亲只能靠把大家省下的粮食换成全国粮票接济她们。
信中徐玲说,送走她时就知道说母亲是奶妈是骗她的。母亲就是在洗衣服时,眼睛也是瞟着她的。离开母亲后就感不到这种爱了。
养父去世后,她要糊纸盒补贴家用。特别是恢复高考后,养母怕她考上大学毕业分走,不让她考。
看了信徐建嚎啕大哭,这份心痛,一直在他心中。
(后来她的生活之路走得很平顺:丈夫是个司机,爱她、疼她。乌鲁木齐市英语教师考试她第一,进入最好的重点中学任教。第一批进中级职称,早于同龄的本科生。被市里选送到英国进修。儿子复旦本科、北大研究生毕业,在纽约的美国银行工作。她过得好,徐建的心痛也就平复多了。徐建很想为她做点什麽,她很自尊,也确实没什麽需要。)

岳父作为早年留学归国人员担任煤城市政协委员、市侨联主席、省侨联常委。
侨联主席是个挂名的荣誉职务,既无薪金,更无权力。侨联真正的领导是常务副主席。
岳父的日本同学邀请他去日本。
市里组成煤城市赴日科技考察团,有市长盛霖、侨联常务副主席、岳父和科协一名高级工程师(没有他,不成其科技考察团,上面不会批)。
盛霖的生活秘书先行来京办理手续,一切妥当后,考察团来京住在饭店,等待成行。

恰逢林婉来京探亲,徐建和林婉去饭店看望岳父。四名考察团成员都不在,只有盛霖的生活秘书在和一个人闲聊。
“请问某某某(岳父的姓名)在吗?”
“出去了。”生活秘书连脸也没有转过来一点。
徐建和林婉自己到沙发上坐下。估计对方不会答理,徐建没有往下提问找没趣。
电话铃响,秘书拿起电话:“小红呀?”
盛霖的小女儿叫小红,在北京读中专。
秘书对着电话中看不见他的小红,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等了十几分钟,徐建和林婉走了,当然不与秘书打招呼,秘书也没理他们。
一出门,妻子说:“人家瞧不起咱们。”
“他那是自卑!”徐建这样安慰林婉。
不过他心里还是同意林婉的看法,这位秘书既自卑,又蔑视旁人。他眼中只有权势。

这件事使徐建了解到:
一方面,像侨联这样的单位,包括人大、政协中不是退二线的原实权人物,在秘书眼中是得不到尊重的,也就是说在社会上是起不了作用的。
另一方面,这位秘书的这种表现虽然是极少数,像他的心态的是大多数,不过一般会加以掩饰(何必这种态度呢?)。
这些人也许容易爬上高位,太多的这种高官,社会会怎样?

何武的儿子脑子中间长了个瘤,现在有伽玛刀,当时没办法治.北京宣武医院有个女大夫,发明了治脑瘤的中医中药,得了全国科技成果奖,广播有声,报上有名,红得很.何武领儿子去看病,开了一个疗程的药.

徐建假期回煤城,何武委托他返京后再开一个疗程.
徐建问是否有疗效,何武说没有,但是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这样治下去.

到宣武医院,见墙上挂满了锦旗,感谢“神医”的救命之恩.还有一张大的表格,列出各个时间段治疗人数、治愈人数和治愈率、有效人数和有效率.来开药的人都带着感谢信.

徐建要求这位“名医”给开第二个疗程的药.
“吃了一个疗程?”
“快吃完了,先来开下个疗程,免得接不上.”
“效果怎样?”
“见效.”
“信呢?”
“是老同事托我为他的孩子开药,他是外地的.”
“没有疗效还开什麽药?”“名医”的脸拉了下来.
“有疗效,挺好的!”
“没有信谁知道有没有疗效?”
“我让他给补信,说明疗效.我在庚子大学,挺远的,还挺忙,来一趟挺费劲,给开了吧!”
“名医”给了徐建面子.
何武的儿子死了.

三十三

第一年为课程学习。研究生必须修满40学分,并完成一些教学任务。

工农兵大学生已全部毕业离校了,但教室里还留着77级大学生与他们开战的痕迹。
课桌上刻着相互攻击的语言,大多数是77级大学生对工农兵大学生表示的蔑视,也有互相漫骂。
徐建下乡的弟弟妹妹因家庭政治问题,没有机会当工农兵大学生,都是在1977年以后考入的大学。
但他认为趋利是人的天性,工农兵大学生虽是当时不公平制度的受益者,但不是责任人,以他们为发泄对象是不公平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无论是77级大学生对自我还是对工农兵大学生的评价,徐建都感到不舒服。

三十余年的经历,经过六年大学和十年工作的历练,经过文化大革命,拿流行的语言说,“世界观”已经形成。
政治课对徐建,“改造思想”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徐建认为,政治课的学术意义甚微,培养人们形成服从的习惯,才是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时政课,讲邓小平的思想。答题考试时,规定论述完整、正确只能得一半分,必须把邓小平原文一字不错地背下来,誊上去,才能得满分。
徐建这些人都是邓小平路线的受益者,但对一帮马屁文人搞的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
马屁文人们真是前“扑”后继,前一朝的马屁文人扑倒殉葬了,又会生出新生一代。

《自然辩证法》学毛泽东与日本物理学家谈话,讲毛泽东的物质无限可分思想。
讲哲学高于自然科学,要用毛泽东思想指导自然科学。
大家哗然,认为毛泽东对物质结构问题发言,可以与五八年指导大炼钢铁相比。
毛泽东也许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而已,并不见得是想指导物理学家。指导自然科学的说法只是马屁文人的鼓噪。

《线性代数》、《概率统计》本系本科生的课程太浅,研究生们是与数力系本科生一起学。
《概率统计》课堂上是没完没了的推导,徐建经常是前半段的推导能跟上,遇到哪一步一卡,后面就完了,听不懂了,没有一堂课是明白的。
课后研究生中的年轻人(工农兵学员)喜欢在一起讨论,徐建在一边也不懂他们说些什麽。
他只好把所有习题做一遍,单元复习时全部重做一遍,总复习时再全部重做一遍,每遍都发现前一遍的理解错误,但最终也不敢确定自己学明白了。
考试时,这两科每科只有两、三人得九十多分。两科全九十多分只有徐建一人。

《弹性力学》课也是与数力系本科生一起学,考查科。本科生提出要求用英语讲课,这使研究生们很紧张,徐建不得不记笔记。
看来老师更紧张。图书馆教师与研究生共用阅览室,徐建看见《弹性力学》老师天天在阅览室备英语《弹性力学》课。
研究生们能记下课堂笔记,年轻的本科生们反倒记不好。
最糟糕的是,《弹性力学》变成了蹩脚的,没有价值的英语课。《弹性力学》本身的内容根本没有精力去理解,白学了。
《计算机程序设计》授课老师原为团委书记,转而成为首屈一指的教师,令人佩服。
徐建因记臆力不好,对这门课程感觉不佳。写论文时,编程还得求人帮忙。
《英语》课则完全是阅读,对徐建没起任何补益。

作为教学任务,金文禄的导师、徐建的副导师、金文禄和徐建带一组77级的本科生下工厂搞毕业设计。
金文禄的导师、徐建的副导师都是合金组,但到工厂后,遇到的几乎都是图纸、模具、铸造工艺和铸造缺陷等问题,导师们都让金文禄和徐建指导。
好在两人都有十多年的实践经验,能够较好地完成。

金文禄和徐建的课题都是蠕墨铸铁蠕化处理工艺。
金文禄、徐建查找了大量中外期刊。金文禄外文是俄文,徐建是英文。
金文禄像多数搞科研的人员一样,制作文献卡片,保留资料。
徐建是个懒惰的人,只是进行扫描式的阅读,仅仅将准备用于文献综述的少量句子和段落摘录下来。
采取这样的阅读方式,可以加大阅读速度和数量,应付论文文献综述没问题。头脑中留下的印象,也能用于后来解决其它问题。
但若要写论文,则难于查找出处,这是他以后几乎不写论文的原因之一。

徐建的上一届研究生做了低硫铸铁的工作,徐建接着做高硫铸铁的工作。
老师把上一届研究生的论文和全部试验数据交给了徐建。
师兄的结论是铸铁中残余稀土和残余镁含量决定石墨的形态,以残余稀土和残余镁含量分别为纵横座标,蠕墨形态处在两条斜线之间。
徐建检查了数据,发现他把跑出了两条斜线之外的相当多量的数据剔除了。徐建将此情况向老师汇报,老师显出了不快之色。
后来在企业的工作中,徐建发现材料研究院剔除数据,提出疑问时,他们说,把“认为不合理”的数据去除是正常的!?
所以徐建对论文的态度是姑妄看之,除研究生毕业论文和一个高温合金研制报告外,徐建以后也不写论文。

三十四

徐建的导师已经不能工作了,实际是金文禄的导师和徐建的副导师负责指导他。
他们告诉徐建,向导师汇报自己的课题计划时,要连续,不要中断,不要留下插话的时间。
上一届做可锻铸铁的研究生由于导师的错误插话,只好按错误方向做了无意义的工作。

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干了多年球墨铸铁。这次接触蠕墨铸铁,徐建发现蠕墨铸铁对自己早已不是新鲜事物了。
在发生球化失败或球化衰退时,作为废品,他早就经常已多次接触蠕墨铸铁了。
对于现在说的“蠕墨”,那时他就分出是两种:球化不足,近片状;稀土过量,球墨形状变态。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处理冲天炉球铁用量仅百分之一到一点二。看炉前金相,发现如稀土含量高,球墨形状变态,延伸率降低。
所以他们把球化剂从四号合金(稀土/镁=2)改为六号合金(稀土/镁=1)。
用低的球化剂用量,低的稀土含量可以得到非常圆整的石墨和优良的性能。
不过处理工艺稍有失误,易发生球化失败。
或铁水处理后不及时浇注易发生球化衰退。
庚子大学实习工厂处理球铁球化剂用量百分之一点五到一点八,球铁的石墨形态和性能都不会太满意。
由于有工厂工作的基础,在校内的试验工作进行得挺顺利。

徐建对稀土镁蠕化剂的结论简单说是:
蠕化剂中镁基本就是脱硫剂;
稀土除起脱硫作用外,保持了铁水中一定硫的活度,获得蠕墨;
球化处理不足时得到蠕墨铸铁;
过量的稀土镁过球化处理得到的变态石墨不是蠕墨(大家都把它看成蠕墨,也许现在还是这样,徐建的观点别人不一定接受,更大的可能是徐建的观点不为人知);
可引入别的元素稳定铁水中的硫活度。
徐建选用了铝稳定铁水中的硫活度,并到包钢稀土一厂定制了蠕化剂。经试验,有一定效果,蠕化范围扩大了近一倍。

徐建扛了五十公斤一桶蠕化剂坐火车去了无锡,在工厂生产了近四吨蠕铁铸件,基本是成功的。
试验完后,虽然知道可以完成论文,但对蠕墨铸铁这种材料本身失去了信心。
蠕墨铸铁夹在灰铸铁和球墨铸铁之间,蠕化范围上下限之间太窄,不能达到大批稳定生产的水平,不可能成为一种成熟的工程材料。
完成研究生课题后,徐建也不打算再从事这方面工作。

对于论文,老师要求不做理论阐述。
徐建的工作结论是符合"硫的存在封住了石墨螺旋生长的阶梯口,促使石墨片状生长"的假说的。
依照老师的要求,论文中没有提及上述假说,只是把经过对数据的处理,说明由于稀土等元素的存在,铁水中存在硫的活度的事实予以说明。
徐建遵从老师不做写论文理论阐述的要求,认为是正确的。

在课题处理数据用到《概率统计》时,以前理解的东西全忘了。只知道找哪本书,使用哪个公式、哪些参数了。
《计算机语言》在应用时也出了问题。

课题结束写论文时,处理数据徐建偷懒,用阐述的方式,近似固定一个因素,这样采用一元回归处理数据就不用计算机了。
导师没有反对,答辩日期已定,论文已打印装订分发给参加答辩的老师。
一位老师提出异议,工作做了,数据有了,必须完全用数据说话,排除理论阐述。
增加一个因素则需用二元回归处理数据,必须用计算机处理数据。
徐建赶紧把论文收回拆开,把计算机处理数据的部分插入。
但他编的程,不是这句有这种错,就是那句有那种错,怎麽也过不了。
眼看来不及了,只得请自控系的同学帮忙,人家一个晚上就为他搞定了。

由于课题工作拖得太长,金文禄和徐建的论文答辩几乎是最晚的了。这之前有的同学都已分配工作报到上班了。
机械系九名研究生中八人都顺利地通过答辩,获得了硕士学位,只有劳伟没有获得硕士学位。这是极为罕见的。
由于徐建的导师是祖师爷,又是球墨铸铁的第一人,教研室唯一的院士就是研究球墨铸铁石墨形态的。
由于身体原因他实际已不能工作了。也由于身体原因,只要他开口,大家就照办。
徐建上一届的师兄因为汇报课题计划时,给导师留下了插话的时间,导师随口提出了明显错误的提议。
师兄按他的提议做下去,得出事先谁都知道的,“此路不通”的结论,照样获得了硕士学位。
在之前就传出劳伟的导师对他不满,这种结果,是否与他的性格及处事方式有关?当然没有人会去探讨。

徐建的导师得病住院了,包括金文禄的导师在内的教师和研究生们,都轮流到医院陪护。
全国政协委员,按级别住的是北京医院副部级官员病房。在北京,副部级根本不算回事。
不过徐建的导师还是显得有些不同。虽然没有花束,没有礼物,但每天来陪护的,从中年到头发银白的人,都不像普通群众。
护士憋不住,问徐建这到底是什麽人。徐建告诉她,是早年留美回国的老教授,来陪护的都是他的几代弟子。

三十五

要考虑毕业后的去向了。
当时北京的户口政策,一个单位要调出两个北京户口,才能获得一个北京户口指标。
要接受三口之家的人员,单位要调出六名家在外地,放弃全家进京而自愿离开的人员。徐建感到自己是不能留在北京熬指标的了。
事实证明这是徐建的短视,那些坚决留北京的,并没有怎麽熬就实现了愿望。

新成立的国家政策研究中心是一个介于政府与学术机构之间的单位,其领导是国家正部级官员,其成员几乎全部是庚子大学的硕士。
这次又来招收人员了,同学们去了不少,班长钱智禄去了,隔壁宿舍自控系的林舟也去了。徐建课题还没答辩,他们已去上班。
钱智禄一去级别就定为正处级,给了中央机关公务员的住宅楼房,隔壁的两套两室一厅,他打通为四室两厅,一家四口住。
林舟级别定为副处级,给了一套三室一厅。
在火车站,徐建遇见林舟排队买火车票。徐建问他去哪里?林舟说是给洪曼买。
洪曼是他们的一把手,中央政府的副秘书长,还要下属来排队买火车票?
林舟说今天是星期天,办公厅买火车票的老头儿不给买。

分配前回家待几天,钱智禄到煤城开煤矸石利用的全国会议,还给徐建家捎了礼物。
各部委去的是司长,由他这个处长主持。
钱智禄说煤城市把本该建少年宫的土地和资金,用来建豪华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他很看不过去。

课题出差路上徐建曾因为考虑以后可能回南昌工作,他跑了几个单位看看。
到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人事部门,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徐建向他了解学院师资需求的情况。
他拿了一张没有说明用途的简单表格,要徐建把自己的情况写一下。
毕业时学校通知徐建被分到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他提出异议。学校答复,他们有徐建本人提出的申请,但他记得当时那张表没有任何名头,不是申请表。

岳父与他的二叔同岁,一起去日本留学,他的二叔又去了美国。他的三叔在内蒙,三叔的女婿78年考了北大哲学系研究生。
由于党刊清除“四人帮”的党羽,党刊人员缺,他研究生没毕业就去党刊当编辑了。徐建毕业时他已是中央政府的副司长了。
林婉不愿去南方,要去金都市。
她托在中央政府当副司长的亲戚去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从属的TH动力装备总公司活动,该公司的答复是,可以在该公司金都市的单位选,不能出该公司。
徐建决定选择金都曙光动力机械公司。

林婉已提拔为副厂长并被选举为区人民代表。
事后,一位在区政府工作的老熟人告诉她,人大代表按男、女,干部、群众,党员、非党员等分配名额。他把非党员女干部的名额放到她那个选区。
这个选区只有她和塑料机械厂工会主席符合条件,而林婉占优势。
实际上林婉的人大代表,差不多等于是他任命的。
这以后林婉还入了党,成了预备党员。

当时干部有三种情况:
“以工代干”,工人身份,档案由劳动工资科保管。按干部使用,按工人调动,需要对调。一个人要去大地方,必须找大地方的人来小地方互换。
“聘用干部”与正式的“录用干部”一样,只要大地方给户口指标,就可单向调动。但单位一旦不录用,就要返回工人身份。
林婉身份还是“以工代干”,如调动工作有麻烦。
岳父作为市政协委员、市侨联主席,虽然没有权,但能接触到权力人物和权力单位。
经过一番活动,林婉获得了聘用干部的身份,可以按干部调动。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AFAFA]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12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nbsp;
第二部



干部处技术干部组组长张祖礼对徐建说:“欢迎你来曙光公司.有件事得告诉你,有文件,职称晋升要停办.公司考上研究生的,走之前就晋升了工程师.
今年你们那几届的大学生也都晋升了工程师了.你赶紧报到,我抓紧给你办.”
徐建立即报到,根据自己的专业,选择了制造工程技术处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研究室。

九月一日上班,张祖礼告知徐建,职称停办,工程师手续没报上,这一停五年,成了徐建的心病。

干事肖易把徐建送到制造工程技术处,见过处长裴礼、副处长邴德望后,他们打电话叫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研究室主任糜玉武来接徐建。
两名北京钢铁学院六四届的同事调去天津工学院,他们是两夫妻,鲁沛州和任鸽柳。铸造研究室刚吃完送行饭,徐建赶上与他们见上一面,握了个手。

特种工艺研究所管理员甘贤旺把徐建送到独身宿舍,寝室原来有三人。
制造工程技术处特种工艺研究所热处理表面处理研究室李俊章,龙江省人,工农兵大学生。
制造工程技术处理化测试中心失效分析研究室鞠艺,北京人,77级大学生。
铸锻厂精铸车间闵玉录,抚顺人,78级大学生。

“你们铸造研究室抱了个金娃娃.”李俊章告诉徐建.
“什麽意思?”
“你们有一台德国定向结晶炉,国内只有两台,还有一台在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
“你们室不团结,任鸽柳反对将糜玉武列入入党积极分子,他们走了,糜玉武入党有望了。”李俊章接着说.

早上七点半上班,提前十五分做早操.
做早操与其说是锻练身体,不如说是锻练集体主义精神,直接点说,让大家习惯于服从.
早操后,书记海静庐走到前:“欢迎你来,庚子的硕士.这两天先别到室里,把天车打扫一下吧.”

正赶上大搞卫生,厂房的天车电工班、机修班和热处理表面处理研究室研究室、锻造研究室互相推逶,都不肯打扫。
研究室认为天车是公用设备,应由电工班、机修班打扫。电工班、机修班认为天车在两个研究室的工作场所应由两个研究室打扫。
海静庐书记让新来的徐建去扫,躲过了对事情的评判.
那天车不知多少年没扫了,灰尘有一寸厚。

糜玉武搞卫生很卖力气,身绑安全带,爬到多年未清扫的高处用水冲扫。
要求入党的管理员甘贤旺每天早操前都提前来,把门前扫净。
他们两个都列入了入党积极分子。

铸造研究室只有一名工人尤殿桓,比徐建大七岁他管徐建叫“小徐”,后来见大家都叫“老徐”,他也改口了.
大学生除糜玉武外,还有三名77级的大学生,西北工业大学同班的同学权丽珠、魏文新和南昌航空学院的陶宏。
另有老中青三名中专生林恭顺、陶荫书、葛迅.

葛迅自来熟,不久,室里的情况徐建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权丽珠、魏文新是西北工业大学同班的同学,都是县中学考的大学,权丽珠不懈地追求魏文新都得不到回应。
陶宏是本市人,工人家庭,好吹牛,在外说自己是高干家庭,一门心思想找个好老丈人.

正赶上调工资,一般每人两级。除林中成因挤压滚轧工艺获得二等成果奖升过两级外,“老五届”都未升过工资。
加上冶金部的行业差,徐建比“老五届”其它人高一级多,比六十年代初毕业者还高几元。
第一表下来,徐建拉平了林中成,比一般“老五届”高两级。
可是发工资时,徐建连一级也没长全,和一般“老五届”拉平了(后来有人向他透露是林中成活动的结果)。
刚进厂,徐建谁都不认识,不知找谁理论,再说他也不愿去求人。
经过职称和工资这两件事,徐建决定离开曙光公司,并起动了行动。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同事,西安交大的艾颂已调到金都冶矿设备厂,徐建要艾颂联系去金都冶矿设备厂。
他转达,总工程师要和徐建谈一次,以确定他是否真心。徐建告诉说,不用谈,是真心。
因为不可能在市内由金都曙光动力机械公司直接调金都冶矿设备厂,徐建将户口搬出金都曙光动力机械公司独身,落到妻子亲戚家。

徐建又找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组织科科长,请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发商调函,让徐建自带档案调回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徐建向公司提出了调走的要求,理由是妻子是副厂长,单位不放。打算等曙光放人后,徐建拿着档案去金都冶矿设备厂。

二.

新型透平FT号机是在S国透平基础上开发的,有四种结构件需采用一种S国铸造高温合金,
任务交给了徐建,他出差展开研制前的调研.

十月徐建调研出差回来,单位通知徐建已将家属调入金都市的手续办好,要他着手办爱人和孩子的户口。
必须承认,在许多老职工在排队的情况下,而且在徐建没有提出申请的情况下就为他办好了家属户口。
从这点上看,职称问题可能是确实来不及了,工资可能是基层的人干的,如果徐建当时找找人的话,也许结果不会是这样。
但已起动了调离曙光公司的行动,徐建拒绝了调家属。

独身室友鞠艺的对象在北京,他打算考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的研究生回北京。
他围棋下得不错,公司比赛第六名。他下棋中规中矩,不下过分的棋。徐建愿意与他下,觉得能学棋。
他显然是因为礼貌,偶然和徐建对付一盘。但他不欺负人,该下到哪里就下到那里,徐建输也输得很舒服。
徐建和他下不用数子,肯定输,数过一次子,徐建输十七子。

魏文新一米八的个头,内向多疑,向徐建说,他怀疑陶宏背后打击自己。
徐建对魏文新说,自己的感觉,陶宏的目标在外,热中于对外交往。
没见他与海静庐、魏德彰有什麽接触,把心思放在与魏文新争单位内地位上。

一年多后陶宏终于成了公司总工程师钱炳叙的乘龙快婿,很快离开了特种工艺研究所。
他到摩托车厂去搞销售,后脱离公司自己搞销售。
再后来听说他在厦门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资产千万。
不过徐建知道,很多传说的事是过分夸大的,不可靠。

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东北工学院78级的大学生童丽,对象是同学,考上了与美国大学的交换研究生。
她的目标是去美国,总是拿英文文章来请教徐建。
第一次来时,徐建很紧张。徐建英语是自学的底子,虽然考试都还好,但实际水平不行。
好在他发现,童丽把她不认识的单词查出标上了,徐建不熟悉的单词都已标出。
徐建的优势就是阅读,而且采用的是反着干的办法,先看上下文,从文意上初步理解,后分析语法来求证。
几次解答问题以后,没发生困难,就坦然对待童丽的求教了。

调转要求卡在了总工程师钱炳叙那里,他是公司的三驾马车之一。
徐建到办公大楼门前堵住他提出要求,他只说一句:“把你爱人调来。”就走了。
到他家,坐在客厅,他还是只说一句:“把你爱人调来。”然后,既不与徐建交谈,也不逐客,干坐着不说话。
徐建只好自动告辞了,隔一段时间打个请调报告。
一年过去了,人事处长常孟琛对徐建说,经过他的努力,已经同意徐建调出了。

徐建赶回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去落实操作过程。
组织科告知,部里给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从四川新调来一个厂长,看到徐建要调来,搞了个科研科要安排他当科长。
徐建到招待所找新调来的厂长(住宅尚未准备好),说明自己的真实意图。他很生气,说拿他当跳板,他不干。
第二天,有人告诉徐建,厂长一早就开干部会,说徐建是整他。
徐建一看不妙,赶紧请组织科向金都曙光动力机械公司发函,说是因为企业整顿,人事冻结,不能调动了。
曙光公司于是给徐建办理了调入家属的手续。

正值春节,听说徐建要搬家,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一车间的几个会木工的小兄弟初一去父母家、初二去老丈人家,从初三开始就给徐建赶着打制家具。
岳父要徐建从他家挑家具,徐建不要,他坚持要徐建拿。
徐建拿了一个自制的简易书架,两块立木板,五块横木板,后面钉的三合板。
徐建拿出门时妻嫂追着骂,他要送回去,妻兄打了妻嫂一个耳光,一定要徐建拿走了。

林婉调入曙光公司后也进了制造工程技术处,让她从三个岗位中选一个:处工会干事、数控中心办事员兼会计、电子研究所办事员兼管理员。
徐建单位的会计陈希默建议林婉选电子研究所办事员兼管理员。
收发文件归办事员管,1986年她收到文件,办理一批“录用干部”,年龄上限是四十岁。
她当年正好四十岁错过就办不成了。这样她又申办了“录用干部”,成了一名正式干部。

他们住进了两户共住一套的一间朝南的十六平米住宅。
曙光公司居住条件不好,处级干部和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的技术人员都是这种条件,因此徐建也没在意。
有人告诉徐建,公司正在给部分人员增加住房,原本公司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去念原校研究生回来的两人,都增了一间房,独没有给徐建。
徐建又一次遭遇不公正。

主管增房的公司副经理金荣国已调走当依葛泉市副市长。
徐建找到公司副经理齐卫国办公室,将情况说了后,转身要走。他拉徐建坐下,打电话找来房管部门负责人。
负责人的解释是,没有人一进公司就单独住一套房的,所以没给徐建。这次已无房源,下次一定解决。

几个月后给了徐建一间朝南的单间一套、但两套共用厕所的房。
比徐建大十岁的老中专毕业生林恭顺长期住朝北房,徐建同意把这间调换给他了,另外调给徐建一间朝东的房。
可以用这两间换成一套,因为徐建不想换房搬家,将房锁了。
六五届毕业的庚子大学校友董旭清擅自撬锁,搬进了徐建的朝东房,把他的朝北房留给了徐建。
考虑他比自己年长,长期住一间阴冷的北屋,也没增房资格,徐建容忍了他的不礼貌行为。

徐建将房锁了近一年,处里把他的朝北房换成单间套房,他给了邻居,让他搬走。
邻居和以前的住户相处很糟,将近两年来两家相处很好。
住了近两年的两户共住一套房,终于自己一家住了。

三.

铸造研究室在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铸造高温合金室指导下,研制新型透平FT号机定向结晶低压涡轮工作叶片,徐建没有参与工作。
处里把徐建找去参加会,由老专家邢世虎主持,设计处和制造工程技术处有关人员参加。

新型透平FT号机是在S国透平基础上开发的,有四种结构件需采用一种S国铸造高温合金,曙光公司提请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仿制。
由于该合金研制后,不能获得较高等级的科技成果奖,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没有人愿意干,要曙光公司采用他们已仿照A国合金研制的另一种高温合金。
会议结论,为了保证更好的补焊性能,以满足零件生产的需要,决定曙光公司自行仿制。
在邢世虎提议下,任务交给了徐建,邢世虎指导。

邢世虎是个矮小的老头,浓厚的湖南口音.
“老徐,”年近花甲的他,特别注意尊重别人,不卖老.“你干这个没问题.”
他给了徐建一本签有自己名的《高温合金》,领他逐一拜会合金研制过程需要合作的单位.

合金仿制1984年正式立项,临时命名EI合金,公司冶金方面的老权威邢世虎给徐建做后盾,由徐建当组长,主持研制。
成员有:高温合金母合金生产车间的主管工艺员易柏舟、
熔模精铸车间的主管工艺员闵玉录、
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研究室老工艺员林恭顺、
特种工艺研究所热处理研究室老工艺员岑恭欣、
冷加工工艺研究所焊接研究室(燃气涡轮发动机行业按工艺过程顺序把焊接纳入了冷工艺)工艺员齐畅、
理化测试中心金相及热处理研究室主任李欣柳。

当年完成了合金熔炼;不同热处理状态下的机械、物理、工艺等性能及金相测试、工艺过程及工艺参数的确定等一系列工作,具备了试生产的条件。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给合金命了名,要纳入材料手册,必须有五十炉的全面数据,这只能等将来有机会了。

曙光公司产品市场萎缩,为了消化过剩的能力,建立了不少涉及其它产品领域的的工厂。
原有各单位在完成公司指令任务外,也各自为战,开展与公司外的横向业务。
公司在各单位的帐户上,对这些横向业务进行核算,从利润中提取一定比例,以现金形式返给他们自行分配。

制造工程技术处与一个乡镇企业建立了横向技术服务关系,徐建被吸收参加工作。
特种工艺研究所参加工作还有热处理表面处理研究室东工六三届工艺员林世鼎,解决可锻铸铁的问题。
每月处里发给五十元(当时厂里的工资八十元左右),每月少则去一次,多则去四次。
可锻铸铁白口退不掉,调整配料,增加一点硅含量就解决了。
热处理是在公司的车间进行,反反复复干硬度就是达不到。
搞了很久才搞清楚,空冷正火,工人把炉车拉出炉外,零件堆在车上没扒下来摊开。
这种不值钱的大堆产品,他们也不可能去挨那种烤。
因为去那个乡镇企业,汽车要过一个无人值守的火车道口,徐建后来不去了。

特种工艺研究所尚未开展横向业务,只有向公司内一些单位提供水基洗涤剂不属指令任务,可按横向业务提取一点奖金。
林婉认识煤城塑料机械厂工会主席,了解到该厂主要产品备件搅拌桨叶为锻压焊接件,工序长,生产效率低,成本高,而且积压了大量边角料。
徐建提出由该厂提供边角料带料加工,特种工艺研究所用熔模精铸的方法为他们生产桨叶。
徐建去与煤城塑料机械厂签下了合同,已到1984年年底,为加大当年成本,甲方提前支付了全额合同款五万元。
这是特种工艺研究所第一笔真正的横向业务合同,在当时还是一笔“巨额”合同。

特种工艺研究所人员百分之七十是大学本科以上的技术人员,而其中百分之七十又是毕业于知名的院校:
复旦、哈工大、吉林大学、大连工学院、北师大、北航等。
研究所决定成立横向业务组,徐建任组长,
成员有会计陈希默、
电镀及表面防护研究室复旦七七届的郑悦昌管合同、
锻造研究室的工人李树理当出纳。

这时公司为了提高技术部门创收的积极性,技术部门的横向合同由科协的科技服务公司签。
购买材料计入成本,利润的75%以现金返回单位,其余留科协,用于公司发奖金,徐建在科协看到给公司领导发奖金的单子。

徐建制定了奖金分配办法:
在提回的现金中5%奖励给项目开发者;
5%研究所留作联系招待费;
10%研究所作综合奖;
36%为领导、管理人员、库房、电工班、机修班等二线人员奖金;
44%为承担项目的研究室的奖金。
正职领导(所长、书记)奖金为二线人员1.5倍,副职领导1.3倍。
领导与二线人员的奖金由会计直接做表、各研究室主任与会计核对后做表,徐建签字后,到出纳处领钱。

“徐建,”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女副主任任丽说话一向很“冲”,他递给徐建一张纸,“去把这个合同签一下.”
徐建没有接:“郑悦昌也不了解你们的业务.”
“都谈好了,去把合同签来就行.”
“郑悦昌是兼职的,5%开发奖你们能分给他吗?”
“我们开发的项目,凭什麽给他?”
“你们自己去签,合同拿回来后郑悦昌拿去科协盖章返给你们.”
任丽把纸望桌上一摔:“你们就是服务的!”

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有等离子喷涂及火焰喷涂。
热喷涂技术和设备当时社会上几乎没有,需要的单位找上门来,这也算他们的自行开发项目,研究所又有了一个创收大户。
徐建上楼把东西照任丽的样子,往刚提上来的副所长严志武桌上一摔:“你去办吧!”
当然最终还是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自己去办了,利害的任丽不是对谁都利害的。

这以后,徐建将制度中5%开发奖分为两部分,3%奖给开发者,2%办理手续和催款者。
徐建本人不享受开发奖,因为他觉得自己首先接触客户的机会多,自己要拿就太多了。
凡是他开发的,开发奖由执行项目的研究室享受。

EI合金课题工作暂告一段落。根据公司要生产内燃机增压器。
徐建听从邢世虎的指导,申请铝合金硅橡胶模、石膏型熔模精铸工艺的研究课题,没有批下来。
处长靳诚要徐建担任副所长。因为手里没课题了,他只能同意,但提出要双肩挑,如有题目也要做。

半年多全套班子都换了:
书记钟纯彩是从制造工程技术处组织干事位子上提拔的。
所长是1984年年底从热处理表面处理研究室提拔的北京航空学院六八届女工艺员沈欣婵。
两名副所长:1985年初提拔的哈工大六六届锻造研究室工艺员严志武和年中提拔的徐建。
三人都是直接从工艺员提为正副所长,没有经过研究室主任这一级。

老班子的书记海静庐是工人出身,主任魏德彰是解放前的兵,解放后送去念书,57年大学毕业。
他们经常主动开大会,点名批评。主任说话总是“血淋淋”的,好象要送你进监狱一样。
知识分子们倒是不在意,年轻一些的工人不是怕他,是不惹他。
新班子除了传达上级精神,一般不开大会。明显的没人怕。

奖金分配要形成正式制度,这是职工关心,也吵得凶的事.
沈欣婵召集班子成员、各研究室主任、各班班长、每个单位一名职工代表开会讨论.

徐建汇报了制定原分配办法的制定原则:
一,留出开发费用;
二,所里留出一部分,用于奖励其它工作;
三,按各研究室的人均创收相同计算,研究室一线人员与二线人员奖金相同。

有三种意见:
一,原分配办法合理,继续沿用,这是二线人员的意见;
二,二线人员奖金最多只能是研究室一线人员的一半,这是两大户的意见,理由是二线人员从每家都吃,最后比谁都多;
三,横向业务是副业,提成不应占大头,所里留出奖励其它工作的部分要加大,这是两大户以外的研究室的意见.

争执主要在第一、二种意见中进行.
对第二种意见,徐建解释他们的理解是错误的.计算是按总额平摊,折成比例.
鞠力没来,让任丽来.鞠力来了也不会发言.
这个时候,林宝驹、尤殿桓、任丽不知怎麽如此弱智,任徐建怎麽解释,他们就是听不明白.
二线人员回击的是:“你们以后不要找我们了.”
这也是以后电工班、机修班和库房与铸造研究室、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不和的根子.

集体讨论大家吵成一团,谁也不听别人说什麽.
沈欣婵也没敢提出让大家表决,表决本来是班子开会的初衷.
书记钟纯彩是个老好人,什麽也不说.
沈欣婵、严志武、徐建三个想搞新式的民主管理,这一民主,倒拿不出结果了.

班子讨论,民主集中制了,搞个办法,明天公布执行,不表决.
第三种意见更符合沈欣婵的想法,但对推动开发不利,适当调整达成妥协:
所里留成由10%提到23%,一线人员与二线人员奖金比例为1:0.8.

第二天公布:
15%福利及综合奖,沈欣婵批;
8%科研课题奖,严志武批;
发生的成本、3%开发奖、5%招待费、40%项目奖、29%领导与二线人员奖,徐建批。
除特殊情况,领导不参与招待;领导只批字,不摸现金。
研究室内部的分配,研究所不过问。

公布之后,两大户不满,二线人员更不满,领导陪着二线人员一起降低了.
沈欣婵、严志武手里的奖金,也只按原先设想发过一两回,最后都变成人均平摊的“大锅饭”了.
两大户不断要求“挽回损失”, 沈欣婵不予理采.
徐建经不住纠缠,把自己批的3%开发奖合并到40%项目奖,直接发到室里由主任处理.把事平息了.
这事正合了“朝三暮四”的寓言.因为本来这份钱也都是发给他们的.

锻造研究室、热处理研究室横向合同少,收入低于二线人员.
锻造研究室当时承担公司任务不多,林中成不说什麽.
皮定国是北京航空学院六四届,与沈欣婵是校友.
皮定国提出,热处理研究室承担公司“三来加工”金相检测任务,作为一线人员,他们的项目奖应当个别处理,收入不能低于二线人员.
沈欣婵也在班子里提了皮定国的看法,徐建不同意,严志武不表态.

徐建一天到热处理研究室,皮定国又提出他的要求,徐建表示办不到.
“你真是有权啦!”皮定国不无讽刺.
“哪里赶得上你?一把手还得听你的呢!”徐建反唇相讥.



来了两件人事的事,两个人想进特种工艺研究所.
这完全是一把手沈欣婵的权力范围,她拿出来通气.

一个是生产处一位老调度要退休了,想把当工人的小儿子调进来.
老头拿了张字条,是公司一位女副经理写的.这位女副经理是个流星级人物,以前徐建不知道,以后也不知哪里去了.

另一个是机械加工工艺研究所焊接研究室主任哈工大六三届林胖子的女儿林黛,厂办大学焊接专业大专毕业,不好进她爸爸的单位.
其它工厂焊接专业都是和铸、锻、热处理毕业在一起,TH动力装备总公司系统按工序流程排列,纳入了机械加工工艺中.
林胖子跟严志武、徐建也打过招呼.

沈欣婵的意见是,带着条子有后台的人不好管,所里也不需要工人,老调度的小儿子就不要了.林胖子的女儿进来没说的.
严志武、徐建都同意.林黛《画法几何及机械制图》成绩好,安排到当模具设计员.
老调度的小儿子去了工具厂当工人,听说干得很好,工作态度像他的老父亲,甚得好评.

沈欣婵不抓具体事务,公司及处里开会,或陪同上级检查,如不是严志武和徐建分管事项,都是沈欣婵去。
严志武抓科研课题管理,包括科技人员考评。
生产、设备、动力、安全、横向业务等都堆在徐建头上。

又碰到天车的事。好多年没检定了,要检,发下来项目表,有时限要求。
还是电工班、机修班互相推逶。电工班说机械员在机修班,应由他管。机修班说要检定的大多是电气问题,应由电工管。
徐建根据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时天车是电工管,决定交给电工。电工班长秦安章不接,徐建一瞪眼,压他接了。
到干时,秦安章根本不管。时间磨不起,徐建只得亲自带人干了。

过几个月下雪了,大家去扫雪。徐建见秦安章一人溜了,叫住他。
他说:“我就不扫,你管得着吗?我操你妈!”
见徐建火了,他凑上来:“你打!你打!”
他那麽瘦小,徐建一掌能把他打八丈远。
徐建见他是要故意制造打人事件,不理他了。

班子开会时,因为辱骂徐建,提出要处罚秦安章。
徐建回忆起几个月前压他接受检定天车,可能他觉得受辱了。提出放过他了。

但后来他又做了非常过份的事。
公司要把真空检测从电工班抽出来,成立真空检测室,放在理化测试中心,秦安章平调去当主任。
真空检测间就在定向结晶炉隔壁。
为了避免火灾、爆炸危及部管设备德国定向结晶炉,特种工艺研究所厂房内不接氧气管道和乙炔管道。
真空检测熔封玻璃器皿,都是要用时去推氧气瓶、乙炔瓶。
秦安章人调走了,工作间不搬走。他单独打了个报告给公司总工程师钱炳叙,要接氧气管道和乙炔管道。
这种事根本不值得钱炳叙管,不知怎的他就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氧气管道和乙炔管道拉进厂房徐建才发现,他制止施工。
秦安章得意地说:“钱炳叙批的,你算老几?”
徐建找公司,拆除了管道,把真空检测室迁出了特种工艺研究所厂房。
从氧气站和乙炔站到特种工艺研究所厂房拉的氧气乙炔管路,损失也得以数万计。
仅仅是因为个人出气,造成这麽大损失。

徐建是个劳碌命,刚一提上来就来了一堆建所以来没干过的事.
清理固定资产、清仓查库,建帐造表。
徐建发现曙光公司以前真是有钱。

十几台蠕变试验机,本应是理化测试中心用的设备,打算搞材料课题时自己测蠕变就买了,但从没用过。
一大排低电压大电流的变压箱,不知是谁搞什麽课题打算用又没用的。
自制的钛合金熔铸用的真空自耗电极离心凝壳炉,包括大变压器、大真空泵、罗茨泵、扩散泵一大堆。
自制的用于熔炼高熔点金属的等离子炉。
真空管的高频电源自己就占一间屋...
不列了!除了单极电渣炉用来拉制过拉刀棒,全都是放在那里多年,让它们生锈,真浪费。

有的人很愿意动手,也锻炼了一些人。据老职工说鲁沛州就是这样的人,可惜没留下。
了解情况的人说,鲁沛州到天津工学院,一手建起了实验室,被评上了劳模。

材料库半汽油桶的金属钴粉,合金桶一桶的金属钴豆,这是非常贵重的金属,器材处来收走了。
积压的贵重的金属、高温合金,当年购进的价格与如今比,天上地下。
器材处手里这些材料实际价值和帐面价值之差,应该非常巨大。

器材处长后来一退休,马上买地、盖厂房、买设备,建了一个相当规模的锻造厂。
在九十年代初,这种实力是惊人的,人们猜测,卖积压材料,暗地里吃价差是主要来源之一。
他当时说办厂是别人的钱,但多年来只有他一家人经营,说明那是谎言。
后来因为他不在行,经营不善,把厂卖给了“别人”(其实还是他儿子经营),他欠债不还坐牢去了。

处里有一帮管理人员,机械员、安全员等等,下属单位也要一批对应的员,多数是兼职。
从公司的相应单位经常要下来一些任务和表格(都是发的文件)。
这帮管理人员不是下来布置,甚至不是把各单位对应的员找到处里布置,而是要各单位头头到处里去听他们布置,然后回来布置给自己的员。

一次徐建一份表格找不到了,到处里去找交上去的,想拿来复制,处里也没了。
到公司要求做表的单位去找提交上去的,也没有。
原来他们下文布置任务,只是为了表示他们的存在,他们也在忙。
这以后凡有这类任务,他都做个判断,有的就不予理采,也没发生麻烦。

一次处里那帮管理人员来特种工艺研究所,徐建抓他们的错,斥责他们的老爷作风。
打那以后,他们就不敢有事找头头开会布置而是找对应的员了。

二十年后,已经是寓公的徐建在火车上与抚钢和本钢参加冶金部质控会的管理人员聊天,她们说这并不像徐建理解的,中层机构的管理人员摆架子。布置任务基层领导不知道的话,基层员会认为自己干了也白干,领导看不见。上面机构布置任务也不只是为了表示他们的存在,很多情况是懒,不负责。某个时候由于某种需要下文布置一项任务,过后没人去取消它,就形成惯例了。

基建工程队长张德顺找到徐建说:“公司工程款有剩余,你有什麽改造项目提出来,我去帮你跑钱。”
铸造研究室熔模精铸线太挤,徐建想把钛合金真空凝壳炉的屋清出来,隔成楼上楼下,楼上制模,楼下脱蜡。
徐建和他签了合同就出差去了。回来后,别人告诉他,因为他签合同,靳诚处长大发脾气,说等徐建回来狠狠训他。

徐建去找靳诚:“靳处长,听说你要批评我呀?”
“没什麽事。你一个所长干那些修厂房的事干嘛?让闵德阳去办就得了嘛。”
闵德阳是处里的管理人员,他找靳诚抱怨徐建手伸得太长,靳诚处长做出生气的样子安抚他。

回到所里,大家告诉徐建,张德顺利用他躲过闵德阳那帮管理人员,徐建断了处里管理人员的财路。
徐建把钛合金真空凝壳炉屋里全部闲置设备交给他们,任其处理,他们就满意了。

公司、处及各上级部门的各种检查都是沈欣婵跟着。
一次处里检查工作,过后靳诚处长对徐建说,沈欣婵反映,徐建对设备安全不够注意。
靳诚警告徐建:“部管设备出了问题可要坐牢的啊!”
其实班子里沈欣婵从未提出过有这类问题,她是一把手,怕万一出事,提前为自己开脱。

公司承接国外“三来加工”的热喷涂任务沈欣婵、严志武和徐建都管。
“三来加工”外国人经常来检查质量管理体系,公司主管领导和外贸处陪着一大帮,都是沈欣婵跟着。
产品质量沈欣婵、严志武两人都管。徐建管生产安排和设备。
为“三来加工”公司派皮定国和辛媛去学习并取得金相检验合格证。
公司安排退休返聘的邴德望代表“公司三来办”管“三来加工”,老头儿工作很认真。

外国公司的检验人员走马灯似的来检查质控体系和产品质量,常驻代表是个留美的台湾人迈克杨。
多数来的检验人员都不是技术专家,一切对照文字图片说话。他们虽然没有通融的余地,但态度很好,尊重人。
迈克杨很讨厌,他对邴德望老头儿呼来喝去的,一会让取这个,一会让拿那个,支使得团团转,还训斥老头儿,态度恶劣。
背后大家管迈克杨叫“二鬼子”。

邴德望发现标准中有错误,一直与检验人员说不通。
最后还是国外派来真正的技术专家,回去还验证了,确认了邴德望的结论并做了修改。
后来迈克杨被他的老板炒了鱿鱼。

生产处对“三来加工”的安排是不断加码。等离子喷涂封严环,开始每班两件。
完成后,下一月每班三件。再下月四件。
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主任鞠力和徐建商量,是否到此为止?徐建同意了。
于是每班五件完不成了。

公司主管“三来加工”的副总工程师袁平耕不相信,白天没时间,他来跟夜班。
鞠力亲自带班干,喷几圈,卸下来等凉了,千分表上测、下测、左测、右测。
再装上去喷几圈,卸下来等凉了,千分表上测、下测、左测、右测...
干了大半夜,几个人满头大汗,干了两个。袁总不跟了:“再多不行了。”

靳诚处长对徐建说:“你小子真能唬人,干八个没问题!”
“你说的没错。你能保证生产处不下九个任务?”徐建知道,靳诚的话不会再对别人说



曙光公司开发新型透平FT号机,铸造研究室承担定向结晶低压涡轮叶片研制生产任务,徐建分管。
FT号机的定向结晶涡轮叶片是在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指导下研制的。
国内仅有的两台德国定向结晶炉,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和曙光公司铸造研究室各有一台。

研究院高温合金室在S国某高温合金牌号基础上调整化学成分研制的定向结晶高温合金DTH首先用在曙光公司FT号机上。
徐建因自己有高温合金研制课题,没有参加前期由研究院指导研制FT号机叶片的工作。

当时的铸造研究室主任糜玉武比徐建早几个月提拔到铸锻厂精铸车间当副主任。
精铸车间工艺室主任林宝驹平调到铸造研究室顶替他。

林宝驹是大连工学院六五届。糜玉武是天津市一个四年制大学六五届,按正常大学,他应是六六届。
糜玉武的优势是头脑最清楚:和一帮人在一起,应该听谁的,他决不会搞错。

糜玉武把前期研制FT号机定向结晶叶片的工作技术总结,以铸锻厂精铸车间副主任糜玉武的署名,发表在曙光报上了。
铸造研究室成员们都很气愤。
制造工程技术处几个处长也对他的行为不满,事不大,人已不归自己管了,无可奈何。

一个问题一直影响DTH合金FT号机叶片生产。
760℃持久寿命经常不合格,如要解决,只需将技术标准的应力水平降低一个档次即可。

研究院高温合金室DTH合金组长齐传顺,大力推广他的合金,技术标准性能指标高是卖点。
他们不愿降低标准,强调曙光公司固溶处理冷却速度不够是性能不达标的原因,并提出了一个冷却速度指标。

徐建检查了他们研制合金的原始数据,发现他们筛除了一些低的数据。
他们解释,筛除一些“不正常”数据是惯例的,因为有的试棒有缺陷,有的加工有伤。
但被筛除的数据徐建没看见“不正常”原因的说明。

徐建仿制S国EI合金时发现,录取的数据比S国技术标准多数有较大余富。
DTH合金技术标准对录取的数据“利用”得则比较充分。

当时都没有真空气淬炉,达不到齐传顺提出的冷却速度指标。
由技术管理部门曙光公司制造工程技术处冶金科出面,到研究院高温合金室手掐秒表,目视检测了他们的冷却速度,也达不到。
问题的最终解决,还是将技术标准的应力水平降低一个档次。

FT号机定向结晶低压涡轮叶片进入小批量生产阶段,生产处和特种工艺研究所签了合同,材料费、能源费各项费用,节余提奖。
叶片在解决了定向结晶技术问题后,铸造合格率比等轴晶叶片高不少,合同在合格率估计上占了很大便宜。
能源是按设备标值全额计算,开机时实际使用量要低很多。这样合同费用要节余很多。
徐建“唬白帽子了”,东北话意思是,利用对方不熟系业务,占对方的便宜。

有了这个底子,不管公司对能源(电、水)卡得多紧,特种工艺研究所都够用。
完成一段叶片生产任务,合金还有剩余,徐建还是按原计划买进,保持积压。
在新的生产计划下达之前,利用积压的材料先投产。
因为生产过程中经常发生各种没予料到的情况而影响进度。
至于提成奖,只执行了一年,还忘了到底发下来没有,因为不归徐建管。
而且公司给的那点奖金,相对自己的创收来比,大家也不怎麽关心。

特种工艺研究所是企业科研单位,一线基本都是技术人员,二线也没设调度。
铸造研究室只有一名工人,确切说大家都是工人,只有一人只当工人。
试加工所用的废叶片,都是由车间调度室送、取。
铸造研究室也曾干过这种份外事,给叶片加工车间送试加工所用的废叶片。

叶片加工车间是主要生产车间,很牛,公司得哄着他们,宠坏了。
这天叶片加工车间调度室给铸造研究室打电话,让给他们送试加工所用的废叶片。
不知怎麽话不投机铸造研究室不给送了,林宝驹打电话告诉徐建,徐建同意不给送。

靳诚提了副总工程师,新处长华忠实给徐建打电话,要他让铸造研究室送废叶片。
“你知道那是调度室的工作。”
“我命令你送。”
“你命令也不好使。”
“我报告荀兆江。”荀兆江是公司副总经理,管生产。
“报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加工车间与毛料车间是天生的冤家,产品出问题,责任总往对方推。
一次加工车间反映叶片弦宽窄了。
同一个模具不可能出两种叶片,徐建去看了一下,排气边打圆了。
很清楚,抛光工是新手,把排气边当成进气边打磨错了。
徐建告诉铸造研究室:“不理他们。”

徐建从厂外回来,被告知袁平耕副总师在加工车间召开叶片问题的会,就差他没到了。
会场坐了一大圈人,袁总、自己的上级盛秋柳副处长、加工厂领导、加工车间领导和工人。
徐建上去一拍桌子:“我们曙光的人能不能说点老实话,办点老实事?”
也就静了三秒钟场,袁平耕副总师站起来宣布:“散会。”

大家说,加工车间最怕的不是徐建,而是糜玉武。不管什麽事,他都“一推六二五”~东北话意思是概不认帐。
车间废品要计算废品工时,要扣奖。特种工艺研究所是科研单位,不考核工时。
徐建会痛快地承认自己的问题,加工车间就会让他们的废品“坐车”,即以徐建承认的问题的理由报废。
这点引起特种工艺研究所自己人对徐建的不满。

徐建没当过领导,当这个最小的官,一年就掉十多斤肉。

担任副所长后徐建的工作证多了一个章,可以进入总体装配厂房。
还可进与曙光公司配套的金都TH动力机械设计院以及对门的SE动力装备总公司朝阳动力机械公司。
另外还发给一张“大型双函道透平”测绘室准入证。

曙光公司除正在研制FT号机外,还在准备下一代大型双函道透平TA号机研制。
据说下一代双函道透平TA号机是把A国C56透平的前段与S国P29透平的后段合在一起。
为此已经测绘了S国P29透平,资料室有一大摞装印成书的P29材料和热工艺测绘结论。刚进此门的徐建有时会去翻翻,了解了解。
曙光公司从特殊渠道购买了一台A国C56大型双函道透平进行测绘。测绘组长是哈工大六六届齐保立,邢世虎为热加工工艺、材料的顾问。

齐保立邀请徐建作为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工艺、材料的负责人到测绘组参与讨论。
徐建以前没有接触过透平,只带了耳朵,没敢参与意见。邢世虎的意见得到大家尊重。
对于大型薄壁机匣的制造方法,结论是采用了离心铸造,徐建认为这是错误的。
邢世虎是徐建进厂后的导师,给他很多热心的帮助。
徐建不愿意,也觉得没有必要提出反对的看法。
对于涡轮叶片,结论是低压涡轮叶片采用了整体细晶铸造技术。
冶金科与权威的金属研究院协商过整体细晶铸造技术预研事项,对方要价八十万。

徐建对整体细晶技术很感兴趣,他到金属研究院找高温合金研究室丁建国,了解他们的想法。
丁建国解释说,他们打算孕育法、搅动法、温控法铺开都研究。曙光公司并没有拨出这个款项。



公司成立内燃机增压器厂十个月了,还没有产品出厂,原因是一个合金铸铁密封涨圈没过关。
总工程师钱炳叙参加了会,会上他让副处长盛秋柳把徐建找来。
会上徐建看了产品,那是很薄很小的环,金相照片是非常细的A型片状石墨的铸铁。
国内汽车环采用过共晶铸铁,石墨形态是在点状初生石墨上生长片状石墨,是F型星形石墨,这麽细的A型片状石墨从未见过。
徐建想,采用接近共晶的成分,大过冷度,强孕育应该可以得到。
他答复说:“我不保证完全达到,接近是可以的。”

攻关组会议上,徐建做了阐述,并提出方案:采用熔模铸造工艺,单片生产。
他遭到了铸锻厂和增压器厂的坚决反对,他们还要采用原来的铸棒切片。
徐建估计反对的原因:
铸铁车间没有熔模铸造工艺,铸锻厂需要两个车间合作,不好安排。
增压器厂不愿改变加工路线。
要得到如此细的A型片状石墨,铸件的冷却速度必须很快,不能采用熔模单片铸造,徐建只好采用金属模加树脂砂芯,铸空心棒。

试验不能用车间的大炉子,徐建拿到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研究室来干。
沈欣婵表示反对,说这个任务公司没有按正式渠道下达,也没下经费,徐建不应拿到铸造研究室来干。
徐建的意见,自己分管的定向结晶合同能源大大有余,所里其它项目都沾了光;作为科研部门不考核工时,谈不上费用。用小炉子化几炉铁没什麽可说的。
但开始时,一开炉熔铸,沈欣婵就招呼开会,铸造研究室跟着干活的人很为难。
徐建告诉:“不理她,继续干。”两、三次后沈欣婵就不干扰了。
由于金属模的激冷作用,最后产品得到非常细的A型片状石墨外,但外圈夹杂有D、E型过冷石墨。

18年后的2004年,徐建已经以健康的理由申请退职休养,散步时遇见盛秋柳。
他说,他们了解到了,细A型石墨铸铁涨圈,就是用徐建当年提议的熔模铸造单片生产的。
徐建应了一声“恩。”,没有追问是否是原产地A国生产的工艺方法。

不久增压器厂又出了一个关键。增压器壳体,A国标准是42-15铁素体球墨铸铁:强度42公斤、延伸率15%、球化率90%。
铸铁车间除强度外的指标都差得远,公司组织攻关,已经打印好了攻关计划。
总工程师钱炳叙来参加会,会上他还让盛秋柳把徐建找来。

到会场后,盛秋柳把打印好的攻关计划给徐建看,计划一开始就是对材料的一系列要求。会场单位多,人多。
器材处副处长梁友臣小声问徐建:“我们提供的本溪生铁已经是最好的材料了,还要我们怎样?”
徐建说:“是工艺的问题,与你们没关系。”

盛秋柳要徐建在打印好的攻关计划上签字,徐建说:“什麽计划!不挨边,不签。”盛秋柳要徐建不要说话。
徐建也知道,钱炳叙威望很高,谁都不愿在他面前丢面子,不能当钱炳叙的面否定原计划。
钱炳叙离场,徐建对主持会议的副总工程师韩民礼说,攻关计划要重新制定。

韩民礼让铸锻厂总工程师傅海音、制造工程技术处冶金科副科长郅家琛和徐建回铸锻厂主持重新制定攻关计划。
冶金科是公司热加工技术管理部门,科研攻关都由他们组织实施。

傅海音、铸铁车间主任宋日金、主管技术的副主任山东大学六六届常志旺、郅家琛和徐建一起看了铸铁车间处理球墨铸铁。
他们采用钟罩压入法,球化剂烧损严重,球化剂用量达2.5%。
徐建要求宋日金做一个较深的口径较小的铁水包,宋日金斜了一眼徐建,没开口。
徐建从他眼光中读出一句话:“去你的!”

宋日金妻弟也开了个铸铁厂,与他常“通有无”。
铸铁车间“干不了”的合同交给他妻弟干,“多余”材料也处理给他妻弟。
几年后听说宋日金离开公司经营自己的工厂去了。徐建没打听,经营的是否是他妻弟的工厂。

铸铁车间没有创造任何条件。
徐建指导工人用原来的铁水包皮,加厚包壁,套制了一个堤坝包;从硅铁粒中筛出硅铁粉;找草袋子烧草木灰。

铸铁车间用中频电炉熔炼低硫铁水处理铁素体球墨铸铁,铁水含硫低于0.3%,应该是很好的生产条件了。
徐建采用堤坝法,为保险起见,球化剂用量1%来处理球墨铸铁。
球化剂用量还可更低,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徐建、薛山、宋蓝元处理含硫0.7%的铁水,球化剂用量最少时也曾只用1%。

开炉时,工人们也考徐建,他们要他估计铁水温度。当然,他们是内行,提问的时间也正好。
铁水开膜是1400℃,铁水已快开膜了。
徐建说:“等等。”
铁水一开膜,徐建说:“1400℃。”
工人们伸出大拇指:“专家!”
工人用如此简单的问题考“专家”,只能反映一个问题:技术人员远离现场。

一周内连续干五炉,强度52~58公斤、延伸率26~28%、球化率接近100%。
徐建干完五炉,拍屁股就走了。

徐建建议常志旺,派人去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参观学习。
他们学习回来,说现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也干不出42-15铁素体球墨铸铁了。
铸铁车间后来出现反复,找到郅家琛,要徐建去解决。
郅家琛说,五炉从配料、参数到操作都有详细的记录。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常志旺评高级职称,要以此写论文,征求徐建同意,徐建表示没问题。

1988年恢复职称,徐建要求直接评高级工程师,处里说办不了。徐建拒绝参评工程师,以后什麽职称都不要了。
全公司职称工作要结尾了,处长陈信璋拿了一张表,没有名头,要徐建把简单的基本情况填上,站在桌前不走,徐建只得填了。
徐建不知道档案中工程师的那套手续他们是怎麽办的。
徐建的高工职称是按规定四年后进的,那时多数老五届先于他进了,七七级大学生也开始进了。



铸造研究所一名从德国留学回来的研究人员通过郅家琛要帮曙光公司搞计算机模拟涡轮叶片凝固过程。
冶金科热中于横向联合课题。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堆成果奖,一般还都是第二名。
课题公司出钱,成果奖主研的院所占第一名,冶金科第二,应用车间的主管技术人员第三。
研究费用要价150万。靳诚已是公司主管科研的副总工程师,他要徐建帮他把把关。

徐建知道,计算机模拟凝固过程在常压下特大型铸件上应用有一定效果。
常压下金属材料、铸型材料的热物理参数可测,虽误差不小,对于凝固过程要延续数昼夜的铸件来说还是可用的。
徐建还没听过哪个科研机构对真空条件下高温合金及熔模铸造制壳材料的热物理参数做过检测。
为此他请教了金属研究院和钢铁研究总院,他们都没做过这方面工作。
就算这些参数都可用常压下的参数近似代替。特大型铸件模拟都有相当大误差,涡轮叶片那麽小的铸件,凝固过程也就几分钟,徐建怀疑其价值。

为了不“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徐建打算自己粗学一下模拟凝固过程数学模型的建立以及有限元法。
他找来权威李庆春写的凝固过程理论的书。学习数学模型建立的推导。
跟着他的推导,到一步上卡住了,差一个系数2,怎麽也搞不懂。
数学模型的建立的学习进行不下去,他放弃了。有限元法也不学了。

铸造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把靳诚、郅家琛、徐建等一大帮人拉到他的研究室。
让大家看他的个人电脑屏幕上,一个铸件的三维形状不停地转,展示不同的面。
徐建问他采用的是三维有限元法还是二维有限差法。他说是三维有限元法。
徐建二维有限差法还懂点,三维有限元法自己不懂,不敢与他讨论。但不相信他那台个人电脑有能力处理三维传热。
徐建问他真空状态下的热物理参数能测吗?他说都能测。这点徐建事先做了调查,知道他撒谎。
下午,徐建骑自行车去他的研究室,找他的下属落实,下属说他的软件是用二维有限差法一层一层算。

三维传热简化为二维传热数学模型,又没有较可靠的参数,而要将计算机模拟凝固过程用于涡轮叶片那麽小的铸件。
徐建如实向靳诚做了汇报,并表达了意见。此项目最终作罢。

后来徐建得到了一本弗来明思关于模拟凝固过程数学模型的建立的书,发现李庆春是从他那里抄的,抄丢了一个系数2。
再后来,徐建也懂了点电脑,也会用三维动画软件让一个三维图型转起来展示各个面的把戏。
那位德国留学回来的研究人员“唬弄乡巴佬”,知道徐建他们不懂电脑,用这种小把戏耍弄他们。



当上副所长后,党支部就处理徐建的入党问题。
因为徐建没写过申请,让他补了一份,日期提前到进厂时;补了两份思想汇报,日期每半年一份。

支部开会时徐建不在场,因为他没走从要求入党--培养对象--入党积极分子的程序,不到程序的最后阶段是不能参加党内会议的。
有两人提出反对。一个是热处理研究室主任皮定国,一个是热处理研究室工艺员沈桐柳。
反对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别人多年申请还没入,徐建一当官就入党;二是徐建脾气暴躁。

几乎没有人会在讨论入党的会上提出反对,这是徐建成为党员后体验到的,支部书记钟纯彩也是没料想到。
会后钟纯彩找到徐建,把情况告诉他,要他找两人谈谈。
徐建明白根本不是那两人的事。徐建如果想升官,先要当正主任,而当时的规矩正主任必须是党员。
沈欣婵为了不让徐建冲到她的前面,挡住她的仕途,必然要卡住徐建入党的门。
徐建对书记说,我没有什麽须要和他们交流的,谁要把住这门,我就不进了。

甘贤旺入了党,他还坚持了一段每天早操前提前来把门前扫净,逐渐减少了次数,最后不扫了。

徐建家中第一个共产党员是他的“国民党残渣余孽”的父亲,打倒“四人帮”后不久就入党了,并担任了市政协委员。
三妹老六教育学院英语教员徐兰是第二个党员,后来她担任了系主任、系党总支书记。
其它弟妹都不是党员。
林婉在调进曙光公司前入党,调进曙光公司后转为正式党员。
在师范学院当美术教师的老五徐立,在军垦农场没入上党后,再也没要求入党。他被指派当过一任市政协委员,经常不参加政协会,还被指派连任一届。
打倒“四人帮”后,徐建的岳父原打算加入共产党,医院领导做工作让他加入“民盟”。
为此他回家召开家庭会议,开不开会也只能听从领导安排。
加入“民盟”后他担任市政协委员、市侨联主席、省侨联常委。当然都是兼职。

徐建未加入过共青团,在这之前也没考虑过入党。党员、办事员冼凤凰找他谈话,让他写入党申请,他写了。
社会上的主流,入党的目的是做官。无望做官的,入党后也可提高自己的地位,在争取利益时增加发言权。
徐建不想做官,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官。
不管是否主动写的入党申请,既然是自己写的,就等于是一份承诺。
这种话人前不能说,这麽说是对党的“不敬”。
但徐建内心是把入党申请作为承诺对待的,就像婚约一样,不管是否真爱,承诺就是责任。
这次没入上党,但进入了入党的程序。

当时号召无偿献血,林婉调入的1985年就献了。
1986年特种工艺研究所有一个指标,为确保完成任务,李俊章献血、徐建后备,体检都合格。处里要求包括后备人员都要去。
为了不让自己的后备人员顶上去,沈欣婵和钟纯彩让徐建躲起来不去。
动身时,主管的副处长陈信璋没看见徐建,生气了,让把他找来。
理化测试中心的一名女职工到时候害怕哭了,徐建顶上去献了。
最后徐建献了血,还挨了批评。沈欣婵和钟纯彩都不站出来解释,徐建自己也不屑于辩解。



林宝驹从外车间调来铸造研究室,他是车间工艺员出身,从不参加现场操作,也就是从不干“工人活”。
来特种工艺研究所直到退休一直这样,特种工艺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中,他是唯一的。
老工艺员林恭顺、老工人尤殿桓是两个性格强势的人,他们经常来找徐建反映林宝驹的不是。
徐建总是和颜悦色地“听”,实际过后根本就不记得他们说了什麽,事后也从不告诉林宝驹,一直冷处理。

林恭顺工作很认真,说话要占上风。尤殿桓好“张罗”,喜欢指挥别人。
过了一段时间,林宝驹处理好了与林恭顺、尤殿桓的关系。
他每出差,都要顺道在农村老家待一个星期。
走之前他把工作内容写个条子,交给林恭顺、尤殿桓,他们毫无怨言地、很负责任地全承担下来。
但另一名工艺员陶荫书则常抱怨林宝驹不公正,陶荫书性格不很强,也有些犟。

林宝驹采取了什麽手段,徐建没过问,他想肯定与钱有关。
林宝驹手中有一部分暗钱,如果严格执行制度,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都可算出自己室有多少钱。
后来徐建发现,他无法完全控制,许可了一些研究室主任的超制度要求,后面会分别说。
林宝驹因为徐建是铸造研究室出来的人,直接要求徐建,把自己揽来的小量货款走到外面。
这一部分现金就脱离了控制,他保证不自己吞没,用到研究室,徐建就允许了。

还有一份钱,是公司付给动力设备材料研究院帮助生产FT号机定向结晶叶片的,没有完成合同量,同意退回的约8000元。
徐建多次催林宝驹去办,他总是含含糊糊地答应,总是没下文。次数多了徐建就不问了。
徐建怀疑他做了手脚,真如此,这笔钱的一部分他就入了腰包。

关于自己放松管理的事,徐建也没敢给沈欣婵、严志武打招呼。
因为当时锻造、热处理两个研究室几乎没有横向合同,来一点活大家都看得见,隐瞒不了。
一旦沈欣婵、严志武要求向锻造、热处理两个研究室倾斜,整个制度就垮了。

副所长严志武和锻造研究室主任林中成是哈工大六六届同班同学,和徐建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同事孙大柱虽不同班,但都认识。
“文化革命”中,严志武和林中成在学校是对立两派,来曙光公司后关系仍不好。
据说造反派夺权时林中成当了哈尔滨市“公安局长”,能力很强,因为文革运动中的问题不能提拔。

严志武和林中成进厂时,盛秋柳是锻造研究室主任。
盛秋柳升任所长后,一位留苏回国人员任研究室主任。
留苏回国人员因事故去世,林中成任研究室主任。

谈到挤压滚轧工艺课题,盛秋柳告诉徐建,是他当主任时提出并但任课题组长,因提拔当所长退出了课题组。
严志武告诉徐建,当时他也是课题组成员,林中成因执笔写总结,排为第三名。
严志武还告诉徐建,课题获得二等成果奖,前两名又调出公司,林中成利用此地位,在徐建入厂前争得提升两级工资,又和徐建一起增加一间住房。
他们说,钱炳叙很讨厌林中成,又经不住他的磨,林中成要的都得到了。
林中成自己告诉徐建,他在文革运动中的问题是,将一个被打死的同学背了去弃尸。
由于严志武和林中成与徐建关系都不错,他们之间也形成了正常关系。



沈欣婵成立了管理室,管理员、办事员、会计、资料员兼描图员、工具保管员、材料保管员都归管理室。
沈桐柳提为所管理室主任,没有具体任务。他曾在生产处当过调度,需与生产处打交道时,他就跑跑。

秦安章走后,三名电工都是复员兵,个个心胸狭窄。
接任的电工班长沈寒雪是党支部委员,和沈欣婵、严志武没事时常在一起聊天。
他爱人身体不好,家庭经济较紧,一向都得到所领导照顾,工资比同时的复员兵高一到两级。
他当兵前是中等技术学校学生,比较钻研。

另一名技术好的电工,徐建看过他的笔记,密密的好几本,字写得非常漂亮,只有锻造研究室六四届的一位女工艺员可与他相伯仲,徐建比他差远了。
他不是党员,觉得自己被压制。技术上他不认可沈寒雪,找徐建多次说沈寒雪的工作错误而又不听自己的正确意见。
他性格不开朗,得知患癌症后期,向妻子要了一百元出去后就失踪了。

第三名是从处团总支书记岗位转来,他不钻技术,只能接接灯线或与别人配合,因为电工不许一人操作。
一名女仪表员,归电工班管。

铸造研究室承担FT号机定向结晶涡轮叶片研制,一年几乎有200天要生产,必然要找电工维修,沈寒雪与铸造研究室总发生矛盾。
林恭顺和陶荫书负责操作定向结晶炉,出故障就喊:“老沈,炉子有某某毛病了,来看看。”
沈寒雪很不满意:“我是听你们呼来喝去的吗?”
电工班成天关着门,虽然离得很近,经常装听不见,要人去请,还不能催他。
林恭顺和陶荫书老找徐建告沈寒雪的状。

领导班子开会时徐建提出,沈寒雪维修服务时比较傲慢,不及时。
徐建自己不是党员,希望都是支部委员的沈欣婵和严志武在党内提醒一下沈寒雪。
支部书记是个胆小的老好人,除了传达上级党组织的精神,几乎不说话。
沈欣婵和严志武一起说沈寒雪的好话。
徐建很恼火:“经常发生矛盾你们又不是看不到,”
徐建责问严志武:“你和他什麽个人关系?”
不用问沈欣婵。沈寒雪和沈欣婵的关系很明显,他只听她的话,只要她开口,麻利地就办了。
严志武否认是因为个人关系袒护沈寒雪。

处党委季书记来听所班子的民主生活会,主要还是对一把手提意见。
徐建认为沈欣婵拉小圈子,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徐建认为沈欣婵做表面文章,不干实事,这也不能说。
怎麽也得避重就轻说点什麽吧?

“别人一提出意见,沈所长就辩白,这样不利于听明白别人的意思。”徐建其实提的是许多女人的通病。
“你说这个有什麽根据?你举出例子来!”
“还用举例子吗?你现在不就是个例子吗?”处党委书记生气了。

后来严志武因为住房问题得不到解决,调到省特种工业办。
分管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副处长盛秋柳征求徐建对接任人选的意见,徐建提出了林中成—皮定国—林宝驹的顺序。
多年后严志武告诉徐建,他当时提的和徐建一样,而盛秋柳告诉严志武,沈欣婵只单提皮定国。
盛秋柳没有告诉徐建,沈欣婵提的是谁,可能因为严志武是调走了的人所以才告诉他吧。
林中成接替严志武当了副所长。

十一

金都市召开党代表大会,沈欣婵是代表。
党支部书记钟纯彩、副所长支部委员林中成都感到突然,因为根本没有通过基层支部推选。
到处党委询问,处党委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分管副处长盛秋柳说:“沈欣婵以前天天都要来处里,已经有些时候看不到她来了,我们这些人没用喽。”

沈欣婵、严志武、徐建搭行政班子时,严志武、徐建走得近些,严志武没有多议论沈欣婵。他们的工作也没有什麽交集。
徐建的工作杂,主要还是涉及钱的分配,和沈欣婵当然会有些不同意见,徐建也从不对她做口头评价。
沈欣婵每月要查会计、出纳的现金帐,一方面制度严,帐没问题。
同样是因为制度严,而对研究室的情况她又不掌握,她干予过多也得不到徐建的同意。

沈欣婵、林中成、徐建搭行政班子了,林中成常指责沈欣婵“慈嬉太后、武则天”,当然不是当面指责。
徐建对这个评价不是完全认可。与其它一些单位比,特种工艺研究所不算一言堂。
沈欣婵为自己仕途通达做的一些事徐建还是可以理解的。

特种工艺研究所很多工序和材料要求助于外车间,要付给他们现金。
处理一批现金时,外单位副职来取钱,见现金是由徐建审批很是感慨。
他们单位现金在一把手手中,只有会计知道数,副职连边都摸不着。
当然这也有这个因素:创收是新班子上台之前,从徐建开的头。沈欣婵不好更改制度,也不好把现金审批权拿过去。

精铸车间是个500人的大车间,一次铸造研究室请他们班子吃饭,作为铸造研究室的分管领导徐建作陪。
席上一位副主任问一把手:“卢主任,今年我干得怎样?”
“干得不好我早一脚把你踢出去了。”
这种正副职间的关系,这种说话方式,在现在的特种工艺研究所是不可想象的。
特种工艺研究所老班子徐建接触时间短,印象中领导只是书记、主任,两名副主任和普通职工没多大差别。

沈欣婵的同届同学北京航空学院六八届在公司掌权:
公司经理唐明顺、华忠实从制造工程技术处处长提为公司党委书记(接手处长的是北京航空学院六四届的)、总装配厂厂长、质量保证处的处长等等。

沈欣婵的丈夫也是同届同学,机械仪表厂厂长。一些轻工产品厂,像自行车厂、摩托车厂,包括机械仪表厂都难以为继了。
公司拿机械仪表厂为试点,搞厂长竞争上岗。一名也是“老五届”的厂办大学教师“胸怀大志”,击败沈欣婵的丈夫当了厂长。
沈欣婵的丈夫调到公司最有权的,管理资金流向的计划处当处长,老处长退休,沈欣婵的丈夫“正好”刚失去机械仪表厂厂长位子。

机械仪表厂支撑了一年半停产了,同其它轻工产品厂一样,工人下岗,干部晒在那里。“试点”试完了,没有推广。
对竞争上岗厂长的普遍评价是:“官儿迷”。

后来传出,沈欣婵本来要当金都市主管政法的副市长,因为现职是正科级,提级跨度过大没办成。
如沈欣婵是副处级,她就是这个北方最大的省会城市的领导了。
市委书记匡国彰也是沈欣婵北京航空学院六八届的同届同学。

提前提一下两个人物的结果:
匡国彰在省委第一书记的位子上出的事,调到另一个省当省长后抓起来了。
唐明顺在海港市宾馆嫖娼,公安局不知其身份把他抓起来了。公司工会主席去把他接了回来。此事并未公布,只是公司内传说。
唐明顺后调到省特种工业办当副主任,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十二

铸造研究室塑料机械厂搅拌桨叶外的第二个横向项目是这样得到的:
有人找到皮定国,咨询马氏体钢不锈钢的油田泥浆泵活塞在完成加工,只留工作面磨量情况下的热处理。
皮定国说:“你交给我就得了,告诉你你也听不懂,我给你干。”他报了一个大敲竹竿的价。
这人又找到徐建。
徐建告诉他,有三种方法:真空热处理、氩气保护热处理、盐浴热处理。
真空热处理太贵。盐浴热处理最便宜,最适合他的产品。这两种方法特种工艺研究所都没有,只有氩气保护热处理。
盐浴热处理工具厂热处理车间有,他自己去也行,特种工艺研究所代办也行。
他把铸件委托给了特种工艺研究所,热处理他自己去工具厂热处理车间。

两种活塞,1公斤的要了65元,0.4公斤的要了42元。
马氏体钢不锈钢材料费是奥氏体钢不锈钢的一半,奥氏体钢桨叶,甲方提供边角料,10公斤270元。
活塞要价超常规的高,甲方可能根据徐建处理问题的态度,认为他不会太宰人,接受了。

项目交给了铸造研究室,开发奖也全给他们。
主任林宝驹、林恭顺、尤殿桓硬说徐建要价低了。
林恭顺比徐建大十岁,林宝驹、尤殿桓比徐建大七岁,三人倒像七岁小孩哇啦哇啦围着他责备。
徐建一向护着他们,他们不懂市场价格,不与他们计较。
以后几年中,他们年年降价。
最后一年,甲方欠他们一万五千元货款追不回来。他们找徐建去要,不然就要所里赔偿损失。
虽然徐建把他们惯成这样,如此无理的要求,当然不能答理。

铁路一个厂找到徐建,要求设计十五套模具。当时,特种工艺研究所除林中成和严志武会设计锻模、徐建会设计铸模外,没有会设计模具的人。
林宝驹不会看图,更不用提设计了。徐建看除一件非常复杂外,其它都很简单。
徐建将十四套简单的画了简图,让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连襟(学机加的“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当了厂总工程师)画设计图。复杂的交给华昌设计,组织所的人描图。
完工后,甲方不接受华昌的设计。
这是一个阀体,有七个互相穿插的,互不相通的腔道,要由七个形状复杂的型芯形成。
每个型芯芯盒无论怎麽分型,型芯都取不出来,因此华昌将每个型芯芯盒里都搞了几个活块。
甲方说,他们是批量生产,这样干活的效率无法生产。再说这些小活块,不等干活就都丢光了。
徐建仔细分析,每个芯子都可以分解成三段,每一段都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分型面,三个虽然成阶梯并有扭角的面接起来就可以有一个共同的分型方向。
徐建加班加点重新设计,甲方很满意。那是客车车箱上的阀,只有那个厂生产,他们全指它吃饭呢。

青城钢铁公司烧结厂日本进口的抽风机叶片备件用完,他们自己生产的铸钢叶片,堆焊上耐磨钢只能用一个月,他们找到徐建。
烧结的矿粉中含稀土氟化物,烟尘中含氟化氢,有腐蚀性,日本进口的叶片材质是奥氏体钢不锈钢。
奥氏体钢不锈钢虽耐腐蚀,但既贵,又不耐磨。徐建提议,用35CrMo钢铸造,加表面化学热处理渗层,耐腐蚀、耐磨又便宜。
谈下价格,35公斤的铸件加渗层,每片900元。特种工艺研究所没有大型熔炉,委托煤城的乡镇企业铸造,准备回公司由热处理研究室渗硼。

人员多,工作量小,效率低,服务差。为了养活人员,设备修造厂对公司内部单位结算价比正常价格高十几倍。
例如: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玻璃钢(多层纤维布刷环氧树脂)抽风柜磨漏了,自己补几乎不用花钱。
报设备修造厂维修,要价四万元,外面用不锈钢板做一个新的只要两万元,但公司不许把钱花到外面。
设备修造厂因一个项目的费用问题与没交涉好,用于渗硼的井式炉大修,搭上架子就撂在那里一个多月,既不修,又不拆架子。

青城钢铁公司烧结厂急用叶片,徐建只好派铸造研究室哈工大八七届铸造专业董世彰把没渗硼的叶片送去。
青城钢铁公司得知没渗硼,要退货。在徐建央求下,没退货,按每片400元付款。
最后有些节余,徐建决定由管理室和铸造研究室分。
林宝驹提出铸造研究室要多分,因为他们派人送货了,管理室什麽也没干(都是徐建干的,他们觉得徐建就该白干)。
徐建给铸造研究室多分了20%,管理室主任沈桐柳闹起来了,要到公司去告徐建私分利润。
沈欣婵把沈桐柳压下了,小金库都是私分利润,只有这件事不是,没花公司一分钱,没在公司干一点活。

几个月后青城钢铁公司来曙光公司找徐建,徐建到长春学英语去了,他们追到了长春。
原来没渗硼的叶片用了三个月还没坏,他们要求继续干。
徐建说:“你们上次要退货把我吓坏了,干好了我得不到什麽,退货谁赔外委费?人家管我要钱我找谁要?”
徐建让青城钢铁公司与省特种工业办严志武签合同,把整个合同给了严志武,把铸造厂也介绍给他,热处理研究室用离子氮化代替渗硼。
徐建带严志武去跑青城钢铁公司和煤城的铸造厂,帮他解决一些技术问题,严志武给了一千元劳务费。
严志武干此项目头一年的利润就得到一套三室一厅新房的奖励。

林恭顺在所里造舆论,说徐建把青城钢铁公司的合同高价卖给了严志武。
徐建不会在意他的造谣,但合同给出去的原因是徐建可能出国,就是不出国徐建也要给出去。
徐建惯得铸造研究室已经吃定他了,青城钢铁公司的合同虽然不用他们干什麽,他们也认为理所当然利益归他们,但有事还得徐建去解决。
铸造研究室收入已不少了,给出去也省得徐建费心了。

十三

另一个创收大户,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等离子喷涂及火焰喷涂,不断有需要的单位找上门来,他们收入不亚于铸造研究室。
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的创收主要靠主任颜翠搞的铝合金阳极化添加剂。
颜翠是电镀专业,副主任闵泉鼎是金属防护专业。两个专业的分配是各拿出自己的30%给对方。
热处理研究室干严志武的抽风机叶片离子氮化,以及少量的螺栓固体渗铝。
锻造研究室只有少量微灯泡封焊用铝模。

前面提到徐建无法完全控制分配,许可了一些研究室主任的超制度要求。

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鞠力倒没有另提要求,他们客户多,经常陪吃饭,一来客户就等于全室会餐。
给客户的回扣(行贿款)一般能控制在5%以内,研究室内互相之间盯得紧,一般中间扣下自吞的可能性很小。
开发奖,因为大多数都是客户自己送上门,群众认为应该大家分。鞠力掐在手里不分,群众反映上来,徐建答复所里不过问。

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金属防护专业对外合同很少,就是有,也偷偷走到外面。许多人向徐建反映,钱太少不值得去找证据追究。
如果有的活瞒不下来,他们要的给客户回扣款都在20%以上,不磨到手势不罢休。
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的收入靠电镀专业颜翠的铝合金阳极化添加剂。每个合同她都砍下20%走出去,这是金属防护专业的人向徐建揭发的。
颜翠业务上钻研,上下反映都好。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的这种情况,徐建只能装看不见。

林宝驹知道了别人有特例,干脆要求把铸造研究室自己揽来的小量货款走到外面。

铝合金阳极化添加剂配方泄露出去了,出现了对手,而且抢的就是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的市场。
研究室人员调查认为是闵泉鼎干的,他虽不认帐,在室里也呆不住了。
他带了两个人,帮助私营个体户生产硅溶胶。
原来干外墙涂料的硅溶胶两三千元一吨,现在干精铸的硅溶胶卖到曙光公司精铸厂五千五百元一吨。
所里按比例提成,作为三人的创收。

出了一件贪污事件。
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合同都是订在公司科协。甲方要向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付三万元加工费款,年底前不结清,过年这笔钱就没了。着急要合同和发票。
郑悦昌一直没拿来,只得让客户将款直接汇给公司,所里不但没收入,还要从小金库中补偿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

徐建很生气地责问公司科协,科协答复,特种工艺研究所今年在公司科协一份合同也没订。
原来公司科协一个职员退休,在外办了一个“研究所”,按合同额的77~78%提现金。
郑悦昌把合同都走到他那里,按公司科协的比例交75%给所里,2~3%他留下了。
估计“研究所”的发票是通过什麽手段开,短时间开不出把事耽误了。

班子开会讨论,徐建提出,因为一向抱着“用人不疑”的态度从不检查,郑悦昌经不住诱惑,自己也有责任。
这件事不追究,不公布,撤消郑悦昌合同管理员了事。

当时公司内有能力的单位都在外面设了“机构”,与公司没经济联系却大多都还挂着曙光两个字:“金都市曙光某某厂”、“金都市曙光某某研究所”。
经过这件事,徐建提出,特种工艺研究所是不是也在外面设“机构”?沈欣婵不敢。
大家都在外设“机构”,公司科协就要失去收入,公司要失去很多奖金来源,包括公司领导的奖金来源。
但这可以通过让各单位上交“管理费”来解决,后来也就是这样做的。

沈欣婵不敢外设“机构”,但却敢动用公司经费。
公司要进口瑞典的自动等离子喷涂设备,带机器人的,可以编程,也可以“学习”—重复操作者的动作。
沈欣婵带鞠力和沈寒雪出去买的设备。回来后,厂房改造没有委出去,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把工作分细,需要外委的以小合同外委,自己能干的组织人干。
节余的钱她交给沈桐柳保管,林中成、徐建不知情也不愿过问。这件事,她真正当了一回和别人一样的一把手。

社会上的经济来往,行贿已被普遍认可,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了. 有的人以此搞起了行骗.

公司在北京包下了一个旅馆,一般出差都住那里.一次徐建听到公司监察处的人打电话.
...
“这种事我们到你的单位好吗?还是你来吧.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
“你放心,我们不会多打扰.”
“你们是调查经济问题吧?”他放下电话后,徐建问.
“了解回扣的事.”
“你们这麽干不怕把客户吓跑了吗?”
“我们只是对一下数,看业务员是不是从中贪污了.”
各家只管自己人的贪污,怂恿对方人的贪污.

公司外单位有人拿着灰口铸铁铸件订货合同来咨徇,价格很诱人.
先付合同额30%预付款,预付款到帐后返回合同额8%现金回扣.
图纸技术条件齐全,机械性能符合国家标准,有化学成分要求,也在技术资料的范围内.
灰口铸铁铸件要求机械性能,技术资料提供的化学成分范围只做参考,根据铸件形状壁厚及工艺条件来决定.
根据合同图纸技术条件,化学成分在要求的范围内机械性能就不会合格,机械性能合格化学成分就会超范围.
这是个骗子合同,骗走现金回扣后,乙方干不了还得退回预付款.

徐建还差点掉进了一个大陷阱.
那是金都市政府机关办的公司,一定要找曙光这样的大公司.
他们向特种工艺研究所采购一大批铸铁法兰,由“专家”们去委托生产,价格很诱人,有相当大的中间利润.
徐建打算委托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生产,但批量太大吃不下,很久也找不齐生产厂,合同没敢签.
突然生铁大幅提价,原来有利可图的合同如签了的话,必定大赔.
市政府的公司利用信息优势来坑人图利.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FFFFF]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16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十四

魏文新调到铸造研究所情报室,TOFL考合格了.台湾的亲戚给他做担保,他请西工大的老师和徐建写了一堆推荐信.
他成功地到纽约念硕士去了,不过没有奖学金.

与岳父同岁,一起去日本留学,又去了美国的他的二叔,回到国内。按辈份,徐建应该叫他二爷。
二爷是A国GLM公司销售代表,来谈帮助曙光公司所属的TH动力装备总公司改装JBS动力装备的合同的,合同额十六亿美元。
岳父到北京去看他,徐建恰好到北京出差。
他的侄女婿,中央政府的副司长招待在北京饭店吃饭。
饭桌上二爷对他的侄女婿说:“你们这麽腐败,怎麽得了啊?”侄女婿嘿嘿一笑,什麽也没说。
徐建不清楚二爷是具体有所指,还是谈的国际舆论的评价。

改造JBS动力装备的合同,具体合作单位是金都北山动力装备公司,二爷常来金都。
北山公司与曙光公司同系统,北山的JBS动力装备运到A国GLM公司改装,徐建听说GLM公司让各国的人随便参观。
一次徐建对二爷说:“你们GLM公司让人随便参观JBS,那样做不对呀。”
二爷说:“你们那过时的东西,看不看就那麽回事吧。”

人事处把徐建找去,干事肖易告诉他,公司派他出国一年。徐建立刻表示不愿去。
当时出国是挺让人想往的事,徐建不以为然。
一年时间对自己的专业干不了什麽,他已快四十二岁了,又不是勤奋的人,进入新的领域年龄太大;每月四百美元生活费不够,又不愿刷盘子挣钱。
肖易要他回去商量再说。回家后说起,林婉极力要他去。

首先要美国企业发邀请函。
徐建堂舅曾是蒋介石和蒋经国父子的私人牙医。堂舅和母亲关系很好,他的子女都在美国和加拿大,他让在洛杉矶长岛的女儿从她所在的公司发了函。

需要考出国英语合格证.去考前徐建找出以前买的TOFL学了一个星期,笔试合格,听力差三分,留下进行培训学习。
22岁的美国女大学毕业生凯瑟琳的讲课,徐建从一点也听不懂,进步到课堂能听个大意,交流还是不行。

社会上对利用职权的腐败现象议论很多,邓小平一直强调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他似乎感觉反腐败的势头与“资产阶级自由化”有联系。
铸造研究室权丽珠讲述了一件事,一条出晋的公路,什麽车都不让走,专给梅道卦的儿子的公司运煤.
英语培训班吉化公司的人员说,卓伦贻办的公司派人坐到吉化销售处,由吉化按计划价向他们供货,他们直接向来吉化的客户按市场价销售吉化的产品.政府出台的价格双轨制政策,就是为“权倒”和“官倒”服务的,卓伦贻则处于“倒”的顶端,不用“倒”,直接伸手掏人兜里的钱.

英语培训班期间因胡耀邦逝世引发了反腐败的学生运动。
徐建生活在工人群众之中,他们对腐败的认识和评论,虽然很简单和直接,却一言中的,看到了本质:
“反什麽腐败?赶走一只虎,上来一群狼。”
学生们凭一腔热血,只能是像唐.吉柯德与风车搏斗.当然,徐建尊敬他们.

以前“神化”毛泽东,八十年代以后“圣化”邓小平,但比以前要困难多了.
历史不会这样记录:“人民的大救星李世民,为了解放隋炀帝残酷压迫下的劳苦大众...”
毛泽东和邓小平将来在历史上会有自己的应有的地位.

徐建相信一二百年以后的历史应该是这样写的:
“...内部产生了分歧,毛泽东代表的利益集团坚持王朝思维,主张维持传统的统治方式.
邓小平代表的利益集团看清了历史发展的趋势,将政治权力逐步转化为经济实力,推行的政策推动了经济发展...”

中央出台老干部政策,换取下层官员放弃手中的权力.
一系列像双轨制之类的政策,帮助相应层级(并不完全与行政级别对应)的权贵完成转化.
跨层级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这个转化时期是绕不过去的.

徐建也相信,权力转化形成的一代资本家,绝大多数在较短的时期会逐渐消声匿迹.
因为他们不是从市场竞争中搏杀出来的,随着市场机制的完善,会失败而被淘汰.

这次学生运动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脱离共产党的组织领导搞独立的群众组织.
和共产党分庭抗礼搞学生运动,犯了大忌,是共产党绝不容许的。

长春街头有学生讲演,宣传要抑制腐败必须推行多党民主.
有老干部模样的人与学生辩论:“共产党不领导,谁能来领导?”
“我们用宪法赋与的选举权,选有能力的人,选廉洁的人.”
“是你们想上台!你们是野心家!”

培训班也举行游行,徐建仅表同情,没参加活动。
四五事件动用了棍棒,但这次动用真枪实弹是他没有想到的。

赵紫阳下去了。
江泽民上去了,党主席、军委主席双肩挑。
他因看准了邓小平要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首先出手打击一个出版社而得到青睐。
提拔了个丁关根,传说他是陪邓小平打桥牌的,没工作能力。
邓小平辞去军委主席,杨尚昆当军委第一副主席,杨白冰当军委秘书长、中央书记处书记。
邓小平通过杨家兄弟实际控制军权,继续垂廉听政。
1976年宫庭斗争时,军权实际就掌握在军委秘书长叶剑英手中。

经过一期学习,徐建取得了英语合格证。
公司调查徐建六四运动的表现,学校的回复说徐建起了良好作用其实是过奖。

六四以后A国GLM公司中止了改造JBS动力装备的合同,二爷离开了中国。

这是后来的事了,苏联解体前,一次钟纯彩召开全所职工大会传达上级讲解苏联的形势。
他说苏联两派。一派坚持社会主义道路,但是搞腐败。一派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但是他们清廉。做为钟纯彩这麽胆小的人,他绝不敢自己乱讲。

徐建一直搞不清是哪一级领导传下来的这种说法。这虽然是事实,但不会是邓小平愿意告诉老百姓的。李鹏是当时老百姓认为的大腐败分子,镇压学生的罪魁祸首,他肯定不愿告诉老百姓这种事。江泽民刚上台,第一次露面时本该大大方方走在前面,他还缩手缩脚不敢在李鹏前面走,还是李鹏伸手往前让他才走。他脚没站稳,敢往下传这种话?

金属研究院齐壮虎推荐徐建到匹兹堡大学做访问学者,齐壮虎曾在那里当访问学者。
到市外办办手续时才知道搞错了,项目是到企业去的。
徐建希望更改,外办建议先到美国,让领事馆更改很容易,国内不好改。
这就需要美国企业再发一年的工作邀请以通过签证。

徐建给美国的表妹去信,请她再发信。
她来信说,原说只要发一封信即可,怎麽又提要求呢?有责备的含义。
徐建分析她认为他要借助她往美国跑,当时国内这种事不少,这伤了徐建的自尊。
另外徐建了解到美国企业要发一年的工作邀请,也不是个简单的事。

徐建告诉人事处联系失败,他们说没关系,再重新联系。
堂舅也来信问进展怎样,徐建不好说他女儿不愿意,没给他回信。
项目是计算机模拟铸造凝固过程,徐建自己不看好,因此通知人事处放弃。

魏文新没有奖学金,自己一人支撑不下去,打算把妻子办陪读接去美国,签证时被拒签了.
一本护照两次被拒签就再也签不上了,魏文新来信请徐建予以帮助.

徐建到市外办签证处请教,他们说魏文新刚去美国半年多就接妻子陪读,领事觉得有移民倾向.
他们告诉了一些如何答话的技巧,魏文新妻子成功去了美国,打工支持他念硕士.

十五

这期间机构重组,成立冶金处,盛秋柳当处长。沈欣婵、理化测试中心的主任闵振武同时升了副处长。
林中成接了正职,皮定国被提上来当副所长。
沈欣婵临走,林中成把小金库的现金全分完,该给她的那份给她拿走。
皮定国告知,理化测试中心继续按一把手待遇给闵振武发单位的奖金,林中成决定不给沈欣婵发。

沈欣婵走后,林中成同意在外办机构。
冶金处出个介绍信,徐建作为单位富余人员支援校办企业。在临竺小学租一间房,成立“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徐建任法人代表、厂长。
从小金库中拨出几千元给热处理研究室李俊章买设备,开展铝门窗制造业务。
所里的所有业务合同都不到科协签了。每年向处里交一部分现金,其它就完全自主了。

时间不久,沈欣婵夫妻两个走依葛泉市副市长、原曙光公司副经理金荣国的关系,去了依葛泉市TH动力装备总公司系统。
她丈夫当一个厂的厂长,干垮了那个厂后,换到另一个厂当厂长。
沈欣婵被派到一个厂当副厂长,她说,自己的任务就是掺砂子,避免厂子脱离系统控制。
糜玉武接替了沈欣婵的副处长职务。

徐建找到靳诚副总,提出自己一直想搞“整体细晶铸造技术”,因为没有把握,不敢提出来.
采用自己仿制的EI合金的几个零件有较严重的形成疏松缺陷倾向,整体细晶铸造技术有利于消除疏松缺陷.
徐建要求靳诚拨三万元,立一个“低疏松铸造工艺研究”课题,实际是摸索一下“整体细晶铸造技术”.靳诚拨了五万元.

徐建用电机定子绕制了一个旋转磁场发生器,衬上隔热耐火层后只有不到十公分直径的空间,通电后电流五安培.
手捏一根手锯钢锯条伸进去,手被震得有些发麻,说明磁场可以对钢水产生强烈的搅拌作用.
在常压下熔化高温合金,浇铸了涡轮叶片铸件和厚的试板,得到了很好的整体细晶,铸件和厚试板都没有疏松.

高温合金需要真空熔铸,常压下熔铸的试板不能用于录取性能.
徐建着手改造特种工艺研究所铸造研究室的真空感应电炉,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
旋转磁场发生器的硅钢片铁芯,如放入真空感应电炉中会被感应加热,不能使用.

解决的办法,一是采用无芯的线圈,用非常大的电流得到足够强度的磁场.这在设备上需要非常大的投资,不可能办到.
另一个办法,用铁氧体代替硅钢片做铁芯,由于铁氧体的高电阻,感应电流非常小,不会被加热,为此徐建做了验证.这种办法,如果多一些资金,徐建觉得还是可以试一下的.

没想到靳诚把徐建浇铸的整体细晶涡轮叶片铸件拿到北京,TH动力装备总公司拨款七十万元,立项“整体细晶低压涡轮叶片研究”课题.
课题就是为今后大型双函道透平服务的,因为A国C56大型双函道透平测绘组的结论,低压涡轮叶片是整体细晶铸造.

已经立题了,徐建到“大型双函道透平”测绘室去看“整体细晶铸造”低压涡轮叶片,他发现根本不是整体细晶铸造.
曙光公司如采取普通等轴晶铸造涡轮叶片,晶粒都在3mm以上.
A国C56透平低压涡轮叶片工艺控制得好,晶粒都控制在1~2mm,但仍属于普通等轴晶铸造.

徐建很冒失地给总公司主管的处长打电话说明,不料他因怕立项错误慌神了.
徐建赶紧向靳诚、邢世虎汇报,商议一个说法.
最后告知总公司主管的处长,这也算温控法整体细晶铸造.

总公司的条件是,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和西京工业大学要参加进来.
曙光公司科技处科长华淑五和徐建一起到北京开会.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到会的是辛法柳.
西京工业大学到会的是童律瞻、邢正世.

辛法柳也拿了一件整体细晶铸造的试样,那是一截从榫头部位浇进去的涡轮叶片,因为钢水温度太低,流了三分之一就凝固了,他说这是温控法.
辛法柳提出三点:
1.反对用旋转磁场搅动法,国外先进的专利技术是温控法.
2.这是预研课题,应该由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先做,到一定程度再到工厂做.
3.课题组长应该由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担任.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在TH动力装备总公司地位很高.辛法柳这麽一搅和,徐建觉得自己的想法要泡汤了.
徐建表示,随便怎麽都行.公司科技处坚决不同意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当课题组长,徐建保留了绑住手脚的组长地位.

童律瞻是搞型壳的,她表示整体细晶铸造对型壳没有特殊要求,现有的技术就行.总公司给她四万.
邢正世正在搞计算机模拟铸造凝固过程,这和整体细晶铸造也挨不上边.总公司给他四万.
总公司留两万作活动费.
给辛法柳十五万先做,徐建留四十五万.
回去后辛法柳说不够,又要去十万.

一等几年,辛法柳没有音讯.
十年后徐建上网才知道,辛法柳用那笔钱做了一台有机械旋转装置的炉子.
他采用一面浇注,一面来回旋转铸型的办法搅动钢水,得到整体细晶试样,写了几篇文章.
他出了文章,自己目的达到了就拉倒了,居然都不向曙光公司通报.

十六

总公司为发展定向结晶叶片生产,为引进定向结晶炉选型组织一个考查团赴德国.
总公司一位处长为团长,总公司还有一位年轻的团员和一位翻译.
曙光公司有铸锻厂的总工程师任一虎和徐建、新黔公司一位副总工程师、总公司F设计院老伍.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不肯参加这个团,他们自己去.

出国前邴德望托徐建为他在D国的儿子带些中药,他通过邮局寄的包裹,中药都被德国人挑出来销毁了,一次也没收到.

每人三十马克的零花钱,出国生活费有两种办法:
1.吃饭每天五十马克,限额内实报实销,不能超额,多余归公.
2.吃饭每天二十马克,不能超额,多余归己.
出外采购团因外方包全部费用,都选第二种.考查团只好选第一种了.

没有买到直飞德国法兰克福的机票,只能飞瑞士苏黎世转.
徐建的座位在走廊边,看不到下面,等到发现舱门处的窗户时,已到欧洲上空.
欧洲的大地真美,嫩绿的田野、深绿的森林、蜿延河流边色采鲜艳的城市、延伸的公路网-一幅美丽的画.

下机后过海关,不比没感觉,一对比触动太深了.
北京出关时,关员的“战斗脸”、不可一世的威风,国人都习惯了.
瑞士关员的微笑点头、一声问候,让人备感亲切.

没有瑞士签证不能出去,要在机场等六小时转机,好在机场很大,有足够的地方去转转.
不时还有中国人来往,很显眼.
一是西服,质地和平整程度老远就看出来了.倒是徐建一伙人的休闲夹克感觉还行.
二是脸色,不论胖瘦都没血色的黄.可能和年龄有关,得到能出去溜达的地位,年轻人毕竟不多.
见到几个日本人,深色西服质地很好、毕挺光滑.一听那像狗叫一样的英语就知道是日本人.

到北海边的汉堡,住到了土畜进出口公司接待站.
这是中国人的精明,接待站接待本公司的人,不算旅馆,不用交税.实际中国来的人都接待.
住旅馆指标每天一百马克,每天收七十五马克,开九十五马克的票,客人就可将二十马克装入自己口袋了.
在外吃饭尽量找中国人开的饭馆,饭费外多给钱,多给十马克老板就多开二十马克的票.
德国人开的饭店当然不会干这种事.外国人说中国腐败,这种小事可能也算在内吧,性质是一样的嘛.

徐建在国内就办过一次这种事,到浙江买真空泵从上海转车回去,同船的旅友把他领到私人旅馆.
老板开票,报销联写的钱多,收的钱少,用这种办法吸引公出旅客.

有个寓言叫“五十步笑百步”,再放大点说:“五步笑百步”.
中国人中要找出DNA中没有腐败基因的恐怕很难,但很少见人检视自己的腐败.
更多的是,昨天还痛心疾首痛斥别人腐败,一旦权在手-不管是多小的权-便把令来行,动手开捞.
西方也有腐败,但起马不会成为社会风气.

有句话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每个人都是满身小窟窿眼子,怎能组成防腐的大堤?

外国很多人信教,徐建感觉,这种信仰是有作用的.
好像《圣经》有这麽个故事:人们要用石块去砸死一个妓女,耶苏要人们想想,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处分她.
宗教信仰让人们用教义检视自己,净化自己.

很遗憾,中国人大多是实际上的无神论者.也很可惜徐建无法让自己去信教,他的无神论更彻底.
清末的教民不是信教,而是借教会的势力捞取利益,直至为非作歹、欺压平民,以至引发义和团运动.

也许徐建看人太敏感,而且总往坏处想,或者从一点小事就无限扩大,把人看死.
徐建眼中许多入党或要求入党的人,就是清末的那些教民.

至于“毛泽东思想”徐建是不可能信仰的,毛泽东一身的“辩证法”,今天说的和昨天说的、说的和做的,都相去甚远,诚信缺失.
他一切都看需要,讲究的是“战略”和“战术”.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可以说是中国人的典范.这并不是“夸”他打仗“用兵”,除了打内战,他也没打什麽大仗.“用兵”真如神只是他“与人奋斗”的政治上的诡诈.

内战的胜利,是国民党政府已经烂透了,没救了,不打也得垮.只希望今天的中国不要也走到那一步.
宣传国民党不抗日,宣传了几十年,就只听说共产党共产党抗日抗日战争中有个“平型关大捷”,消灭日军运输队一千多人,“百团大战”就是撬铁道,偷袭机场用手榴弹炸飞机.
日本打大洋洲东南亚有如秋风扫落叶.
日本在中国几百万军队,飞机、坦克、大炮,打了八年打不下来,谁拼死抵抗的?

徐建见过一个国民革命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好在没炸毁.
撒谎骗百姓已经够卑鄙了.亵渎英烈的英灵只能说是犯罪.

内战中共产党最大的一支部队第四野战军是东北的,抗日时,东北只有小股的游击队,怎麽突然就冒出那麽大规模的第一主力?
徐建只能猜想,苏联对日宣战占领东北,一面抢走本该是中国的东西(如鞍钢,东北人都知道),一面培植中国共产党军队.
中国共产党宣传,日本投降是因为苏联对日宣战.
打了好几年日本都不投降,苏联一对日宣战,几天就投降,这谎撒得也太过份了.

因为老百姓得不到真信息,这些事的真象也就不得而知了.

十七

参观的第一个公司是个有名的磨床生产厂,居说曙光公司就有他们生产的几十台磨床.
令人吃惊的是,这是个仅有二百多人的小厂,一个车间加工零件和装配磨床,一个车间装配柔性生产线,一个试验室.
因为工会开会,会议结束才接待.

据说他们工会很“有权”.
不同的学历有不同的工资标准,有硕士学位的人如果为了得到只须学士学位的职位而自愿降低工资标准,老板是不敢的.
工会不允许老板低于标准付工资,这种情况求职者只能一开始就隐瞒自己的硕士学位.
他们工会是确确实实保障职工利益的,国内工会则是“做职工的工作”以服从“中心任务”的.

本厂加工的零件很少,大部分零部件都是外购,国内如果以这种方式生产机床,只能是无用的废物.
柔性生产线车间正在装配一条几乎与车间一样长的生产线,外观就是一台特长的设备.
试验室做磨削用砂轮和磨削工艺的试验,他们的砂轮不像国内的那样表面均匀平滑,而是大窟窿小眼子的,那是人家的研究成果.

在国内听说的事,出国第一次接触就遇到了:
听说西方社会保障好、个人发展条件好,一些富翁死后将全部财产都捐给慈善基金会,不给子女,让子女自己奋斗发展.
离开前在厂方会客室见到墙上画在一张熟牛皮上的画像.
厂方告知,那是他们母公司的老板.母公司是一家很大规模的烟机生产企业.
老板三年前去世,整个企业,包括磨床公司,都捐给了慈善基金会,与老板的家族没有关系了.

参观生产电子束焊设备的公司,生产情况也类似于磨床公司.按国内看来,也就是组装车间.
印象很深的是两名工人在箱体内安装导轨,各拿一个水平仪,左量右量,调来调去,直到徐建他们离开,二十多分钟也没安完.
这“活儿”要在国内,两个人大约摸量量,三下五除二几个螺丝一拧,一边儿抽烟去了.
D国人工作的严谨可见一斑.
磨床、电子束焊设备都看过了,里面就那几样东西.
我们万里迢迢,花大价钱人家的产品.我们真应该买的是什麽?

参观生产真空泵的公司,拉开厂房的一扇大门,那面是技校的车间.
一样的设备,加工一样的零件,小一号.装配的真空泵,都是各部分切开截面的,是教学品.
负责人介绍,学员招来,企业提供教育以外,还给生活费.
毕业生中企业择优留下小部分,保证了企业优秀人才的来源.
没有留下的也得到了良好的教育,有了一技之长.

汉堡到法兰克福的火车是沿着莱茵河的,莱茵河不宽,很美.两边山坡上有葡萄园.
沿河散布着一个个小城镇,每个小镇中都有教堂,而且几乎每个小镇边的山顶上都有城堡,大概都是古时小镇领主的住处吧.
徐建搞不清车辆怎麽能到达城堡,因为城堡对于小山的比例,就像帽子对脑袋.

F市常遇见吉普赛人行乞,团长告知千万一分钱也别给,只要一给,不知从哪里就出来一堆人对你伸手.
D国刚统一,常看见背行李的东部人,晚上住桥洞下.没发现他们行乞,完全是一副国家主人的神态.

著名的大教堂游人很多,不乏中国人,徐建一伙也就不显眼了.
前些日子上街,别人没看出有什麽,徐建可能太敏感,满身的不自在,自己总觉得尴尬.
国人大概都有这样的眼光,街上谁是官,一眼就能看出来:走得慢、腹部略挺、两脚带点外八字、肩膀有点前后上下晃动.
总公司的处长没这毛病,想来因为一是常出国,二则处长在北京根本算不上是“官”.
这麽一伙人在没多少人的街上走,徐建总觉得太扎眼.
更要命的是,白色的人行道边是一条红色的自行车道,人家“官”们偏爱在红道上晃.
骑自行车的人是很少,但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按铃,咱们的“官”们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邴德望的儿子来取东西,谈了一些时候.
他谈到,国内舆论把博士、博士后炒得挺热闹,其实西方人并不把谁看得比谁高.
博士就是拿半份工资的临时工,博士后是拿全工资的临时工,如有合适的职位,也都不会去打临时工.
他说在德国,教授就是老板,有的教授还开公司兼做真正的老板.
在德国法律禁止种族歧视,但实际是存在无形的歧视,中国人没有当教授老板的,当老板只有不教书去开中餐馆.
他说拿到学位后,要回国当教授兼老板.
不过徐建觉得,他说的无形的歧视也许并不尽然.
教授是要自己找经费的,一个来了不几年的外国人要找来钱搞课题,养博士、博士后,谈何容易?

邴德望的儿子还谈到出国人员的生活处境.
他说,如果在孩子初中前或高中毕业后,出国人员失去立足条件还问题不大,回去就是了.
如果在孩子初中到高中毕业前之间的时期失去立足条件就糟了,在国外呆不住,回国孩子上学根本没法和同学竞争.
总公司那位年轻人的在D国留学的女同学来看他,在房里谈了一夜,哭了一夜.看来是很难.

生产定向结晶炉的LH公司派了一位工程师和一台车为考查团服务,这位中年人长了一头白发.
陪同的工程师是做安装调试工作的,到过很多国家,很健谈.
他不够谨慎,看见中东模样的人他做鬼脸,不屑的说:“他们一个人有四个妻子.”好在考查团没有回族人.
徐建告诉他说,同样的东西,D国价格是中国的五倍.
他反对,说不应以货币计算价格.购买同样的东西D国人付出的劳动时间比中国人要少得多.

徐建说,他感觉德国人比日本人好多了,一点不傲慢.团长说,他们内心很骄傲.
徐建认为日本人虚伪、傲慢,对他们很反感.
一次三菱一个商务团到曙光订购铸铁件,见面握手时他们腰弯成九十度,一副谦卑的样子.
讨论时谈到工艺方法,并不涉及图纸技术条件,而是由生产者决定的工艺方法,双方看法有分歧.
明显感到他们不是专业人员,他们却表现得十分傲慢、不容置疑.

去过德菏比三国界点后,参观了科隆工业大学的定向结晶炉,大学的研究条件并没有给徐建留下太深印象.

从科隆市沿高速公路向北转向东,经过石化工业区.
德国的化学工业世界上是首曲一指的,但看起来规模比燕山石化或辽阳石化都小.
参观了叶片生产厂.五百人的工厂,每年生产二十四万件,从航空发动机到然气轮机的涡轮叶片.
曙光公司五百人的车间,生产条件并不比他们差,生产量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LH公司主要是让考查团看定向结晶炉.

到LH公司总部,先是讲解公司产品性能和用途,包括有关的科技知识.
因为是纯专业,徐建多数能听懂,翻译基本就不行了,总是问他一些专业名词.
讲课的人打算对说徐建,徐建抱歉说自己没有交流能力.
翻译不能老是问,她就乱说,反来复去地说些说过的话.反正除徐建外别人也不听.

业务会谈是由销售工程师来谈,两名生产工程师作陪.
销售工程师、生产工程师、安装调试工程师三类工程师中,销售工程师地位最高,他有女秘书.
两个半天业务会谈中,他没有向生产工程师、安装调试工程师询问过一件事.
哪些要求可以满足、哪些不行,是生产的原因、结构的原因、采购的原因还是要求不合理,有什麽代替办法,他都一一答复.
看来生产工程师、安装调试工程师他可能都干过.

国内“销售能人”的概念与德国大不相同.
葛迅被认为是“销售能人”提为处开发科副科长.
“自来熟”是他的优点,什麽都敢说也被认为是他的优点.
徐建对他说过,说话的时候要搞清,听话的是什麽人.
有哪个专业的人,就不要谈那个专业的事,包扩自己的铸造专业.

最后到慕尼黑参观MTU公司,反回法兰克福回国.
临行前LH公司接待负责人询问对德国的印象,徐建提到的是绿色的环境、全境的森林覆盖率.
他说这是经过了许多年的努力,包括政府的政策和社会各界的支持.

十八

徐建入党了,处党委书记常孟琛找他谈话.
提了三个党的知识的问题,徐建痛快的回答了三个“不知道.”他从没学过.
“以后要加强学习.”常孟琛的谈话结束了.

FT号机定向结晶低压涡轮叶片生产任务量加大,铸造研究室人员和生产面积都不够.
公司决定叶片除熔炼浇铸一道工序在铸造研究室进行外,其它工序都交给精铸车间.

徐建看过A国C56透平涡轮叶片,结构都是只用两个模块就能成形,他们的铸件是无余量的,即几乎不用抛磨加工.
FT号机叶片只用两个模块成形,蜡模陷在模具中取不出来.叶身和榫头两段模具用定位销定位,叶身两个模块,榫头四个模块.
很明显,A国的设计人员充分地考虑了铸造工艺的要求,而FT号机的设计人员只考虑本身的需要.

一般人都会考虑,这是两国设计人员的水平问题.人家的知识面宽、考虑问题周到.
徐建考虑问题喜欢“上纲上线”,根据他对国人的认识,这不是水平问题,而是素质问题.

A国人具备民主制度的素养:少数服从多数,多数照顾少数的利益,懂得妥协和退让,能够达成一致.
中国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几乎个个都是皇帝,不容别人染指,说话都不行.在工厂里他已经领教二十多年了.
中国人是:少数捣乱多数,最好也是阳奉阴违.多数欺压少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既然不可能人人都当皇帝,只有一条路:服从强权.中国人要享受民主制度,早着呢!
经常听见一句话:“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很恰当地反映了国人的素养.

设计叶片当然是设计人员说了算.
也许是徐建“无限上纲”、牵强附会.
也许真的是设计人员的水平问题.
甚至可能是实际需要,设计人员不得不这样设计.
但结果都是我们的不如人家的.

叶片模具是框架式,一堆模块锁在框架中,不用定位销串动也不大.车间工人不用定位销,甚至把定位销弄丢了.
车间也不使用铸造研究室的涂料配方,型壳高温下涨壳变形大.
结果是榫头的定位基准点相对叶身扭转和串动,叶身抛磨余量不足以校过来.

精铸车间控制不住,徐建把眼光投到加工车间.
第一道工序是关键:磨出一个平面,把原处于非加工面上的基准转换到它上.这个基准对了,榫头一小块非加工面有点偏差无关紧要.

徐建找到副总经理荀兆江,奖金他说了算.
徐建提出,每出一片成品叶片,给第一道工序的工人两块钱.这事只有荀兆江、生产处新机科长(奖金都经他手)、徐建三人知道.
徐建每月提出奖金额,荀兆江批,由徐建拿荀兆江的批条从新机科长处领,直接发给工人.
加工车间主任、班长和其它工序的工人一旦知道,就会生出一堆关键工序,哪里不给奖,那里就出废品.
“中国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

十九

FT号机定向结晶叶片用的DTH母合金本应由徐建向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订购,每年会招待客户旅游并赠送礼物.
徐建对旅游、疗养之类事不感兴趣,把这肥差给了林宝驹.以前与研究院高温合金室打交道,也只是因为DTH合金760℃持久寿命性能指标的分歧.
这次招待客户去张家界,林宝驹告诉徐建,高温合金室邀请他也去.在林宝驹说服下,徐建动身去了.

旅游旺季,卧铺票不好买,只得坐软卧了.虽然制度允许,徐建是从不坐软卧的.
包厢空一个位子,对面的上下铺是两位日本商人,其中一位会汉语.听说话,是日本人说汉语,不是回日本的战争遗孤.

徐建不喜欢日本人.岳父是日本留学回国,开放后常有日本人来往,徐建也会接触他们,多数是老年人.
与他们来往,和有教养的中国人一样,甚至更有礼貌.
一次几个日本人到金都,让徐建捎礼物给他在煤城的岳父.是一些收录机、电动剃须刀之类.还有一本厚册子.

那是一本原“煤城开发团成员”的回忆录.有他们抄着手神气地站在矿井前、街道上的照片.
日文中有汉字,徐建能猜出一些内容,不外乎回忆他们如何“开发”煤城.
他们把对中国的侵略和掠夺,说成是对落后的“满洲”的“开发”.
想起煤城万人坑中被他们残害的矿工的累累白骨,徐建无法把可恨的鬼子与礼貌的日本老人统一起来.

一路上徐建与两位日本商人没有什麽交流.
火车经过武汉,车窗外破烂的棚子、到处的拉圾、满天飞舞的破塑料袋.
“咳!太脏了!”
“你们国家太大了.”会汉语的日本商人懂得徐建的尴尬.

徐建中学时看过一本写丰城秀吉时代的书,看过后心里觉得很压抑,阴森森的.以后再也不看写日本的书了.
中国有句话:“人命关天”,中国人是尊重生命的.日本人不把生命当回事,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徐建也觉得,从感情上排斥日本人,可能和两个民族的观念不同.中国人觉得不可接受的,日本人可能认为是应该接受的.

日本人的行为完全符合达尔文的“物竞天择”原理.
它师从盛唐,晚清疲弱它就打你.觉得有力量它敢炸珍珠港,不行了跟着用原子弹炸它的美国亦步亦趋.
从中国人推崇的道德观念(实际行为呢?)看,令人不齿.而日本人可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去湘西的包厢也是三个人,这次徐建是上铺.
两位都是地区专员公署的官员,都有大学学历,和徐建有话可聊.
他们一位是政府秘书长,副地级,一位是文教局长,正县级,行政级别差半级.他们间的交流却让徐建感到不舒服.
一位说话底气十足,另一位的口吻怎麽说呢?
讨好?这麽说过分了.
请示?交谈中有请示,不是老请示.
不好形容.有个场景借用一下差不多:
清朝下级官员见上级官员时,椅子上只坐半拉屁股.

列车员敲两下门,探头进来:“秘书长,席备好了.”
“知道了.”
列车员第二次敲门:“秘书长,车长他们等着您呢.”
徐建没舍得上餐车花钱,冲的方便面.

作为被招待的客户,旅游确是很好的享受.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只需张口吃饭,睁眼看景,不过到了景区还是要用腿的.
张家界的山,像云雾环绕的一排排满身裂纹,随时会崩塌的石柱.要是有个巨人伸出胳臂抡过去,它们都得倒塌成一堆碎石.

他们真的见识了倒塌的山.
他们去爬天子山.不久前发生了泥石流从山顶冲下来的巨石布满了山沟.
一些景区建筑被毁了,半座剩下的三层楼旁是一块比它还大的巨石.
上山的公路毁了,他们攀着像楼那麽大、像房那麽大的石头爬上了山.
年龄差七岁是不一样,徐建没觉得怎样,林宝驹站着两腿都哆嗦.

山上有贺龙的铜像,游张家界时导游的女孩子说她们的爷爷们都是土匪,怪不得说贺龙是土匪出身了.
天子山上有路通到张家界,没力气也没时间过去,坐小巴车从另一边下山.
半路车停下了,上面山坡石头往路上滚,路基的石头往山下滚,司机对着发松的路面看了一阵,一发狠:“走!”
后来林婉打算和妹妹们去张家界旅游,徐建告诉说:“别爬天子山!”

游芙蓉镇、游猛洞河、游水洞、看猴群、现打鱼现做吃鱼宴,这一天比爬山更有意思.
不打算写游记,打住了,公款旅游很愉快.

FT号机定向结晶叶片评审会在秦皇岛开,一次大规模的公款旅游.
参加的有用户代表,院、所、校专家,公司有关科、处.
FT号机总冶金师、副处长梅贵琛主持评审会,和徐建、铸造研究室全体乘火车先到.
副处长糜玉武领着冶金处处机关开大客车,拉着啤酒、汽水、水果、面包、香肠及会议资料来.
因为除开会、洗海水澡外,还要去旅游景点.

糜玉武领着处机关的人途中游玩耽误了,赶不上下午的会.
两三天时间,总共就两三个小时的会还开不好,那怎麽像话?
徐建把带的维一一份资料分发给铸造研究室,午饭也没吃,到处找复印社救了急.

二十

有了“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特种工艺研究所可以独立对外签合同了.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是校办工厂,免所得税.交临竺小学的管理费相当于房屋租金.
增值税、营业税、附加税都是先交后返,返回后试验厂与校办企业公司、临竺小学4:3:3分成.
但八个人的工资额提的现金只是杯水车薪.还要解决提现金的问题.

沈桐柳说他认识银行行分理处主任,可以批现金.徐建让批一万元试试,沈桐柳说要给主任一千元.
晚上沈桐柳领徐建去了主任家递了一千元,第二天提了一万元现金.
事后知道上当了,提现金不是关键,关键是入帐.

社会上有一批假“厂”、“所”,他们成立就是专门为“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这样的“厂”、“所”提现金服务的.
他们成立也不容易,要办工商局、税务局、劳动局等一系列手续,办每道手续不是违法就是违纪.
他们这些违法违纪与“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倒没有太大关系,与他们打交道的最大危险是他们很可能开假发票.

有人要向徐建介绍一个人,说她有好几个“厂”,工资额足够保证徐建提现金的要求,而且绝对可靠.
徐建问什麽人这麽神通广大?他说是东郊区纪委书纪的老婆,工商局、税务局、劳动局哪家敢不开绿灯?
徐建要了他的名片,说需要时跟他联系.他走后徐建就把名片撕了.

严志武说他的同学是城中区科委主任,可以挂在区科委下面成立一个“研究所”.
以严志武为所长成立了“研究所”,徐建走了一笔合同.第一笔优惠,只提走了75%现金.
税金只有5%,徐建打算以后按85%提现金,不过还没给他们打招呼.
他们报销了家里的通讯费、出租车费等后帐上所剩无几了.

严志武的同学抱怨,徐建只是利用“研究所”提现金,也不多留利润.
徐建本来就只是利用“研究所”提现金,他大概以为是与他们合伙揩单位的油.
徐建不再使用该“研究所”了,后来他要求继续,说看你不乐意,合同都签到别处了,没了.

唐明顺在海港市嫖娼,调到省特种工业办后, 荀兆江当了公司经理.严志武、林中成和他哈工大六六届锻造专业同学.
荀兆江的老婆开了一家工业民用两用的材料商店,老百姓买东西一般不开发票,一段时间她帐面上就积了一批已被老百姓用现金买走的“货物”.
她把这批“货物”加上75%的现金卖给“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为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小金库解决了部分现金,她也得到了25%的超额利润.

徐建宣布,发动大家找门路套取现金.开17%增值税发票的按75%往回交现金,开6%营业税发票的按85%往回交现金.
2001年监察处查账时,不包括直接用别的单位签的技术合同(如城中区“研究所”等),统计共从三十多个单位套取现金.
但这样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在金都不好办,徐建就到煤城去想办法,煤城是资源走向枯竭的贫困地区。

他先找税务所,直接阐明是外地的单位,想把税交到煤城.所长欢迎。
增值税、营业税、附加税税则已定,不须谈。
所得税谈判结果:利润按5%计算,税率按25%计算,按1.25%征所得税.
每笔交易带现金交足各项税,税务所开发票。

工商局狮子大开口,每笔交易要收2%管理费。

银行分理处主任每月200元,提现金开绿灯,这是熟人帮忙。
主任说是互利,可以增加他的资金流。
不是一次两次,徐建长期白用人家不好,硬要给的,小意思。

徐建办了牡丹卡,林婉的副卡交给她妹妹,17%增值税发票的按78%,开6%营业税发票的按88%往卡里打现金。
17%增值税发票的税费总额19%,开6%营业税发票的税费总额9%,都有3%盈余。
林婉的妹妹找的注册地、傀儡法人代表.根据盈余情况,每400~500月元。

现金问题彻底解决了.金都市提来的现金一般只能解决日常用款。
会计积了较大数量的利润就给煤城汇去,并通知徐建。
煤城一来电话,那就是所里发钱的时候了。徐建领出纳加两三个小伙子上银行,研究室主任和会计对帐。

二十一

处里也办“公司”了,冶金科、材料科与处机关用这个“公司”。
制造工程技术处分家出来的冶金处,共四个单位:冶金科、材料科、理化测试中心和特种工艺研究所。
理化测试中心和特种工艺研究所有自己的“厂”。

处里要求各单位把合同都订到处的“公司”,由糜玉武管,还设一个专职合同员监督。
处里扣下一部分后,余下的再以合同形式给各单位,这样钱的处理权就在糜玉武的手里了。
按群众的说法,“他们想钱想昏了头”。

税务局对情况很清楚,这类“公司”和“厂”“所”都是大公司里各单位的小金库,都有利润。
税务局有项规定,必须要有利润,所得税率低于销售额4%的罚税到4%。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有税收优惠,所得税全免,多少利润也不怕。增值税、营业税、附加税还退回40%。
资金帐面上沉淀不影响花,嫌帐面资金沉淀多了,弄个破烂废设备,开个发票,变固定资产了。

增加一个环节要增加一层税金,遭受一块损失。增值税可抵扣,但进向和销向必须有差,只能抵扣一部分。营业税则完全是重复交两遍。
另外,处里的“公司”没有任何税收优惠,因为钱都不是自己赚的,不能留在帐上沉淀。达不到税务局规定的利润,每月要罚税。
加上所得税和罚税,他们过一遍手,至少要损失10~15%。这都要计入“成本”。
钱在他们手里,找点理由克扣一些,再扣下应“进贡”的,能回来一半就不错了。

还是在工艺处、冶金处没分开,都在制造工程技术处时就有政策。
上交处的钱,处里按15%返奖给行政一把手,班子成员则可按行政一把手返奖额的85%回单位拿奖,都视作是“上级嘉奖”。
这样处里多拿钱了。下面单位头头也多拿钱是“上级嘉奖”,老百姓也不好说什麽。冶金科、理化测试中心都这麽办。

特种工艺研究所沈欣婵当所长时就没照办,上交钱也讨价还价,尽量少交。
特种工艺研究所头头们从未享受过“上级嘉奖”。
沈欣婵与林中成交接时,埋怨自己吃亏了。林中成怎麽摆平的,徐建正在长春学英语,不清楚细节。

对于处里的要求,特种工艺研究所不予理采。谈好上交数,给他们一份差不多的合同款,不足部分给现金。
处里很不满,怎麽说也没用,党委书记常孟琛在室主任以上的大会上发了狠话: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不信你们就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处里发了狠,对特种工艺研究所还是没效果。

特种工艺研究所这麽做有它的原因.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五个研究室七个专业各自为战,所里不能包办.
要发挥大家的积极性,就该让大家获得利益,研究所只能尽量维护下面的利益,顾不上讨上级欢心了.
何况上级办的事明显不合理.

理化测试中心不同,他们本来没有什麽挣钱的道.
一位和邢世虎、邴德望同龄的老专家查到一个专利,在此基础上搞了一种高温带压堵漏剂及相应的装备.
像电厂蒸汽管道之类,一旦泄漏,可以不停炉封堵.
其后,在堵漏剂基础上开发了管道伸缩节,代替波纹管伸缩节吸收管道因气温变化的热涨冷缩.
这两项测试中心都直接掌握,当然怎麽处理钱完全由着头头了.

2001年监察处查账时,理化测试中心建帐以来总收入两千多万,特种工艺研究所不到两千万.
理化测试中心人员在130~150之间波动,特种工艺研究所人员在60~80之间波动.
调查人员调查特种工艺研究所职工从小金库的年收入.他们告诉徐建,回答的数是七千到一万五.
也有个别人说一年就拿几百元,钱都让头头揣自己兜里了.
徐建自己问过理化测试中心的职工,回答的数是二千到五千.
当然这都只能做参考.

特种工艺研究所像处里一样,也要求各研究室所有项目都交到所里,按制度进行分配.
一次冶金处揽到一个项目,他们让派人带设备去干了.完成后,他们不与特种工艺研究所结算合同,给干活的人多少钱也不让知道,给领导班子四个人送来一千元就算了事.
徐建对他们也没制度,捞到钱就私分很不满意,主张将钱退回去.林中成、钟纯彩、皮定国
三人不同意得罪他们,一人250元把钱分了.徐建开玩笑说:“我们真成二百五了.”
“二百五”俗话是弱智人的别称.

特种工艺研究所的最大问题是,基本是大锅饭.起关键作用的人、可有可无的人、偷懒耍滑的人收入拉不开,而每个人,包括不干事的人都说自己吃亏.
一线的说二线的一天什麽也不干,喝茶看报纸照样拿钱.
二线的说,我们不给修设备,他们拿什麽挣钱?
离子氮化设备电气部分是电工自制的,他们要求参加离子氮化项目奖的分配.

皮定国提副所长后甘希有当了热处理研究室主任,效益大幅上升.与铸造、热喷涂并肩.
离子氮化工艺是他搞的,技术水平也是他高,热处理研究室的收入主要来自离子氮化.
在增压器厂涡轮车间的努力下,涡轮离子氮化工序以委托给“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的形式交给了热处理研究室.
这是笔稳定的大收入,公司如果以下达任务的形式, 特种工艺研究所一分钱也拿不到.
但特种工艺研究所不是生产单位,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或经试验“不合格”,不能干.

前面提到颜翠的铝合金阳极化添加剂每个合同她都瞒着徐建砍下20%走出去.
甘希有则直接对徐建说,增压器厂每付一笔款,他都要以回扣的名义提出22%的现金.
这是个很大的比例,来款扣税费剩80%,75%变现金剩60%.六十中他要拿走二十二.
他明确地说,这些钱一部分给增压器厂,他个人在里面要拿不少.因为别人都是摆设,干活都是靠他.
徐建答应了他,一直到最后,也没告诉班子里的人,更不能泄露给群众.

二十二

闵泉鼎被怀疑泄露铝合金阳极化添加剂配方在室里也呆不住了,带了两个人,帮助私营个体户生产硅溶胶卖到曙光公司精铸厂。
自制离子交换柱、旧真空泵、真空罐等设备是所里的,技术是闵泉鼎的,私营个体户按销售额比例给所交提成,作为三人的创收。
三人中闵泉鼎管技术,辛守银负责到公司精铸厂推销,袁泽里带工人干活.

辛守银还差两年退休,有心脏病.
辛守银突然告知,私营个体户要脱离关系.徐建答应了,让把设备拆回来,人撤回来.
辛守银回来说,那个私营个体户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如果去拆设备,弄不好会出人命.
特种工艺研究所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提回来的钱还抵不上投进去的设备.
辛守银办了提前退休.他对林中成和徐建提议,自己建一个硅溶胶厂,把私营个体户从公司精铸车间挤走.

曙光公司为了安排职工子弟就业,成立了曙光实业总公司,一万多人,几十个厂、公司.
总公司领导、各厂一把手及少量职员是“全民所有制”正式职工,其它都是“大集体”工人.
那个时期几乎所有的国有大中型企业都是这麽办的.

为了找厂房建硅溶胶厂,林中成和徐建找到实业总公司经理,一个七零届大学毕业生.
经理让曙光实业总公司装饰工程公司与他们合办.实业总公司只有少数单位在大院里.
曙光实业总公司装饰工程公司改造厂房、砌筑储料槽、接蒸汽管道.公司大院有蒸汽管,不需烧锅炉.
特种工艺研究所负责全部设备.闵泉鼎负责并管技术和销售. 袁泽里带领工人干.
不另设机构,在装饰工程公司单设一本帐兼管,利润五五分成.

闵泉鼎到精铸车间去推销硅熔胶,发现退休的辛守银为原来那位私营个体户推销硅熔胶,而且打通了各环节.
他要求精铸车间将辛守银扫地出门,车间不答应,同意两家都收.
闵泉鼎才搞清楚,与私营个体户分手完全是辛守银搞的鬼.
提议特种工艺研究所建硅溶胶厂是他树一个对手以要挟私营个体户,保证自己对他的控制.
一切都按他的预期实现了.闵泉鼎汇报到所里,谁也无可奈何.

很快徐建就发现掉进了一个陷阱.
有的研究室作为乙方与实业总公司下属的单位打过交道,说他们的头头对下是土皇帝,都很贪,钱都进他们个人口袋.
特种工艺研究所以前没有与实业总公司下属的单位密切接触.
装饰工程公司只有经理一人是“全民所有制”,成天板着脸,职工都怕他,除了主任和女财务,他们三个关系好.

装饰工程公司搞铝门窗装饰,亏损.他们把卖硅熔胶的钱都挪走,连材料钱都不留.
硅熔胶挣钱,装饰工程的工人开不出工资,硅熔胶的工人也不给开.
原材料用完了打发闵泉鼎到特种工艺研究所来要钱.经理、主任和女财务还少不了陪客人吃喝玩乐.
特种工艺研究所搭着两个人,搭着钱养活他们.
林中成和徐建还找不到经理见面,感叹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无赖.

几个月下来赔进去四万多元,徐建让闵泉鼎、袁泽里撤回来,硅熔胶停产了.
装饰工程公司经理通过实业总公司经理去找处里,要求继续办.糜玉武-俗话说“不知道自己算老几”-居然答应了.
林中成和徐建当然不理糜玉武的茬.

连续两天晚上,工人们都到徐建家里去“闹”,也说不上闹,不进卧室,不吵嚷,都站在走廊和厨房里.
他们说,是主任让他们来的,他们不敢不来.一个多小时就走了.

林中成和徐建把装饰工程公司告到了法院,要求解除合作、撤回设备、退回四万欠款.
装饰工程公司经理在法院说,徐建目无领导,对上级继续合作的指示拒不执行,要求法院不要接受起诉.

判决解除了合作、撤回了设备,钱要不来,法院说算了吧.
可能工人们到实业总公司经理那里去闹了,他找到徐建借三千元,写了借条,说一定还.
直到他从实业总公司经理位子调到公司工具厂当厂长,这钱也没还.

林中成决定在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厂房建硅熔胶厂,看着乱七八糟堆满多年积压设备和物资的两个库房,徐建有些畏难.
“干!”
十几台蠕边试验机、一大堆低电压大电流的变压箱退公司回收库,组织全所群众清理.
挖沟砌槽焊架子,硅熔胶厂很快建起来了.

林中成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不管是对工作,还是追求自己的利益.
徐建刚进特种工艺研究所时,听到很多人,包括严志武对他为人的评价不高,但一致承认他的魄力,敢.
他接替沈欣婵当一把手后,他决定的事,别人有意见只敢通过徐建来提.
“问题大吗?”
“说过的话就不能改,就这麽办了.”除非徐建认为非改不可而坚持,一般就是这个结果.

装饰工程公司有几个残障工人,办的是免税的民政企业.
一个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残障工人找到徐建,要求到特种工艺研究所新办的硅熔胶厂来,他通过哥哥的关系,把厂子办成民政企业.
徐建接受了他的建议,吸受他为成员,为他开一份工资; 他收来装饰工程公司三个残障工人的证件,每月给一百元生活补助.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成立了,隶属东北省民政厅生产处.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是比校办企业更优惠的免税企业.
所得税全免.
增值税、营业税、附加税也是先交后返,90%返给企业,一年返一次.
现在特种工艺研究所手里有了两个免税企业了.

二十三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比“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还有一个更大的优点.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隶属区教育局校办企业公司.
税务局每年固定两次,不定期多次要光临检查.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隶属东北省民政厅生产处,徐建没有被查的印象,也许是会计没找他.

严格一点说,“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应该算假校办,因为学校没投资、没人员.
特种工艺研究所把资产借给学校,留下借条,资产登在学校名下.
人员则是曙光公司冶金处的一纸证明,人员都是支援校办企业的富余人员.

这种状况社会上普遍都心知肚明.
小学很穷,管理费和退税分成是学校很重要的收入来源.真有困难了,校办企业也能额外给点帮助.
区教育局校办企业公司和学校都全力维护.但也给办税人员留下了机会.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不能得罪办税人员,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来检查都会事先通知,徐建一般都不必出面.会计出纳因为不清楚来几个人,事先多准备几个信封,每个放500元.
到学校后,先到校长办公室谈谈,下去“看现场”时,出纳把信封放到他们的包里.

只有一次出现索要.是个男专管员,还是曙光公司的职工调到税务局的.因为是过去的同事(并不认识),还常主动“套近乎”.
有很久没有检查了,他直接把电话打到特种工艺研究所,而不是打到学校,都很清楚工厂不是学校的.
他让出纳送去一千元,他不在屋,放到中间抽屉里.

另有一次好的例子.一次正式的检查,专管员没有留下放信封的机会.会计陈希默有点慌了,要徐建出面处理.
徐建准备了一个装有两千元的信封去了税务局.坐到女专管员桌边,他偷偷把信封拿到桌面.
女专管员拿一本说无杂志把信封盖上,说说这次检查,心里清楚,口里都是官话,没问题.
临走,她把信封夹在杂志里递给徐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群众办事,都不容易,不要这样.”

每年固定两次税务大检查是逃不掉的.为此得多说一点.
徐建做痔疮手术,为了舒服点,住的是平民的“高档”病房,两人一间,带卫生间的.
“高档”病房区住的都是小“官”.徐建只能算技术人员,不能算官.
因为除了单位来给了点水果,没人送礼.

没有给其它人送水果的,都是用信封装的礼金,一般都有一指厚,有时附带一个花篮.住一次院发个小财.
徐建的烟就是这个月戒的.别人的烟都是收的礼,一色的红塔山,当时市面最贵的烟,十二元一盒.
十二元够徐建抽一个月的烟,一是买便宜烟,二是烟瘾不大,抽得也少.

大家都喜欢在徐建房起堆,主要还是对床的汽车队长,徐建也还行,谈得起来.
“烟酒不分家”,一盒红塔山甩不够三圈,你甩了他甩.
总不能光抽别人的烟,不给别人发烟吧?
徐建说自己从不抽烟,还通过了他们的检查-徐建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抽,手指不黄.

要说的不是收礼抽烟.
常过来和聊天的是一位区政府的处长,一位市人民防空办公室的干部.
处长说他要换手机了,那是手机都是外国产的,整个冶金处也没有一部,关键人物配个传呼机就不错了.
处长说区政府连一般干部都配手机,他是处长,更新好电话的周期短.手机费统一交,不用个人掏钱.
每人每月发120元住宅固定电话补贴,大家在家也用手机打电话.
对退休回家的人发住宅固定电话补贴,不好意思取消手机号,还一直享受.
人民防空办公室的干部则说,他们单位轿车比人多,最近还要提升档次买更好的车.
严重的腐败贪污徐建不了解,从这些也可推测.
但就这些,也能知道地方财政的钱为什麽不够花.

每年固定两次税务大检查,专管员都是身负罚税任务的.
徐建是为单位办事,又有免税返税的优惠,绝不肯在税上搞名堂,让自己承担法律责任.
两个厂都查不出大毛病,找点帐下得不规范之类的事,每次罚个一两万.

下面说的两次是以后发生的事,这里先把它说了.

那是后来徐建下台不当“官”了.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交给接手副所长的林宝驹当“法人代表”,他很高兴.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交给党支部书记钟纯彩当“法人代表”,他不敢接,徐建写一张条子交给他,一切法律责任仍由徐建承担他才接.
实际上还像以前一样由徐建管.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报到公司挂号,向公司和处上交的利润,由这个厂交.
实际给处交的一般都直接由客户把货款打到处里办的“公司”了,所以从硅熔胶厂只往公司交.
公司财务处还不管你的帐怎麽走,不但不开发票,连正式的收据都不开,只开公司内部收据,等于白条子.
好在挂对了,没挂“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否则就要买发票进帐了.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是省民政厅的免税企业,没人管,徐建直接白条子入帐.

要向公司交钱,“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帐面上没有,开个借款收据从“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拨过来三十万.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帐面上来钱了还回去,“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开个还款收据.

这次查帐专管员反来复去没挑出毛病,最后把这两张收据拿出来了.
“这三十万借款的协议呢?!”
“朋友间临时挪动一下,用什麽协议?”徐建说完后知道这句答错了,应该说还款后撕了.
“这话谁信?三十万什麽时候还,没个保证就借出去?”
“我财务手续上没问题...”徐建话没说对,只好顶过去.
“那不行...”
徐建知道不罚税是不可能的:“你这次任务多少?”
“四十万.”
“管几户?”
“四十户.”
“给你一万.”
“那不行!”
“每家一万嘛.”
“别人没钱.”
“你要多少?”
“五万.”
“那不行!”
到了午饭饭时,徐建让会计出纳陪她们吃饭,告诉会计给两万,自己回所里了.
会计来电话,她们要三万,徐建告诉罚税两万,给她们科五千现金.

另一次是几年一后.一男一女两位专管员.查到一个保密项目.
“有合同吗?”
“不能给你看.”
“怎麽看你的产量?”
“零件号和数量有传真.”
“交付有什麽依据?”
“提货有签字.”下一道工序是公司内另一个单位,他们签字提走.
“给我看看.”徐建给他,他让同伴拿去复印.
“罚税三十万.”帐面上有三十多万.
“凭什麽?”
“交了货没交税.”
“钱还没到,每次一收到钱就交税.”
“不管收不收钱,交了货没交税就罚.”
“不能交.”
“到局里去吧.”

局里的科长告诉说,税法就是这麽定的,必须得罚.
科长态度强硬,徐建也不示弱,拍了桌子.
税监科长也来了,说确有明文规定,问徐建要不要看.
徐建不看,问:“我们有退税优惠,罚的税退不退?”
“罚税不退.”
“我最多给五万,还有个条件.”
“你说.”
“税钱我只占百分之四十,大头是学校的,你是区税务局,你找区教育局.他们同意叫学校给我打电话.”
税务局和学校都没再找徐建,一分没罚.
后来税务局的科长对徐建说,干了这麽多年税务,还从没见过敢在税务局拍桌子的.

小学是最穷的,徐建猜,税务局到他们身上拔毛可能碰钉子了.
后来徐建出差在火车上请教河南办税案的税务局干部,他们说是徐建错,有人就是用这种方法逃税.
他们还详细解释了如何逃的税,徐建听懂了没记住.
不过后来严志武说,罚三十万是胡来,按规定计算也罚不了多少.
煤城税务所则截然相反,林婉的妹妹带钱去开发票,他们说,就盼你来.
隔三差五,免掉附加税,以示优惠.到后来所得税、附加税全免了.

二十四

以前逢年过节,有个名头就给职工发粮、油、肉、鱼、虾.粮太重,往家驮费力,副食品多了存不住.
所里效益好了,“大锅饭”量多了,只发钱不发物了.
那些大张旗鼓发实物的,大多是穷单位.
生产车间尤其搞的热闹,车间工人拿不到什麽好处,车间还要做福利好的样子给人看.
多数发的粮食,一个个用自行车驮着一百斤大米,歪歪扭扭吃力地往家推.一年搞几次,既花不了几个钱,又轰轰烈烈.

铸造研究室生产线不完整,铸件切割吹砂等工序完全依靠精铸车间,强化剂也要到车间去要.
X射线和萤光检验更只能靠他们.
好在林宝驹是从车间工艺室主任的位子上调来的,各个环节都能打通.

本来应该与车间算账,但钱一给车间,下面基本就拿不到了.
车间可能会拿一点给工段长,工段长只会放在自己手上“总体控制”.
实际工段长主要是自己得,班长们能沾点,工人一般只能拿到车间下的工时奖.
这麽处理也有道理,工人在工时奖以外拿奖,管理就会乱套.

“不患贫而患不均”,这个“患不均”指的是地位相同的人之间.工人之间如不均,必会乱.
林宝驹送钱,工段长、班长多得,工人知道,他们也不会闹.有人得有人不得则不成.
但结果就是,林宝驹的“活儿”可能会被耽误.

林宝驹处理这类问题有门道.
车间领导都是老同事、老下级,对他拉不开面子.过年时到好点的馆子请一顿.
挑几件显眼的事,把少数钱直接给车间.多数钱分成几份处理.
一份给调度室主任,自己的“活儿”请他按需要的进度安排.
一份给工段长.一份给留在手上看情况,给班长“上点油”,给操作工人“撒点味素”.

林宝驹把车间摆平了,尤殿桓、林恭顺有点忘乎所以,无所顾忌.
有“活儿”了大张旗鼓地送、要东西推车明目张胆公开去拉.
这下把车间惹毛了,下道令,凡是特种工艺研究所的“活儿”一律不许接.

林宝驹请客,徐建作陪,修补了和车间的关系.
其实车间到所里,也是随便的.他们设备备件跟不上了,跑到所里设备上拆.

特种工艺研究所小金库钱不少,内部矛盾也不小,前面已说过,一直闹,不得消停.
好在对外很平静,别人问单位效益,异口同声:“我们不行,没多少钱.”

夏天有夏假了,有的群众提议搞旅游,交全所群众讨论.
有要求全所集体旅游,有主张把钱发给个人,互不相让,得不出结论.
林中成没有使用权威,把矛盾推给了研究室,钱按人头发到研究室.

铸造和热喷涂两个研究室同意集体旅游的占大多数,决定集体走,不去的不给钱.
铸造研究室在省内旅游,热喷涂研究室更是去了山东蓬莱.
其它愿意旅游的虽多些,但集中不了意见,把钱分掉了.
旅游回来的人说玩得好,没旅游又没得钱的不高兴,想旅游没去成的也不高兴.

第二年还是这种局面,林中成这次使用权威了,集体去,不去不给钱,去大鹿岛.
到大鹿岛洗海澡、吃螃蟹,玩得高兴.
那时没有百远钞票,徐建成天背一书包钱,林中成操几十人的心,光看别人玩了.

大鹿岛没玩够,接着又去一年,差点出事.
去岛上他们是最大的一拨,好几十人.
一名毕业时间不长的大学生租的气垫嘴丢了,出租人要他陪五毛钱.
“气垫嘴要是在海里丢了,我淹死了你还得赔命呢!你还要我赔钱?”
他的逻辑是气垫嘴会丢失,说明出租人的气垫安全性有问题.
这种说法有两个要点:
1.从保护消费者利益角度出发.
2.得是受过相当教育,想问题转个弯,才考虑得到气垫安全性问题.
他这麽说也反映另两点:
1.以自己为中心考虑问题.新一代大学生中,这样的很多.
2.单位人多,他仗势.

在老百姓看来,这纯粹是蛮不讲理,引起了当地人的公愤.
出租人要打他,好在有当地人拉住.如发生与当地人的群体对抗,这群人将困在岛上.
林中成赶去平息了争执,他没有说什麽,只是摇头.

后两年都是去秦皇岛,允许带家属,家属半费.
大学暑假,租住的学生宿舍,吃食堂.
游山海关、游黄金海岸,主要是洗海澡.
最好的沙滩别墅区是中央首长用的,没见过有人用,但游人不能过去.
还有一些沙滩别墅卖出去了,出院门就下海, 游人可以走过,但不能跑人家门口去洗海澡吧?
听说这些沙滩别墅都是被一些大机关买去,作为他们的疗养所.
游人洗海澡集中在黄金海岸.只能坐车去一次,每天还是找一处小沙滩洗海澡.
两年都看见大批人员在那里开气功班.

外单位一名大学刚毕业一年的职工,集体组织到冰峪沟旅游时,不听劝阻从水坝下走过落水淹死.
冰峪沟与湘西张家界的猛洞河一样,是筑坝拦高水位形成的景区.
公司禁止了集体旅游.

二十五

从1983年徐建调入到2001年特种工艺研究所解体,所里只进过三名厂办技校生.
厂办大学专科生林黛是通过其父的面子进来的.每年都要进三、四名大学毕业生.
由于专业的关系,徐建对铸造研究室的大学毕业生更熟悉.

铸造研究室82年进厂的陶宏去从商了.魏文新通过在铸造研究所当书记的亲戚调到那里的情报室专攻英语出国.只剩下权丽珠.

84年进厂的程德利挺爱捉摸.他见精铸车间用桨叶型搅拌机搅涂料,提议改用L型搅拌机,料浆裹气少,提高涂料质量.
L型搅拌机必须连续不停运转,车间是间歇式生产.他有想法是好的,只是经验不足.徐建让他去向车间提议,没有直接否定他.
他又打算用1600℃高温箱式炉做试验,徐建答应他了.刚下班电工走了,保险丝烧了,他在真空炉上取下一个安上,并告知了徐建.

他什麽事都不通过室主任,直接找徐建.林宝驹也确实不管事,经常不见人影.
张罗事的尤殿桓、林恭顺嘴又“损”,程德利不愿和他们打交道.

第二天尤殿桓、林恭顺发现程德利在真空炉上取下一个保险丝,把状告到了严志武处.
不知为什麽尤殿桓、林恭顺没找徐建告状,严志武也没与徐建打招呼,把程德利找上来当着徐建的面训斥.
程德利没有辩解说他已经告知徐建并得到同意,徐建也很意外严志武的严厉,又不好说出自己已同意弄得大家都尴尬.

其实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半夜程德利没照看好炉子,跑温了(冲过了仪表控温限,超温了),炉顶烧塌变形了.
这段时间精铸车间借用高温炉烧锆英粉.因为炉旁没有休息室,工人不负责任,送上电就走,根本不照看炉子.
铸造研究室向徐建反映多次,徐建也给精铸车间说了,没用.

程德利也是个倒霉蛋,人家多少次不照看炉子也没出事,他打个盹就把炉子烧坏了,他一早就告诉了徐建.
炉顶塌得不是很显眼,徐建让他不要吱声,打电话告诉精铸车间说由于他们的工人不照看炉子,检查发现炉顶烧塌变形了.
趁这次机会把车间撵走了,派程德利买一套炉膛和硅钼棒修好了炉子.

后来程德利考上铸造所研究生走了.

86年严志武调走,林中成提上来后,提出回母校去挑毕业生.
沈欣婵回北京航空学院、林中成回哈工大去挑.
公司级及处级的领导岗位几乎全部都被这两个学校的人占了,徐建不愿把自己的校友找来将来坐冷板凳.

北京航空学院、哈工大、西工大这类系统内的名校,毕业生在系统的企业内地位高.
这些学校也能获得大量系统内的课题和经费.全国性名校获得各系统的课题和经费则非常困难.

哈工大锻造专业邵钢、铸造专业董世彰都是林中成挑来的.
和董世彰一同来铸造研究室的还有南昌航空学院韩世舟.
新来大学生先要下车间三个月.
邵钢一来就表现得很突出,车间对他的技术水平和工作态度反映非常好.

韩世舟的父亲当时是实业总公司经理,一个从工人打拼出来的干部.
经过不到一年的观察,韩世舟对董世彰说“我们得赶紧走,要不都会被徐建坐死.”

共产党的干部只要一不“站错队”、“跟错人”,二不被抓住罪行,基本都是终身制.
上一级不空出位子,下一级就上不去.

韩世舟看出徐建不想也不会被提升,又“一本正经”不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根据他的学历和资历,别人又不好把他拿下来.
他上不去,与他同专业的人的路都给堵住了.

不久韩世舟调到了冶金科,他的这些话董世彰十多年后才告诉徐建.

公司副总工程师程志冠的儿子程泉分到铸造研究室.

石化企业一个进口的封闭式离心叶轮备件用完了,只有换下来的件,要两件铸件.
十公斤左右的件,一件给两万元.林宝驹想要这钱,又干不了,来找徐建.

正式做模具就没钱赚.徐建决定内腔用组合尿素芯,七个芯组成一个整芯.
截面是直的.用立式铣床自己就能做芯模.外模用原件翻石膏模.
几乎不用花钱就能干下来.

徐建让程泉设计芯模,详细讲解怎麽画,还说明了模块是方的.
让陶荫书、常永顺翻石膏模,详细讲解怎麽用蜡涂出收缩量,怎麽串出芯头位子.

徐建出差回来一看,大为光火.
陶荫书、常永顺翻石膏模没有串出芯头位子.
程泉画了个圆模子,中间摆了个错误百出的扇形模腔,两者之间没任何联系.
园模子和扇形模腔之间,自己不好画定位基准,人家用什麽基准加工?

徐建脾气燥,后来入党会上大家提的缺点也只有这一条.
对陶荫书、常永顺来一顿没事,重新干了.
对程泉来一顿,不让他画了.来不及了,终归他是新手.陶荫书是老中专生,画得快.
不久,程泉调走了.

不知程志冠是不是记徐建的仇,徐建有事找他时没见过他的好脸色.
不过也不见得,他成天都没好脸色.
他和袁平耕对桌坐,袁平耕高音频、大嗓门,笑的时候哈哈的,发脾气了拍桌子、把电话机一轮胳臂扫到地下去.
程志冠则是轻声轻语地打官腔.

还有一个被徐建训走的大学生.连续两届铸造研究室来了四个锦州工学院的大学生.
黄玉柱家是开鞋帽厂的,上学时家里给的生活费比一个企业老职工的工资还高.
他一来就打听到热处理研究室东工六三届工艺员林世鼎的女儿很漂亮,林世鼎还是严志武的妻兄.
黄玉柱追求林世鼎的女儿都追到她家去了,林世鼎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人,让女儿不理他.

黄玉柱在铸造研究室说:“我找老婆就要找像林姐那麽好看、像权姐那麽贤惠的.”
林黛长得不错.权丽珠性格好,乡小学校长的女儿,能干活.
这话没毛病,后面的话一般人放在肚里是不会说的:“地位变了当然要换老婆,她跟不上形势了嘛.”
没人把他当开玩笑,当然没人掺乎他的婚姻大事.虽然本来工厂热心人是不少的.

德国定向结晶炉用了这麽多年,石墨加热器备件快用完了,需要测绘仿制.
这天徐建在铸造研究室说:“让谁画石墨加热器呢?”
黄玉柱说:“徐所长眼睛里怎麽没人呢?我们是大学生!...”
话到这里还没毛病,往下就不行了:“...你当我们是中专生、是工人哪?”

当时铸造研究室老中青三位中专生林恭顺、陶荫书、葛迅,唯一的工人尤殿桓都在场.
出了程泉的事,对除董世彰外的其它大学生的能力徐建都怀疑.
程泉还是一本大学,黄玉柱是二本,家里又有钱,更怀疑他能好好学.

他如此出言不逊,徐建一生气,也没顾他的脸面:“你问我把你当什麽?我当你什麽都不是!你拿张纸画画看!”
他真的拿了张纸来画.令徐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一点投影的知识都没有,不知道《画法几何与机械制图》这门课他是怎麽过关的.
“叫大家看看你画的啥?连小学生画画都不如!”徐建让林黛画了,发现她不错.

后来黄玉柱走了,说是徐建训走的也不一定,他不是那种很在意的人.
他父亲给他三十万开个小鞋厂做棉鞋,小鞋厂做垮了以后,跟着他父亲做了.

冶金处当时七七届以后的大学生一个当“官”的都没有,干部每周半天“半日制”政治学习.
徐建说:“看看我们这堆人,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都没有.”
常孟琛说:“怎麽?你要赶我们下台呀?”
徐建说:“我头一个下台.”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AFAFA]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19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二十六

曙光公司曾经引进E国SB透平,因研制国产NT透平,将SB转给了西京旗帜公司,旗帜公司因而引进不少国外先进设备.曙光公司国产NT透平“下马”,失去了一次技术改造的机会.

TA号机要上马了,这是总公司许多单位合作的项目,曙光公司为总装配厂.曙光公司和旗帜公司争夺研制“核心机”零部件,争取更多的份额.旗帜公司因引进E国SB透平获得技术改造,在设备先进性上占上风.
高压涡轮工作叶片是份量很重的一个零件,是定向结晶空心叶片,无余量铸造.如果曙光公司拿到手,任务肯定还是落到特种工艺研究所头上.

这天公司、处领导陪同总公司总工程师陈石来到特种工艺研究所,徐建汇报了定向结晶炉的生产情况.
陈石问徐建:“旗帜公司提出,他们用九个月就能把TA号机高压涡轮工作叶片拿出来.如果把任务交给你,多久能拿出来?”

徐建也知道这是两个公司争夺的重点,但公司、处领导都没有事先“打招呼”,他不敢明确答复:“叶片有三项关键技术:定向结晶、定向结晶用陶瓷型芯、叶片无余量精铸.定向结晶我们是最早应用的,很稳定.定向结晶用陶瓷型芯国内都没过关.叶片无余量精铸也没经过实践.”
陈石不放过:“我只问你,九个月能不能拿出来?”
徐建只得说:“不能.”

送领导们走时,盛秋柳对徐建说:“旗帜公司也根本拿不出来,他们先把任务抢到手再说.”
公司、处领导没有人指责或埋怨徐建.高压涡轮工作叶片最后让旗帜公司拿走了.
估计这与徐建回答问题无关,旗帜公司因引进E国SB透平引进先进精锻设备,在高压压气机叶片制造上比占很大优势.

二十七

公司准备向总公司申请成立北方精铸中心,要徐建和总公司F设计院老伍在外宾楼搞规划。
老伍和徐建一起不久前去过德国考查.

还是将近两年前,公司副经理总会计师林宝利提出可以通过在美国的亲戚建立与美国的贸易关系.公司给他新楼的两套房,接待亲戚更有面子.

公司通过林宝利美国的亲戚买进一批废电缆拆铜,公司副经理哈工大六五届铸造专业的缪恩洋与他共同办理.结果运来的是一船拆完铜的电缆皮,一船垃圾.缪恩洋去美国追那笔钱,一去近两年,钱没追回来,大家说,光是每天的出国补贴,缪恩洋就发财了.

公司的精铸厂是老伍主持设计的,与缪恩洋也算老朋友了.这天缪恩洋来看老伍.

徐建半开玩笑问他我问他:“缪经理去美国出差那麽久,一天补贴那麽多美元,发财了!”
“发什麽财?我牙都愁肿了.又不是短期出国,不按天补贴.”
“呆那麽久,英语过关了吧?”
“哪里有心?一句也不会.”
徐建不相信他会为公司的钱追不回发愁,但相信“官”当大了一句英语也不愿学。

一天,有人把徐建找到旁边会议室,大会议桌边坐了六七个人,都不是曙光公司的人。
他们给徐建看一些美国的银行单据,他才知道他们是在外宾楼办林宝利这桩案子的调查组。
徐建看过后说:“这是汇过去一百八十五万美元,被一个姓张的一笔全提走了。”
他们相对看一眼说:“是吧,和齐保立说的不一样吧。”
徐建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齐保立在美国待过一年,肯定比自己懂。
徐建说:“银行的东西我没接触过,你们还是找银行的人看吧。”
他们说:“你不要怕,如实说就行。”齐保立是公司副总师。
徐建很生气,觉得受了侮辱。
他说:“我怕谁!我只是怕我说错了给你们的工作带来麻烦。”
这桩案子最后没听说有什麽结果,后来林宝利还升了第一副经理。

提到齐保立就多说几句他.
老伍和徐建去德国考查时总公司的带队团长,当过齐保立出国时的带队团长.
在德国,他说齐保立太不像话,在国外给老婆打电话,说起来没完,说他也不听.除他之外,没人打国际长途电话.

每个星期一次半天公司调度会,荀兆江主持.
一二百平米的会议室,中间拼一长溜大桌子坐一圈,四面墙边木沙发又一圈,几十个单位的人坐得满满的.
特种工艺研究所承担定向叶片研制任务要参会,副处长闵振武也参会.
几十个单位的事,一个一个说,一大堆没关系的人都得陪着听.

齐保立是主管TA号机的副总工程师,与荀兆江同是哈工大六六届.
TA号机一个小零件,两三年了也没拿出来,荀兆江追问到底怎麽了,他回答,哪里也不生产这种高温合金的板材.荀兆江问你不会用棒材切片吗?

副总工程师袁平耕与齐保立的作风则相反,但在司调度会上遭遇了比这严重的多的狼狈.

WS机改进型WSE机低压涡轮叶片由原型机的精锻件改为采用定向结晶铸件,也是由特种工艺研究所生产的.
叶片设计时袁平耕看不上设计处的拖蹋,亲自计算了.他是图纸的最终批准者,设计处设计、校对、审核各关都签上完事.
成品装配时发现齿的计算有误,叶冠之间咬不上.调度会上提出来,袁平耕满脸红得像猪肝,当场拿纸验算,但损失已造成了.

生产准备处的副处长、科长、工具分厂的生产科长的记忆力令人佩服.
所有的工装模夹具都是用编号代表,没有名称,没有种类(编号含种类).
哪个号工装模夹具是哪个车间哪台设备用的、工期是什麽时候、其中哪个另件在哪个车间的什麽机床上加工、干到什麽程度等回答时不用查本子。

关于动力机械的设计水平,搞不懂问题出在哪里.
总宣传三元流理论的建立者吴仲华是中国人,我们是动力机械设计的祖师爷.
不说西方,就说S国,设计了一代又一代的先进动力机械.
曙光公司就有一批S国专家,动力机械运行的喘振等还要请人家帮计算.

徐建不懂设计,他猜想设计人员可能与工艺人员一样,用心于技术的人“情商低”,得不到较高的地位,因此得不到做工作的条件甚至得不到做工作的机会.
而能得到较高地位的人又无心于技术.
自古以来,中国人都把技术看成“雕虫小技”,做官、“治国平天下”才是正道.
今天人们虽不说科学技术是“雕虫小技”,但做官的巨大利益更能吸引人.
因此除了专攻做官之道者外,还有不少打着“科学技术”幌子求官的.

二十八

闵振武是个好揽权的人,和正处长盛秋柳搭配得正好.
盛秋柳怕事,不得罪人.一到评分房子、加工资,就找事出差躲出去了.
他是TA号机总冶金师,TA号机是许多单位合作的项目,出差的理由多.
闵振武就爱管这些事.糜玉武就是个跑龙套的,没有抢权的魄力.

闵振武不怎麽来特种工艺研究所,公司调度会前他都要徐建去向他汇报.
会上荀兆江如果不是直接问徐建,都是他答话.
徐建对他这样心里很鄙视,不过他这也不算什麽错.

这天徐建汇报时提到有个问题不好解决.
闵振武提出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主意:“不能如此如此办吗?”
徐建本来对他就没有好看法,又最烦有人“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听他一乱说,火腾的起来了.
“你少扯那个XX蛋!”徐建骂出了脏话.

当时可打长途的电话少,林中成正在处里打长途电话.
闵振武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他当理化测试中心主任时单位的人都很怕他.
林中成赶紧过来准备拉架.

闵振武没发脾气,他满脸通红:“我没资格当你的领导.”
“你有没有资格用不着跟我说!你找经理说去!”徐建还不依不饶.
林中成把徐建拉出去后,他立即觉得自己太过分了,骂就骂了,他放不下脸面道歉.

在这之前还有这麽回事.
闵振武的儿子结婚,他的妻子是热处理研究室工艺员,挨个通知特种工艺研究所班子四个人.
班子讨论是否全体参加,参加就是送礼,还在工作时间.
徐建反对,理由是本单位青年(都是大学生)结婚不送礼,上级的儿子结婚却送礼,说不过去.
结果三人送了,徐建没送.

其实也没什麽说不过去,各人考虑的问题不一样.
另两位处长盛秋柳、梅贵琛儿子结婚,徐建都送礼了,因为是江西老乡.
人家考虑的是与领导处理好关系,徐建考虑的是在老百姓前的面子,都是“私心”.
后来定了一条,本单位青年结婚,从小金库拿钱送礼.因为领导个人送承受不起.

靳诚副总师要徐建成立一个陶瓷型芯研究室.
FT号机低压涡轮叶片采用定向结晶工艺并不是由于叶片工作条件需要,而是因为等轴晶工艺解决不了铸件疏松.
真正工作条件需要采用定向结晶工艺的是高压涡轮空心叶片.
由于陶瓷型芯的问题空心叶片合格率非常低,因此FT号机高压涡轮空心叶片没有采用定向结晶工艺.

新成立的陶瓷型芯研究室只有两个人,主任董世彰、工艺员葛迅.
葛迅参加了研制FT号机定向结晶高压涡轮空心叶片时用的陶瓷型芯,那时董世彰还未从学校毕业.
葛迅心里不高兴,但中专毕业学历不能担任研究室主任.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研制定向结晶合金有两个组,DTH合金组组长齐传顺,DTW合金组组长包洛旺.
两个组形成竞争关系.DTW合金含铪,被认为是比DTH合金更新的一代合金.
FT号机低压涡轮叶片用了DTH合金.
铸造研究室在DTH合金组指导下研制过一台份FT号机定向结晶高压涡轮空心叶片,但是公司没有安排装机试车.

齐传顺转向了新黔公司,新黔公司选用了DTH合金生产定向结晶高压涡轮空心叶片.
铸造研究室是DTH合金组合金研制的第一个合作者,原本关系很密切.
自此后,关系疏远了.齐传顺一来就说曙光公司失策,让新黔公司抢得“先机”.

一个“拉皮条”公司引来了一位S国专家,推荐两项技术,说都能用于生产.
一项是高温合金处理技术,他带的照片,涡轮叶片折弯大于90度不裂.
一项是氧化铝基陶瓷型芯脱芯.

公司组织人员听介绍.
S国专家介绍高温合金处理技术的工艺过程:1.高真空熔化、2.充氩超高温保持、3.降温、4.加入他的金属粉末压片、5.浇铸.
徐建一听,第2步是超高温消除遗传性,为了减少坩埚反应而充氩,第4步是添加孕育剂,这是在搞孕育细晶铸造.
徐建提出碳化物形态、晶界状态等问题.S国专家带着翻译坐到徐建身边与他交流.交流结果,基本认定自己的判断.
陶瓷型芯脱芯,S国专家介绍有专用设备,徐建估计是超声波.

没料到很快就开始了合作.公司成立了小组:
组长冶金处分管铸造的副处长糜玉武.
副组长精铸车间技术主任华林婉.
组员是两个年轻人:精铸车间闵玉录、冶金科韩世舟.
糜玉武和华林婉是夫妻, 曙光公司精铸就把持在他们夫妻手中.

徐建搞细晶铸造时查过资料,知道国外有人搞小型试验,但没有进入工业试验,更别提生产了.
他想,能试试也好,没打算提出反对.

市场占有量最大的机种WS机的高压涡轮叶片TOO是用孔道气冷的叶片,KST合金是仿制A国IOH合金.低压涡轮叶片是精锻件.
精铸车间老工艺员鞠卿柏发牢骚:“TOO叶片我和徐畅诗一个课题组,搞成了人家成了高级院士,俺们工厂的人什麽也没有.”
鞠卿柏的话说明了TOO叶片的重要性.华林婉虽没参加过TOO叶片的研制,在管理TOO叶片的生产中可没少得好处.

徐建当工人生产离心铸造汽车缸套铸件时就有经验:
头年不管合格率最后达到多高,第二年一开干还是不行.不断调整,等到合格率上去了,任务也完成了.
TOO叶片的生产,也一样的走循环.华林婉每年都有质量控制论文发表,以前是应用华罗庚什麽法之类,现在是应用西方的什麽法之类.
总之不管变来变去什麽法,经她那麽一应用,合格率就有百分之多少的提高.
这事成为技术人员中的谈资,但是挡不住她年年得质量控制奖,评优秀论文.

高温合金处理技术的工艺试验开始后,徐建向韩世舟要一块铸件试样,打算看看金相是不是孕育细晶.
韩世舟说,糜玉武有令,除组里四人,不让其它任何人接触这两项技术.
徐建知道糜玉武的想法,S国专家要的是钱,成功了后名利都可落在他们夫妻两个身上.
徐建虽然对这对全身心专攻钻营的夫妻很不以为然,但也懒得与他计较.

这天糜玉武来到特种工艺研究所,与徐建坐在会议桌边的长椅上说话.
糜玉武平时爱做亲热状,手臂搭在徐建的肩背上.
徐建说:“公司让我们成立了陶瓷型芯研究室,你们那个氧化铝基陶瓷型芯脱芯项目为什麽没吸收他们参加?”
糜玉武将搭在徐建的肩背上的手拿下来拍拍他的大腿,做出亲热的样子,说出的却不是人话.
“让你知道的事你会知道,不让你知道的事你别问.”

徐建一楞,糜玉武起身就出门了.
徐建越想越气,追上去了,一直追到处里也没看见.书记处长副处长有四个在,就缺他.
徐建对他们说:“陶瓷型芯研究室是公司和你们让成立的,有陶瓷型芯的项目为什麽不让参加?”
他们说:“那都是糜玉武定的,我们不知道.”

后来盛秋柳到特种工艺研究所,徐建对他说:“我判断S国专家搞的是孕育细晶,想看看金相,糜玉武不让看.”
盛秋柳说:“我看过了,是搞细晶,还不行.”盛秋柳是正处长,锻造专业.
徐建说:“我查过资料,国外孕育细晶有人搞试验,不成熟.试试行,这麽干太浪费了.”
盛秋柳说:“已经跟人家签合同了,搞成了给专家二百万.”

徐建一听急了,跑到公司去找总工程师.
钱炳叙退休了,程继武当了总工程师,他与糜玉武是儿女亲家.
徐建说:“程总,糜玉武搞清了人家要干的是什麽吗?查没查过搞不搞得成?他不搞清楚,还谁也不让碰!投入这麽多还要给人家二百万.”
程继武说:“这事李总管,你去找他说吧.”
李总是个马上要退休的老副总工程师,靳诚得肝癌,几个月就没了,他接手管科研.
以前徐建从没听过这个蔫老头跟别人开口说话,找他能说什麽呢?

后来失败了,S国专家还哭鼻子了.公司最后还给了他三十万,只有中国人会干这种事.
反正是国家的钱,再说中间那个“拉皮条”公司也可能搞点名堂.
公司投入的生产资金可不止二百万.

这时候股市红火,特种工艺研究所也有很多职工抄股.
特种工艺研究所只有林中成和钟纯彩合用的办公室有一台外线电话,林中成一般不在办公室,钟纯彩一般不离办公室.
一些职工趁林中成不在办公室用电话听股市行情,不但违反劳动纪律,外面电话也老打不进来.
研究所开职工会,公布禁止用电话听股市行情,但没公布罚则.

这天徐建去打外线电话,见一名职工在用电话听股市行情,钟纯彩坐在那里看党刊.
徐建赶走了那名职工,打完电话后对钟纯彩说:“钟书记,开会不是说过了,不许用电话听股市行情吗?你怎麽不管呢?”
钟纯彩说:“我是替你看电话的吗?”
徐建一听火了:“你这是什麽话?你是正职,我是副手,怎麽是你替我看电话?”

徐建的嗓门大,两千多平米的厂房,后面接了个二层楼,中间两个小门隔着,徐建可以从前楼叫后楼的人接电话.
皮定国、徐建、管理室主任沈桐柳、办事员的办公室在隔壁.徐建发火说话,听起来就像吼叫.
沈桐柳汇报到处里,说徐建骂钟书记.传说处长们说都不敢来特种工艺研究所了.
盛秋柳、梅贵琛是徐建的江西老乡,关系好着呢.
闵振武从来就不来,不是他摆架子不下来了解情况,徐建还不见得会生气骂他.
说不敢来的应该是糜玉武,他还欠着一顿骂呢.

四月一开头,一早处里通知开干部会.
党委书记常孟琛说:“今天开个短会,开完都马上回去工作.会议内容就是公布处里考核干部的结果.”徐建当了九年“官”,还是头一回开这种会.
干部分四档:优、良、合格、不称职.
常孟琛按档次顺序念名字,最后念到徐建和一名材料科副科长为合格干部,没有不称职干部.
材料科副科长和一位有夫之妇有不正当两性关系,这对夫妻与住同一座住宅楼,徐建见过他去,当丈夫的不该不知道,很奇怪.
念完,常孟琛说:“散会!都回去!走!走!”

回所后林中成和钟纯彩都表示很生气.林中成说:“没见过这样整人的.”
他们两个要一起去理论.徐建挡住了他们,说自己去.

二十九

徐建到常孟琛的办公室,就是入党时常孟琛提了三个党的知识的问题,徐建回答了三个“不知道.”的地方.
徐建问:“常书记,我工作有问题吗?”
“没有.”
“你们什麽意思?”
“就是提醒你一下.”
“提醒什麽?”
“人都被你骂遍了,钟书记那麽老实的人你都骂.”
徐建真正只骂过闵振武,想骂糜玉武没骂着.常孟琛把找他们论理的那次也算作骂他们了?
“我有精神病?成天骂人?你问钟书记过我骂他了吗?”
“你要注意...”
“你不用说了,痛快把我拿下,我保证不找你麻烦.”
徐建声明,今后干部半日制学习不再参加.工作任务都是公司直接下达,他用不着和处里接触.
“就算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什麽时候把我拿掉,我们再正常来往.”

徐建除参加公司生产调度会外,不再与处里接触.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盛秋柳找徐建了.
“你脾气也太大了.”
“让我管事我就有脾气,不让我管事我就没脾气.”
“处里也就是敲打敲打你.”
徐建知道闵振武、糜玉武怀恨自己,但他们只会敲边鼓,不会直接出这主意.
盛秋柳是个好好先生,只会装聋作哑.梅贵琛是个头脑很清醒的人.
常孟琛不是个坏人,没头脑,主意肯定是他的,估计他还自鸣得意呢.
徐建估计正确与否不得而知.但后来传出梅贵琛反对这样做.

盛秋柳问:“你真的不干了?”
“真的.”
“你看谁接好?”
“也该权丽珠了.”
“你跟她唠唠.”
“你还保留副科级待遇.”
“我不要,就地免职,当工艺员.”
“不是你一个人,你不要别人怎麽办?”

徐建找权丽珠谈,她表示没兴趣.大概她见徐建这些年吃力不讨好.
但她没认真分析徐建不讨好的主因在自己,徐建自己都知道,只是本性难移.
权丽珠也不是很会混社会的人,放弃了这次机会.
最后还是落在林宝驹头上了,符合了严志武和徐建以前提出的提拔顺序:林中成、皮定国、林宝驹.
那名材料科副科长也下来了,不过他因祸得福.
“赔”了他一个“国务院有特殊贡献专家”,每月五十元那一档,后来都统一到一档,每月一百元拿到生命终点.

徐建下台后马上提出把,“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两个厂的法人代表位子交出来.
林中成不肯,说别人接不了(多年以后他告诉说,别人不可能像徐建那样对待钱),徐建答应还管事他才同意.
林宝驹当“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的法人代表,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对不给他签字审批权没意见.
钟纯彩当“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的法人代表费了劲,他不接.
最后徐建给他写了一张条子,一切法律责任由徐建承担他才答应.

权丽珠也不接林宝驹铸造研究室主任的位子,让陶荫书当了.
陶荫书不久就来找徐建,林宝驹不肯把母合金采购的差事移交给他.
人真是有惰性,理论上林宝驹已经是徐建的上级了,陶荫书还找徐建来告林宝驹的状.徐建只能让陶荫书不要争.

这是后话,不久公司要给处里从科级提一个年轻的副处长,如果权丽珠接了徐建的位子,那就是她了.
处里没有年轻的科级,只好从锻造车间提了一个副主任过来,和权丽珠同校同届,比她年龄还大.
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路都是给第一个人的,机会都是他的了,一路提到公司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
林宝驹当了一年副所长,因为年龄太大,和皮定国一起下来了.
权丽珠还是上去了,但更年轻的也上来了,再往上的机会没了,权丽珠心里不能平衡,最终到爱人的大学教书去了.

这年是徐建的本命年,四十八岁.徐华来信,母亲病重,徐建赶回了萍乡.母亲下颌肿大有一段时间了,到南昌没确诊.徐莉陪七十五岁的母亲去武汉、广州大医院,七十七岁的三舅舅也陪着跑,他的身体真好.跑了一大圈也没确诊,回来到矿务局总医院保守治疗,病情不好,除新疆的徐玲外都回来了.

病情缓解,大家又都回去了.过一个月,母亲病危,包括徐玲的七个儿女都回来了,三舅舅也从南昌来陪伴母亲.母亲最开始是在市第一医院看的,这次又住进了市第一医院.

母亲和徐玲见面抱头痛哭,徐玲被送养后,结婚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见面,母亲知道也是最后一次了.

三舅舅是医师,对生死看法很开放.他对母亲说,活到七十五岁也可以算长寿了.七个子女都很好,又都孝顺,也是幸福的了.不管病怎样,都要平静对待.母亲点头,以后心情也一直平静.

以前一开始大夫就怀疑是癌症,这次外面转一圈又回来了,他决定切片检查.他说大医院见病人年龄太大,不愿为她动手术,所以不做诊断.切片检查确定是淋巴癌,大夫说,CT检查如果没转移到肺部,他愿为母亲做手术,不让这十多个后辈失望.

检查癌症已转移到肺部,大夫说还能挺三四个月.大家让医院找了一个单间病房,雇了一个女护理.安排好后,外地的就各自回去了.大家一走,母亲就拔去了滴流,拒绝服药.无论徐华和徐兰怎麽劝也没用,三四天就去世了.她一辈子都是为子女想,她是不愿再拖累子女.

&nbsp;
第三部



数控加工中心主任伊友迪去SE动力设备总公司TH研究设计院THO研究所承揽业务,希望加工微型双函道透平SI号机斜流叶轮.THO研究所说你们如果能生产铸件,数控加工的任务也可以委给你们.伊友迪把信息通知徐建,并把联系方法告诉他.这是1994年四月徐建刚被免职下台. 
THO研究所在北京郊区,终点站下车后,微型透平设计室的刘工来接徐建.

S国为开发一项先进的微型动力系统,搞了两种微型双函道透平竞争,选用了其中一种.
THO研究所以优惠的价格购得了另一种的全套图纸以及试制期的产品,打算开发自己的先进的微型动力系统.
SE动力设备总公司不生产透平类产品,西京旗帜公司是THO研究所传统的合作单位.
微型双函道透平的研制遇到了一些问题,因而打算扩大合作者的范围.

设计室主任扈才三十出头,本院研究生毕业,刘工和任宇旺两位老高工协助他,还有一批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徐建看过S国的产品,看了急于解决的高压涡轮叶片和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图纸及技术条件.徐建向他们介绍了自己单位的情况,表示有能力承担研制任务.
扈主任表示,他们要全国南北考察许多单位,选择合作者,第一站先到曙光公司.

徐建回去后一直盼他们来,等了四五个月也不见踪影.消息倒是传来不少,南方他们到了湘江公司,北方到了冰城.最后,林黛的父亲林胖子告诉徐建,他在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看见他们在考察.徐建觉得没有多少指望了.

湘江公司是小型透平生产厂,徐建去过那里参加他们的涡轮叶片无余量精铸技术交流会,觉得他们技术人员更用心于技术工作,徐建的感觉也不一定对,外人不可能了解内部情况.他们自己把真空感应炉改造成定向结晶炉,生产出了定向结晶涡轮叶片,当然,他们的叶片很小,难度要小得多.
湘江公司的产品与THO研究所的SI号机更接近.
至于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是总公司内的权威单位,和TH研究设计院又同在北京.

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扈主任、刘工、任工等一行终于来了,曙光公司是最后一站.
刘工单独找徐建告诉他,伊友迪竞争失败,湘江公司报价低,而且交流中,他们觉得湘江公司技术水平更高.

刘工给徐建“通气”,高压涡轮叶片和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除西京旗帜公司外他们打算再开一家,建议徐建报价,高压涡轮叶片250元一件,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2万元一件.
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与徐建原先的想法一样,高压涡轮叶片徐建原先打算一件要150元.

谈的结果就是刘工“通气”的内容,但要求机械加工也在曙光公司进行.
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与湘江公司的合同是与公司总部签的,与旗帜公司的合同是与精铸厂签的,与曙光公司冶金处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合同则是与临竺小学校办工厂“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签的,不过徐建让曙光公司科协做中介.

机械加工的伙伴,林中成去找公司总工程师办公室,希望他们出面联系.因为这是自揽项目,一旦失败,所有经济损失都要自行承担,总师办不敢介入.林中成与徐建商量,打算找工艺处副处长权富昭.权富昭原是机械加工厂总工程师,新调来工艺处当副处长.

林中成与徐建去到工艺处,处长陈信璋、副处长权富昭两人在办公室.徐建办事不周全,这次林中成也一样,也许心里只是想着这件大事,所以没顾更多.他们连招呼也没跟陈信璋打,直接就与权富昭谈了.
后来权富昭单独成立机构,脱离工艺处办这件事,为此陈信璋、权富昭两人还互拍桌子.陈信璋是个软弱的人,权富昭是个强势的人,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了.

到签合同时,THO研究所将SI号机除高压涡轮喷嘴环和低压涡轮喷嘴环外的全部铸件和大部分锻件都给了林中成和徐建,当然权富昭也得到了这些锻铸件的加工合同.
曙光公司对门的SE动力装备总公司朝阳动力机械公司建厂时是一个单位,后来根据产品类型分属两家总公司.朝阳公司虽然没有生产微型透平的能力,THO研究所服从总公司的要求,将涡轮外的铸件和锻件交给朝阳公司,由他们委托曙光公司加工.
THO研究所与朝阳公司发生争执,撤回了原先的许诺,全部给了权富昭、林中成和徐建.



特种工艺研究所锻造研究室没有模锻生产能力,转给两个锻造车间和一个辊轧车间去加工.
林中成对钛合金成型环作了更改.S国原设计是两段喇叭口,小端用电子束焊焊在一起.
曙光公司当时还没有合适的电子束焊机,而且这麽干更费材料.他把工艺改为两头同时锻,
中间的饼套旋下来还可加工压气机盘.

首先要做的是与机械加工协调制定铸件毛坯图,这件事办得很糟糕,让徐建以后后悔不喋.
权富昭找了一批老工艺员和徐建谈.有两件事,在他们的坚持下徐建最终让步了.
一是为了减少他们的工作量,他们尽量压低加工面留的加工余量.
二是他们要求所有机匣件两端都要工艺法兰,这给铸造工艺带来极大的问题.

机匣件都是薄壁件,上下两个厚法兰的补缩只能照顾到一个.徐建要求把法兰改为零件的延伸,权富昭的那批老工艺员坚决不干.徐建对这个问题让步了,他以为把零件延伸一些,就能把疏松限制住.

铸件从两个号一下增到四十多个号,有的件要用陶瓷型芯,模具需要六十多套.
有三大难题:
四十多个号只给了二十万元模具费;
三个多月要出样件;
特种工艺研究所除徐建外,没有人搞过铸模设计.

徐建动员铸造研究室大学生齐动手,考虑好设计方案后给他们讲解,由他们画图.
林黛学历最低,厂办大专毕业,还是女的.可是她空间概念最好,反应最快,一说就明白.
她的缺点是粗心、不独立思考,徐建怎麽说她怎麽办.
董世彰是哈工大毕业的,空间概念好,反应不如林黛快,心细,有独立思考精神,能发现徐建的错误.

徐建安排一间小办公室,两张桌,他和林黛.需要最复杂模具结构的零件交给她.
复杂的零件,模具结构比较好考虑的交给董世彰.董世彰和林黛互相校对.
其余结构简单的件号交给其它大学生.

设计一套模具,委托制造一套模具.出一批模具,浇一批样件.
为了省钱,除两个涡轮叶片模由工具厂制造外,其余都委给几个私营小模具厂.现场服务也都是徐建一人.
四个月过去,徐建得了高血压,由于不了解高血压病的知识,没有治疗,以致得了高血压病.

公司总工程师华国璋(接替程继武)把徐建找去,日本三菱公司拿来两个零件的图纸,说是应急发电机组的微型透平零件,工期九个月,问能不能干.徐建一看,是微型透平高压涡轮喷嘴环和低压涡轮喷嘴环,与THO研究所SI号机的几乎一模一样.徐建以工期太紧拒绝了.

徐建认为三菱不是来订货,而是来探底的.SE动力设备总公司研制先进的微型动力系统可能泄露出去了,他们没有生产透平的能力,曙光公司如能短时间交付涡轮喷嘴环,就能认定曙光公司为研制先进的微型动力系统制造微型透平.
徐建将此事告知了任宇旺,但三菱公司的图当时不知塞到哪里去了,任工没看着.

三.

西京工业大学的林骝是权丽珠的同班同学,博士毕业后得到洪堡奖学金,到德国去一年后回国.回来后,学校给他升了正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有特殊贡献专家.许多老教师干得再好,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他出外转一圈都得到了.当时是国家政策,鼓励年轻出国人员回国效力.

林骝到总公司申请细晶铸造课题,总公司告知课题在徐建名下,他找到徐建.
林骝告诉徐建,他在德国搞孕育细晶铸造很成功,受到德国总统接见,回国要继续搞希望与徐建合作.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辛法陆细晶铸造课题进展没有消息,徐建自己的想法又无法实施,正处于尴尬的地位.听了林骝的介绍他非常高兴,孕育细晶铸造对设备没有要求,只要有合适的孕育剂即可.徐建以为可以摆脱困境了,像溺水者抓了一把稻草,立时与谈妥了协议.

林骝提出的孕育剂是镍铝(NiAl)粉,并提出了粒度要求.孕育剂由徐建制造.徐建派了浙江大学的小柳跟随林骝当研究生,做孕育工艺试验.因为研究生考试早已过时了,新生已入学,小柳马上入学修学分,跟下一届研究生考入学考试,等前期工作做好后做工艺试验.由徐建拨出十三万五千元研究生培养费和课题费.

镍和铝的合金中有几个中间相金属间化合物,NiAl是熔点最高的金属间化合物,如果能作孕育剂的话,几个金属间化合物中NiAl当然是最合适的.但按正常方法熔制,得不到纯的NiAl,只会得到含有多种相的混合物.徐建采取了一些办法,得到孕育剂粉,寄给林骝,检测结果除含1%杂质外,得到的是单一的金属间化合物NiAl,非常成功.

冶金研究总院高温合金研究所林宝珍来找徐建,他说孕育细晶铸造课题是他当访问学者带到德国去的.林骝去念洪堡奖学金一年,跟了他一年搞孕育细晶.孕育剂是在国内做好带过去的,他本来是打算用NiAl作孕育剂,没做出来,成分主要是Ni2Al3.实际并不成功,多数情况都孕育衰退.林宝珍说还是徐建的电磁搅拌可靠.
他还说,洪堡奖学金是德国帮助发展中国家培养人才设立的,德国总统每年都要接见当年来德的洪堡奖学金受惠人员,和孕育细晶铸造课题毫无关系.林宝珍当然对林骝有相当负面的评价.

林宝珍这个当老师的,回来还是高级工程师,相当副教授.林骝跟他在德国学了一年,回来正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有特殊贡献专家都到手了,比老师高了一大截.除了国家政策的因素外,跟林骝的聪明应当不无关系.
林骝和徐建谈的时候,评价德国人“死性”,中国人比他们聪明多了.徐建明白“中国人”指的是他自己.徐建自己也见识过德国人的“死性”,不过他认为是德国人严谨,与“聪明”“傻”无关.

徐建对林宝珍说,林骝是同系统的人,尽管原始想法是林宝珍的,他也不好拒绝林骝,因为虽有想法还无成果.现在NiAl制出来了,也许还有希望.资金还有,林宝珍如打算参加也行.电磁搅拌钱太少是搞不了了.林宝珍表示放弃.

课题进展林骝和小柳返回的信息有很大差距,两人的互相评价都不高.
林骝告知课题进展顺利,抱怨小柳是个懒小伙子.
小柳信里的话就更糟糕了,他说林骝瞎搞,带了十多个博士生、硕士生.浇出来的试样,有粗晶的、有细晶的.还有同一根试棒,有的地方粗晶、有的地方细晶.根本搞不成,也就是写一些文章对付.徐建付了九万元后,停止给林骝付款了.
两年多毕业后,小柳征得同意,考回浙江大学当博士生去了.

林骝此后也是没有音讯了,徐建无法向公司交待课题进展.此时权丽珠为特种工艺研究所副所长,徐建请她以主管铸造专业的副所长的名义给老同学林骝去信,如果搞不下去,请他来信说明,要求中止.对于已发生的费用,不会提任何要求.林骝来信要求中止课题.

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来函,要重编动力装备材料手册,准备将徐建的EI合金纳入,这是十多年才一次的机会,但徐建须补充一些数据.徐建浇铸了试棒,做好了热处理,就等理化测试中心加工试棒和进行测试.

理化测试中心各道工序都提出要奖金,处领导也不下命令让他们干.生生把期限给拖过去了.
至此,徐建给自己走过的路留下点痕迹的两项指望都完蛋了.

四.

FT号机高压涡轮叶片用的是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包洛旺那组研制的含铪的DTT合金,而且叶片也是他们生产的,浇铸后送到曙光公司精铸车间进行后续加工.
叶片脱除陶瓷型芯后发生严重的晶界腐蚀.FT号机主管副总工程师袁平耕、FT号机总冶金师梅贵琛把徐建找到精铸车间为他们开分析会.
徐建这麽多年对国有单位人员的认识,出问题后,考虑的顺序首先是如何推脱自己的责任,然后找出原因,找出解决和掩饰的办法.问题过去了,没有人会费力评判和追究.

叶片脱芯没有采用烧碱,用的是氢氟酸.华林婉退休了,闵玉录接任了技术主任.
徐建看过后,按照国有单位人员考虑问题的顺序发表看法:
“DTT合金含铪,铪很活泼,富集在晶界的铪可能与型壳和型芯中的二氧化硅反应生成氧化铪.强碱性的氧化铪再与反应被溶解下来发生晶界腐蚀.你们可以说这批叶片因为型壳型芯反应报废了,但需要减轻外观腐蚀状况.”

徐建接着分析真正的原因:
“发生这麽严重的型壳型芯反应是不可能的.腐蚀的条件有两个,氧化剂和酸.比如看晶界用的三氯化铁盐酸溶液,三氯化铁是氧化剂,盐酸是酸.再比如看金相用的硝酸酒精,硝酸两种作用都起.”

除闵玉录外,精铸车间的人都在记录徐建的分析.徐建脑子没有多转弯就点题:
“你们脱芯时,是不是往中加了氧化剂...”
没等徐建说完,闵玉录马上顶了上来:
“谁告诉我们加东西了?我们什麽也没加!”
“你急什麽?袁总让我给你们分析,加没加你们自己查去!”

后来查明,他们是加了硝酸.徐建猜是闵玉录让加的.
这件事是徐建办“错”了.

“正确”的处理办法是徐建说:
“你们查查,脱芯时是不是不小心混进了氧化剂...”
最后查出结果是一堆氢氟酸瓶中混入了几瓶硝酸.
尽管内行知道,氢氟酸是塑料瓶、硝酸是玻璃瓶.但没人会“叫真”.
处理办法是加强领料和剩余材料的管理.
领导也希望这个结果,他不必追究谁了,说句“今后要加强管理.”就行了.

出了很多问题,最后拿出来的都不是真象.
结果是培养和保护了许多既无知识又文过饰非的企业官僚.
这可能不是体制的问题,而是中国人的问题.
为别人掩饰错误,被认为是“好人”,至少在官场是这样.
认真的人会被舆论评判为“出风头”或“整人”.
不同派系间相斗当然另当别论.

为了TA号机研制,总公司同意给曙光公司引进一台炉子.A国RETECH公司曙光公司到来推介,德国LH公司是它的竞争对手.
双方性能、参数等没有什麽好比的,都表示能满足用户要求.RETECH公司强调它不采用LH公司那样的用调速电机控制拉晶速度,它的专利技术,控制得更精确平稳可靠,LH公司一直想购买,他们不卖.
徐建问,是不是通过测拉晶杆的共振频率来调节拉晶速度,他们不否认,也不答复,只说这是专利.会后他们找徐建要名片,他没给.

这次是要花大价钱买炉子,是趟美差,谁都想去.徐建单位的人说他一直管定向结晶炉,又出去考察过,应该争取去.徐建知道,自己已不在位,还出去过一次,轮不到自己了,所以也不愿与RETECH公司接触,表现得要争出国.

买炉子的决策徐建没参与,不知是什麽人提的,是个非常糟糕的决策.
这是炉子买回来之后他才知道的.当时他只知道要买一台定向结晶和离心浇铸两用炉.

糜玉武、闵玉录和精铸车间的生产准备主任去买炉子,糜玉武出国两次,第一次跟公司领导及主管部门去谈合同,第二次带队提货.
糜玉武找到徐建,要他把LH公司炉子的资料翻译给他看.徐建从心底里看不起他,觉得为这种人当翻译是自己的耻辱.虽然没当面拒绝,当然没有下文.
出国谈合同前糜玉武又来找徐建,让他写一份炉子的性能参数要求,这个要求与个人好恶无关,他应尽力.但他对离心浇铸是否认的,碍于可能是邢世虎的意见,没提出反对,只是对这部分不写.

出国提货糜玉武是头.闵玉录管计算机系统,他连打字都不会,打个文件资料都得找办事员,唯一会的就是在电脑上打扑克.生产准备主任管机械部分.
这次是徐建去找糜玉武.他强调,验收时提出的温度梯度参数一定要熔炼浇铸实测的,讲清了准备什麽东西,多少对热电偶怎麽在制壳时埋在里面.

徐建接触到这台花了折合两千万元人民币的炉子已经是接近三年以后了,炉子“趴窝”三个月了,公司怕这样下去总公司会把它调给旗帜公司,把炉子交给了徐建.不过也给精铸车间留了面子,说是减少他们扣折旧费的负担.炉子还回去时,又不怕扣折旧费了.
徐建接到这台炉子一看气坏了,糜玉武这帮人真是糟蹋人民血汗.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也是促使徐建徐建离开曙光公司的原因之一.

五.

旗帜公司研制THO研究所SI号机铸件情况:
已干出了高压涡轮喷嘴环和低压涡轮喷嘴环.
整体铸造低压涡轮工作轮已经浇铸七十多件,一个也没成.250元一公斤的高温合金,每件18公斤,仅金属材料就损失了三十几万元.

低压涡轮工作轮的难点有两个:
中心疏松。
它的结构是中间一个厚盘,外面一圈叶冠圈,之间是叶片。由于冷却不同步,1210℃固溶处理时叶片薄处被拉断。

S国提供了铸件工艺图,有一个非常大的浇口,根部直径超过厚盘的70%,顶部比厚盘还大不少,估计铸件加浇口总重在二十几公斤。
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请冶金研究总院高温合金研究所林宝珍做了原件解剖分析.
林宝珍分析的结论:
大的浇口是离心浇铸的浇口;
固溶处理温度1150℃。

徐建搞不明白,搞动力装备系统铸件材料和工艺的人为什麽对他们最生疏的离心浇铸那麽感兴趣?可能他们认为这麽难的关键件,一定要考虑特殊方法。
他见过A国同类铸件的工艺图,有一样非常大的浇口,按正常思维很简单--补缩需要。
S国高温合金技术条件要求固溶处理温度1210℃,不可能因为零件的工艺难度而违反标准。
林宝珍做的1150℃固溶处理试验,金相和性能与原件都有差距。
徐建虽不同意,只是内心做了准备,并未向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提出。

高压涡轮叶片和低压涡轮工作轮,徐建制做了它们的叶片模和型面测具,低压涡轮工作轮组合则为一个简单胎具。
任宇旺对徐建说:
“旗帜公司的老马自己说他是你们总公司系统的头牌设计员,看来不是吹牛。人家设计的组合夹具多漂亮,夹一个升起来粘上,摇一格再夹一个升起来粘上。看你那土里八几的胎具!”
任工和刘工都是江苏老乡。徐建江西生长,但原籍是江苏。任工大他七岁,互相很随便。
“他那套夹具多少钱?”
“十几万。”
“我六十多套模具,你们给了不到二十万,你们想要什麽?你管土不土,给你干出活来就行呗!”

叶片型面检测的争执则不是开开玩笑了。旗帜公司采用的是光跟仪,曙光公司也有两台进口光跟仪,放在精铸车间几年从没用过。任宇旺要求用光跟仪检测叶片型面,徐建不答应。
一是不会用,二则测具样板都做了,不能白瞎了钱。

“我到德国公司参观,人家也是用测具样板。”这是事实,徐建拿出了德国叶片生产厂的册子给他们看。
还须要“理论阐述”,徐建只好现编现卖了:
“用光跟仪还得用夹具夹叶片吧?”徐建并不知道光跟仪是怎麽操作的,说这句话是想当然。
“光跟仪比样板精确不假,夹具的精度可赶不上测具。跟据木桶效应,决定最终精度的不是最好的那项,而是最差的那项。谁好谁赖还说不定呢。”仔细想一下就知道徐建是诡辩,光跟仪不解决这个问题发明它就没意义了。好在任宇旺让说糊涂了,让徐建过了关。

后来的事实似乎符合了徐建的诡辩,旗帜公司的高压涡轮叶片加工时不能使用,全部用的是曙光公司的。十年后徐建与旗帜公司的老马有了接触,向他询问是怎麽回事。老马说,叶片在曙光公司加工,两家的工艺不匹配。

铸造研究室只有定向结晶炉用来浇铸整体铸造低压涡轮工作轮,这有两个劣势:炉子最多能熔化十三公斤高温合金。炉子放不下型壳埋砂的保温砂箱,只能单壳浇铸。
有一个优势:可以控制凝固顺序,就可能只用十二公斤高温合金浇成铸件。

首先解决的是没有埋砂保护的单壳强度问题。接着解决的是型壳温度和浇铸温度的问题,温度低薄处浇不成,温度高壳裂。浇铸了十七件,最后一批四件检验合格了,任宇旺非常高兴。

加工到中心孔时,发现有缩孔。任宇旺把徐建找到车床前一起检视,由于盘中心部分厚,还有一个圆柱台,X光检验设备落后,照不出来。缩孔有些偏,加工中心孔时去不掉。
徐建让把四个铸件全部报废,重新干。任宇旺要求继续加工,碰运气也许能加工出好活,因为至今一个件也没有。徐建事先有思想准备:“你别管,给你好活就是了。”

定向结晶炉水冷结晶器上放置型壳,下面垫了刚玉砂隔热,徐建让改成铬铁砂,加强顺序凝固的效果,并亲自做了示范。
铸造研究室的人跑来告诉徐建:“林恭顺把你安好的型壳拆了。”

林恭顺是一种典型人物。他是老中专毕业生,明年就该退休了,定向结晶炉从德国引进十六年来,他一直是“炉头”。工作认真负责,但待“下”苛责,说话要占上风。他本来从未有过“头衔”,因为工作认真负责,一拨人一起干工作时自然他就是“头”。徐建一直尊称他林师傅。

凡是有名额限制的好事都没有他的份。但从为人来说,他是那种又可怜又可恨的人。

他一直住在阴冷的一间北面屋,按年资调南面屋也该早轮到他,但就是没他的份。十年前徐建增房增了朝南的单间房让给了他,看他的反映,他给徐建也不是一个好脸。徐建懂得也理解他的心情,不过他应该懂得而又偏不懂徐建没对不起他。

一次特殊加工资,定向结晶叶片是所的主要任务.沈欣婵不给定向炉“炉头”林恭顺,给了搞设备维修的沈寒雪,林恭顺背后骂,当面不敢争,对沈欣婵还毕恭毕敬,大概他指望下一次她会赏给他。他不懂这种事领导是以亲疏画线的。

甘希有和他都是老中专毕业生,都不懂英语,他还大两岁高一届。甘希有升了高级工程师,他没份。

对于一直善待他的徐建,他却不止一次造谣中伤。徐建考虑原因可能是自己手中无权。
还有一件事就是赴德考察。他在定向结晶炉上干了十几年没让去,徐建没亲自开过一天炉倒去了,他很是不满。他不知道只有徐建能帮翻译与对方交流。他应该懂得而还是不懂得这件事不是徐建对不起他。

徐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有同样的性格缺陷:对别人的缺点特别敏感,待人苛责。不会欣赏别人的优点,吝啬赞美之词。
不同点是徐建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他不知道。
还有不同就是,徐建是对上硬对下软,遇强更强遇弱则弱。他反之。

徐建下到定向结晶炉重新安置好型壳,林恭顺还跑来要拆,说自己是“炉头”,知道怎麽干。
徐建喝退了他,吩咐不用他开炉了。后来他不闹了,也让他开炉了。
整体铸造低压涡轮工作轮浇铸成功,合格率几乎百分之百。

曙光公司已经有了氩气气淬真空热处理炉,能够控制固溶处理的冷却速度.用报废的十七件铸件试验冷却速度,掌握了1210℃固溶处理的参数,既能达到性能和金相要求,又保证不产生热处理裂纹.

审查图纸时徐建发现起动喷管两个局部截面图中,反映同一个位置的部分不一致.
他向任宇旺报告后,采用了其中一个图.这个件就像人的臀部加双腿,腿是互不相交、成不同角度的空间线段.铸件模和陶芯模都画不了,无法外委.徐建画出分块的模块图,把模具钳工请到所里,一起干的.

起动喷管裤裆处疏松总是解决不了,徐建反应迟钝,干了将近两年才想起这是与原图纸两个局部截面图不一致的部位.返回看图,恍然大悟,S国因为疏松总是解决不了更改了图,但没更改相关的图.按更改后的图修改了模具疏松总算是解决了.

但起动喷管陶瓷型芯产生铸件气孔的问题一直没解决,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又委托旗帜公司.任宇旺两次要求提供起动喷管模块图徐建都推脱了,经不住再三而给了,号称总公司系统的头牌设计员还要找“外行”帮忙.

最终两个公司都没解决,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将此件改为焊接件了.
按机加工艺要求两端都有工艺法兰的机匣件,下法兰引起的缺陷向上延伸很远,解决不了,改为锻件了.

铸造研究室只有不到十人,生产线不完整,许多工序须外委,要完成公司的定向结晶叶片生产,还要研制这麽多件号的THO研究所SI号机铸件,进度让他们不满意.第三年他们只签了高压涡轮叶片和低压涡轮工作轮的合同,其它铸件签给旗帜公司了.下半年又返回来签时,徐建以无力承接为由没签.

第一个合同低压涡轮工作轮每件两万元,高压涡轮叶片每件250元.
第二年起在林中成没有提出要求的情况下,THO研究所主动将价格提为三万元和500元,即原来给旗帜公司的价.

六.

曙光公司经济状况不好,欠银行贷款十四亿,还贷无望不说,贷款利息又欠了三亿九.
不过国有企业就是牛,姬荣祝来一趟,三亿九利息一笔勾消.

唐明顺已调走,荀兆江当了经理.他是从生产长干起来的,勤,能吃辛苦.哈工大毕业生本来是公司第二大掌权的团体,林中成和荀兆江是同届同专业的同学,可能指望荀兆江提拔他,他对徐建说荀兆江上台后一个校友也没提拔.
那个亲戚谝走公司185万美元的林宝利当了第一副经理,对下面的人公开攻击他没魄力他也没反应.

八十年代初老一代的公司领导发展“副业”轻工产业决策错误,搞的东西不利用自己的技术,列出来真让人笑话:菜刀、炒菜勺、电扇、自行车、洗衣机、煤气表、50摩托车、铝型材及铝门窗装饰等,一个个接着垮台,没垮的也奄奄一息,等待平稳消亡.

一个燃机发电厂GE公司的低压涡轮叶片发生裂纹,送到材料研究院做失效分析,为稳妥起见,材料研究院失效分析人员把林中成、徐建、皮定国几个也找去了,大家一致意见是因叶冠与叶片交接的热结处补缩不良产生的缺陷为起点发展的裂纹.

老一代领导失误,唐明顺一拨人专注于经营自己的同学圈子,在公司“副业”上没动作.
许多技术人员都认为,“副业”应该依附于“主业”的技术.林中成利用同学易于接近,说服荀兆江开展燃机备件国产化.荀兆江接受了,并由公司出面开展工作.

燃机发电厂进口备件,主管人员每年都能出国,据说他们都能得到外国公司的“好处”,不过这只能停留在“据说”水平上,拿不出证据.
主管人员不担心承担风险:世界第一流的公司出问题,我有什麽责任?

采用国产备件,第一不能出国了;第二如果拿好处,把柄在国内,心里不踏实;第三最要命,一旦出问题,主管人员跑不掉承担责任--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找机会把你打下去!

好不容易找到答应合作的单位,甲方提出的协议条款是:甲方提供图纸、技术条件.曙光公司承担全部费用,不光是自己的模具工装、材料、加工、包装运输,还包括在甲方的安装等.作为研制合作方,备件研制成功以后卖到其它厂,甲方要参与利润分配.但最后让荀兆江打退堂鼓的是下一条:一旦出问题,曙光公司承担一切损失,包括机组本身损坏,还有因停产减少的收入.

公司搞精减人员,男工五十五、女工四十五“内部退休”,大家取个名称叫“一刀切”.荀兆江把自己刚够线的工人身份的老婆关燕切回了家.

关燕不甘寂寞,办了个公司挂在科技开发区.老公有地位她也好办事,科技开发区给她多项优惠.说是科技开发公司,其实是商店,也不在开发区,就在曙光公司跟前.退休器材处长的锻造厂所得税定为3%,她的所得税定为1%.

其实更大的好处还是来自曙光公司,买东西到哪里不是买?大老板的老婆开了店,谁不愿意去套近乎?
林中成和徐建主动找关燕,把她的公司作为现金兑换点,消化她销售民用材料没开的发票,每一百元她就能获得二十五元的额外利润.

曙光公司有金都最早和最大的铝型材厂,最早和最大的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分厂、分公司办到了北京、依葛泉等许多地方.和徐建一起赴德考察的锻铸厂总工程师任一虎甘愿跑到依葛泉铝型材厂迟图礼手下去干.

迟图礼原是锻铸厂模锻车间一名工人,从班长、工段长干到车间主任,很凶,工人很怕他.
依葛泉铝型材厂是个车间级单位,任一虎是副厂级,还是大学毕业,徐建很不理解.有人对他说:“迟图礼这个科级可不简单哟!他从金都回依葛泉,唐明顺带着公司领导班子送他上火车哟!”

特种工艺研究所的解菊露随丈夫也有去他那里的.不几年,依葛泉铝型材厂经营不下去了,解菊露提前退休,丈夫到别的厂打工,他是一把好手,不愁.迟图礼被抓起来了,后来又放了,他和儿子在开了厂.到底怎麽回事,中国没有多少事是搞得清的.

林宝利的儿子开了一家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公司有铝型材厂,原材料既有保障又能优惠.这都是人们还能接受的.但传说,公司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有了肥合同都给他,自己啃骨头.
没有谁能拿出真凭实据,传传骂骂而已.

最终,曙光公司金都最早和最大的铝型材厂,最早和最大的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都一命呜呼了,不过还是挣扎了好几年,有两千多人需要逐步消化,保证安定团结嘛.

现在金都最大的铝型材厂,最大的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是从小工程队滚出来的私企.曙光公司铝型材厂和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的人才全被收入旗下,其规模之大,也不是曙光公司那个金都最早和最大的铝型材厂,最早和最大的铝门窗装饰工程公司所能比拟的了.

林宝利被群众传为大贪,他安然无恙,儿子的公司照开不误.
荀兆江老婆的公司成了攻击目标.荀兆江让老婆收摊了,她挣的是小钱,除了给换现金是个毛病,也没别的错.大家的评论,荀兆江的问题就在没人抬轿子.

不管外面怎样特种工艺研究所还要过自己的日子.
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有进口的自动等离子喷涂设备、国产等离子喷涂设备、火焰喷涂设备,又增加了进口的高压火焰喷涂设备、及低压等离子喷涂设备两台二手设备,不久独立出去成立了喷涂中心,小金库创收少了这一块.

由于有THO研究所的锻铸件,小金库创收还是增长.
锻件委外车间好处理,让对方报价即可.
铸件自己干,除高压涡轮叶片和低压涡轮工作轮外也都由铸造研究室自报价.

考虑低压涡轮工作轮旗帜公司没干成,决定多给铸造研究室钱刺激积极性.预定合格率50%,除去金属材料费六千元,余一万四千元兑换现金75%一万零五百元.
铸造研究室浇两件合格一件按收入一万元计,少废一件加两千元.
计入其它成本的话,低压涡轮工作轮所里处于亏损的状态,但合同总起来算利润仍很大.
THO研究所主动提价后,低压涡轮工作轮利润也很大了.

其它铸件铸造研究室自报价低.管理室打印合同时,被他们了解到了一些价格,他们找林中成要求提价.让徐建生气的是,他们说是他告诉他们合同价的,言外之意徐建支持他们提价.
林中成不得已做了些调整,他埋怨徐建不该泄漏合同价.
徐建解释自己并没泄漏,林中成表面接受了他的解释,徐建知道他并不相信,他一向也认为徐建偏向铸造研究室.事实求是地说,除这件事外,也不算冤枉他.
徐建提出,以后THO研究所的合同他不接触了.

让徐建不舒服的是铸造研究室的以怨报德.别的研究室的人都对徐建说铸造研究室没良心.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三舅舅说的话:“老百姓也不是好东西,人家为他们说话被打成了右派,还一个个上台起劲批人家.”他是说到一个右派分子的时候说的.
当然,作为也是右派分子的他,说这话打击面也太大了.

最讨厌的是林恭顺的臭嘴,别的研究室的人告诉徐建,林恭顺说林中成和徐建都是黑心,剥削他们.他一辈子工作没少干,一辈子吃不开,与他的心态和臭嘴不无关系.



钟纯彩退休了,处里派人事干事平桂丽接任党支部书记,给铁板一块的特种工艺研究所“掺沙子”.林中成给她和自己及钟纯彩一样的正职待遇,事实证明,尽管一开始也有些不满,平桂丽也熔入了铁板中.她表达有意接手“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法人代表,林中成还是保留钟纯彩”法人代表的地位.

林中成搞了第二小金库,THO研究所的锻铸件的收入进第二小金库,他自管帐,平桂丽管钱,脱离会计出纳.澈底巅覆了徐建以前定的制度.而且在徐建从煤城换现金时,林中成两次截留,徐建交款时留下签字.因为平桂丽管钱不管帐,不能发现.
THO研究所的锻铸件运转及分配的现金由第二小金库转给第一小金库,还在原制度下运行,群众没有什麽感觉.

THO研究所的锻铸件预付款来了后,林中成截留第二小金库三万元,他和徐建、皮定国每人一万元,锻铸件本与皮定国无关,林中成厚待他是认可他的技术水平.一次他和徐建、皮定国以及顶头上司党委书记常孟琛四人一桌吃饭,他说曙光公司锻、铸、热处理三专业水平最高的就是他和徐建、皮定国三个人.常孟琛是铸造专业六五届本科毕业.林中成一点也不在乎伤常孟琛的自尊心.

总装配厂接到一台进口大型燃气透平的大修合同,林中成找到的技术资料都是让翻译的.
主要的工作是修复渗铝层.皮定国搞过一个多次渗铝对性能的影响课题,可以去除老渗铝层后重新渗铝.除由热处理研究室重新料浆渗铝外其它工作外委.透平大修合同签订后,林中成截留第二小金库四万元他和皮定国两人分.

透平大修总款四十四万,林中成和皮定国打算躲开小金库体外运转,他们从第二小金库“借”了三万多元从公司离退休技术人员的老科协开出了发票.总装配厂后来以一台二汽顶帐的两箱富康顶一部分帐,余款一直不付,这台车林中成和皮定国怎麽处理的徐建没过问,借的钱没还.透平大修,所里一分没进,反搭给他们几万元.

那是几年以后结束运营算总帐时徐建提起这件事,林中成说是皮定国要这麽做的.他还说因为徐建对钱不计较,所以一直不把财权从徐建手里拿过来.他不会让皮定国管钱.

每个月徐建签批得最多的就是林中成的餐费和出租车费,有为公的,肯定也有夹带的.会计陈希默和出纳应珊红劝徐建也报销餐费和出租车费,徐建不报,陈希默和应珊红也不好报.
每月徐建批给陈希默和应珊红交通补贴,学校每年批给徐建的奖金(还是自己的钱,学校不给钱)徐建都给了她们.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徐建已经得到了意外的奖赏,知足了.
煤城税务局免去了所得税和附加税,工商局管理费改为每笔收管理费为每年收一次管理费.
以前在煤城换现金没有剩余,变成有4~5%的剩余了,大部分的现金都是在煤城换的.

林中成的哈工大学兄,公司齿轮加工的专家找来,说是自己搞了一项“创新”,想放在“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现在借用资金买材料,打借条以后还.用了两万多元,“创新”没有下文.再问他又说把自己的“创新”交给公司了,公司会给他钱,一问就说以后给,不问就没消息.

林中成的老师任重望带的博士生找上门来推广任重望的“国际金奖项目”液压涨球.有一张香港什麽名头金奖证书,交三千元就有权使用他们的技术,一旦有了合同,由他们提供计算结果,特种工艺研究所购买材料并施工,两家分享利润.

徐建认为,项目有价值的只是“液压涨球”这四个字.如果不考虑焊接热影响区强化效应的话,一个高中生就能计算.而且就按高中生那样计算,球体圆度的误差也很小,根本不影响使用.为这点事还搞几个博士生,搞什麽“国际金奖”,太过分了.碍于情面给了他们三千元.
任重望申请当院士,因为曾经积极参与鼓吹“水变汽油技术”没有如愿.

徐建按焊接热影响区为钢板壁厚的一倍半,涨球时这部分不变形,搞了个数学模型.他们寄来使用许可和实例后,用自己的算式计算与他们相比,差别只在微米数量级.
后来北京图书馆旁的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门口要做一个一米八的地球,一个卫星围着转.用自己的算式做完后一量,非常圆.当然不用给他们付计算费.

依葛泉市南岭热电公司的燃机发电机组烟囱,同意采用热喷涂锌及硅酸盐锌复合涂层.林中成、皮定国、于财三人带着手提式火焰喷涂设备、锌粉及其它材料去了,到当地雇用工程队施工,
收入不上交,他们去挣些钱.

回来后林中成告诉徐建,当地人收入很高.一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年终奖得了七万,比他们三人年工资总和还多.因为比别人少,认为自己被歧视,跳楼了.
主管他们工程的也是一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除了索贿外,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要他们陪他去下流场所消费,那些地方他们是绝不去的,只能给他钱自己去.
林中成回来后,那家伙还来信要钱.徐建看了,口吻粗劣可笑,威协不给钱就“不客气”,挑工程的毛病.人家都拿到工程款回家了,他“不客气”还能怎麽样?

他们三人遇见了老同事梁东阳,他六五年大学毕业,徐建来曙光公司前,他就走了.梁东阳说他承接了粤南热电厂的工程,与电厂建立了关系,可以搞到备件供应合同,要徐建过去看看.
徐建的女儿在广州打工,给一个香港老板当画师,正好去看看她,就去了.

南方那麽乱,徐建对女儿一人在那里很担心.女儿说只要自己不受诱惑就没危险,有那麽多愿意的人,人家为什麽要用强?她说等公车时,有人过来对她说出二十万包她一年,她摇头不理他就过去了.有开大餐馆的东北老乡(她一米七六,在当地,一看就知道是东北来的)先套近乎,再邀请她去当“妈妈”(领导服务小姐的人),她拒绝也就没事了.

到粤南,梁东阳招待徐建在一个大席棚吃火锅,那个棚子真叫大,站在里面从这头看不到那头的边,味道不错.梁东阳自己租了一个私人旅馆当办事处,但他又陪徐建一起住到了招待所.早上起来他没影了,徐建吃过早饭左等右等都不见,跑到那个私人旅馆去找他.楼下的人说他在三楼,并喊了一声:“有人找梁经理.”

徐建腿脚快,还没上到三楼,看到他光膀子的身影在正对楼口的房门一闪.上来后,那房里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对徐建说:“梁经理没住这边,住在电厂招待所.”
徐建回了招待所.

梁东阳落脚在依葛泉市.他拿出了装订得很好的厚厚的一本文件.
第一页是一张用塑料封套的复印件,国家政策研究中心第一任主任、政府副秘书长洪曼退休时给梅道卦打的报告,建议成立依葛泉综合发展研究院,梅道卦的批语写满了所有空档.
第二页是他的研究所的执照,上级单位是依葛泉综合发展研究院.
梁东阳一遇见人就会拿出这本东西,告诉人家,依葛泉综合发展研究院是部级单位,他是厅局级干部,平时穿着谈吐也有这种气度.

梁东阳给徐建讲了不少有关“太子党”的传言.
他说梅道卦的儿子生意好做时就当老板,生意不顺时就回去当官,来回折腾.
他说甄望的儿子把王顾盟的女婿绑架了,这事震动了香江和依葛泉.

关于毛主席的女婿就不算传言了,梁东阳说他也下海来开公司了,他们之间还有过接触.
他说毛主席的女婿是北航六四届的.
他不像“太子党”有资源,小生意做得很遭糕.
但老头儿照样不老实,也挎个“小秘”,大家都知道“小秘”就是年轻的情人.

不过有句话让徐建产生怀疑,他说毛主席的女婿一米七三.
徐建看过发表的毛主席和女婿站在一起的照片,两人身高相仿,毛主席只有一米七三?徐建不怎麽相信.

梁东阳领徐建全厂转一遍看设备.大学毕业前搞煤粉喷吹,徐建在热电厂上了很久的班,电厂设备已很熟了.他们又去了备件科的库房,火力发电设备的备件特种工艺研究所虽然能干,但从成本及价格上没有优势.

他们又去了科长办公室,房间很大,科长办公桌及电脑台在中间,四周墙边都有沙发.
有两三个供货商,还有穿厂服的应该是备件科库房员工.文件都在电脑里,现用现打印.
科长表情冷淡,对梁东阳的招呼没有反应,递的烟也放在一边.梁东阳给屋里的每个人都递烟,给员工递烟后还用打火机点上.

徐建出去承揽合同都是先有预约的,没有遇过这种阵式,进屋后就坐到沙发上.梁东阳插上空介绍时,双方对看一眼点一下头,都没起身.科长说了一声:“你们下去看看吧.”就去对付别人了.
到处都已经先看过了,徐建的意见是,其它供货商并不是单对这一家,这一家的备件科就是能打进去,这麽小的量没法跟其它供货商拼.

梁东阳到南方八年了,一直没干起来.粤南热电厂二百五十万元的金属结构防腐工程是他承接的第一个有点规模的项目,雇人干,他的研究所就是他一个人,剩的钱都是他的.
工人为金属结构清理除锈时需要较多的专用工具,他画了些简图,回去给他做了发过来,就算这一趟没白走.

八.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老劳动模范是二车间的一名车工.他每天早来晚走,勤勤肯肯.但脑子“慢”,既是劳模,又是“废品大王”.后来让他当门卫了,78年长工资没给他长,他还往上告不给劳模长工资.

曙光公司很大,每年都评许多各级劳模,有没有那种情况不清楚.
公司每年都评一个全国劳模,徐建与先后两个全国劳模打过交道.
公司第一个全国劳模实际上是终身制,一名氩弧焊工,早就不在世了,只见到为他塑的铜像.

工具厂的模具钳工是个很忙的岗位,因为好的模具钳工不多.
大学毕业生中要找出空间概念好,识图能力强的也不容易.
一个没有学历的工人要达到设计员的识图能力,干活要会动脑筋有“门道”,手还要巧.
工具厂好的模具钳工只有两个,其它人只能干简单活,一个出去自己开厂了,另一个就连年评为全国劳模.

THO研究所高压涡轮叶片和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的叶片模必需是工具厂做,工具厂任务重,生产处进度紧,不可能插进去.
钱又要省、进度又急.模具很小,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模块就更小了.用料没问题,偷着干也好隐蔽.徐建与班长说好,两个模具一万二千元,尽快做出来.
按以前在报刊见过的宣传,全国劳模不该卷入这类事.事实是这事只有班长和劳模两人知道,活是劳模偷偷干的,钱怎麽分不知道.

模具钳工当了几年全国劳模后,换了一名氩弧焊工.空间技术研究院的不锈钢球是他焊的,铆焊厂不用偷偷干,但钱还不是走正常渠道.
徐建后来补焊TA号机承力环时,还和他打了交道.令他纳闷的是氩弧焊工有好几个,年轻的技校毕业生也有好几个,别人走来走去的没见干活,只有他一个人干.可能是别人手艺不过关.

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主任颜翠的口碑很好,肯钻研,不张扬,又是创收的功臣.
颜翠的丈夫韩旭丹是高温搪瓷专业,在冶金科当副科长.他仿制S国的高温搪瓷涂层是使用得最多的,获得了成果奖,他第一批升为正高工.沈欣婵、林中成、严志武、皮定国都骂他招摇撞骗,陶瓷及热喷涂研究室主任鞠力与他矛盾最深.

曙光公司是大企业,冶金科又是技术管理部门,大学及科研院所都主动和他们拉关系.一是可以通过他们获得公司的科研费,二是申请国家和部的课题也需他们作为应用方配合,三是写文章编手册还需要他们提供工厂数据.

韩旭丹是最会利用这些的,在外面搞得知名度很大.热喷涂他没干过,是鞠力干的.但冶金科他管热喷涂,鞠力的生产和技术数据他都有,鞠力不完全掌握的涂层在透平中应用的数据他全掌握.会议都是他去,大学及科研院所都是他联系.热喷涂手册中都是他的名字.在公司内知道热喷涂是鞠力,出了公司,人家就只知韩旭丹了.

韩旭丹还冒充其它方面的专家,皮定国拿来写在一张纸上的热处理工艺,说那人说是大专家韩旭丹写的.高温搪瓷专业的人不懂热处理倒也不是应该太笑话他,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这样办,让人不好理解.

韩旭丹应该说是个不需打引号的能人,冶金科乃至处领导分的钱大多数是他挣来的,当然他拿得多.规矩是他先拿30%,余下按参与工作量分,他参与多,又多分.
他主要是靠修理燃机备件,多数修的是导向器叶片.林中成、皮定国和他抢市场,说他瞎干.
他干得是粗糙、对付,但也出不了大事.林中成、皮定国抢不过他.

盛秋柳、梅贵琛都是徐建的江西老乡,成立冶金处时大家以为会是梅贵琛当处长,但却是盛秋柳.盛秋柳处长兼TA号机总冶金师,梅贵琛副处长兼FT号机总冶金师.
梅贵琛一直搞技术管理出身,对各项技术标准、管理规范非常熟悉,因为很多都是他参与甚至主持制定的.对人的管理也有办法,当冶金科长把科里团结得很好.
盛秋柳是从特种工艺研究所出来的,好好先生,不整人也不保护人.遇到评工资、分房他就出差躲起来,闵振武就挺身而出.
他们两个都不会挣钱,按徐建感觉,他们也不捞钱.不过也不能肯定感觉就一定没错.

盛秋柳、韩旭丹都要到退休年龄了.到时候盛秋柳TA号机总冶金师的工作能延续,处长的位置肯定没有了.
盛秋柳的女婿在铸造研究室当工艺员,女儿当特种工艺研究所的会计.两个人群众印象都不错.盛秋柳的女婿和韩旭丹的女儿都调进了材料研究院,那是中科院的单位,金都效益最好的科研机构,院士占的比例在国内可能也是最高的.他们没有高学历能进去,大家都说是韩旭丹的本事,是拿公司的科研费换的.
公司每年都有科研费给金属研究院,这种指责可以说有根据,也可以说没根据.

盛秋柳从处长位置退下来,闵玉录当了副处长.没有正处长,他主持工作.他从精铸车间技术主任提冶金科长,再提处长,一路跑了上来.不过老的老了,他是78级的,该轮到他了.


九.

社会上兴起两股风:气功、信教.

气功传播面最广.
单位上最先风行的是“香功”,到大礼堂听“气功师”讲练功,回来说“气功师”一“发功”,大家都能闻到香味.自己练时也有人说:“我好像也闻到点香了耶.”
练功的多是年纪大的,其中女的更多.
后来就兴了“法轮功”,而且有年轻人,董世彰就相当热中.不过都是相信它对身体健康有神奇功效,没有传播神乎其神的东西.

有个科研院所的博士科研人员来访,他对徐建大谈信佛后绝症自愈的神奇传言(他没说是传言,当事实说),还说自身信佛后有神奇变化.这让徐建难以理解,多年的科学教育竟抵不过毫无根据的传言.

单位原来就有信佛的,他们不张扬、不传播,唯一的与人不同就是吃素.
还有常去道教太清宫上香的,说不定他们还搞不清自己信的是什麽.
徐建一直觉得中国人根子上是没有信仰的,对待宗教采取的是实用主义态度.

徐建没读过佛经,不知里面写些什麽.在印象中佛教讲的应该是精神修炼,求得自身清静,引导世人解脱烦恼.因为没和真和尚交流过,不知真谛.
但他所知道的普通信徒都只是相信因果循环,今世做好事,来生过好日子.上香拜佛也是乞求一些实际的好处.

普通佛教信徒算是最倒霉的了,这一辈子要永远忍受苦难,谁让你上辈子造孽了呢?
而且时时小心不要再造孽,免得死后下完油锅受完苦,下辈子还要再投生猪狗挨刀宰.
可能佛经本不是这样,但徐建知道的普通信众都是这样理解的.

至于道教徒就更让他搞不懂了,古代炼丹求长生,现在大概没了.但民间理解的道教剩下的就是招神驱鬼.也不必和道士交流了,不就是他们出来招神驱鬼吗?
道教尊崇老子,这些和老子师法自然的哲学思想毫不沾边.

身边回族人不少,按理他们都应是伊斯兰教徒.但徐建没听过一个回族人谈过《古兰经》.倒是听外人说过《古兰经》说的是没完没了的规矩,还说千万不能惹恼他们,有人写了本关于婚姻习俗的书,惹恼了回教徒,在全国搅起了好大的风波.

说到这里,徐建倒是有个不真心的想法.
中国人不好管,少数不服从多数、多数不照顾少数、不讲妥协,民主搞不起来.
原来觉得管中国人只能靠强权,但强权又是少数人压迫大多数人.太不平等.
弄个没完没了的宗教规矩,把所有人都管起来,不是又好管又平等吗?

徐建也没研读过儒家经典,不过几千年来(不是孔子的两千五百年,孔子是集大成者,不是发明者)儒家思想已化进中国人包括徐建的血液中了.儒家在社会伦理方面的论述更为全面,更为理性.“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不是比“打了你的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更为合理吗?
但孔子主张的等级思想当然不如基督教的博爱.

中国人推崇儒家的社会伦理主张往往是虚伪的,明目张胆地对抗儒家伦理会被社会唾弃,除非你获得了无人能对抗的强力.死守伦理的迂夫子则往往沦为社会的弱者甚至牺牲品.

那是以后的事了.法轮功已经形成了一股社会势力,对政权形成了威胁,就像“拜上帝会”一样.后来“法轮功”信徒闹事,好像是公安部门采取了行动.

共产党的策略是,在政权成立前已经存在并为社会承认的社团,包括党派和宗教组织都予以承认,并纳入党的领导之下,由国家财政养起来.他们的头头可以享有比管理他们的机构“统战部”的部长更“高”的“社会地位”.如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是“国家领导人”.但决不能允许新的,不是由共产党决定成立的社团存在.1989年六四学生就是犯了此忌.

法轮功采用如此古老的显灵显圣的方法集聚力量,吸引的只能是科学素养较低的群众为主的人,形成不了大的政治力量,但一旦社会有动荡,它的破坏性也不小.

报纸发表文章,说行动不针对“法轮功”广大练功群众.平桂丽、董世彰在办公室议论,特别是正练得来劲的董世彰,都认为练功没问题.
徐建预言说,“法轮功”的下场和“一贯道”的下场将会是一样的.
后来对练功人员采取大面积行动,不少人被办了“学习班”,董世彰反应最快,行动一开始他就站出来揭批“法轮功”.董世彰代表了典型的中国人对信仰的态度.

十.

徐建弄到本《圣经》扫描了一遍,显灵显圣的内容当然是跳过.原来《圣经》基本是一本历史书.亚伯拉罕的先祖从哪里来,十二支脉怎麽回事都无关大事.

第一个大政治家是摩西,他制定了一系列的法规和仪式,旧约的十戒,以宗教的方式团结组织全体人民,通过血腥的战争占领了祖先生活过的土地,打下以后犹太国和以色列国的基础.

从《圣经》上看耶酥时代的罗马人对犹太人统治是松的,犹太人社会有一定的自治性.
耶酥搞一些显灵显圣的名堂宣讲他的教义,侵犯和威胁到了犹太教士的地位,是他本族的人强要罗马统治者杀害耶酥的.

新约的教义其实是耶酥的弟子们通过仍然是显灵显圣的名堂宣扬开的.有点类似孔子.
但孔子的思想是孔子自己的,弟子们不过是记录整理.新约的教义按徐建的理解,很多是弟子,最主要是保罗的创造.

徐建觉得基督教最聪明的、也是最吸引人的是求得解脱的极端简单化:耶酥用他的血为所有的信徒赎了罪,你只要“信”,立刻就得到了解脱,就可以站到上帝的身边.

沈桐柳的妻子信奉了基督教,后来他也跟随信奉了基督教.
妻子患癌症,他伺候了几个月,妻子缓解了,像正常人一样活动了.他却得了急性肾病,很快转为肾衰竭,快不行了.他传信过来,要徐建一定去他那里一趟.

徐建与林中成、平桂丽、权丽珠几位所领导以及管理室人员一起去看望沈桐柳.
沈桐柳拉住徐建的手对他说:“过去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徐建感到很意外,沈桐柳已经很久没有与他发生冲突了:“我们之间也没什麽事呀.”

平桂丽来当党支部书记时,沈欣婵早就走了.十几年前沈桐柳、皮定国反对徐建入党的事她也许知道,但他作为炮筒子向徐建开火她不一定清楚.
平桂丽告诉徐建,沈桐柳应该是为李俊章的事向他道歉.

热处理研究室李俊章带两个人在外承揽铝门窗装饰工程,本来合同都应在“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签,徐建知道他把大合同都签到了外面,但不可能去搜集证据来控制他.签进来的合同,他又报销大量的出租车票,留下的利润勉强与三人的工资相当.对此徐建也很恼火,又没办法.

沈桐柳曾经当面对徐建开火,说他与李俊章串通一气,占单位的便宜,这还是在平桂丽来之前的事.沈桐柳说的是事实,不过徐建没参与串通一气,但没有有效管理,所以没答理他.
平桂丽告诉徐建,沈桐柳说过李俊章不往所里交钱,肯定给了徐建好处,所以他“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

徐建想他不会仅为这件事道歉,而是多年的恩恩怨怨.
反省自己的“罪过”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都会作出自己的解释,那怕是自欺欺人的解释也不会轻易放弃.徐建清楚这“每个人”当然也包括自己.

沈桐柳以往的表现,让人觉得这个人“不讲理”.他走到生命尽头时,反省自己,归罪于己,徐建也感到了信仰的作用,不过他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也信仰点什麽.
徐建也觉得后悔,他当时应该回答:“我原谅你了.”

对于一个真心忏悔,希望站到上帝身边的人,一句“我们之间也没什麽事呀.”显得多麽虚伪.
但他知道后悔归后悔,自己决不敢说那句“我原谅你了.”
对于旁边一群并不信教的人,一句“我原谅你了.”显得自己是多麽“记仇”,什麽事都放在心里,等着别人来求原谅.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FFFFF]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23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十一

RETECH公司炉子两年多来,一直由糜玉武负责试制TA号机承力环.因为干不出来,
承力环一直使用锻环加工.
炉子“趴窝”三个月了,两千万元的设备,买来不到三年就不能开动,公司怕总公司会把它调给旗帜公司.以减少精铸车间扣设备折旧费的成本负担为理由,将炉子拨给特种工艺研究所(给精铸车间留面子,炉子运转一年后,又拨回给了精铸车间).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郑伟给徐建下令,一个月内必需把炉子开动起来.

随炉子也来了两个人.安叙璋原是熔炼工段的工段长,因为和车间主任顶牛,话说僵了撂了挑子.也因为炉子重要,当了炉头,但实际威望没降.李运旺大专毕业,是专管炉子计算机系统的工艺员.

接手炉子后,徐建还没法知道里面的结构,因为除了电脑和控制柜,炉子什麽都动不了,哪个地方都打不开,图纸资料到处乱塞.徐建判断问题只是出在软件上.他让安叙璋、李运旺归拢图纸资料,自己到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找搞可编程逻辑控制器(PLC)的高级工程师.

为了排除硬件方面的问题,计算所的高工花了一个星期,检测了所有的板子,没发现有问题.
打开电脑,显示出检查软件的某些语句的提示.软件是非常大的阶梯程序.打开电脑中的软件,每段程序前都有该段程序的作用的英文说明,那麽大的程序怎麽去找错误?就是能找到,没有语言用什麽改?拿到语言手册没学编程怎麽改?

公司花比这台炉子还多的钱进口了一台大型磨擦焊机,也是这种可编程逻辑控制器,也是这种阶梯程序.徐建去看了.程序有六大本十公分厚的打印纸,摞在一起有三分之一个人高.买炉子时闵玉录不懂,没要打印好的程序,也没要编写阶梯程序的程序语言手册.不过磨擦焊机也没有程序语言手册.
安叙璋、李运旺说炉子调试时软件也出过问题,不用上电脑改,有个拇指大的卡,往柜子里一插就改过来了.但那个卡也没要.徐建要绝望了,气得骂:“闵玉录这个坑人的货 !”

炉子的电脑是带磁带机的,安叙璋想起还有一盘磁带,拿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份软件备份,不同的是,没有每段程序作用的英文说明.徐建让李运旺把电脑中原有的程序标上他的名字改存到硬盘中别的地方,把磁带备份软件放进去,炉子可以开动了.
但第二天,标上李运旺的名字的原有程序不见了,徐建问李运旺是不是他不小心删了,他坚持说没删.徐建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对他存了介心,怕磁带损坏,把它存进了公司档案处.
多年以后徐建回公司去看看,当了科长的李运旺见到他的背影,从后面赶来非常亲热地抱起他.应该是徐建多心,但一直搞不懂程序是增麽丢的.

打开炉子一看就更令徐建气愤了,这哪里是什麽定向结晶离心浇铸两用炉?

徐建给糜玉武写得清清楚楚,加热器温度应能达到1550℃,内部温度分布下部应高于上部,而且要浇铸实测铸件的温度梯度.
这台炉的加热器是用感应圈加热的一米二直径的石墨圈,温度分布肯定是中间高,两头低,而且下部最低,因为上部密封严.更要命的是下面大敞着口,不要说搞定向,浇普通铸件都不好用.安叙璋说浇承力环时,不敢加过800℃,要不就把熔炼室和型壳室之间的阀和密封烤坏了.

所谓“离心浇铸”,就是把“定向结晶”用的水冷结晶器卸下来,换成液压马达.
安叙璋说浇承力环时,转速到每分种200转,炉体就晃动起来了.一根三米多高的拉锭杆顶着一米多直径的托盘,加一二百公斤的铸件,一转起来不用说炉体晃动,时间长了拉锭杆都可能会弯.

还有两大问题,一是坩埚倾动系统在没发指令的情况下自行动作.一旦把一百多公斤的母合金锭倾倒下来,把石墨圈砸碎了事就大了.二是一开液压,震耳欲聋的液压管振动尖叫,接收时A国人就没弄好.

国有企业的人干了点事,马上敲锣打鼓报捷请奖.面对炉子的这种状况,他没有因提前完成了把炉子开动的任务而报喜,而是更加忧心忡忡.
徐建找接替荀兆江任生产副经理的冯家谷要了一千五百元奖金,自己没拿,也没有发给安叙璋、李运旺,而是给了计算所的高工.

怕要价太高,徐建私下找的计算所的高工,不是以正式渠道请的.他还请他从所里找到编写阶梯程序的程序语言手册,复印了两册,一册存进了公司档案处,自己保存一册.

他在加热器顶部做了一个分体的304钢托盘,承接坩埚倾动系统可能的误动作倾倒下来的母合金锭.在加热器底部做了一个分体的304钢托板托住石墨毡,只留型壳出入口.以封住加热器底.都用分体的304钢是为了不被感应加热.
现在加热器可加到1200℃,可以作为大型的三室真空感应炉使用了.至于搞定向结晶,那是不可能的.

买一台大型的三室真空感应炉,徐建估计花一半的钱也就够了.糜玉武这家伙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

液压管振动尖叫,找了液压专家,没搞明白.
徐建从未考虑离心浇铸,炉体晃动不打算处理它,实际也处理不了.

他向公司打了一份报告,说明炉子的状况,提出:
把磁带中的程序软件用硬盘考贝出来刻成光盘.
派人学习阶梯程序的编程,解决程序出错不能修改的问题.
他不知道这份报告让他得罪了从上到下一大帮人,后来给他造成了大麻烦.

因为炉子的事,他已经招了人恨了.精铸车间的生产准备主任以前见到徐建都是非常亲热,一路搂着肩膀说话,称兄道弟的.自从炉子交给徐建,就再也不理他了,打照面时就像没看见一样.

接着就是各方面提出,要他解决离心浇铸的问题.早知道有今天,徐建在一开始就不会因为离心浇铸是自己视为导师的邢世虎提出的而不予反对了.

提出的人都是通过盛秋柳提的,因为他是徐建的江西老乡,又是徐建原来的处长,徐建和两个老乡处长从来没瞪过眼.
把高温合金透平铸件不能搞离心浇铸的理由说过多遍:高温合金结晶温度区间很宽,离心浇铸会造成偏析,而且内圈一层集中了缺陷,必须加工去掉,没有一个透平铸件是可以把内圈一层完全加工去掉的.
不信盛秋柳一点也没理解,但他还是有人提他就转达.他是个好好先生,但是不会为徐建做一点解释和抵挡.

最后事情提到了钱炳叙那里,他退休后被TH动力装备总公司聘为顾问.他把徐建找去,问为何不解决炉子离心浇铸部分的问题.徐建把理由说了一遍,钱炳叙听过以后没置可否,他总是那样,你看不出他是不是认可你的话.
离心浇铸部分的问题是炉子结构不合理,徐建为糜玉武写的炉子参数根本没提离心浇铸部分.糜玉武手里只有徐建写的东西,别人谁知道离心浇铸部分的结构与他无关?如果他说这事从根子上就没救,糜玉武肯定往徐建身上赖.

十二.

传来消息,锦城公司的经理米竹林要被总公司派到曙光公司来当经理了.
传说他和姬荣祝的女儿是同班同学,是建业动力装备大学77级的,能说会道,得到姬荣祝的赏识.还传说他从锦城公司副总工程师一下提为经理后,大做表面文章,把公司的钱都花空了,马上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他跑到曙光公司来了,锦城公司的人都骂他.

在中国,传坏话是传统,真坏假坏不一定.
按传的消息估计,曙光公司要来一个年轻的“改革派”当领导.会有一些变化.
林中成和徐建商量,就这个机会特种工艺研究所也来个大的变化.

特种工艺研究所除完成公司任务外,每年自己创收二百多万元,但每年都分光吃光,一点发展的资金都留不下.而且干活的、不干活的都认为自己吃亏,谁都不知道满足.如果是自主的民营企业,应该很快就能发展成气候.

林中成让会计查了一下固定资产,主厂房建了六十年了,设备大多数都二十年以上了.按规定的折旧方法计算,全部固定资产余值只有五十多万.当然,让会计师事务所来评估,价值要高得多.
林中成和徐建商量,打算以每年上交五十万承包经营特种工艺研究所,并由徐建执笔写好了承包经营协议书稿.

米竹林来了,他的政策与林中成和徐建的期望完全相反.他要求:
担任主业任务的部门和工厂清除主业外的横向联系项目,集中力量干主业;
担任主业任务的部门和工厂与主业性质相似或关系密切的横向联系项目,纳入公司统一管理,如THO研究所SI号机零部件,公司设一名副总工程师主管;
剥离非主业的轻工产品厂、医院、子弟学校,服务性的印刷厂、服装厂等.
当然要干这些事,得有一个过程.

徐建承认,这些做法都是对的.
以前,担任主业任务的工厂主副业成本分不清,副业挤占主业成本.工厂、车间截留利润,充入小金库、装入个人腰包.结果是厂长主任们肥,工厂、车间有钱,公司亏损.
因为各自为战、副业零乱,没有技术优势、没有拳头产品,干扰了主业方向,又找不到新的方向,公司发展无望.

历史形成的这些情况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问题在于人都要吃饭,没钱,逼得大家各自打食.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每月一到开工资前,停止一切对外支付,总会计师赴京搞钱,有时荀兆江还亲自去.
公司有好几次推迟发工资,还欠了两个月的工资.好在多数单位小金库有钱,职工不完全倚靠公司工资,没人闹.
米竹林一来就敢对副业动手,看来他有本事弄到钱.

米竹林一开张,架势就大不一样.

设计厂标,从新的厂门到信纸信封,所有的东西都使用统一的标识.
以前每人一套工作服,现在是每人一套夏装、一套春秋装、一件棉冬服,职工一年到头不用穿自己的外衣,而且进厂后不许穿自己的外衣.新的厂服就是下班逛马路穿也挺好看.

新入厂的大学生要穿上厂服,到市中心广场,对路过的市民握拳振臂、大声喊叫,宣示自己的志向,表达自己的自信.

厂内所有的杨树都砍掉,只留不飞絮的树,改种几种新的树种.近三百万平方米厂区内的空土地,土都过一遍筛,去掉石块,铺上草坪,水罐车天天浇.
厂房、办公楼外墙抹面、内部装修.设计人员每人一部电脑,工艺员也逐步达到每人一部电脑.

林中成告诉徐建,他从荀兆江那里得知,原来公司开不出工资都没敢动的一亿六千万专用资金,没等眨一下眼就花光了.电脑都是赊的,厂区绿化也没给钱.

最大的动作是,向市里要下了优惠政策,要把三片住宅区中最大的一片建成最漂亮的住宅区,花一百万元请依葛泉的规划师做规划,分三批建九十万平方米,第一批三十万平方米.
根据制定的条件,徐建可以购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住宅房,只要花十四万元,多数职工表示欢迎.

这个计划最终胎死腹中,反对来自最高和最底两端.

五十年代末,按苏联图纸建的三层住宅楼.最高档的有地板、储藏室,三、四间卧室,分给了老干部,他们多数都离退休了.这些房比当时的新建房都好,各栋楼之间宽敞,环境也好.他们又搞了装修,不愿改变现状.

厂房围墙外,有一大片平房,每户三十多平方米,没有厕所,使用公共厕所.由于面积不够用,每户都搭了棚子,有个名词叫“棚户区”.里面住的是普通职工,而且多数是退休工人.根据制定的条件,他们可以购得六十平方米的住宅房,只要花三万元.他们说没钱,不肯出这三万元.

只是三、四年后,离退休老干部也知道自己的房子过时了,花了几乎两倍的钱来买新的楼房.
“棚户区”的住户,不再是用五百元一平方米来购买六十平方米的住宅房.原有的三十五平方米用五百元一平方米来购买,多的二十五平方米就要用商品房价了.这回他们肯出这钱了.

米竹林又一个大动作就是在全公司评聘一百名专家能手,给与专家津贴,反对的声音不少.
米竹林在《曙光报》发表文章,坚决推行.

冶金处的专家能手评聘工作是由糜玉武主持、各单位一把手评的.评出的人就是参加会议的人,特种工艺研究所是林中成.全公司铸造专业只有糜玉武一人,他也是铸造专业技术人员中官阶最高的.

徐建去找了热加工技术人员中官阶最高的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郑伟,问他,既然官就是专家能手,评聘有什麽意义?糜玉武被拿下了,换成了徐建.当然被拿下换掉的不只是糜玉武一人.特种工艺研究所专家有林中成、徐建两人.

十三.

米竹林动手清理横向联系项目,所有单位建立的“厂”、“所”都要取消.

THO研究所的锻铸件研制上一阶段已干完,工艺定型刚开过评审会,进入研制的下一阶段.
公司接管下来了,纳入主业任务交特种工艺研究所干,和其它任务一样考核,不另给钱.

权富昭在这之前已提为副总工程师总工艺师,不知他靠什麽办法,THO研究所的锻铸件加工没有交公司管起来了.他以老婆的名义在外开了家厂,买了一些机床以及公司的淘汰退库设备,继续干简单工序.没有能力的工序,他还是有办法花现金进公司干,还能进出门.

风声越来越紧,“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两个厂虽然都搬到公司外办公,眼看也要保不住了.

THO研究所的锻铸件研制上一阶段的款没付清,因为要等零件质量最后的结果,清款尚需时日.
有些完全在公司体外运转,与公司无关的项目林中成和徐建也不想放弃.他们商量,就着徐建给女儿买房子,看看情况,能不能到依葛泉市注册一个公司.
到依葛泉后,徐建找到解菊露.她一家已在依葛泉落户,她答应需要时可以当一个名义上的股东.

女儿决定要在依葛泉市落脚,徐建打算为她在那里买房。钱智禄告诉他,林舟当了依葛泉银行的一把手,可以找他帮着照顾一下。

毕业后,钱智禄除了到煤城开会找过徐建外,到金都开会还有三次见过面。
第一次徐建刚把家搬到金都,钱智禄已经是司长了。

第二次钱智禄到金都宣讲“中国入世”,徐建到他住的宾馆房间,发现他住的是有卧室、会议室和会客室的大套间。
谈了一阵,秘书来问:某某某问,是不是马上来开会?他说等一会吧。某某某虽是司长,但是大名鼎鼎的主管“中国入世”的人物。
在徐建的追问下,钱智禄说他已是副部长了。在司长中,竞争副部长位置的有好几个人,他根本没考虑竞争,但却落到他头上。

第三次钱智禄来金都开会,徐建带女儿去见小时候见过的钱伯伯。
女儿表示不满:“他来金都应该到我们家来看你,还打电话要你去见他!”
“他来开会,时间都是安排好的,私人见面只能插空。再说我们家这个样子,人家来不是太寒酸吗?”

徐建给林舟打电话,林舟答应帮着照顾一下。女儿在依葛泉最高的建筑天皇大厦上班,依葛泉银行大厦就在斜对面。
女儿很生气地给徐建打电话:“你那个同学有什麽了不起?我几次打电话,他的秘书一接,马上就说林总没空。我才不找他!”
徐建只好自己去一趟依葛泉给女儿买房子。

八年后,女儿打电话:“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个同学违规贷款五十二亿,抓起来了!”女儿记林舟的仇了。

再后来,钱智禄从副部长位子上退下来当全国政协委员.他不当大官了,徐建去拜访他.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办公室竟是如此寒酸:光线昏暗的二十平米的老式办公室、老式木门、老式旧办公桌、老式书柜,和对门他的秘书的办公室没有区别.作为贫困地区的煤城市,一个区的地税局的科长办公室(徐建几天前去办过事)面积有它的两、三倍,豪华明亮.

徐建问钱智禄:“林舟现在怎样?”
“没什麽事,出来了.”
“他没问题吗?”
“没什麽问题.”
“心情怎样?”
“肯定不好啦,年纪不大就闲赋在家.”
“他也是,犯得上吗?他一年挣的钱比我一辈子挣的都多,何苦办这种事?”
“这事办了,以后查出来他要下台.不办,马上他就下台.”

徐建谈了些官场和国有企业的腐败现象,他知道钱智禄是能接触到最高层的.
“中央领导了解吗?”
“能不了解吗?”
“他们怎麽办呢?”
“你说能怎麽办呢?”
徐建知道,就是公司内一个小小基层单位的问题都搞不清楚.
他想问的只是中央领导是否了解.
以前林婉的二爷对他的侄女婿齐主礼说过:“你们这麽腐败,怎麽得了啊?”齐主礼只是嘿嘿一笑,什麽也没说.齐主礼当时是中央政府办公厅副司长,后来也是副部级官员.

十四

自从被免去副所长职物后,徐建不再管FT号机定向结晶叶片的日常生产了.主要的工作都在THO研究所SI号机铸件研制上了.

这次一批制了二十四个低压涡轮工作轮的型壳,正赶上徐建出差.由于制壳时夜班没控制好湿度,型壳内层有微裂纹,浇铸时连续漏壳废了六个居然还要浇.徐建回来发现制止了.
徐建让在型壳外勒上铁丝,加涂几层加固层.余下十八个壳,出了十八个成品.
林恭顺离开对工作还是有损失.林恭顺如果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林恭顺退休后返聘了一年,米竹林来曙光公司时他已经结束了聘期回家了.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室老主任肖玉柱退下来后,主持研究院成立的公司.研究院的公司准备购买定向结晶炉,肖玉柱来邀请林恭顺去主管定向结晶炉.

研究院的公司事先已经聘请了精铸车间的退休工艺员鞠卿柏当总工程师,他是工人出身.
鞠卿柏埋怨,从前他也是TOO叶片研制组成员.叶片研制成了,组长材料研究院徐畅诗当了资深院士,成了大人物,他们这些研制组成员什麽也没捞着.

研究院没有定向结晶炉,他们搞定向结晶合金研究都是到铸造研究室来浇试棒和试板,都是鞠卿柏出面来联系,这也是铸造研究室一项小小的收入.

林恭顺拒绝了肖玉柱的邀请,他说不能与鞠卿柏一起工作.他说鞠卿柏专门围着领导转,别人干的成绩,他往自己身上揽,他出的错误往别人身上推.定向结晶炉的工作除了曙光公司和材料研究院,别的地方也没有.林恭顺宁可不挣这份钱,回家待着,也不肯和鞠卿柏共事,足见林恭顺对鞠卿柏深恶痛绝.
 
发生连续漏壳报废这种事,与职工思想波动有关.
米竹林的政策如果完全执行,铸造研究室职工收入损失极大.可以算笔帐:二十四个低压涡轮工作轮铸件如果100%合格,二十八万八千元,铸造研究室的提成奖将近十二万四千元,平均每人一万多元没有了.

废就废,没人会关心,主业生产中生产车间更容易发生这种情况.
因为生产车间各工序是各管自己一段,壳不好炉上不管,反正责任不在己.
没人制止就一直浇 :“我怎麽知道下一个也不是好壳呢?”

至于制壳工序,那麽长的工序,问题出在哪一段,你就慢慢查去吧! 谁也不会认帐.
疑罪从无,在中国的司法界至今都难于执行.
在国企,事故责任就是明摆在那里,你也“查不清”,无疑之“罪”也从无.

林中成和徐建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执行米竹林的政策

米竹林的末尾淘汰制开始推行.各厂、部、处核定人员编制,每月搞一次民主评定,末尾的取消月度奖,连续三个月末尾者则进入“待岗”.“待岗人员”进入公司成立的新机构,干一些临时性的任务,表现好的可以回原单位或需要的单位顶替新评出的“待岗人员”.

技术部处人员核定基本没有超员,“待岗”指标压力不大,各单位评末尾基本都采取轮流.
各单位都不是全体轮流.工作好坏对多数人来说不是很好评判,轮流当末尾一般都是新人,能忍让的人.一向“咬尖”的人是不肯轮的,人人都担心会影响以后提升工资的评定.

“待岗”指标压力大的是生产车间.据说评为末尾的往往是能力高工作好的,而且一评就是连评,赶到“待岗人员”堆里去,而这些人往往因气愤直接选择下岗.徐建的单位没有这种情况,他不能判断这种说法究竟属实,还是被淘汰者不服气的争辩.

十五

小金库出纳李树理提出,这麽多年的奖金分配单据塞满了柜子,该处理一下了.林中成找来平桂丽、权丽珠、皮定国、林宝驹、徐建,把会计帐共同查了一遍,认定没有问题.六个人签字同意,由法人代表林宝驹带领会计出纳将单据烧掉了.这是第一小金库.

林中成管帐,平桂丽管钱的第二小金库与第一小金库的联系也就断了.因为第二小金库给第一小金库拨钱不走会计帐.第二小金库除给第一小金库拨钱,还给六个人额外发钱,以补贴因为不多给上面交钱而得不到加奖“吃的亏”.

第二小金库的帐也共同查了一遍,认定没有问题.当然不包括林中成从徐建处截留的两次.余款分为两批,一批分给各研究室主任,六个人分了最后的十万元.林中成决定的方案:林中成两万八千元,徐建两万四千元,平桂丽、权丽珠、皮定国、林宝驹每人一万二千元.这张分配单平桂丽保留了下来,两年后查帐时交了出来.

这是林中成在做下台的准备,出纳提出将单据烧掉估计也是他示意的.作为科级干部,以林中成的年龄该要退下来了,接手的是他的徒弟邵钢.权丽珠还是副所长,平桂丽还是党支部书记.保留待遇的有四个了:林中成、皮定国、林宝驹、徐建.

邵钢接手了全面工作,米竹林的政策还没有真正执行,两个厂和第一小金库还在运转,第二小金库看来他不知情.他对财务几乎完全没过问,徐建给他报告小金库存款,各单位创收收入,他只是礼貌性地听听,以后就再也也不过问了.

邵钢还只有三十过头,新领导政策走向已经明了,徐建知道他不愿意与这一段发生关系.“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和第一小金库还是按照惯性运转下去.

针对技术部处米竹林的下一步改革是辅助部门统一管理.
所有有生产加工能力的技术部处的单位,包括特种工艺研究所,电工、仪表工、机修钳工、机床操作工、库房保管员等辅助工人连带设备、库房物资都划归工艺处机加工艺研究所管理.
设备、物资和人员还在原处,但原单位没有管理和使用权.需要使用人员和设备要事先报计划,临时使用也要报请批准.

辅助工人与原单位脱离了关系,不但没有了共同的利益,而且在利益对抗中原单位完全处于束手无策的地位.
特种工艺研究所的创收项目都有相当长的滞后期,即客户的付款要延后,辅助工人还能因原来的工作获得提成奖,还是藕断丝连.至于新的工作,包括研究室,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样.积极性下降是必然的,并没有在辅助工人与原单位之间发生对抗.

再下一步是定置管理.每间房屋、每处场所,一切物品固定摆放,并画在图上.来检查时,对照图检查物品.连办公桌哪个抽屉摆什麽都有规定.
大库房、各研究室现场小库物资都要上架,挂牌说明物品名称、型号、数量、用途.长期不用的退公司库,甚至当作废弃物资交物资回收公司.
定置后,物资上架占用面积大幅增加,不常用的、非主要的、小量的物资都清走了,不常用的小设备也都清走了,而且基本都扔进了废料堆.再有需要,都不知道什麽地方买得到.

这麽一来,特种工艺研究所基本没有能力开发用于创收的对外生产服务了.
人们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只能把精力放在公司下达的任务上了.
米竹林的釜底抽薪,对一个企业的正常运行无疑是正确的.
无论是唐明顺还是荀兆江,谁也不会愿意下面各行其是.
正常运行的前提是拿钱来! 对大型国有企业更是拿钱来填坑!

十六

RETECH公司炉子离心浇铸振动的问题虽然没解决,但浇铸试棒、试板、小型铸件的振动还是可以忍受的.郅家琛找到徐建,他说北京冶金大学希望利用RETECH公司炉子的离心浇铸功能与曙光公司合作开展细晶铸造课题.

细晶铸造已经是徐建的伤心话题,辛法柳一“搅和”,弄得自己干不成.林骝再一“忽悠”,搞得自己又更尴尬.
辛法陆开会时反对搅拌法细晶铸造,要搞什麽“温控法”.拿到二十五万课题费后,搞了个有小离心装置的炉子,浇了几个试棒试样,写了篇文章,后来到网络普及了徐建才看到这篇文章.谈到搅拌法细晶铸造的文章,网上都是引用辛法柳这篇文章,他获得了“名”.
林骝用细晶铸造课题带了一大批博士、硕士,最后一封信说搞不下去了,徐建的九万课题费打了“水飘”,在单位徐建也觉得自己灰头土脸.

徐建接触范围有限,不能把国内的科技界一句话抹杀.但就他接触到的沽名钓誉、不干实事,不但浪费国家资金,也干扰甚至破坏正常的科研的事非常反感.
徐建性格偏激,不是必须要写的,如他的合金研制报告,他一篇“论文”也不写.对别人的“论文”,他只看自己认为可信的试验结果.对人他宣称自己是个“工匠”,不是“科技人员”.

对科技界的反感不只是徐建这样的小人物.多年以后他去拜访退居二线,当全国政协委员的同学钱智禄时,他也提到由于科技界的趋利作风,某某人在某某会上把全部两院院士都骂了.某某人应该是个有地位的人或者名人,某某会应该是个全国性的会.徐建既不知道某某人,也不知道开的某某会,同学聊天,也没往下问.但起码他知道了,钱智禄以及一些上层人物对科技界也是不以为然的.

这次北京冶金大学又不知道打什麽主意.徐建答复郅家琛,炉子是公司的,只是由自己照管,领导同意的话,用就是了.郅家琛说,希望徐建参加课题组,他拒绝了.
梅贵琛给了一本博士论文,导师是北京冶金大学梁国琛,说梁国琛这次就要晋升院士,后来也证实了.

这位马博士的工作是浇铸了一个阶梯试样,即上面很厚大,阶梯减薄,到最薄处钢水温度已低到获得细晶,亦即“温控法”细晶.用这个试样加工了两根试棒.常温拉力性能高于技术标准.高温持久寿命为零,安上去一加载就断了.这麽点工作,写“学士”毕业论文还行.为了凑份量,论文中搞了一堆理论分析,还搞了一堆式子.徐建写研究生论文时,导师是禁止这样做的.
徐建知道这也不能全怪马博士和导师,学校没有条件,资金也少,还要出人才,出成果,要不怎麽在科技界立足和出头?

徐建一看,知道这还是为了郅家琛说的北京冶金大学细晶铸造课题的事.梅贵琛是同乡,关系不错.他还是FT号机总冶金师,在外面是很有面子的.况且他什麽也没说,只是让徐建看看文章.徐建仔细地看了文章,发现理论分析和式子都有许多问题,是自己不敢苟同的.他把问题和自己的看法写在纸条上,夹到相应的页中,将论文退给了梅贵琛.梅贵琛后来没再找徐建.

炉子在自己手上,软件问题没解决,徐建心里不踏实.这次万幸是有磁带.如果磁带损坏了,程序再出问题自己该怎麽办呢?
妻子林婉是电子研究所办事员,徐建找到她的所长,把自己保存的那册编写PLC阶梯程序的程序语言手册交给他,请他提出学习编制PLC阶梯程序的课题,及培养编写PLC阶梯程序的研究生的报告,徐建配合他去找领导批.电子研究所所长同意了,但徐建拿着他的和自己的报告去跑,一直没有得到结果.

一次徐建到公司去找领导,副总工程师哈工大六五届的易舟对他说:“你要注意,人家反映你在技术上专横跋扈.”易舟性格随和,对人总是笑呵呵的,搬到干部住宅前,与徐建住的相隔不远.他是主管在外运行的动力装置维护修理的,与徐建的专业并无关系.

能够到公司去说话的,肯定不是平头百姓.说徐建这个没有任何职权的平头百姓“专横跋扈”看来是气急了,徐建估计是这次拒绝参加北京冶金大学与曙光公司合作开展细晶铸造课题的结果.徐建以前坏过联系铸造所搞计算机模拟的事.如果靳诚不死,还是靳诚管科研,糜玉武糟踏国家的钱跟S国专家搞那个他自己不知道是什麽的事,徐建也会坏他的事.

黔州公司的动力装置上,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浇铸的的定向结晶叶片断裂,导致动力装置毁损,幸未造成人员伤亡.总公司召集各公司参加失效分析会,聘请新晋升的,失效分析专业唯一的彭权仲院士主持.

公司要特种工艺研究所派人参加,所里派出铸造研究室主任陶荫书,公司不同意,指名要徐建去.走前,他到主持冶金处工作的闵玉录那里请示,闵玉录说你去找傅绵骓谈谈,他是专家.李欣柳退休后傅绵骓接任了理化测试中心金相及热处理研究室主任,担任这个职务就是担任公司失效分析的首席专家.

徐建和李欣柳研制合金时共过事,研究报告还署了他的名.从知识水平和工作能力看,李欣柳不愧失效分析首席专家这一称号.
徐建找到傅绵骓,要他谈谈对黔州公司动力装置叶片断裂原因的推测,他一开口,让徐建大吃一惊:“我看可能是他们淬火淬得太硬了.”
徐建无法谈下去:“闵玉录让我问问你的看法,都挺忙的,告辞了.”

叶片用的材料是高温合金,这是这个行业的最主要也是用得最多的材料,失效分析的对象绝大多数是这种材料制成的零件.
高温合金是奥氏体基体,它的热处理一般不用“淬火”这个词,如果用,指的是固溶处理.
一般钢材淬火后得到马氏体,硬而脆.高温合金固溶处理后反之,塑性、韧性高.
如此连基本知识都没有的人居然当了“首席专家”,怎麽不让人吃惊?!
其实也不必吃惊,占据铸造专业最高技术职务的人先是老的糜玉武,糜玉武跟着老婆回南方帮小姨子开服装厂了,现在是年轻的闵玉录.他们和傅绵骓比又哪里会强呢?

让各公司参加失效分析会,看来是请的“陪审团”.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要从断面上分析出叶片断裂是由加工缺陷发展引起的,黔州公司要从断面上分析出叶片断裂是由材料及铸件缺陷发展引起的.与会的“陪审团”成员,既没有亲自看断面,就是看了徐建相信也看不明白.

曙光公司是行业最早的厂家,在行业的位置就像鞍钢在钢铁行业中一样.徐建一言不发,肯定有人点名了.徐建只得发言:“我们也生产定向结晶叶片,我们的叶片也装了机,试车时也不只一次断裂.领导让我来,就是来学习的.各位分析的叶片断裂的各种原因,对我们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和教训,我们受益非浅.”
徐建的发言在国内的会议上是典型的通用语言,说了和没说一样,大家还得点头称是.

“大法官”的话说的挺长,他是教授,当然像讲课.因为听课的水平参差不齐,当然要从基础讲起.因为不都是这个专业的人,看不出有人兴趣很大,徐建就没有太大的耐心,最后他也没闹清是怎麽回事.徐建发言时说的“学习”呀、“受益非浅”呀都是为了对付场面的.

开会吃饭,凑齐一桌就吃,吃完就走.照例,会议第一餐和最后一餐是酒席,有酒的,熟人凑到一起有说有笑.徐建不好交往,不认识什麽人,见过面的人也就点个头,没话.来开会就订了回程票,吃完饭,火车上卧铺睡一晚,一早就到家了.没人问会议情况,他也懒得找人汇报.

十七

金都市这些年变化不小.
前一任市长本来也想干点事,改善交通拥堵.

从交通问题看,最能反映中国国民的素质了.徐建只出过一次国,仅此一次,印象就很深.
一次他们在无灯路口人行道说话,无意过马路.汽车到身边停下了,徐建示意让他走,他不动.徐建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太靠边,退了一部,汽车才开走.
考察团就有人放着宽宽的人行道不好好走,偏到自行车道上晃.

国内的马路上就更没法看了.
行人、自行车随意横穿马路.机动车占用人行道停车、占用自行车道行驶.
后来沈阳率先出台“行人违章,撞了白撞”,屡屡就可看见小汽车在变灯后,贴着还没来得及跨上人行道的行人疾驶而过.

前一任市长为了把行人、自行车与机动车分开,在不少路口修了简易立交桥.
这种在路口堆出十字坡,机动车在坡上走,行人、自行车从坡下洞里钻的“立交桥”,市民形象地起了个名:“新加坡”.机动车拥堵更利害了.

前一任市长带着年轻的外办女主任去中东“考察”,他们两个乘坐的观光直升机失事,两人死了.但市里传说女主任是市长的情人,两人是卷了贪污款逃了.

新市长辛岁睦比前任动作大.
修建二环路、修穿过北城区的北运河,与原先修的穿过南城区的南运河连接,形成环绕城中心的水上带状公园.扩宽交通主干道、修立交桥、建广场、铺草坪,市容添色,获了联合国颁发的“人居奖”.

市民都知道,整个百里水上带状公园铺的地砖都是由他女儿提供的,包揽工程让他家“发大了”.但并没有民愤,城市是变样了,他们干的事也是明的,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这在国外算腐败,在国内那是司空见惯了.

常务副市长牛朝西在澳门豪赌,被查出贪污抓起来了.
牛朝西耍手段把以前的曙光公司团委书记齐明章挤到勃海市当市委书记,他当上常务副市长.齐明章在曙光公司时,对公司领导特别恭敬,老领导都很喜欢他.当市委书记后不久齐明章因为视察洪区淹死了,被树为楷模.

辛岁睦倒台与牛朝西出事紧接着,徐建以为是牛朝西贪污案牵出了辛岁睦.
知道内部传闻的人说不是那麽回事,是一桩打架的事引起的.

按传闻的版本是,说杨六管辛岁睦叫“大哥”,送过他十几万美金,辛岁睦对杨六也是照顾有加.这是杨六自己传的还是辛岁睦的对头传的就不清楚了.
杨六是民营商业、服务业的嘉阳集团老板,市人大代表.因为有领导关照,常使用暴力手段垄断市场.这样的黑社会头目市里也不止他一个.

和辛岁睦地位相当的领导的霸道儿子与杨六在KTV打了起来,杨六把这个公子居然打成了植物人.杨六以前就伤人多起,还有致人死命的,但那是没有地位的人,这位领导肯定不会罢休.辛岁睦倒台是这件事的后果,当然,牛朝西出事是雪上加霜.事赶到一起,更能闹大.

关于有权势的人打架的传闻徐建还听过.伊葛泉市长老婆的车,和牟戈的公子的车谁也不肯给对方让.市长老婆在自家地盘当然硬气,不搞清对手是谁,下车破口大骂.公子下车就是一个大耳光.
市长让公安局兴师动众,全市搜查打他老婆的人.谁知人家公子的车进了警备区,他上哪里去找?市长搞清楚他老婆惹了谁后,忙不迭地赴京请罪.

十八

TA号机型号总师、公司副总工程师齐保立召开会,解决TA号机第三批机承力环的问题.
TA号机第三批机要求所有零件按图纸要求生产.承力环是一个直径近一米的高温合金环形件,截面为一个大写的Y,壁厚只有十几毫米.
A国的承力环是用Y形截面高温合金型材,像轧火车车轮轮箍一样,辊轧成环形,再用电子束焊接上.当然设备和工艺比轧火车车轮轮箍复杂得多.人家本来就是技术世界第一,还是批量生产,我们不可能学他们.TA号机图纸要求承力环是铸件,RETECH公司的炉子买来后,糜玉武领着干了近三年承力环铸件,一件也没拿出来.这以前一直是用锻环车加工的,材料利用率太低,车加工工时太多.
TA号机第三批机需要六件承力环,任务交给徐建,要求一年完成,锻环停产.徐建要求保留锻环生产,以免铸件出问题时,影响型号的进度.齐保立拒绝了.

RETECH公司的炉子熔铸室加热器没有下挡板,温度不能超过800℃.糜玉武是用大砂箱将型壳埋在砂子里,在炉外的大型箱式加热炉烧到1100℃,开着叉车,把大砂箱叉进RETECH公司的炉子,离心浇铸.
操作过程时间长,型壳温度下降多,铸件壁又薄,只能把浇铸温度提高.这样就造成液态收缩量大,加上离心浇铸,相对靠中心的热结处的钢水因离心力往外沿的薄壁处补缩,又没有钢水给热结处补缩.三年干了一堆废品,都是大缩孔.
那麽大的砂箱,加上一百多公斤钢水,一米多直径,重心肯定还不可能不偏,顶在三米多高的杆顶,虽然转速只有每分钟二百多转,浇铸时真是地动山摇.

徐建已对RETECH公司的炉子进行了改造,加上下挡板后加热器温度可到1200℃以上.型壳不用埋砂,也不用预热,放在铺有砂子的浅托盘里,两个人轻松地就可装入炉内.
浇铸温度和型壳加热温度都可随意调整.铸件形状不是很复杂,要解决的只是铸件的变形问题,徐建并没有感到很大的压力.

《曙光报》这张厂办周报自米竹林来后用的纸从普通报纸改为了印画报那种又厚又亮的纸,从黑白改为彩色.
米竹林在《曙光报》上发表了署名文章“论权威”.

我们对政治民主闭口不谈,却总是说企业要民主管理、民主决策.
现在国家领导人推行农村村民委员会选举,看来可能是要逐步推行政治民主.

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派别斗争,徐建对在中国推行民主政治觉得是很渺茫的.
大家为一些自己都搞不清是什麽的“分歧”(都说是“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没有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双方能坐到一起好好谈的,都要弄到舞刀弄棒,甚至动用枪支、手榴弹.
最终还得靠军队“宣传队”,靠上层的、外来的、强权的力量整肃社会秩序.
如果社会上真的存在重大的分歧,还能指望通过民主政治解决吗?
是不是会有一帮军阀、黑帮大佬在各地崛起,把大家镇压得俯首贴耳,把中国搞得一团糟呢?

领导人谈民主,对内、对外口径不一致.从媒体报导透露出的他们对外谈话中的一丝半点言词,徐建听出,对外他们承认民主和人权的普适标准,但对内一直强调现行的制度就是最好的,以免引起内部混乱.他们可能也确实希望真正推行民主政治,正在为此背十字架.如果不是徐建过于敏感的话,这倒也是他真心的希望的.

作为企业中的被管理者,徐建以及相当多的人都认为企业中决策不应民主化,企业搞民主管理、民主决策并不正确.虽然自己有时不服从上级,作为一个基层管理者,他也知道,不服从上级是不对的,那怕上级指挥在自己看来是错误的(纯技术问题除外).
但在企业民主的口号下,工厂中上、下级之间人格上要平等些,起码表面上看不像国家机关中那样,上、下级之间搞得那麽等级分明.徐建认为不搞决策民主化不等于上、下级之间搞等级制度.

看来米竹林不是这个意思.公司每人都发一个胸卡,一律都得佩戴,否则罚款.
胸卡颜色分四种:白、蓝、黄、粉红,分别代表普通职工、科级、部处级和公司级领导.
规定各门门卫见到佩戴粉红色胸卡的人要用立正的姿势,行军礼.
普通职工在厂区行走,两人以上就要排成纵列.
汇报和反映问题要逐级,领导不听取越级的汇报,不接待越级的下级.

这种情况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门卫见到公司级领导行军礼是执行了.
职工行走要排成纵列,开始有年轻人也排了.
但要那些跟米竹林父亲差不多大的人排着队走路,对中国人来说是羞辱,行不通.

最大的区别是,当“官”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公司管人事的副总经理,北航六七届的钟德彰,以前与徐建走对面互相点头致意时,他都是主动先点头.现在走对面时眼光转开,不看.
这种情况,现在应该是下级向上级问好致敬,上级点头表示受礼.钟德彰知道徐建不会致敬,装不认识避免尴尬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工作的必须接触就不好办了.从生产准备处长升到副总工程师、再升到管设备的副总经理,梁国阳是必须打交道的.徐建和当生产准备处长的他一起开过九年的公司调度会,会上他能不看笔记,把哪个厂的哪个车间委派的哪套工装中的哪个零件在哪个车间的哪台机床上加工,什麽时间卡上去的什麽时候加工完说得清清楚.他总是笑嘻嘻的,你发脾气了他不急,最多也就是脸上不笑了.

RETECH公司的炉子交给徐建后,他是如履薄冰.现在又要承担TA号机承力环的生产,连软件刻光盘的事到现在也没个回音.这个问题那个问题,一个个的报告,递上去就如泥牛入海.现在又遇到这种形势,炉子问题的报告,最后的签批人是梁国阳,徐建找到他.徐建的胸前是白牌,他的胸前是粉红牌.
他居然打起了官腔:“你怎麽直接找我了?”
报告上有生产准备处长的签字“他们说你不签字不管用.”
“放这里吧.”又一头泥牛入了海.
后来才知道,梁国阳的态度并不是因为耍权威打官腔,而是更糟糕.
徐建下了决心,炉子到此为止,能干活就行,坏了就拉倒,犯不上听人打官腔.

十九

米竹林虽然大把花钱,但很多钱都是赊着花,像大批电脑都没付款,厂区绿化的钱也欠着.
米竹林规定对外采购不能一次付清款,先付一成,把货提来后一共十次付完.
随RETECH公司炉子一起进口的坩埚被糜玉武用完了,徐建订购了一批国产的代用坩埚.因为没有第二家用,多做了一些,一万多元的货款,带款提货.财会处说不行,一次只能付一千多元,还得货先拿回来,这肯定行不通.最后到副总经理总会计师洪流那里批了,他还说,我这得挨米总的批评了.

米竹林要推行改革,必须要有有效的手段.说起来手段并不复杂:拉大工资差距、全体干部职工加强考核.干部考绩不好就降级,以至当普通职工.工人竞争上岗,末位淘汰、待岗、下岗.

毛泽东推行的是套上了“社会主义”外衣的中国农民的平均主义.平均主义这杆两千年来农民起义领袖使用的旗帜至今仍然有实际的号召力.

毛泽东靠打土豪分田地取得政权后,还是踩着朱元璋的脚印走.如果历史这样循环,新的帝王、贵族和地主将等待被下一个毛泽东来推翻.
邓小平看到了此路不通,权力向资本转化才是今后的方向.

路走对了,邓小平对死去的毛泽东就有点不敬了,回答外国记者关于毛主席纪念堂的问题时,他说出了“让后人去解决”之类的话.
毛泽东为政权奠了基,邓小平、江泽民依次叠罗汉站在他的肩头上,基座倒了他们还站得住吗?纪念堂这样的事一闪而过,再也没出这种错了,必须坚持毛泽东思想的指导.

平均主义的思想仍然有很大的市场,尤其是在那些权力是取得财富的主要手段的地方.
民营企业的管理人员拿高薪没太大问题,国有企业的职工对领导的高收入思想上抵制和鄙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口号还是是必须的,这表示还要维护社会“公平”.

什麽叫公平,每个不同的人,对每件不同的事都有不同的解释.这麽多年来徐建有深切的体会.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待遇,哪怕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是占尽了便宜.
下面的事就是个例子,可以看出“公平”是什麽.

曙光公司的动力机械打不进由西方大公司独霸的燃机发电行业,但也有自己的办法.公司的用自己的动力机械建成发电站,购买油田的需要放空“点天灯”的油气发电,再把电卖给油田,这项工作由燃机公司承担.

燃机公司77级大学生的经理将四川的一笔合同款装入了自己的腰包,被起诉并入狱.一般来说一被判刑,肯定会牵出别人,尤其是在燃机公司这个公认最不干净的地方.但他没有牵扯任何人,“一切都自己担”.一时在公司干部中获得盛誉,得到很多的赞赏.这事倒一般.

77级大学生很多都走上了工厂、分公司的领导岗位,一般都不是从搞技术,也不是从开拓市场出身的.像这名燃机公司经理,就是这种年轻的企业官僚.让徐建觉得奇怪的是77级大学生的工厂、分公司以及总公司的领导私下的说法,说他是个工作狂,为这点钱(不到五十万元)就关他太屈了.可能在他们的心里,只要爬到了这个位子,他们就应该像私人企业主一样,这个企业就是他的了.

现在的国有企业的领导的心态就是这样,他们管理着这麽大的企业.拥有同样规模的私人企业的老板可以拥有那麽多的财富,他们也应该拥有,否则就是不公平.很多贪官就是这样表达他们的心理不平衡.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那麽奇怪.

但是社会的比较普遍的概念,或者说占绝大多数的老百姓的概念,“公平”就是社会财富的基本平均分配.虽然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的,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口号给百姓的感觉就是要维持这种公平,有助于稳定社会.

干部的工资比普通职工高不少引起很多人不满,包括回到家邻居们之间的议论都表示不满.
因为干部们逐步都住进了各期“腐败楼”,徐建住的地区成了贫民区,周围都是普通职工.
房改,住房低价卖给个人.花同样多的钱,普通职工买的是五十年前盖的楼,干部买的是新盖的“腐败楼”,有传说干部连这点钱都不用交.这还是米竹林来之前的事了.

徐建对普通职工的抱怨是这样劝慰的,这种话他对不少人说过不少遍了:
“金都市其它厂的工资不比咱们高吧?”
“那是,好多还不如咱们呐.”
“咱们干活不比人家多吧?”
“一天天的呆着,也没啥活,这也不是咱们的责任呀!”
“就咱们拿的这些钱也不见得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吧?”
“国家的钱呗,米竹林有本事从国家抠出钱来呗.”
“人家抠来的钱愿给谁给谁,凭什麽给你?要哪天咱们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钱,他们往自己兜里揣,咱们找他们算帐.”
徐建自己是普通职工,说这话还真没人反驳.

二十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和“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的业务基本都结束了.林中成和徐建着手考虑到依葛泉市注册一个公司,徐建查了成立有限责任公司的有关法规和资料.他们打算以“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和“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两个法人为股东,到依葛泉市注册一个有限责任公司.
按照查到的法规和资料,让陈希默和应珊红准备各种文件、资料.寄给在依葛泉市的徐建的女儿,要她着手注册一个有限责任公司.可能是这次的公开的张罗惹下麻烦.
徐建的女儿经咨询得知,法人为股东注册有限责任公司非常麻烦,自然人为股东注册很简单,建议不注册法人股东.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和“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都可注销了.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是省民政厅企业,注销的事办得很顺利,没用徐建介入.当年的退税按规定民政厅生产处收走25%,余下作为经营者的奖金.林中成、徐建、法人代表林宝驹、会计陈希默、出纳应珊红、民政厅生产处长六人均分了这笔奖金.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当年的退税大部分都让税务局收回了,处理完应付外委费、应发奖金(包括后面提到给董世彰的钱),余下的作为经营者的奖金林中成、徐建、会计陈希默、出纳应珊红四人均分了.法人代表钟纯彩只是挂名,每月拿挂名费,林中成决定经营奖就不给了.注销工商许可时,办事的人找点麻烦,徐建领着会计陈希默送去一千元钱解决了.

小金库运转也该彻底结束了,邵钢还是不过问.真正需要算账的只有铸造研究室THO研究所SI号机最近一批铸件的钱了.生产人员的提成早已由小金库预支兑现完了,职工拿到了应得的奖金.当时的领导与二线人员奖金以及所里留成给大家发“大锅饭”的钱,因为货款未到没兑现,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兑现了.

这时的铸造研究室的主任是董世彰,他头脑很清楚,找林中成算清了帐:二线人员奖金和所留成不可能兑现了,这笔钱十四万元应该归铸造研究室.虽然款未到,这不是铸造研究室的责任,现在不拿,以后可能再也拿不到了.小金库的钱已分光,没有能力支付.交涉的结果,林中成答应董世彰从“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帐面提支票自己去兑换现金.

林中成提出十四万元中也包括他和徐建未提的奖金,董世彰提来现金后,也应分给他们.这些事林中成都通报了徐建,董世彰到“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开支票也需徐建批准.董世彰开支票兑换了现金九万元,还欠他五万元以后再想办法.

董世彰提到现金后找到徐建:“林中成要和我们一起分这笔钱.我知道他给你的奖金肯定高,但是给你一块他自己还不拿十块呀?这钱我肯定不给他了,我们两个分吧.”
看来林中成的第二小金库的存在并没有完全捂住,单位的人已知道了.完全按徐建过去制定的规则办事的话,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怀疑,徐建就没有被董世彰归入怀疑对象.一被怀疑,在别人那里事情就会被放大.
徐建说:“这笔钱你想到了,不能保证铸造研究室的其它人想不到,不能分,放在你手里以后再说吧.”董世彰以后再也没提.

THO研究所后来汇来一百零几万到中介方曙光公司科技服务公司,正值科技服务公司按米竹林指令也得注销,“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已经注销,科技服务公司这笔钱只得汇入煤城的帐户.由于合同外委费、应发提成奖基本已清,实际这钱是多年经营免税帐户积下的利润.小金库不存在了,这钱没法处理了.

林中成和徐建本来就打算到依葛泉市注册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法人单位做股东不好办,自然人股东又要实投资金注册.一百万元要压三个月,完成注册后才能撤出来.(他们不知道有收费的为人办理注册的公司,他们会垫资三个月)苦于没有这钱办不了.现在钱有了,正好打到依葛泉市,以解菊露和徐建女儿的名义注册了一个有限责任公司.

钱返回来后,林中成提出要按以前正副职的100:85比例与徐建分这笔钱,他能得正好五十五万.徐建不同意.其一,这笔钱什麽性质说不清楚;其二,可以把它当鸡,养鸡吃蛋,不要吃鸡.林中成多次缠着要钱,徐建只好给了他,余下的自己没拿,压在煤城的帐户上.

二十一

公司开始查各单位的小金库和在外办的“实业”.技术部门有几个大户.
工艺处冷工艺研究所被处长陈信璋大包大揽承担责任,自己领一个处分过关了.
冶金处没人出头.理化测试中心小金库的钱让监察处端了,钱不多,几十万,大家说便宜公司机关了.管对外开发的人没事,阚雨泉这个从不过问对外开发,没拿到财权的当时的一把手倒是领了个处分.一年多后他遇到徐建时解释了端倪.

“金都市曙光硅熔胶厂”是在公司挂号的,以前按月向公司报帐.没人查.
有人向公司写匿名信,举报“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
监察处把徐建找去问话.两个人,一个男的年龄与徐建相仿,女的三十左右.男的说,女的记录.
“金都市曙光冶金试验厂的法人代表是谁?”
“钟纯彩.”
男人从兜里掏东西.
“他负责?”
“他是挂名的.”
“谁负责?”
“我.”
男人掏半道的迭好的纸又放了回去.
“你把帐本交出来吧.”
“在会计那里.”
“你叫会计送来.”
“我是受领导班子委托管理,我无权交给你.你应该找当时的领导.”
“试验厂是谁办的?”
“临竺小学.”
“有没有曙光的资金?”
“没有.”
“帐面上的喷枪、微波加热器是哪里的?”
“假的,什麽都没有.”
“怎麽通过验资的?”
“临竺小学打电话叫区工商局来,把几筐苹果拉走了,没验就过了关.”
“试验厂人是哪里的?”
“处里开证明,我们八个人是公司富余人员,支援校办企业.”
“那厂还是曙光办的,对吧?”把脸转向女的:“就这麽记.”
“那是你说的,要记就记在你头上.”
纠缠了好久,说不拢.只好让徐建看记录签字.
记录一开始是这样写的:
“你叫什麽名字?”
“徐建.”
“我们是监察处,你知道政策吗?”
“知道.”
“知道说假话要担法律后果吗?”
“知道,我保证说实话.”
徐建一看,勃然大怒:
“你们瞎编些什麽?这是我说的话吗?不签!”
“这是问话的规矩,都是这麽写的,不信你看.”
女的赶忙把记录本往前翻,让徐建看前面的记录.他一看确实一样,就算了.
记录自己的答话都是“老实交待”的语气,内容倒没大走样,他签了.

回来大家告诉他,他是第二个被问话的.第一个是钟纯彩,从家里被找去,到那里就把徐建写的一切责任徐建承担的条子递了出去就没他的事了.出来他就赶来打招呼,徐建已被叫走了.现在应珊红又被叫去了,她说自己是个出纳,别的事不管.陈希默也是已退休的人,她的女儿拒绝了传唤,说:“我妈心脏不好,你们不用吓唬人,出了事你们负责呀?”

林中成拒绝将帐交给监察处,同时也找人说话.他找了荀兆江,还找了驻公司的用户主任代表,他是林中成同班同学的学生.也许起了作用,监察处撤出了,由技术中心党委查帐.公司在工艺处、冶金处等技术部门之上成立了技术中心.

党委查帐组由工会主席牵头,中心会计等人参加,也找徐建问了一次话.
“你们到外面套换现金了吗?”
都是熟人,都是多年领取套换现金来的奖金,说话就随便多了.“不换哪来的钱发奖?”
“到哪里换的?”
“都在帐上.”
根据林中成的要求,徐建已经查过一遍,有三十多家.没有必要说,让他们查去.
“换了多少?”
“那哪儿记得住?会计、出纳都有收据.”
小金库字据已经六人认定签字后烧毁.煤城换现金的字据徐建都留了复印件,那是给自己留的,当然不会给他们.

好多年的帐本查起来很费劲,这些年收入一千几百万.小金库字据已毁,钱的去向不好查,查帐组就去问群众的收入.组长告诉徐建他问两个人的情况.铸造研究室前任主任陶荫书回答,人均每年一万五千元.现任主任董世彰说一年只给几百元,钱都让头头揣自己兜里了.他当然采信前者.

林中成心里有块病,他找徐建打招呼,万一查到那五十五万,请徐建认下十五万,说是通过自己付出去的外委费.他告诉说,皮定国答应认下十二万、林宝驹答应认下十万.当然他们两个不知底细.

监察处没有弄走一分钱.虽然党委查帐组根据收入、估测利润率、调查群众收入等推算,特种工艺研究所经济上没有条件出多大问题,但调查一直没有结束,直到公司纪委人事变动.那时徐建已经内部退休回家了.

这次查帐,不久后一次涡轮盘试车爆裂事故他有责任,林中成犯了中风,都说是这两件事给他闹的.大家都怀疑是书记平桂丽写的匿名信,她本人矢口否认.林中成还怀疑董世彰,他们都是哈工大毕业生,林中成大力提携邵钢令他不满.

事情完全过去之后,林宝驹找到徐建说:“我知道林中成手里还有十万元钱,我们都应该有份.”徐建说:“他都那样了,算了吧.”林宝驹放弃了.估计皮定国不会放过林中成.

二十二

经过努力承力环终于干出来了,但模具缩尺与计算有误,Y字截面支叉的外侧和树干的内侧都只有一毫米余量.以工具厂长年的高负荷,这麽大的铸模,送修后没几个月想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在六个零件拿出来前,只能凑合干.

说到这里,徐建得说说体会.曙光公司这样的企业真是太正规了,每一道工序都要有工装夹具,像在一般工厂,采用一些办法省去工艺装备或用另一件工艺装备来代替,都是不允许的.这的确能保证工艺的稳定性,但有的工装不见得必不可少,车间工艺人员不免也有过分要求之嫌.对工装设计人员工作量的考核以图纸量计,这也不尽合理.复杂的工装不见得是,而且不应该是好工装.最简单,但是好用的才应该是好工装.工具厂长年的高负荷是不可避免的.

近一米的直径,不可能环形件没有一丁点椭圆,只要长轴短轴相差两毫米,长轴方向树干的内侧和短轴方向支叉的外侧就出“黑皮”(没加工到的铸造表面).徐建保证到长轴短轴相差两毫米以内这个水平,可以说已经是奇迹了.这是在大平板上挑选出绝对平的蜡模,拉上工艺筋保证它不变形得到的.

拿到加工车间,工艺员、主管工程师都说铸件是废的,不可能加工出来.
徐建想给他们解释,因为其它部位都有很大的余量,只要把长轴方向垫斜一点,投影下来就短了,长短轴之差就找平了.
叶片加工车间的人与徐建熟,机匣加工车间的人不认识徐建.令他生气的是年轻人火气旺,不与他讨论.他们说 :“说废了就是废了,你搞铸造的,冷加工的事你外行,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得已,徐建只好去找工艺处工艺科主管机匣加工车间的主管工程师,他当然比车间的水平高,再说也是徐建的老相识.

不知道怎麽回事,听了他讲,车间的工艺员还是没懂,只好由徐建亲自指导工人加工.
负责加工的是位老工人,班长,四十八岁了.
徐建一句话:“找出长轴垫一下,两头找圆.”他马上开干,不用指导.

Y字截面支叉部分和树干部分的长轴不重合,取两个长轴夹角的的平分线为长轴垫起来,找正,外侧内侧轻轻刮一刀,都刮到了,说明就行了.老工人需要和徐建商量的就是两人共同认定长轴的位置.但这个活只有他能干,也必须有徐建点头他才肯下刀.一次徐建出差,把加工的步骤详细交待给了铸造研究室,工人找好了,铸造研究室现场服务的不敢点头,人家就不动刀,只好压在床子上等徐建回来.

浇铸一个加工一个,正好浇铸六个出事了,小小的事.炉子虽然交给了徐建,但还是安在精铸车间,冷却水泵房还是车间的.水泵坏了,需要换,炉子只能停了.换水泵需要六千元,徐建打了报告.为了保靠,报告说明了这是TA号机第三批机急需,而且找公司副总经理总工程师北航六八届的丁春虎,公司副总工程师TA号机型号总工程师齐保立都签了字.他将签批好的报告交给了精铸车间生产准备主任,请他们抓紧办.

徐建一个件、一个件的跟着加工.铸件的后处理、大立车上车去冒口、真空热处理等等,工序很长,还要排队等安排,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有六个铸件,首件也加工出来了,心里也不急.徐建隔段时间问水泵的事,回答是正在办.

六个铸件,出了四件成品,有两件找不过来了.徐建刚进公司时的老生产处长已经退休,他是钱炳叙的左膀右臂,也是返聘的顾问,一向与徐建很亲近.他出了个主意,在缺肉的部分薄薄地堆焊一层.
这种718高温合金,曙光公司用于铸造的和用于变形的化学成分一样,合金化程度不高.虽然没有经验,徐建认为焊接性能不会太差,采纳了他的建议.

为这两个件徐建忙开了,打交道的就是那位劳模氩弧焊师傅、精铸车间的抛磨工序、理化检测中心的X射线探伤室、机加厂的荧光检验室.弄来弄去,总是有焊接微裂纹.徐建失去信心了,这才急着去追水泵.

报告在精铸车间生产准备主任手里压了多久已经不必查了,他告诉在财会处排队等钱.徐建到财会处找了个遍,根本没人接到这个报告.他逼那位主任说实话,他说出交给技术改造处主管进口设备的人了.徐建是在公司里的马路上堵着了骑车的那位技改处的人,他仍然说在财会处排队等钱.徐建当面戳穿,他满不在乎地从口袋里把报告掏了出来!报告的日子到这天已经八个月了!他不可能把一份报告在自己兜里揣八个月!

徐建这才明白,他接手这台炉子后,尤其是打报告说明炉子的状态后,等于打了一批人的耳光.从当时管设备的副总工程师梁国阳和技改处主管进口设备的人,是他们没把好关;到出国买设备的过去的上司糜玉武、现在的上司闵玉录、精铸车间这位生产准备主任,是他们把事弄得一团糟.他遭到全面围剿是理所当然的了.

他要求赶紧换水泵、修模具.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徐建对齐保立说:“我早就打了报告要水泵,你这个领导也不关心一下.”
齐保立说:“丁春虎批的报告,你不要拿我垫背!”
请款报告上他没以TA号机型号总工程师的身份批准使用TA号机专用资金,而是附签为报告人向公司请款.

TA号机第三批机是工艺定型批,不能满足六台份合格件,承力环铸件就枪毙了,这是个重大失误.公司经理会上齐保立把责任一古脑推到徐建身上,平头百姓的他当然一点也不知道.热加工技术人员的总头,公司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郑伟找到徐建:“承力环你怎麽搞的?公司经理会上齐保立说你接任务时说得好,干起来就不行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搞得我也很狼狈.”
出这事以后,徐建去意已定,只等满五十五岁可以办有害工种退休.

二十三

米竹林一方面大兴土木,建起一个个漂亮的大厂房,一方面进一步加大收入差距.目的很明显,拉大差距,按职务拿钱,有利于管理干部.
虽然工资保密,大概的数大家心里还是有.在技术部门要当官就是副处,据说月薪约五千.丢了官工资就是原来的三分之一.而非重要岗位任务不饱满的工人,月工资低到五六百元,这是精铸车间化蜡班的工人对徐建抱怨的,他们还面临下岗的威胁.
传说总经理工资四十五万,副总经理三十多万,徐建从一次什麽名义的会餐中,听到由材料科逐步提升上去的副总经理口中露了点风.
年轻一代的领导大把地往兜里捞钱让已经离退休的老领导心里很不平衡,还集体闹到了总公司.老干部们消息多,他们说米竹林来时公司欠贷款十四亿,现在已经欠三十多亿了.按他们说,米竹林大把烧钱是胸有成竹,将来欠的贷款都会转到国资管理公司变成国家投资,连利息都不用算,更谈不上还了.

早于建国几年出生,徐建回顾了在仅有微薄工业的落后农业国基础上,如何建立重工业和国防工业的过程。

1.首先照搬了苏联的经验向农民榨取,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全国的粮食统购统销初衷可能是避免奸商的操控,有文学艺术作品反映这类事。
农业合作化,表面说是、而且初衷可能也是增强农民对抗风险的能力,发展生产力。
实际这两项政策真正起的作用比初衷要大得多,他们成了建国初期国家建设的基石。

统购统销加农业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形成了榨取农民的最有力手段。
规定了农民的口粮,定得很低,三百斤毛粮就是好地方。以稻米计,每人每天不到六两米,不够一个劳动力吃一顿饱饭。余下的全部由国家定价收购,其价格低到使农民只能在正常年份挣扎保命。歉受年,或基层干部虚报产量以至强征了农民那点可怜的口粮,饿死人就不稀奇了。
农民就像勒紧了脖子的鹭鹚,只能咽下小鱼崽,大一点的鱼都得交给渔夫。

2.第二、三产业执行的计划经济,保证了产生的利润控制在国家手中。

3.因为国家缺外汇,对金银等贵金属禁止私人买卖,徐建印象中好像还禁止私人持有。
金银等都要卖给国家,而国家收购价比国际市场价低得离谱。以至人们向境外走私黄金,造成黄金外流,许多人因此锒铛入狱。缺外汇完全可以用正常价格收购,还可避免黄金外流。
缺外汇只是借口,剥夺人民积蓄是真正的目的。当时这一条与前两条比,作用要小得多。

这种政策的结果,工人农民的生产力不肯发挥出来。用以辅助的手段是阶级斗争理论和高压,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党委书记靳观就是使用高压手段的典型。
徐建猜想,这一套东西不一定是事先想好的,就像一个人在马路上弯腰检到一个漂亮的小合子,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颗大钻石。
国家用这样聚集的财富,建立起了重工业基础,发展了军事工业,特别是搞出了原子弹、氢弹、导弹、卫星。

徐建刚到曙光公司就有体会。还是在国家那麽穷的时候,一个几十人的企业科级科研单位,在公司理化测试中心有蠕变试验机的情况下,还买十几台蠕变试验机,打算自己搞蠕变试验。
自己做钛合金铸件铸造用的自耗电极凝壳离心铸造真空炉等等设备。这些堆在库房里锈烂的东西的价值要超过一个小厂的固定资产总值。

当时执行今天邓小平的政策(邓小平的政策同样不是事先想好的,“摸着石头过河”.安徽十八个农民先走出第一步),生产力不是发展得更快吗?中国不会更强吗?
假设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不过也不妨假设一下。

徐建认为不。因为执行今天邓小平的政策,国家不能绝对控制财富,不能绝对掌握建设事业的走向,中国可能走向第二个宋朝,富有而羸弱。毛泽东让只穿了条遮不住羞的破裤子的中国腰里别了把枪,让邓小平时代的中国能安心拿上锹去挖宝。

毛泽东是复杂的,徐建虽不怎麽懂诗词,但觉得近代以来的诗人,无人能与他相比,尤其是“沁园春 雪”。他作为最后一帝(中国不可能再有真正的皇帝了)给老百姓带来许多的灾祸。
但没有他的对内的铁腕,不能打下重工业、军事工业基础。
没有他的“中国死三亿人都不怕”的匪气,也顶不住国际压力,拿不下两弹一星。
假设是蒋介石坐天下,中国手里可能不会有原子弹、氢弹,腰板硬不起来。
就这一点,老百姓吃的苦,值!

今天不再有可能以毛泽东的方式从老百姓兜里掏钱。
要谈今天从老百姓兜里掏钱的办法,还是得说说中国人的特点,也就是华夏主体民族-汉族的“民族性格”.就这个机会又可以多说几句话.

徐建早就注意到,从长得像东南亚人的广东人,到长得像朝鲜、蒙古人的东北人都是汉族,其实“汉族”是由华夏文化融合到一起的民族共同体.
有两个朝鲜族的人和徐建谈过汉族及国家的民族政策.

一个是颜翠.五十年代初,南朝鲜很穷,父母领着她来到东北.她说中国人不排斥外来民族,国家的少数民族政策好.不过她说,汉族人不像她们朝鲜族人有情趣.她们朝鲜族人不管哪一家杀了条狗,都要请附近的朝鲜族人来吃肉喝酒,吃完喝完,敲着脸盆就跳舞.朝鲜族人有凝聚力,汉族人聚不到一起.

另一个是1989年准备出国时一起培训英语的朝鲜族医科大学毕业生.他对国家的民族政策有微言.他说不管哪个少数民族自治区域,不管是省级自治区、地级自治州还是自治县,一把手党委书记都是汉族人.
徐建当然不好与他辩论,其实这是必须的,避免上层人物过分强调本民族利益造成离心以至分裂倾向.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节俭、最能隐忍的人,这三个“最”后面不需要加“之一”.没有第二个国家的人可以相比肩.
中国人是世界上没有合作精神的民族之一,这里不加“最”字,因为还有更没有合作精神的.
因为没有合作精神,从政治上讲,搞不了民主,只能接受强权.
因为没有合作精神,形成不了与跨国公司抗衡的经济实体(国有企业不算,它再大,从体制上也没有竞争力),只能忍受别人的垄断.

改革开放初期,生产力得到释放,社会财富增长.价格双轨制、中小国有企业民营化等政策成为腐败的温床,这点以后再来谈.由于中国人的勤劳、节俭,大量财富以储蓄的形式沉淀下来,造成通货膨胀的压力.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储蓄利率升到两位数.

1990年底股市开放,就像淮河开了个行洪区.以前老百姓的钱只能放在银行,完全由政府决定投资方向.现在增加了一个虽然还是国家指导,也给老百姓一些有限的选择性的投资方向.加上全面推行商品房,大量储蓄资金的压力得到缓解,但仍是一块大心病.

各种媒体上,各色“经济学家”你才唱罢他登场,股市、楼市、工资、社会保障,谈得好不热闹.徐建作为一个普通百姓懒得去听,他感觉他们就像那些“股评家”是哄骗股民的“托”一样,他们也就是一群“托”,给老百姓障眼,让国家掏他们兜里的钱.

股民们都认为股市是用政策来操控的“政策市”,只要不是被骗人的烂公司坑,虽然明知总体是输,股民们也都愿意对政策“查颜观色摸脾气”,比一比谁猜国家这个大“庄”猜得准,在股民之间的搏杀中争当赢家.

徐建感觉,国家通过对股市、楼市、工资、最低生活保障等操控,将物价上涨维持在老百姓所能忍受的尽量高的程度.用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方法从储户身上剥夺财富,支持财政支出、填像曙光公司这样的国有企业的坑.
凭直觉知道,还会有其它人从储户身上剥夺的财富中得利,徐建既不是金融专业人员,又不知任何内幕,不懂这些得利者藏身何处.

一次次地拉高工资就是这种意图的明确表现.因为国家只能给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提高工资,每次都早就传出消息,逼迫和拉动企业提高工资.往往因为企业难有能力,跟不上,结果是企业职工与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差距越来越大.

企业职工人口占大多数,他们购买力上不去,物价上涨就可能达不到期望.
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本来就属于中高收入,基本生活需求本已满足,增加的工资消耗不了,又进了银行,结果是物价上涨赶不上储蓄额的增长.
但徐建和许多百姓都知道从储户身上剥夺财富的努力是不会停止的.

有国家的好政策,有勤劳节俭人民的可剥夺储蓄,有能抠到国家源源不断的资金的公司领导.曙光公司的好日子是有保障的.

二十四

除原属技术中心的工艺技术部门外所有车间的工艺人员都划归技术中心统管,技术中心为部级单位.冶金科、工艺科等技术管理部门则归技术部.检验处成了质保部,器材处成了物资供应部.
原来特种工艺研究所五个研究室虽然保留名称,但升格为技术中心的五个副处级单位(后来升格为正处).特种工艺研究所原为科级单位,徐建开玩笑说,一个儿子生了五个爹.原来精铸车间、高温合金母合金车间、铸钢车间、铸铝车间、铸镁车间等的工艺人员都划归了铸造研究室.

技术中心的正副处级官位都竞争上岗,分批竞聘.打三个分:写一篇对本岗位的设想,由公司组织的专家打分;考试管理及专业技术的知识;两项各三十分.领导印象四十分,实际上决定权还是领导.

理化测试中心除划出非金属室与特种工艺研究所表面腐蚀与防护研究室合并一个处外,基本保留了原状,是公司最大的一个处级技术部门.闵玉录作为原来的冶金处副处长主持工作,也就是实际的处长,报名竞聘理化测试中心主任,正处级.铸造研究室放在第二批,明显是为他做保险.铸造研究室的现主任董世彰也感到了这一点,很是不高兴.
第一批竞聘下来闵玉录前两项的分,用领导印象四十分给调过来不是办不到,那样办将来登到曙光报上就太难看,闵玉录只得落选.颜柳很聪明地退出竞聘铸造研究室主任,改为竞聘叶片研究室主任,闵玉录依靠领导印象分补上差距,击败董世彰当了铸造研究室主任.颜柳聘为叶片研究室主任.
铸造研究室人多了,增加的房间在精铸车间的厂房.闵玉录一人一间主任室(原来是试验间),收拾时三十多岁的他挺着大肚子抄着手,叫返聘的、他进厂时是他的上司和师傅的、年龄比他父亲还大的林宝驹把铺在地上的厚胶皮卷起来扛出去,林宝驹这老头儿就蹲下来干.
研究室要聘一名主任工程师,副处级待遇;两名主管工程师,副科级待遇,由主任指定.董世彰丢掉了本应是他的研究室主任职务,如果再得不到主任工程师,与原是下级的颜柳相比,更是无地自容.
闵玉录不给董世彰主任工程师可能心里也过不去.徐建是铸造专业当时唯一的专家,有津贴,闵玉录和他说话时找机会点了一下.他不指定主任工程师、主管工程师,让大家自己提要求,他来选聘.
以前搞拜师时徐建是董世彰和李洪流的师傅,林宝驹是颜柳的师傅,按徐建要求当普通工艺员,闵玉录就让他当了普通工艺员,董世彰和李洪流担任了主任工程师和主管工程师,还有一名主管工程师是闵玉录当冶金科长时的手下.锻造研究室邵钢聘林中成为主任工程师.这个结果造成什麽舆论是可想而知的,也是徐建要的效果,不过他还没到五十五岁可申请退休的年龄.
闵玉录还有一个行为是绝无仅有的,他每天一个人呆在精铸车间厂房的主任室,不到铸造研究室来,董世彰、林宝驹、徐建的办公室也在精铸车间厂房,但上班基本都在研究室.闵玉录只管工资奖金,研究室的工作完全是董世彰主持,就像没他这个人,他怎麽想的别人没法猜.那名闵玉录当冶金科长时手下的主管工程师的妻子与林婉是一个单位,她告诉林婉,闵玉录每月多给她丈夫一千元.
有一点是别人已不敢办而闵玉录还敢办的.鼓风机厂生产的瓶颈是叶轮,用钢棒掏,数控铣加工一件要半个月.过去找过徐建干过小余量的精铸叶轮,这次又来找.徐建把闵玉录和董世彰领去鼓风机厂,引见了他们.干完后挣了八万元,董世彰从外面换成现金交到闵玉录手里.闵玉录给了徐建两千元,告诉他别人只有一千元.

米竹林下令,技术中心发动全体技术人员编撰一本《动力设备制造工艺大全》,每个人都要执笔写一个章节.大家都不以为然,包括徐建都认为编不出什麽东西来,他没有动笔.
几年以后徐建见到了这部书,翻了翻还真不错,比许多教科书和手册内容都全.比如陶瓷型芯塑化剂的配方,徐建见过的教科书和手册都只是列出配方,这本书谈了极性分子提高塑化剂对粉料的浸润性的原理性东西.主管陶瓷型芯的葛迅并没有这方面知识,还是参与的人多知识面全.
徐建反观自己,还是没摆脱迷信.编书本来就是一大抄,自己早就发现著名的权威编书时,对抄的东西并不懂,抄错了.大家一起来抄就应该比权威抄强.

机构改革后一步就彻底了,车间所有工艺人员都归技术中心管,但所有的设备都划归车间管,研究室任何手段都没有了,研究室和工厂协商统一调度科研、试验、生产,手脚彻底捆住了.

铸造研究室的人再也不用当“工人”了,工作内容和以前的车间工艺员一样,就是开“攻关会”、现场对工人进行“指导”、横向协调、向领导请示汇报.

每人每月发一本记录本,按天填写.每天都要写工作记录,每周工作总结,每月主管工程师考评工艺员,研究室主任考评主任工程师、主管工程师.每天编工作内容是工艺人员最难的一项工作,写少了不好考评,但又实在没什麽好写.
对“新”的工作方式徐建很不适应,董世彰每天也不给他布置工作。真有事的那天记上一行,其它都是空的,也没人考评他.

二十五

美国的预警飞机和中国巡逻的战机刮撞,战机坠毁,飞行员失踪,一时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曙光公司有些转业的空军飞行员聊天时对事件做了自己的解释。
他们认为不会是美国的飞机撞向中国的战机,因为中国的战机相当于马路上的自行车,美国的飞机相当于“倒骑驴”——货箱在前的靠人力蹬行的三轮货运车。笨拙的“倒骑驴”想去撞动作灵活的自行车是办不到的。
他们说,在天上飞行员逗弄对方是常有的,应该是战机飞行员逗弄时动作失误造成的。

他们生气的是领导人的软弱。也不知他们哪里听到的消息,坠毁战机的战友要求打下美国的预警飞机,战区领导请示了最高领导人,最高领导人不批准。美国飞机已在中国领空,打了下来就是各说各的理,谁也评不清。不致于现在,吃了亏还说不出个理。
他们讲了个故事,解放初,一架英国非军用飞机误入中国领空。中国战机迎了上去,对方摆动翅膀,表示愿意接受迫降,中国飞行员没理会它,把它揍了下来。空军先是给了飞行员个降级处分,不久又把他提得更高。这以后,外国飞机只要接近中国领空飞行,都事先通报中国。

由于国内舆论导向的原因,大多数群众对于美国充当“世界警察”是反感的.舆论导向指责美国为了谋求本国利益,不顾世界人民的反对,到处干涉别国内政,插手其它国家间的双边关系.群众不会注意到,美国介入到国际事务中多为根据联合国或当事国政府的要求.况且舆论导向以前是明示、现在是暗示美国操纵联合国及傀儡政权以谋求美国本身利益.多数群众接受这种舆论导向,“反美倾向”明显,美国飞机老在我们身边转,没法不反感.

美日关系和美台关系是徐建这些老百姓最在意的关系.
按徐建所理解,起初订立美日安保条约是美国害怕日本军国主义复活而加在日本头上的枷锁.按徐建所知,如果不是朝鲜战争,美国也不会干予解放台湾.当然,由于国内的信息封锁,徐建的这些“知识”并不是来自官方的正规渠道.
舆论导向造成群众的印象,为了压制中国,美国一直培植日本军国主义势力;为了压制中国,美国维持台湾与大陆的分裂,以形成围堵中国的“不沉的航空母舰”.

国内舆论导向的反美倾向(在今天,一方面争取搞好和美国的关系,一方面对国内民众维持反美舆论导向)实际是对美国的反“华”倾向的自我保护性的反应.

毛泽东要“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被压迫人民”,当时就人人都知道是笑话,只不过在当时高压下只得跟着喊.是不是西方世界信以为真,以为这真是个要输出革命的危险政权而加以反对.
中国不是俄国,并不想扩张,能保住现状就满足了.毛泽东对金日成和胡志明的支持也只是不愿意直接面对心怀敌意的邻居.
毛泽东不是斯大林,他扮演世界革命领袖,只是为了给中国老百姓看;他这麽喊,只是为了给中国老百姓听.他只想当稳中国的皇帝就够了,做这些仅仅是为维护国内统治采用的方法.

徐建理解,真正想“解放世界上被压迫人民”是西方世界,这正是那些有虔诚宗教信仰的民族的特点,不是中国人的特点,不符合中国文化.
西方世界认为毛泽东的政权是个不民主的政权,是个篾视人权的政权,包围和孤立它.毛泽东感到了西方世界的威胁,采取了反西方世界的舆论导向,并延续了下来到今天.
西方世界如果不因意识形态的原因把毛泽东逼进斯大林的怀抱,而是真正执行“和平演变”方针,结果也许会不同.

作为被现政权视作敌人(历史反革命分子)的人的子女,徐建从懂事开始就感受到了压力,向往西方式的民主和自由.有了一些社会经历后,他知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社会的发展必须有漫长的、痛苦的过程.

镰形红血球症血液携氧能力差,是遗传缺陷,却可以抵抗疟疾.携这种基因的人在非洲的疟疾流行地区却可能有利存活.这种自然环境条件决定人的基因特质的现象,也可类比用于社会环境条件决定人的“社会基因特质”.
携西方式的民主和自由的“社会基因特质”的人在现今的社会环境条件下不利存活,更占不到主流地位.
只有社会环境条件改变后,携新的“社会基因特质”的人依“物竞天择”法则占到社会主流地位,新的社会制度才能确立.

人类社会真正存在普适的民主、自由、人权的标准的那天,就是实现“世界大同”的那天.那时的标准,应该高于今天任何国家和民族的标准.
对于“世界大同”,对于“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今天的徐建已经想象不出,能够享受“按需分配”的芸芸大众(不是欧文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如何能做到不辞辛劳地“各尽所能”.

徐建愿意相信,许多主张民主政治的人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希望中国人民能享受到更多的自由和人权.但救世主是不可能有的,不可能对每个人都采用“社会基因治疗”的快捷办法,只能帮助改变社会环境条件以促进社会进步.

徐建不相信,所有主张反对独裁政权的人针对的都仅仅是政权,没有人想压制中华民族.
如果真的有人培植日本军国主义势力以压制中国,支持台湾分裂以牵制中国,他就是敌人.
徐建知道一个分裂的中国必然引发战乱,将给人民带来长久的痛苦、给民族带来无尽的灾难.
徐建在听“一条大河波浪宽...”这首歌时,总会眼流热泪、心颤抖.这份情跟哪个政权都没联系,他会为这份情战斗.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AFAFA]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27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二十六

住宅楼西边的马路被街道办事处开辟为马路市场,北窗外是一个楼间广场,挺热闹的.
这是个休息天,起床后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从厨房看出去,见楼间广场有人往马路市场方向跑.徐建下楼看时,人们已经围成堆在议论了.杀人了,现场还在,徐建不愿去看.

马路市场商亭编号从北路口开始排.生猪定点屠宰联合执法人员及动物防疫监督检验所执法人员突然出现,从北路口开始检查,三号亭是猪肉亭,首当其冲,来不及关门.
据说市长辛岁睦为了照顾北市区的市屠宰厂,规定市区都要卖他们杀的猪,盖的是红色检疫戳.卖肉户得知,辛岁睦被抓起来后,新市长已解除了这条规定.
三号亭卖的是东郊区屠宰厂杀的猪,盖的是蓝色检疫戳.由于没有垄断地位,东郊区屠宰厂的肉价、检疫费都低,离东市区这一带又近,卖肉户都进的东郊区屠宰厂杀的猪.
也许是新规定还未正式执行,也许真如卖肉户所说,检疫所与市屠宰厂有利益关系,共同排斥东郊区屠宰厂.执法人员认定三号亭卖的肉违规,要予以没收.按卖肉户所说,没收的“违规肉”是执法人员的一项福利,回去他们就分了回家吃.
二百斤肉对一个卖肉户来说,占他本钱的很大份额,据说三号亭已经遭受过这样的损失了.妻子拉住猪肉苦苦哀求,还未开切的一片猪肉(半只猪)还是被夺下来扔进车里.

丈夫抓起了一把剔骨刀.剔骨刀是用工业锯床的锯条自己磨制的,卖肉户用的都是一样的,手掌那麽长,刀刃只有手指那麽长,不到二指宽.
领头的执法人员据说是党支书,还是研究生毕业.这种情况下,他本应该缓和气氛,做好解释.
可惜我们的执法人员在百姓面前要的是威严,他们是百姓的管理者.
他们享用百姓纳税提供的薪金就像神佛享用香烛一样,同时还须接受跪拜.
他对拿着剔骨刀的卖肉人大声怒喝:“怎麽!?你想杀人吗!?”
他是个大胖子,肚子很大.转眼,他仰面躺在了地下,肚皮从下往上张开了大口,肠子流到了一边的地上.

执法人员没有抢到商亭橱窗的门板,他们成了赤手空拳的一群可怜羔羊.早上熙熙攘攘的马路市场,人群都退到了两边,一场追逐和杀戮展开了.一共有七个执法人员躺在了地下,扛摄相机的那位逃到了居民区小街岔也没逃脱失去生命的厄运.四死三重伤.

据说四名遇难者家属提出给死者授予烈士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报纸上仅有的一篇报道,甚至都没有对死者进行评价.
杀人者的死刑判决下得很快,执行得也很快.
杀人者的妻子得到个体商户们二、三十万元捐款的传闻无法去核实.
执行死刑时五、六十辆客车和轿车自发的送行车队却是有目共睹的.媒体对此没有报道,总不能说,这些车队是自发地去接受教育吧?

估计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发生这类事件都会得到充分的报道,包括各种传闻都会被调查出来,这种事可以把社会上各个方面的问题反映出来.严格的新闻控制只能说明当局者的心虚,对自己没有信心,不敢暴露社会上各个方面存在的的问题.

女儿从伊葛泉打来电话,问是不是家跟前出了大案,是不是一个卖肉的卖违规肉还不服管,杀了四个人.徐建回答,报上怎麽说,你就怎麽听吧.不用问那麽多.

文化革命时期的特点就是“小道消息”满天飞.在这段时期的之前和之后,传播“小道消息”都是可以判刑的犯罪.
媒体上没有“大道消息”,徐建如果把实情告知女儿就属于传播“小道消息”.
现在以传播“小道消息”定罪可能要困难些了,但如果传播的“小道消息”中包含未经落实的传闻,如杀人者的妻子得到捐款;或者包含媒体刻意隐瞒的事实,如五、六十辆客车和轿车自发的为死刑犯送行等,那就危险了.

徐建向来对媒体工作者没有好感.如果有媒体工作者对他进行任何采访,他都会斜他一眼,扭头就走开.只不过至今还没有一名媒体工作者不幸遭此厄运.
为保生计而仰人鼻息还情有可谅.但尽力揣摩当权者意图,刻意扭曲事实,蒙蔽误导民众就难以让人接受了.这就是徐建对媒体工作者的一般印象.

二十七

参加攻关会现在是徐建的常规工作.还是十几年前,当时的总工程师钱炳叙叫他半路参加过两个攻关会.那两个问题都是他的强项,有把握,他直接否了原来的方案,自己另搞了一套.
现在的攻关会都是解决关键产品的精铸工艺问题.攻关会的一号主持是担任型号总工程师的副总工程师,二号主持是型号总冶金师.两个型号,四名总师,没有一人是铸造专业.
这种攻关会目的是集中集体智慧.参会的人都发表自己的看法,争取在工艺中体现自己的看法.问题得到解决,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种工作方式有利于鞠卿柏这种善于在领导面前活动,贬损他人提高自己的人.
徐建参加过几次这样的攻关会,一是自己也没有把握出手就解决问题,二是主持人是外行,没有实际的决策人,大家一阵乱呛呛,所以后来他不参加了,被点名参加也是半路就离场.

米竹林决定要搞自己的大型燃气轮机发电机组,一个最大的机匣铸件交给铸造研究室攻关,自然,有专家头衔的徐建要领头.燃气轮机采用的是FT号机,FT号机型号总师程志冠和总冶金师梅贵琛主持了第一次攻关会.由于铸件很大,应该要多达二十个浇冒口,以保证钢水均匀地由四周流入,使得各处温度均匀.高温合金不能用氧乙炔切割,会上徐建提出要求购买等离子切割设备,或者碳弧气刨设备.不知是否因为儿子的事还记仇(前面提到过,他的儿子遭到徐建训斥后不高兴,调离了当时的特种工艺研究所),程志冠对徐建的要求不予理睬.徐建只得采用一个整环形的浇冒口,否则在机床上没法切除.这给工艺带来很大难度,也必然降低合格率.

这个机匣有上下两个厚法兰,匣体有不少安装座,补缩难度很大.徐建给领头组合模组的林宝驹讲自己的工艺方案及为什麽这麽干的道理.
说完后,林宝驹的一句话让徐建瞠目结舌:“就你明白!”
原来徐建在讲,他在生气.
他可以执行徐建的工艺方案,但不愿听徐建的讲解.

林婉到了五十五岁的退休年龄,独生女也怀孕了,预产期在年末,林婉要去照顾她.
徐建要到年末才满五十五岁,人事干事查了档案,由于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人事管理不完善,自己填表也不完善,干了一辈子铸造的徐建档案中竟然没有铸造这两个字.到曙光后,由于对自己的身体不关心,一次也没参加有害工种人员身体检查,没有记录.没有依据,社保机构不承认,办不了有害工种提前退休.徐建连续休了三周“病”假(开假条前一天及当天停用降压药.收缩压不高的问题是采用绷紧腿部肌肉解决的),要了一张内部退休申请表预先填好,让闵玉录预先签字,当然日期要按满五十五岁的那一天填,申请理由是身体有病,不能坚持工作.

闵玉录说:“老徐,你一走给我出了难题了,这个专家我给谁呀?”
他没有挽留,痛快地签了字交给办事员,让她等到了日子,替徐建把手续办了.
徐建和林婉一同去伊葛泉照顾女儿.

徐建离开前,严志武回到了曙光公司,到了颜柳当处长的叶片研究室.

严志武调去特种工业办,后来到它的外贸公司当副手.一把手抓的向A国出口枪支业务,无论生产厂和客户他一点也接触不到,公司别人也接触不到.一把手当然很有钱,豪宅不止一处,开自己的奔驰600.一名不知利害的司机开个低档小轿车居然敢跟飞奔的大奔驰迎头猛撞,他一命呜呼是理所当然,但这位开奔驰600的一把手也闹得成了个植物人.
这事弄得外贸公司出口枪支业务突然中断,转其它业务也没起色,饭碗砸了.严志武有几个月没工资了,这不是他承受得了的,不得不找老同事、老同学帮忙,回到了曙光公司.

THO研究所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还是一年前交付了十八件.新投产的二十件是由精铸车间的工人操作,徐建没有介入,为什麽这麽久也没干出来他不清楚.实际上这事也没有人过问,这是公司下达的正式任务,车间统一调度生产进度,工人按工艺文件操作.出了问题后,由下而上提出来,解决不了的话再开攻关会.

二十八

94年刚接触时就发现,THO研究所微型透平设计室人员结构有些特殊,老的余正胄36年出生、刘工38年、任宇旺39年.主任(正处级)扈才,硕士,刚三十出头.再就是九十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了.没有林中成、徐建这样的老五届,甚至没有八十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可能是因为他们搞的是全新的产品吧.

刘工已因病去世、任宇旺身体也不行了.很久以来与林中成、徐建打交道的都是余正胄研究员,余研究员在所里是老骨干了.徐建向他建议,THO研究所应该自己搞一个精铸厂,摆脱目前这种离不开TH动力装备总公司的工厂又怕被TH动力装备总公司抢了饭碗的局面.

徐建去伊葛泉照顾女儿,还打算到那里找投资人,为THO研究所建一个精铸厂.
等到一月份外孙女满月,徐建开始活动.女儿的朋友,一名投资咨询公司的职员说,他联系了湖南和四川各一家上市公司.他说,公司老总听说投资额仅需一两千万,表示更愿意个人出资.

94年时THO研究所生产技术处长梁雪,大学是林中成的哈工大校友,研究生是徐建的庚子大学校友,这时已是副所长了.徐建给他打电话,告知找到了为THO研究所建精铸厂的资金.他告知,正所长已经在与冶金研究总院高温合金研究室谈合作,接近达成协议了.

女儿、女婿户口还没进伊葛泉,三月份徐建回金都为外孙女上户口.
陶荫书是由FI机械工业总公司在豫西市的中州光学仪器厂调来曙光公司的.
中州光仪厂有一条进口的石膏型精铸生产线,想为THO研究所生产微型透平铝合金精铸件.THO研究所生产技术处长看好新黔公司,陶荫书请徐建为中州光仪厂去当说客.恰好余正胄来曙光公司,徐建问了他的想法.设计室也愿意把点定在豫西市,新黔公司太远了.

徐建自费和余正胄一起去北京当说客.梁雪把生产技术处长叫到他办公室,处长热情地握徐建的手说:“早闻大名,今天才见,欢迎!欢迎!” 徐建听了有些纳闷: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所里派了一台轿车,生产技术处长、余正胄和徐建,还有一名司机,第二天就动身去考查.

去豫西市高速公路上开了七小时.中州光仪厂的进口生产线有些旧了,看上去并不觉得怎麽好,余正胄和徐建还是促成了这件事.接下来观看洛阳牡丹花会、游览龙门石窟、参观FI总公司在郑州的有关工厂,回到了北京.

THO研究所通过什麽渠道又买到了S国两种微型双函道透平中自用的那种,打算自行测绘仿制.余正胄拿出S国生产的喷口后段问徐建是否可以干.这是个最大外径约300mm的铸件加工成的,三个厚1.5~2.5mm同心圈,外两圈之间六个支板,内两圈之间28个叶片,其中四个厚叶片上明显的铸造缺陷,是因为结构所限,该处没有补缩来源.徐建当然愿意接受摸索工艺的工作,带回了图纸及技术条件初稿.

余正胄还让徐建看A国的摔坏的斧头牌动力设备,问能不能干到人家的水平.A国的动力设备外径约200mm,比S国的动力设备秀气,铸件粗糙度、加工精度的等级高.我们还赶不上S国,当然更干不到人家A国的水平.

由于不是正式退休,徐建还能进厂.徐建想搞喷口后段摸索工艺的工作,先找了董世彰,他和闵玉录商量的结果是不想干.他又找产品开发部长陈北登,他说对THO研究所的动力设备,公司配了型号总师,是齐保立,他要去问齐保立再答复,然后就没了信息.找试制的基地成了难题.

THO研究所的二十件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两年多还没干出来,浇铸的铸件过不了荧光检验关,精铸中心(厂级,原来的精铸车间加高温合金母合金车间)说是THO研究所验收标准严了.徐建让陶荫书把标准找来看,一个字没改.但是公司里大家都知道,产品过不了关是“THO研究所验收标准严了”,徐建心里明白也不会说,他都退休了与他何干?

二十九

公司原来干部分三整级:公司;厂、二级公司和处;车间和科.按正副算是六级,副总师和厂、处应是同一级,因为更受尊重,算高一级,总共七级.
现在干部分了十级:总经理、副总经理、项目经理、副总师、正部、副部、正处(厂)、副处(厂)、正科、副科.正部以下竞聘上岗,所有人工资保密,按职务拿钱.项目经理这一级是后加的,将一名厂长提副总,他不干,要当副总经理.副总经理的位子又安排完了,于是加了这一档.

这麽一来工资差距拉得很远了,干部考核也严格了.上、下级之间的服从关系明确,不允许下级讨价还价.
还有一个现象,当官的都是板着脸,平常不答理下级.同室两个同来的大学生,以前交往挺自然,其中一个一提升,马上脸就变了.

去北京的火车上,同座是个干部模样年轻人.身上细纯棉布夹克质地一看就很高档,一千多元,可也真贵.唠起来还是同系统,金都北山公司的.他是从分厂厂长(北山与曙光不同,分厂等于曙光车间)提到公司,“什麽都管”(估计是公司办主任),正处级.北山只有公司、处、科三级.

以前北山公司效益从娘胎就比曙光公司好.曙光生产动力机械,北山生产动力系统,动力机械是动力系统里的一部分.国家定价的政策是产品成本上加按成本一定比例计的利润,动力系统的成本是包含了动力机械价格的.
“什麽都管”告诉徐建,人员一样多,北山年销售额七十多亿,曙光二十亿.他们不像曙光,他们自己有的是钱.

徐建向他了解北山的工资情况.他说他们工人工资高(这点曙光的人也都知道),但干部工资低,他正处级,一个月还不到三千,等于曙光十级中最低的副科级干部.两个公司总经理年薪都是四十五万,那是总公司定的.米竹林上面有人,能要下干部工资指标,北山有的是钱,就是发不了.所以北山的总经理不好当,干部不捧场.
后来曙光知情的人说不是那麽回事,只是两个公司总经理价值取向不同.
以后的事实也证明米竹林代表了“时代的方向”,国有企业的干部与工人收入差距越拉越大.

徐建又问他,为什麽现在的干部脸都难看,不答理下级,摆架子.他的解释徐建觉得很合理.
他说现在的干部心理压力很大,尤其是曙光公司这种情况.一天就那麽些事,他要考虑怎麽写工作总结,才能向上级反映自己的能力和业绩.他没心思摆架子,但担心下级不买帐,让他显得没有领导能力.原来都是让高薪逼的.
徐建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要让年轻人给自己上这一课:不管对谁,都要站到他的角度去想,才能有正确的理解.

严志武给徐建说了这麽件事.

一个室正处长是厂办大学毕业生,女的.副处长是硕士,正在在职念博士.副处长干部考核被撸了下来.他给米竹林写信,说自己工作能力、业绩都可以说明自己胜任副处长职务.
米竹林把他的信在《曙光报》上登了出来,亲自写了一篇按语,意思是情商比智商重要,智商再高,能力再强,情商不高也不能用.
最高新闻社针对这篇“充满改革精神”的按语,派记者来采访,还要约谈当事人.

这位博士生找到严志武诉说,咨询应该如何应对.严志武说,你给他写的私人信件,他不征求你的同意就公开发表,这是对你人身权力的侵犯,可以向记者说明.至于对按语的观点是否同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约谈时党委宣传部派人跟着,这位博士生没敢说别的,说了一通感谢米总教育的话.记者给了他一个名片,他愿意的话可以打电话找他.他考虑再三,这每月一千七百元,虽然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但也能让他支撑渡过念博士的几年,他沉默了.

三十

THO研究所原准备与冶金研究总院高温合金研究室合办精铸厂,余正胄邀请徐建参与,并告知旗帜公司的老马等几个人也提前退休并接受了邀请.徐建以曙光公司正在为THO研究所生产,而且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铸件目前别的单位还没有干成,怕引发纠纷为理由没有接受邀请.其实心里真实的原因是觉得与从未谋面的旗帜公司的老马不好合作.
老马是精铸分厂技术副厂长(副科级),搞模具设计出身,搞工艺也不差,不是那种只会当官,不能干具体工作的人.还是本系统内竞争TA号机高压涡轮叶片研制项目时,旗帜公司就给总公司吹牛九个月干出来,结果几年也没干出来,当时是不是他吹的牛徐建不清楚.他对THO研究所吹嘘自己在本系统模具设计水平最高,让徐建觉得这种人可能不好合作.
精铸厂最终是冶金研究总院办的,地址在京北高新区,THO研究所因为上级不允许参与而退出了.冶金研究总院拿出六千万元,建筑面积一万多平方米,检测仪器比总院都强,专门干高温合金真空精铸.THO研究所将其视为自己的基地.
THO研究所新型号TW号机高、低压喷嘴环不是整体铸件,分别是将空心叶片和实心叶片用真空钎焊焊在内外环之间.地址在金都市河南高新区的中科院材料研究院办的精铸公司为他们生产SI号机高、低压整体铸造喷嘴环,TW号机高、低压喷嘴环叶片打算也给他们.曙光公司退休的鞠卿柏在那里当总工程师.
THO研究所主管TW号机的设计室副主任林远和余正胄邀请徐建去讨论制定铸件图.除鞠卿柏外,精铸公司其它人徐建都不认识.见面时他们说:“早就知道全国只有曙光公司你一个人能干低压涡轮工作轮,你一走,曙光也干不了了.”徐建这才明白为什麽THO研究所生产技术处长说让他有些纳闷的话了.
曙光公司因为机构和政策的改变,造成两、三年不能交付低压涡轮工作轮,THO研究所委托各地不少单位研制,目前还不能正常提供.这事和徐建的离开公司赶在一起,给人造成了错觉,以为离了他的技术指导曙光就不能生产了,实际是人员积极性的问题.
开会前,材料研究院精铸公司的人开玩笑的说:“鞠总带来的尽是曙光公司的工人,曙光公司的技术人员一个也没带来.”的确,现场领头的技术工人都是曙光公司的退休、下岗人员,鞠卿柏没找同事的技术人员来.建厂时的总经理,现任总经理的博士导师肖玉柱邀请林恭顺,听说鞠卿柏在这里,林恭顺不来.
鞠卿柏对徐建的到来很不高兴,很不理智,徐建说什麽他就反对什麽.因为是光板叶片,Z轴方向没有检测基准,把内浇口做在叶片模上当基准,并按叶片榫头的要求制定基准面尺寸和形位公差是理所当然的.他居然也反对:“不用,我干了一辈子叶片了,做几个样板卡卡就行了.”样板卡哪个位置呀?他不会设计模具,但外行都知道这是胡搅.他的总经理斜了他一眼, 余正胄火了:“照老徐说的办,要不你们别干了!”
徐建与技术部讨论技术方案鞠卿柏没参加,徐建建议空心叶片陶瓷型芯采用扁担芯,即从“榫头”两侧伸出芯头,大家一致同意.主管的年轻工艺员还上网查了国外的技术资料,发现国外也是采用这种形式的陶瓷型芯.他还多次到徐建家请教.总工程师鞠卿柏不批准,采用了明显不合理的直通式陶瓷型芯.不久年轻工艺员辞职了,徐建不知原因,不见得是为这事.
THO研究所SI号机的热喷涂涂层都是在曙光公司喷涂,余正胄委托徐建帮助联系安排TW号机热喷涂的事.
热喷涂研究室从特种工艺研究所独立出去后,成立了热喷涂中心.中心的主任知道徐建,他实话实说地告诉徐建,他没有承接业务的职责和权力,只要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就能得到工资和奖金.增加新的任务只是增加扣奖的风险,得不到任何益处.
特种工艺研究所热喷涂研究室年轻人中目前地位最高的宋涵是板焊厂总工程师,他告诉徐建,热喷涂中心不在他管辖范围,他不好把手伸得太长.原特种工艺研究所电镀研究室的卢婉是与热喷涂中心对口的技术中心热表研究室主任工程师.她告诉徐建,虽然热喷涂中心在国内拥有最全的热喷涂工艺方法,而且多数设备是进口的,但设备保养很糟糕,许多都只是供人参观,不能正常工作.工艺过程控制也糟糕,喷砂后的丙酮清洗工人都不执行,工艺参数控制不好,质量不能保证,建议不要找他们干.
林远和余正胄联系了中科院材料研究院,让徐建陪他们考查.材料研究院热喷涂的人领他们参观M-钴铬铝铱制粉设备,等离子喷涂设备是由国内仿曙光进口设备制造的.热喷涂涂层有底层和功能层,底层和零件基底材料及功能层都有良好的结合力.封严涂层和耐磨涂层工作温度低,底层是镍铝.热障涂层工作温度高,为了防止零件基底材料氧化,底层采用M-钴铬铝铱.
交谈中反映出他们工作的目标是热障涂层,对封严涂层不了解.他们说有全国著名的专家做他们的顾问,下次请来见面.徐建的意见,虽然他们设备不如曙光,对封严涂层不了解,但人员素质高,工作认真,肯定比曙光干得好.
第二次去,见到了“全国著名的专家”,原来是曙光返聘人员韩旭丹,曙光几乎返聘所有的退休技术人员.前面已经介绍过,韩旭丹是高温搪瓷专业,退休前在冶金科当副科长.热喷涂他没干过,是鞠力干的.但在冶金科他管热喷涂,鞠力的生产和技术数据他都有,鞠力不完全掌握的涂层在透平中应用的数据他也全掌握.会议都是他去,大学及科研院所都是他联系.热喷涂手册中都是他的名字.在公司内知道热喷涂是鞠力,出了公司,人家就只知韩旭丹了.
冶金科的优势还有个例子,有一年国家打算评一个史无前例的科技成果特等奖“铸造高温合金”,奖励全国大学,科研单位和企业从事铸造高温合金工作的人员,曙光滩到一个名额,公司准备给冶金科主管铸造的副科长郅家琛.如果不是后来取消了这个打算,郅家琛将成为了不得的“全国著名专家”,而不是一辈子成天忙于上传下达,左右联络的人了.
韩旭丹没料到见到老同事徐建,寒喧几句后,为显示“全国著名的专家”的身份,他对林远和余正胄说:“热喷涂涂层的一个重要质量指标是接合强度......”接着竟展开了对徐建的进攻,用权威的口吻说:“我当时建议你们搞检验接合强度的专用弯折设备你们不听......”
徐建没想到他会这样......用什麽词?“无耻”?重了点,别的也没有合适的词,就用它了.
沈欣婵,林中成和鞠力都对他很反感,特种工艺研究所从来都不理采他.他曾让热喷涂研究室年轻人与他联系的科研所谈接合强度专用的弯折检验设备,冶金科总是乐于用公司的钱搞这些横向联系,以谋求利益.特种工艺研究所讨论后认为不可行,否决了.
对于这种疏松的封严涂层检验接合强度用的是拉力试验,根本不能做弯折检验,他这是欺别人外行不懂.同时韩旭丹也了解徐建的为人,知道他如此欺到徐建头上徐建也不会揭露他.
徐建代替林远和余正胄提出要求:“S国的涂层粉料国内没有,你提供一下,类似他们零件的工作状态,曙光使用什麽涂层,给他们参考.”韩旭丹对林远和余正胄说:“我们签一个技术合同,什麽问题我都能替你们解决.”然后他开始介绍他参与编撰的专著和手册.韩旭丹走后,徐建说:“虽然韩旭丹没干过热喷涂,但他手头的资料最全,如能提供出来,能省许多事.”
林远和余正胄对材料研究院热喷涂的人说:“我们研究过了,涂层的事就交给你们,韩旭丹就不用了,不要他参与我们的事.”

三十一

徐建找到曙光实业总公司铸造厂,利用其生产线搞THO研究所TW号机内涵喷口后段模具定型.
二十年前为解决职工子女就业,曙光公司成立了曙光实业总公司,实业总公司及下属厂、公司领导层由曙光公司派,职工是“大集体”。曙光公司作为苏联援建的156个大项目,国家拨给了大量土地,江北岸大片农地纳入市区,建了一些厂房。公司用不上,拨给实业总公司搞了几个厂,包括铸造厂。其余长期不用的土地原居民种上了农作物。
徐建发现周围的地全被铁丝网围住了,一打听方知,包括曙光公司的土地在内,大片地早都卖给了甄望的儿子,只不过他还没来开发,闲置多年。这片几公里长市区的偏僻地块,东头是过江隧道,西头过江大桥桥头已开发,万科花园还是挺贵的楼盘。大片地只有一些奄奄一息的小厂、沿江的煤碳及脚手架木杆等散货堆场、被称为棚户区的平房住户和荒地,开发成本极低。
江对面的郊区农村是市里规划的旺区和大学城,甄望的儿子可以把地抓在手里等待对岸开发。要是旁人这样闲置土地,恐怕早就收回了。在伊葛泉,据说银湖公园内原定是不允许开发楼盘的,甄望的儿子硬是在里面建了几百套别墅,每套价格都以千万计。“太子党”特权可见一斑。
模具定型后徐建又找到金都动力机械设计研究所铸造分厂研制内涵喷口后段铸件。金都动力机械设计研究所是与曙光公司配套的设计研究机构,理论上说它的一把手兼曙光公司的副手。实际上它与曙光公司不像同城的北山公司与金都动力设备设计研究所之间,或同系统的西京旗帜公司与西京动力机械设计研究所之间那样关系密切。
金都动力机械设计研究所铸造分厂研制新型动力机械的可变方向喷口铸件进展不顺利,内涵喷口后段铸件的研制只能插空进行,进展很慢。
旗帜公司的老马等三人协助冶金研究总院办的精铸公司已经投产。
余正胄告诉徐建,老马三人这边拿一份工资,冶研总院没有模具设计制造能力,他们拿到西京去干还中间转手吃差价。干最难的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铸件的时候他们去旅游去了,大概想等别人干砸了他们来收拾残局。虽然他们干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铸件干得最早,也干得不好,但总比别人有经验。
冶研总院从兰州聘来学冶金的陶君理博士当技术副经理。陶博士没用他们不但干出来了整体低压涡轮工作轮铸件,在同时生产的各家中还数他干得好。徐建后来去看了,陶博士这位“准外行”没有受林宝珍《原件解剖分析报告》的错误影响把问题复杂化,就是简单地加大浇冒口。这样一来陶博士声誉大增,老马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建后来去时,看见陶博士在年龄大得多的老马面前不仅是上级的口吻,同时还是权威的口吻。
林远和余正胄用特快专递给寄来了光盘,是二十二个零件的UG三维软件。这二十二个零件的材料是奥氏体或马氏体不锈钢,他们来不及转换为零件图纸,同时还希望生产铸件。这麽大的工作量要短期完成当然不是徐建一人能解决的。
以前国内精铸界主要两种工艺。一种是低温模料水玻璃石英砂涂料用于一般民用产品,一种是中、高温模料硅酸乙酯或硅溶胶、刚玉涂料用于特种工业产品。十多年前,台湾商人带来中温模料硅溶胶锆英砂涂料工艺,在大陆合资建了许多精铸厂,台湾商人走后因为产品销路问题,这些厂大都陷入困境,徐建与两个这样的厂有过接触。
徐建找到地处金都市的那个厂。该厂是台商带来台湾产设备,作价180万美元合资,台商同时带来铸件订单,以铸件作为其应得利润分成。谁都明白设备远不值180万美元,铸件价格也大大压低了。台商认为赚够了后拍屁股走人,作价180万美元的设备也不要了。台商一走,厂子挣扎不两年就垮了。把公司设在美国的一个美籍韩国人花100万元人民币买下设备,重新建了厂,交给原来的人员运营,老板一年来视查几次。
徐建与厂长制订验收标准、签个协议,现金付款、不要发票,和技术人员制订铸件图,铸件铸造工艺难度不大任务很顺利就完成了。

三十二

从网上知道FT号机和TA号机分别用山名起了响亮的牌子,FT号机叫西岳牌,TA号机叫中岳牌。西岳主要是曙光生产,中岳的最后组装也是在曙光。其实这两种动力机械都不能赚钱吃饭,曙光除了靠卖老型号动力机械外,主要靠为国家引进的S国三九牌动力设备修理动力机械赚钱。曙光还生产自主知识产权的大型燃机发电机组。徐建知道拿到临澳动力设备展去展览的第一台大型燃机是一个根本不能运转的模型,不过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经过在曙光的几年改革取得成效,米竹林进入了全国只有几百人的权力核心,把企业界得到这个地位的两人作个比较,另一位是一个著名的企业创始人闵锐彰。
闵锐彰经过近二十年努力,把一个规模只有曙光公司百分之一的小企业打造成闻名世界的,销售额为曙光公司百倍的优秀企业。米竹林可省力多了,到曙光三四年,有国家给的几十亿资金,还是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的投资,连利息都不用付。曙光销售收入在系统中也排不上名,他轻松的就得到如此高的地位。有人传说,这以前是姬荣祝欣赏他,不过现在他也到顶了,因为新的领导人看不上他。这些话都不可靠,国人习惯于传播这样的“小道消息”。
米竹林到总公司去当副总经理,等待接总经理班。米竹林建业动力装备大学77级的同班同学在曙光公司的有魏江、魏鹏、范荣驹。米竹林一到曙光公司,魏江就被提拔为总工程师。米竹林到总公司,魏江接替当了董事长兼总经理。魏鹏当公司总工程师,米竹林到曙光公司时,魏鹏只是车间工艺室主任。范荣驹年龄比他们大十岁以上,当副总工程师兼技术中心主任。
闵玉录升任技术中心副主任,董世彰终于当上了早就该当的铸造研究室处长。公司出钱让所有处级以上干部都“念”“在职研究生”,闵玉录和董世彰都是西京工业大学的“在职研究生”。董世彰告诉徐建,他们需要“参加”“在职研究生”“课程考试”,“考试”方法两种任选其一:委托一人在当地代考,或者把寄来的考卷,按一并寄来的答案亲自誊写寄回。可见大学和企业的关系是多“密切”。
严志武回曙光公司后,锻造技术难题主要就由他承担了。徐建去看望他时,两人还是老习惯,百分之七十的谈话内容是技术问题,其余就是看不惯的事。
“老徐,你说我们锻造主要出的问题是什麽?”
动力机械铸件最主要是涡轮叶片和涡轮导向叶片,锻件最主要是压气机动叶片、静叶片和压气机盘。
“当然是临界变形和大晶粒罗。”
锻造形变率低于临界变形量,由于残存较大的晶粒表面能低,锻造后热处理时会吞并四周的细晶粒长成巨大的晶粒而报废。徐建为考研究生自学《金属学》时知道这点,研究生学《金属物理》,特别是《X射线金属学》时更加深了印象。
“叶片的榫头部分达不到锻造临界形变率怎麽办?”
西京旗帜公司因引进E国SB透平而引进不少国外精锻设备,生产压气机叶片采用精锻工艺。曙光公司则采用挤压辊轧工艺,用高速锤挤压出小余量锻件,叶身部分采用辊轧达到图纸要求的尺寸和精度,叶片的榫头部分高速锤挤压时锻造形变率本来就低,辊轧时只能加工叶身,榫头部分不辊轧。徐建想了一阵:“我想不出怎麽办,你肯定有法罗?”
“挤压时留出变形量,辊轧前榫头部分增加一次模锻。”
“好呀!你脑瓜不白给!”
“你看,我们之间多好沟通。从郑伟、闵振武到车间都反对,跟他们讲道理也讲不通。我真想撂挑子。”
郑伟是北航六八届,公司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闵振武是北航六五届,原冶金处副处长,退休返聘后做上下沟通工作。他们两个都是热处理专业,不应该不懂。那些本身就是锻造专业的就更不应该不懂了。前面提到过,近二十年前涨圈攻关时,徐建就遇到过自己的正确工艺遭到一致反对而被迫采用代替方案,虽不满意,总算能对付过去。这次严志武如不能坚持,就只有失败了。
徐建几次看望严志武,这件事都有戏剧性的进展。
第二次,郑伟也退了,接替他当公司副总工程师、总冶金师的是孙雏驹,当年如果权丽珠接徐建的班,这个位子也许就是权丽珠的了。严志武告诉徐建,他搞的压气机动叶片锻造新工艺本已作为科研课题正式立项,效果非常好,但下一年度他发现课题取消了,代替的是孙雏驹为组长的、按照原课题延续工作的静叶片锻造新工艺研究课题。静叶片比动叶片低一个档次,评不上较高的奖,他要找孙雏驹交涉。
第三次,米竹林接任了总公司总经理后,魏江调进了北京,魏鹏接任了董事长兼总经理,总工程师由陈东佳接任。严志武接到通知,要他在自己已完成的课题中,把陈东佳作为课题组成员排在前列,这样就要把真正的成员挤出去一个,他拒绝了。返聘的原工艺科长的课题中把陈东佳作为课题组成员。严志武到公司网站查了一下,没听说搞过什麽课题的魏鹏名下的科研成果奖足够让他当上院士。
第四次,严志武在总公司报科技进步奖的名单中没有查到自己的课题,仔细一查,原来是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高温合金(他的叶片采用的材料)研制课题组把严志武的工作纳入他们的分项,他们没有做也没能力做锻造工艺研究。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是科技成果评定起决定性作用的权威单位。经过严志武的交涉,他的课题独立地参加了成果评定,因为课题组中没有地位高的人,更因为与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的纷争,本来至少够二等的,只评上三等。从实际效果看,没搞课题的公司总工程师占主研人员名额是“好心”,至少也是互惠互利,同时为公司争名誉,高地位的成员有利于课题争得高奖,这可能已成风气。
今天的科技队伍真让徐建瞠目结舌,原先打过交道的西京工业大学林骝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三十三

THO研究所开发了多种动力机械,采用固体燃料的动力机械和冲压式的动力机械徐建不懂,所以也没接触。仿F国的工作时限为150个单位的单通道动力机械是大批量产品,试车成功时全所上下欢欣鼓舞,说十年也不用愁没饭吃了。SI号机研制又从国家得到二十多亿,所的面貌与当初徐建接触时大不一样了。工作时限为1500个单位的SI号机也一次试车成功,投入了批产。
THO研究所研制TW号机没有获得立项,完全靠自筹资金。TH动力装备总公司冰城公司同时也在以“微燃发电系统”的名义研制,从行业上看冰城公司在竞争中技术上占优势。正是这种形势下徐建才可能有机会介入个别零件的初始研制工作,而且事先就说明生产要转到冶金研究总院精铸厂。
提供了首批零件后,徐建将内涵喷口后段模具,包括陶瓷型芯模具都寄给了冶金研究总院精铸厂,并介绍了工艺参数。冶研总院精铸厂没有陶瓷型芯技术,他们的陶瓷型芯由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提供。技术副经理陶君理博士希望掌握陶瓷型芯技术,并建立自己的生产线。徐建给他提供了全套陶瓷型芯技术文件(为THO研究所SI号机生产铸件时使用的,与曙光公司的原有工艺有所不同)。
冶研总院精铸厂试制了两件,徐建去看了情况。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没有制成陶瓷型芯,是用徐建的陶瓷型芯模具制聚乙二醇可溶芯代替的。老马说陶瓷型芯是一项很复杂的技术,目前不宜上马,厂里其它领导也就不支持了,陶博士建立陶瓷型芯生产线的打算被推翻了。的确,用于定向结晶和单晶铸造的陶瓷型芯技术,是各大学、研究机构、大企业的攻关项目,但普通精铸用的陶瓷型芯已经不算是什麽很复杂的技术了。
喷口后段陶瓷型芯形成叶片的空腔是水平方向的,烧结时的填充粉料不易进入,而且不能震实。他们搅料时搅进了过多的空气,排蜡时升温又不够慢,气体将含蜡芯料胀起堵了空腔。既然他们不做陶瓷型芯了,徐建就没有必要为他们解决了。
令徐建感到意外的是,陶博士对徐建说,老马说他的模具是错的,要重做。S国喷口后段零件结构,外圈二十三个减重槽底面斜度与外圈面斜度不同,减重槽下缘是槽底面与外圈面交线自然形成,老马欺陶博士不懂图纸,骗他说徐建没做出下缘,错了。
这套模具的设计徐建是很得意的,二十三个减重槽没用活块,铸件图槽的侧缘加了公差允许的斜度后,就可整体出模(零件图无斜度因而不能整体出模),不但操作简便,制造费用成数倍降低。国企技术人员的毛病徐建是再熟悉不过,老马是想把徐建的痕迹撤底抹去,能臭一臭徐建则更好。但徐建不相信他能搞出更好的设计。
老马既然能骗得了陶博士,徐建要给陶博士讲解明白也就不容易了,他干脆不讲:“你请老马来一下吧。”
不像韩旭丹,唬不了的事还硬唬。老马还行,唬不了的事一见面马上改口:“减重槽下缘是与外圈面自然交成的,模具没错。”但他还是不要徐建的模具:“你就是喜欢设计整体的模具,”以前余正胄告诉过徐建,SI号机结构比较复杂的内机匣,徐建是一个模具成形,老马用了两个模具。老马接着批评徐建的模具:“工艺参数一有变化,缩尺变了,整体的模具就不好改。”
做为对技术问题的探讨,徐建问他准备做怎样的模具,他说外两圈做成六块,内圈二十八个(两种)叶片做成单体,用一个组合胎,把三十四块蜡模焊到一起。他的方案从工作效率、精度(三十四块焊到一起肯定要产生不小的误差)来看,肯定不好,但整体模的缺点他说得也没错。

徐建认为老马主要还是托词,内心深处是想把徐建的痕迹撤底抹去。几十年来徐建对人性的弱点是很了解了,当然包括解剖自己。什麽叫自欺欺人?每个人都想对自己的行为做好的解释,首先是让自己相信对自己的行为做的好的解释。
至此,徐建为THO研究所做的工作可以说是结束了。以前自己拒绝过参与冶研总院精铸厂的建厂,现在就是愿意来工作,老马也已表现出了排斥,不可能合作好。何况退休后还要来承受几十年来都不能适应的国有单位的生态环境,徐建当然不愿意,继续做些工作的机会是没有了。
还是荀兆江当总经理的时候,北京某研究院的退休总工程师一帮人找到曙光公司,推广他们的“超细微粉制造技术”。据他们说,国内制造薄膜电容器的超细银粉全部依赖进口,用他们的技术制出超细银粉将有广阔的市场。公司拨款150万元,由特种工艺研究所表面防护及电镀研究室年轻的工艺员卢婉硕士配合他们。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帮年过花甲的高级技术人员,竟是如此荒唐。他们仅仅是用普通的湿法从硝酸银中还原出银,然后干燥,这当然是超细粉,这就算“超细微粉制造技术”。这些“超细粉”当然是团聚态的,它们有足够的化学活性,但完全没有制造薄膜电容器需要的物理特性,没用。对于将团聚态的超细银粉分散的技术,他们比外行还低一档,因为他们这种行为说明他们对分散技术毫无概念。
徐建接触的总工程师这一档人可分两类:偏重于“技术官僚”和偏重于纯技术人员,这里说的“技术官僚”没有贬义。或者再加一类:贬义的技术官僚,即不是由于出色的管理能力或出色的技术水平占得高位,而是靠营营苟苟爬上高位,他们为数虽不少,实际不应算作总工程师这一档人。
威望最高、徐建最尊重的公司总工程师钱炳叙属于“技术官僚”,他原本和徐建是同专业,徐建从未听过他对技术问题谈见解,也未听过他对有争议的双方做评判。他绝不会干冒充专家的事。同样为徐建所尊重的的公司副总工程师袁平耕,在他的专业上本来就是真专家,在技术管理上可能出错,前面提到过,徐建和鞠力还耍弄过他。但他在专业技术问题上绝不会荒唐。这帮推广“超细微粉制造技术”的人只能是那类贬义的技术官僚,凭一知半解想当然,也想出来捞钱。
那帮人灰溜溜地退出后,卢婉解决了将团聚的超细微粉分散的技术,她告诉徐建,颜翠给了她有益的指导。在技术工作中,颜翠和他的丈夫韩旭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公司成立了超细微粉制粉厂,派冶金处材料科长金耀印当厂长负责开辟市场,卢婉当总工程师。他们干出了超细的银粉、钨粉、锌粉等许多种粉,但一直打不开市场。
米竹林来公司后,金耀印和器材处副处长迟昌涵辞职出去开了超细微粉制粉厂。在器材处当副处长,迟昌涵能赚到钱,他告诉徐建,厂子是他出五十万开起来的,金耀印没钱,把技术带出来,两人各占50%的股份。他们买回别人制的微粉,经过分散处理再卖出去。原本是租厂房干,赚到钱后想买地盖厂房。
多年的工作中,有很多想做的事都没办法做成,徐建也想办个厂,干自己想干的事。比如细晶铸造(不是用来获得细晶铸件,而是通过细晶铸造工艺解决喷口后段、内机匣之类复杂结构件的疏松问题),还有镁合金的精铸等。迟昌涵和徐建商量合伙买地,因为地要的少买不到,多了又买不起。按财力,徐建强于他们。但他们搞的是产品,徐建搞的是工艺。他们搞出来就能卖钱,徐建需要通过干铸件卖钱,需要找铸件市场,而且投资要大得多。后来他们花130万买了地盖了厂房有了完全是自己的厂,徐建却没敢动。女儿一直要求拿钱去炒房,徐建又不甘心干不成事,不答应。

三十四

徐建一向对艰苦奋斗、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很钦佩.改革开放初期,曙光公司有人传播社会上发牢骚的说法:“搞导弹的不如倒(卖)鸡蛋的”.对这种说法他很反感:
这种说法反映等级思想,他们觉得在曙光公司坐办公桌,就应该比干“低级”工作、挣辛苦钱的人“高级”;
徐建发现说这种话的人,一般都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齐王的300吹竽人中只有一个南郭先生,现今在曙光公司这类单位里南郭先生可不少,混日子还想多拿钱;
“倒鸡蛋的”靠辛勤劳动积累的资金来创办企业,他们比那些发牢骚的人对社会供献要大得多.
不过徐建并没有真正接触过民营企业家,这次他和一位民营企业主真正打上了交道.
江泾石化设备公司老板项厚旺和徐建的第一次交道,他已经完全忘了.陶荫书告诉他,还是在1994年,项厚旺还是个业务员,跟着乡镇企业赵经理来曙光办事,徐建“派”皮定国和陶荫书去了一趟江泾市.这个“派”字用得不合理,徐建是刚被免职的副所长,皮定国是现职的副所长,陶荫书是现职的研究室主任.
第二次交道是在1996年,项厚旺已经是老板,徐建、陶荫书和他在宾馆见的面.他要求为他建一条水玻璃涂料精铸生产线,并当即撂下七千元咨询费.徐建组织陶荫书、林恭顺和权丽珠准备了文件和设备图纸,因为工作量不大,徐建让给每人五百元,余下五千元,陶荫书要和徐建分(其它人不知有七千元),徐建说不知生产线会不会有问题,这钱还是放在陶荫书那里不动,后来没出事,徐建也没再和陶荫书提这五千元钱.
第三次交道没见面,项厚旺电话要求派人员帮他把精铸生产线的水玻璃涂料改为硅溶胶涂料,徐建让铸造研究室主任陶荫书和陶瓷型芯研究室主任董世彰去一趟.他们两个既没向所长林中成也没向刚从林宝驹手里接任的副所长权丽珠打招呼就去了,还被林中成批评了一顿.陶荫书了解到,项厚旺还是业务员时就在天津搞了个公司承揽铸件,有仓库,完全掌握了销售渠道,最终接下了乡镇企业江泾石化设备公司.
第四次交道也是一个电话,2002年中,照顾了生孩子的女儿回到金都的徐建半夜被电话铃惊醒:“哪位?”
“我,项厚旺.”
“你好,项总.”
“徐所长,你退休了?”
“是内部退休.”
“到我这里来吧,帮我管厂,我管厂不行,还干我的本行.”
“我不打工.”
“你有项目吗?你找项目我出钱,我们合作.”
“你能拿出多少钱?”
“五百万.”
“我试试看.”
“要多少钱?”徐建知道他是问需要多少活动经费.
“不用.”
找投资人为THO研究所建一个精铸厂的努力落空了,还可以建模锻厂,一台三吨锤即可,五百万元足够了.
徐建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往回拨了电话:“项总,你怎麽会有五百万闲钱?我女儿为一个身家三亿的富姐当过行政主管,她要用三百万现金还让我女儿给她贱卖了两套房子.”
“我争取到了省里一个电力项目,有五千万无息贷款,我用不完.”
徐建找机会给林远说,有人想投资五百万为THO研究所建一个模锻厂.林远说不行,他们系统很多工厂吃不饱,THO研究所产品很多,总公司逼他们将产品扩散到这些工厂.前不久还搞了一次活动,THO研究所将自己的产品都摆出来,让本系统的工厂来挑.因为产品从行业上说与本系统的工厂有距离,他们一个也拿不走.如果建一些专业性的配套厂,就可能被总公司连厂带产品一锅端去养本系统那些活不下去的厂.THO研究所宁可分散委托生产,也不搞专业性的配套厂.
徐建告诉项厚旺,他找不到项目,钱用不上.
与项厚旺实质性的接触是在2006年,春节刚过项厚旺就来拜访.徐建将已退休,但被公司反聘的陶荫书叫到家来与项厚旺见面,项厚旺当年就是从陶荫书那里知道徐建内部退休的消息.董世彰已是处长,铸造技术岗位中他职务最高,忌讳这类接触,没叫他来.
陶荫书来到前,项厚旺说明了来意.江泾市电业局123亩,已建了共一万六千平米的四个厂房的一片开发区搞不下去,让他花二千六百万买下了.冶金研究总院帮他搞“拉拔辊套”,已在市里报了高科技项目,将会得到无息贷款.此外他还打算搞其它项目,计划总投资一个多亿,希望徐建去帮他.
通过交谈徐建搞明白了,冶金研究总院一个课题组(和冶金研究总院精铸厂陶君理博士一样,都在高温合金研究所韩明昭所长手下,徐建与韩明昭相识)搞的“CPC轧辊”课题,用连续铸造的方法在实心的辊芯周围,连续地浇入高硬度合金钢外层熔合而成高硬度的辊套以提高轧辊的使用寿命.要价三百万,帮他实现工业生产.据说在日本已有这项技术,国内没人搞过,是尖端,市里很重视.
老的工艺方法制造复合轧辊是在高合金外层中浇入韧性好的钢铁材料.CPC轧辊高合金钢水在经过液态金属的凝固收缩、凝固后冷却收缩,不因实心的辊芯的抵抗而开裂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按徐建的理解,老的方法轧辊工作面处于压应力状态,CPC轧辊工作面应是处于拉应力状态,不如老方法.不过既然是新技术,应该有它的道理.
也许是徐建老了,缺乏冲劲,不能想象一个小小的课题组,敢于直接将课题投入工业生产,还包括专用设备的设计制造.徐建和科研院所打过不少交道,并不太信任他们,当然他不会对项厚旺说出自己对课题组不信任,只是说对此不感兴趣.课题组把小地方的人们对大科研院所的信任利用到了极至,而且胆大到“技术转让”是背着院所进行的,“技术转让费”不进入冶金研究总院,通过制造专用设备的厂在体外运转,项厚旺告诉徐建说,技术转让费体外运转的事不能让韩明昭知道.
项厚旺提出打算用已有的四个厂房中的一个建精铸厂,邀请徐建去考查.徐建对陶荫书说:“如果行的话我们一起去帮项总?”陶荫书说:“再说吧.”项厚旺也没响应,谈话中一带而过.到后来回想起这个小插曲来,徐建才悟出他们的微妙态度.
徐建提出精铸厂要有一般厂没有的陶瓷型芯生产线.讨论合作方式时他拒绝了技术入股,避免不得脱身(这个理由当然没说,说的理由是,这样,徐建带来的技术其它股东没有权力扩散出去).结果商定项厚旺借钱给徐建参股,以后用分红逐步归还的方式合作.

三十五

江泾市是吴江省海陵市管辖的一个县级市,海陵市不久前由县级市升级地级市,将广陵市东部的县级市划归海陵市管辖.从网上发现,海陵市在铁路客运上的特殊.一个小地级市有直达哈尔滨(经北京)、青岛、杭州(经上海)、深圳、广州、武汉、兰州的始发长途快车,这超过了省会的待遇.
元宵前,徐建第一次去江泾市时没买到卧铺票,估计到北京能补上卧铺,买坐席票上了车.同一座位格中通道对侧的同龄人(他打着红领带,说明正值本命年,六十岁)性格开朗,与身边几个年轻女孩谈得很开心.他的手机很高档,他说价值一万多元,是朋友送的礼物.他打电话告诉司机到站时间,让接站.他的车是奥迪A6.
徐建对明显地位较高而坐普通座席车的同龄人有些好奇,主动与他攀谈:
“本命年吧?打红领带.”
“来这里过年,女儿非让我打红领带不可.”
“你是哪届的?”
“六五级.”比徐建低一届.
“自己开公司?”
“我是公务员.”
“啊呀,你级别不低呀!”徐建知道公务员配车最高就是奥迪A6.
“副部.”
“认识钱智禄吗?他也是副部长.”
“不认识,他住哪里?”
“安贞北里.”徐建去过钱智禄家,不过是很早以前.
“副部以上都住万寿路,他是哪个系统?”
“国务院.”
“我是党中央.”
“怎麽坐硬座?为什麽没让省委给你买票?”
“没想到软席和软卧都没有票了.”他那级官员,车站是会优先的.
“你原来在什麽单位?”
“航天二院.”
“怎麽去了党中央?”
“曾庆红把我带上去的.”

到北京补上了卧铺,而且是下铺.徐建向吴江省的旅客问及海陵市在铁路客运上的特殊地位:“海陵是个小市,又不是发达地区,为什麽往全国各个方向都有始发直达长途快车?”给的答案是,梅道卦的老婆和儿子要在这里建大电厂,这是为他们服务的.
到江泾市后,项厚旺又是另一个说法.他说上一届最高领导人是广陵人,实际是海陵人,因为原来海陵属广陵管辖.这一届最高领导人是江淮省人,实际也出生于海陵.为了让两代领导人的家乡得到发展,海陵市在铁路客运上就有了特殊地位.
两种说法,第一种的说者对梅道卦家族表达了更多的厌恶.第二种的说者主要是不屑部门主管者的谄媚.也许两种说法都不反映事实,但肯定折射了民心.
对面下铺是一位“海归”,留学法国的博士,化工教授.他向吴江的企业转让了自己的技术,但关键点做了保留,是去做指导的:“技术就是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没人给你钱了.”
他有些偏激,徐建虽也偏激,不过都六十岁了,比他收敛一点.他攻击那些沽名钓誉取得高位的“海归”:“向永禄什麽也没干,出国拿了个博士,回来说什麽谢绝了各方的高薪聘请,回来报效祖国.为捞好处脸也不要,国外都是自己去求职,哪里有你没打算去,人家都来高薪聘请你?这种人真就得志.”向永禄位居国家最高科技职位.
后来为了检验他的说法,徐建上网查了.七十年代末刚开放时向永禄得到洪堡奖学金,比西京工业大学林骝早十年.1981年向永禄拿了博士回来,1983年当了所长,1985年当了副校长,然后一路高升,直至两院院士,占据了国家最高科技职位.不过网上说他有二十项专利,科技上惊人的高产.中国专利制度建立于1984年,那时他已居领导地位,哪里有时间搞科技?1981年到1983或1985年,短短几年能取得如此多成果,绝非凡人.徐建想起严志武到曙光公司网站查出,没听说搞过什麽课题,才当一两年总工程师的魏鹏名下的科研成果奖足够当上院士,不由得对向永禄的科技成果是不是占有了他人劳动也产生怀疑.
这位“海归”的博士是干部家庭,但是对毛泽东极为反感,他指责:“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不能独立思考,盲目崇拜毛泽东,跟着他把国家搞得一团糟.”徐建解释许多人都是政治环境所迫,他不以为然(看来他不懂,当年如果像他现在这样谈论毛泽东,会落得什麽下场).徐建说自己也不认同毛泽东,他说徐建是吹牛.徐建说他当时年龄太小,看法幼稚,他翻脸了,不和徐建说话了,徐建好不容易才恢复关系.好多个小时面对面,翻脸了多尴尬.
徐建的家乡景色和江西一样:一个个村庄像稻海中的岛屿,树冠中隐露村居屋顶.而与徐建的家乡同一个省,离得不远的海陵市是徐建见过的景色最乏味的地方了,平原上一排排平行排列的房子,相隔约一华里,每排是一个村,一华里的间隔就是这个村的田地.村舍也都一个模样,既不像洋房,又不是中国传统民居.村里的树也是一排,直溜溜的没有冠.
项厚旺的老厂区在村镇上,六个厂房并排,每个约一千多平米.两个二层小楼,一个是办公楼、一个是食堂及休息间.铸造主要是离心铸管,也有砂铸及水玻璃涂料精铸.有铸管的加工及焊接车间、机加车间.产品主要是钢锭加热炉的热辐射管、石油炼化塔内的热交换管.
离心铸管的技术关键是涂料,涂料干燥后的孔洞使铸管表面形成均匀漂亮的细乳头状突起,增加散热面积.涂料技术是从四川国有石化设备生产厂雇来的退休工人带来的,他们多数都因年龄原因离开了,只有两个还在,专配涂料,其它人配的达不到他们的效果.
开发区和城区紧连,没有边界.项厚旺的新厂区在开发区边上,开发区看来还要外扩.相邻的是个连续铸铁管厂,除了厂区占了很大地盘外,产品堆放场也占地很大.吴江省工业资源、能源、土地资源与东北比都差得多,勃海湾及辽东半岛有很好的港口,铁路公路交通发达.徐建觉得东北有条件发展工业的地不用,而这样用吴江省这个鱼米之乡的宝贵耕地太可惜.

三十六

徐建把厂房规划做好,列出需要购买的设备和自制的设备、工装,陶瓷型芯生产线设备、工装则由徐建负责安排.然后他带负责新厂区的原生产科长秦宏才回金都,领他参观了美籍韩国人的精铸厂和曙光实业总公司铸造厂,让他对生产线和设备、工装详细的了解,回去后组织生产线的安排和自制设备、工装的制做.徐建让林婉的妹夫(徐建的连襟)制做陶瓷型芯生产线设备、工装.
石英玻璃基陶瓷型芯烧成温度范围很窄,曙光公司工艺要求是1170~1180℃,温度低没有强度,而烧到1200℃石英玻璃转变为方石英有很大的体积变化,陶瓷型芯就裂了.陶瓷型芯烧成炉要求温度均匀、控温精确.动力装备材料研究院、曙光公司等这样的单位用的都是钟罩炉,价格很高,陶瓷型芯烧废的事还时有发生,一般精铸厂少有使用的.徐建搞了一个石英玻璃基陶瓷型芯粉料配方,烧成温度范围宽得多.他出资让在勃海市的连襟搞了一个小作坊,生产陶瓷型芯粉料为精铸厂配套.项厚旺预付一半款二万元,六月份林婉的妹夫(连襟)制做好生产线设备、工装并发到江泾市.
项厚旺通知徐建,一切准备好了,让他过去着手建生产线.徐建带尤殿桓和他的妻子以及一名曙光工学院应届大专毕业生去了江泾市.徐建告诉尤殿桓,生产线建好后自己要走,留下他组织生产,答应给尤殿桓的工资3200元,他妻子及那名大专生1700元(秦宏才工资2500元).项厚旺租下江泾市纪委副书记的别墅给四人居住,精铸厂手续未办,支不出钱,四人的生活费徐建只好自己垫支.
项厚旺在饭店给四人接风与给妹妹过生日合并举行,饭桌上有项厚旺、徐建四人、妹妹一家四人及一位青年女子.对这五人徐建都没认真看一眼,因为项厚旺没有认真介绍,以至后来他妹夫到厂里去,徐建不认识他.
“这是徐工、尤工.这是我妹妹一家,今天是她生日.”
青年女子递给项厚旺一本像册,项厚旺很高兴地让徐建看:“我儿子的满月照.”
项厚旺四十一岁,农村人结婚早,大女儿二十多了,在北京上大学、二女儿十岁多,上次来就见过.项厚旺虽然个子稍矮,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之间,但长得很好看.他妻子中等身材,长得很好看,而且显得很年轻.两口子就是走在大城市的街上,看上去也是很不错的.上次来徐建见过他妻子,完全没有怀孕的样子.
“上次我来,你老婆...”
“你不要问了.”
后来在新厂里,管基建的鞠主任找到徐建:“徐工,你看看这是什麽?”
“U盘.”
“能不能看看里面是什麽?”
“你们的电脑不知怎麽搞的,一打开就不停地自动跳出乱七八糟的网页,一直跳到死机,用不了了.你得找人来看看.这U盘怎麽了?”
“门卫的女儿在延陵市,和老板的二奶是朋友.这是她爸爸让我替她转给老板娘的,我不敢转.”
“为什麽不敢转?”
“老板的儿子满月,我们都去延陵市吃酒了.我怕是二奶拍的录像,去气老板娘的.”
“老板娘知道二奶吗?”
“不清楚,可能不知道吧?我们都瞒着她.”
“上次我从延陵市坐火车回去,项总和我一起走,没到火车站他就下车,就是去二奶哪里吧?”
“是的.”
“项总妹妹过生日请我们吃饭时,给他儿子满月照片相册的女的就是二奶?”
“长什麽样?”
“我没看.”
“应该是.”
......
徐建还参加过几次饭局.
一次是上海的几个客人,徐建旁边那个上海老板,和徐建一样,不肯吃河豚.上次来瞒着徐建让他吃过,吃完才告诉他.徐建没觉得好吃,以后就再也不吃了.
一次是老厂那边让徐建和日本客户谈铸件技术条件,项厚旺手下的陈总领去城里吃饭.三个日本客户与徐建比,一个小两岁,一个同岁,职务最高的那位比徐建还大两岁,都矮,略胖,都不显老.他们夸徐建身体强壮,陈总比徐建高,一米八二,又瘦又驼背.中间商的那个日本人及他的中国人雇员也瘦小.饭后陈总告诉徐建:“他们要去找小姐,我们不能招待他们了,日本人都这样.”徐建以前就听说过日本男人的劣习,这次领教了,六十多岁了还这样.
一次是请银行管信贷的,项厚旺向不同的几个银行都申请贷款,他们几乎都是在午饭前来谈,经常要请他们吃饭.鞠主任说项厚旺三台轿车,一台老板娘开,一台让银行信贷员借去了,剩一台忙得不可开交.饭桌上银行信贷员问徐建,冶金研究总院这个项目怎样,徐建说自己是搞精铸厂的,不清楚冶金研究总院项目的事.
原定精铸厂三个股东是项厚旺、一个搞消失模铸造的张老板和徐建.项厚旺把张老板从股东中排除了,精铸厂股东变成他、徐建、陈总.但他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搞这边的事,除了老厂客户外,剩下只有一件:为争取贷款所需要做的工作.他的心很大,下一项要进行的是氩氧脱碳的超低碳不锈钢铸造,厂房、设备计划五千万元.还有CPC轧辊铸造、CPC轧辊加工.还有锻造厂等,总投入一亿多.徐建问,这麽多贷款,利息多少?他说年息6%,但批了高科技就能贴息、免息.徐建问,市场前景怎样?他说有了高技术就会有市场.
项厚旺看来并没有进入过上述市场,完全靠贷款,背着沉重的利息压力搞基建,徐建可不敢这麽干.但他以前也听说过,只要能把钱贷到手你就是大爷,就是砸锅了,各方面也得维护你.要不然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们的损失也找不回来了.

三十七

一到新厂徐建就觉得不对.新厂只是厂房间隔了一下、焙烧炉和中频炉主体就位了,但因货款不到位没完工.除林婉的妹夫制做的陶瓷型芯生产线设备、工装、熔蜡及蜡脱水设备外,其它该购制的设备都没踪影.秦宏才说,设备确已订购,因无钱取,被制造厂卖给别人了.自制设备、工装也没做.更大的问题是,向电业局买下新厂区应付的二千六百万,因为贷不到那麽多款,还欠八百万,电业局威胁要停电.将新厂区押出去贷款,银行谈来谈去,总是不放款,现在靠挤老厂的生产资金运转.老厂的生产资金,国内产品靠预付款,外贸产品则拿合同和外商开的信用证贷款.
翻看当地报纸的企业登记公告,徐建发现在同一页上项厚旺的新厂登记了,老厂也重新登记了,都是有限责任公司.老厂注册资金一千六百万,新厂注册资金五千万.项厚旺二千六百万买下新厂区一百二十亩地和一万六千平米厂房,徐建估算当时地价十万一亩.据说地价已涨到二十六万五千一亩,加厂房,再算点别的,新厂注册资金五千万说得过去.项厚旺分别登记老厂和新厂,按徐建理解,新厂如无法支撑,老厂可不被牵连,还能继续运转.
至于项厚旺三年以前说过的,他获得五千万无息贷款,可以挤出五百万开发新项目,徐建觉得要不是子虚乌有,就是当时他正在争取而实际并未到手.就像如今指望冶金研究总院这个“高科技”项目获得大笔免息贷款.项厚旺现在这样进行大笔投入,徐建觉得赌注下得太大了,自己六十岁的人不能陪着他四十岁的人玩.
除银行的人外,新厂总是有一帮帮西装革履,夹着手提电脑和文件包的人来与秦宏才谈合同条款.这些人中以卖美国不锈钢氩氧脱碳设备的代理商派头最足,除秦宏才、鞠主任外,他们对其它人不屑一顾.他们的价格比国产的高一倍,徐建看了合同最后文本,他们在设备安装调试大项的最后一小项“现场清理”中除列出物品归属外,把人身意外责任由甲方承担一项放在最后.让人误以为是指现场清理的人身意外,而文意指的是整项工程的人身意外,徐建背后给秦宏才指出这个陷阱,但他不这麽理解.
新厂雇了六名工人.电工老范是城里人,四十七八岁,国企改制买断工龄后做过警务器材买卖,私人经销警务器材被禁止后又承包过电气工程安装,和陈总是朋友关系,是唯一签劳动合同的,谈好月薪1500元.他对工厂满嘴的瞧不起:“他们乡下人开厂,不行.”还有一名国企改制买断工龄的年轻些的化工厂工人,其余都是农村户口,但都不是农民:一个是为春兰公司干铜管的合伙制小厂的小老板,小厂被春兰公司拖欠货款拖垮了、一名钳工、一名女焊工、一名女纺织工.水管和压缩空气管路安装工程由同村的包工头老宦领人承包.徐建一面等待购置的设备,一面指挥这帮人建生产线,包扩制造自制设备和工装(需要机械加工的,由老厂进行).因为总是要等钱,工作进展很慢.
徐建从新厂雇的工人那里得知,项厚旺的厂一年只开两次工资,他们也接受了(不包括老范).徐建找秦宏才、鞠主任落实.答复是肯定的,每年八月末和年终开两次工资,但从不拖欠,有困难要用钱可以向厂里借支,他们都习惯了.徐建找项厚旺交涉,自己带来的人接受不了,项厚旺同意新厂按月开工资.
项厚旺事先与徐建有协议,徐建带来的人的工资由徐建定.电工老范1500元是自己谈的,其余五人项厚旺给他们定900元.女纺织工满意,垮台的小老板不在意(他背后告诉徐建,他是来学习,将来自己进入这一行),其余三人原来的心理目标是1200元.五人请徐建出面为他们说话,徐建说自己不能伸手太长,不过背后还是为女焊工说话了,她技术很好工作量最大,秦宏才请示后答应另外多给.
尤殿桓的头衔是车间主任,他妻子是检验员兼保管员,大专毕业生原准备培养为模具设计员.徐建带来的这三个人有些让他汗颜,除女纺织工外,其余的人头脑反应、工作能力都明显比这三个人强.除徐建外,尤殿桓是仅有的内行,但他得不到下面的服从.
那名大专毕业生更让徐建难堪,机械制图课不知他是怎麽学的,投影知识几乎没概念.需要加工的一些简单零件,徐建晚上在宿舍画出草图,让他照着画,让拿到老厂加工.秦宏才初中文化,图画得很漂亮,能搞机械设计.秦宏才看着他画的图直摇头,要让秦宏才知道他根本不会画就更糟了.学校发给了他电工操作证,但一些电气基本知识他都不具备.他又懒反应又慢,跟着电工老范布置设备电器线路,让他干的活有时老范扒开他抢过来自己干.
电工老范告诉徐建,陈总是副总经理,实际就是业务员,项厚旺欠他上百万元的业务提成费没给他,让他当精铸厂的股东顶部分欠的业务提成费.厂子还是村镇集体性质时秦宏才、鞠主任、项厚旺是同事,秦宏才是钳工、鞠主任是车工、项厚旺是业务员,他们分别比项厚旺大七岁和三岁,他们不把陈总当回事.秦宏才寡言少语办事谨慎.鞠主任开朗嘴快:“项总就是当老板的料,我们就不行,不管遇到多大的愁事,他照样睡得着觉(项厚旺每天午饭后要在厂里睡午觉),下棋还赢我.”鞠主任还说:“项总欠钱欠多了,背多少债还不了也不愁.”设备制造商不是钱不清不给货,就是留下尾巴,钱不清让你没法用.徐建不禁为林婉的妹夫制做的陶瓷型芯生产线设备、工装、熔蜡及蜡脱水设备余下未付的二万元有些担忧,考虑精铸厂将来要用他的陶瓷型芯粉料,他手里还有一张牌.
项厚旺揽来了外资企业的泵壳及油田用小型高压泵带导向器的外壳两种铸件,生产线没建成一直没法干.带导向器的外壳需用陶瓷型芯,七万多一吨.而套在它里面的封闭式叶轮可以不用陶瓷型芯,四万多一吨,项厚旺嫌价低不干.模具做出来了,用铸铝块加工的,很多砂眼,光洁度不好.陶瓷型芯做出来了,制模制壳生产线也可用了,试着涂了壳.后面的工作尤殿桓领着干就行了.
项厚旺找徐建谈,希望他真的投入股金.就是不掏钱徐建也早决定不跟着他一起玩了,只是以自己的为人原则,必须帮他把厂扶上马.现在就势提出退出,两个多月的工作,由项厚旺考虑给点劳务费就行了,今后有技术问题,如不需来现场则无尝提供咨询.他要求把林婉的妹夫制做的设备、工装余下未付的二万元给付了,项厚旺也答应了.这时精铸厂还未注上册,项厚旺又把搞消失模铸造的张老板拉了进来,由他出钱维持下去.徐建离开前见旁边厂房动土了,鞠主任说为了让银行有信心放款,项厚旺搞来一笔钱,让基建动起来.
尤殿桓是个吃了亏会拼命的人,徐建离开不用担心他.刚离开,尤殿桓电话中就告诉徐建,电业局把电停了,招的工人到老厂去干活了,他们三人留在这边.那名大专毕业生来电话,发工资了,尤殿桓3200元,他妻子1700元,都是按徐建说的办了,但只给了他1500元.他去找了,他们让他找徐建,让徐建给他们打电话.
“你怎麽也比尤殿桓的老婆有用吧?”
“是呀.”
“电工范师傅1500元,他比你强吧?”
“那是,强多了.”
“1500元够花吗?”上班有工作餐,一大荤、一素、一汤,早晚餐在家简单做,水、电不用掏钱,一个月每人连零花200元够了.
“够.”
“你没明白吗?他们已经给你面子了,没亲自炒你鱿鱼,要我开口.你现在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吗?”
“我先干着吧.”
“我还打电话吗?”
“不用了.”
电业局电停了好几个月,交付的样件因为表面光度不好没过关(烂模具怎麽干出好活?),项厚旺说设备、工装余下未付的二万元,其它股东嫌设备不好不肯付.徐建要求把给自己的劳务费寄给林婉的妹夫作补偿,项厚旺答应了,但至今未办.
这件事应了女儿的话:“爸,就你这样的人还到社会上去混?不让别人刮光了才怪呢!”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林婉[FFFFFF]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11, 2008 2:32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全文) 引用并回复

三十八

作为没有官位的上班族,徐建能有现在的经济实力的原因:
首先是庚子大学的硕士学位和在曙光公司工作.当年庚子大学一年才七、八十名硕士,而曙光公司则只有徐建一人.曙光公司经济处于困境,放开基层自己找饭吃.公司是知名企业,别人有了难题找曙光公司,机会就容易落到徐建头上.包括内部退休后,徐建能以个人名义为THO研究所搞研制,金都动力机械设计研究所铸造分厂肯给他配合都是这个原因.
为解决单位套换现金建立的帐户,本来是无利的.高额的(2%)工商管理费因为政策改变而免除了,为留住税源煤城的税务所主动地免去附加税(0.66~1.87%)和所得税(1.25%),天上掉下的这两张馅饼砸到了徐建头上.
按徐建建立的制度,本来特种工艺研究所的领导和普通职工收入拉不开距离.林中成建第二小金库,领导和职工收入距离拉大.徐建虽不是领导,但却是仅次于林中成之后的第二大受益者.
米竹林来曙光公司后,查各单位的小金库,冶金处查两大户--理化测试中心和特种工艺研究所.理化测试中心小金库让端了,管对外开发的人没事,从不过问对外开发,没拿到财权的一把手阚雨泉倒领了个处分.
特种工艺研究所的钱没损失,但对特种工艺研究所的调查一直没有结束,直到公司纪委书记调任工会主席,华丽丹任公司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才结束,那时徐建已经去南方照顾生孩子的女儿了.林中成给他去电话,说他们两人都领了个警告处分.回去后打听许多人,都说只知林中成领了个警告处分,没听说处分徐建.
华丽丹是文革前老的公司党委书记的儿媳,丈夫因家族性高血压让她早早守寡.她原是林婉所在的电子研究所支部书记,调到理化测试中心当支部书记.她和上下级的关系处理得都很好,一路提升,米竹林来曙光公司后,当了公司党委副书记.
徐建遇到阚雨泉,问什麽原因让他得了个处分.他说并不是因小金库,而是因将公司科研费套变现金发奖而得处分.用公司的钱谋利的大户是冶金科(好处处长肯定有份),但没听说他们为此被处分.
理化测试中心的小金库闵振武是交给华丽丹和副主任严右臣掌管的.(他们按处里的要求多往上交,除了在本单位参与分配外,处里给闵振武按上交额的15%返奖.华丽丹按党一把手与闵振武等额,副手阚雨泉和严右臣按闵振武返奖额的85%从理化测试中心本单位的小金库提奖.特种工艺研究所拒绝给处里上交任务之外的钱,头头因之也没有除单位分配以外的收入,这也是后来林中成觉得吃亏了而建第二小金库的原因--注:这不是阚雨泉说的,是徐建早就知道的事实.)
闵振武升副处长,阚雨泉接任主任后,理化测试中心群众因为知道单位收入多(阚雨泉说有两千万,但理化测试中心人数是特种工艺研究所的两倍),而群众分得少,有人“散传单”--往地上扔纸条,说严右臣贪污(文革结束后,把贴小字报视作违法,一般没人敢贴小字报).阚雨泉让华丽丹把帐本交出来,华丽丹说,那就拜托你替我照看女儿了,意即自己准备“进去”了.阚雨泉不想为难她孤儿寡母的,就拉倒了.
徐建懂得,阚雨泉说这些的意思是华丽丹不会认真查小金库,理化测试中心小金库让端了,总得有台阶下,就以私分科研费说事处分了他.
“你们又不是不能从外面挣钱,为什麽动公司的钱?我们就从不动公司的钱.”
“你怎麽知道你们没动公司的钱?你当过一把手吗?”
徐建回想起沈欣婵私吞了热喷涂厂房改造余款.林中成和自己哈工大的同班同学签了不少科研合同,也不敢说就一定没有猫腻.
米竹林把各单位的外办帐户彻底清出了曙光公司,特种工艺研究所扫尾工作而剩下的利润,按以前大多是要喂到大家嘴里吃大锅饭,到这时也没法喂了.这些钱的性质也无法定位,按项目计算该拿的钱,人人都拿到了.免税政策优惠的部分,国家要收回的也收回了.剩下只好自己留下了,同林中成建第二小金库一样,徐建也是仅次于林中成之后的第二大受益者.
徐建觉得自己财力不够,想与私企老板合办精铸厂,干自己想干的事的指望落空了,但并没死心.他打算学迟昌涵,用自己的力量买地、盖厂房、办精铸厂.
徐建离开几年后,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由部属企业下放地方,工农兵大学生颜铁立当了厂长,他的哥哥是市党委组织部长.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原有产品逐步差不多丢光了,和颜铁立同届的徐建的连襟是西安交大的工农兵大学生,当了副厂长、总工程师,请西安交大一名老教授作为顾问帮厂子搞的钢材校直机已成厂子的支柱产品.
颜铁立只顾捞,不管工厂死活.他将废品收购站收的废铁以本溪生铁(最好的铸造用生铁)的价格卖给工厂,他吃了差价事小,废品大量增加造成浪费也不说,产品质量下降失去市场才最要命.徐建的连襟对徐建说,他感觉颜铁立的目的可能是搞垮工厂,最后将这个国有企业整个侵吞.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地处市中心,大门正对中心广场.五层办公大楼的底层作为商铺出租,厂区面积约150亩,人员一千多,以前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部属企业.煤城市城市改造,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地块要改成商业街.在此前,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实际早已破产,约五十亩仓库及露天仓库已卖给开发商盖了楼.颜铁立用商业街改造拆迁费给职工买断工龄打发走了,只留几十人.
徐建的连襟拒绝了颜铁立的邀请,办了因病提前退休,去给一个私人工厂主打工.颜铁立以十万一亩的价格在经济技术开发区买了约十五亩地(徐建估计),盖了两个厂房,生产钢材校直机.颜铁立和四十多名职工买下四成多股权,国家股占五成多.职工买下的甚微,工厂实际已归颜铁立所有.颜铁立给工厂挂两块牌,立两本帐,挣了是他的,赔了算在国家头上,一个国有中型企业,不久将完全私有.
徐建可惜的不是所有制的改变,可惜的是一个中型企业(以前在当地几乎算最大的厂)沦为一个比作坊大一点的小厂.精于盗取国家资财的人并不精于企业经营,颜铁立的厂每况愈下,看来支撑不了多久.
经济技术开发区是1992年建立的成熟开发区,高速公路口,和市区紧连,在火车站和市中心之间,公汽线路从中穿过,水泥路比市里的路漂亮.开发区现在地价涨到十七万五一亩,据说评估年后涨到二十六万四一亩.徐建获得信息,第二期开发前,将第一期剩余的土地零地价招商,吸引优质厂商,土地达到“六通一平”,即土地平整,供电、供水、排水、供热、通讯、道路配套到红线。工业厂房免收基础设施配套费;热源建设费减半收取;建设工程质量监督费、规划放线费按国家规定减半收取。徐建赶去想检这个便宜.
推荐人是林婉勃海市的妹妹的同学,她是开发区规划局长,为他选了离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不远的六十米宽,一百米长方方正正的一块,东侧一个厂已建好,西侧是三角形的一块地,不好规划厂房,留给了别人.进区的条件,六千平方米地要求投资千万元以上,建筑面积4500平米,年销售额千万元,还有纳税额要求.徐建说自己没有这个财力,推荐人让他吹牛,不要说实话,现在没有人不吹牛的.
徐建的材料中说明自己要开的是精铸厂,采用硅溶胶锆英粉涂料和陶瓷型芯技术.附上THO研究所委托自己研制TW号机铸件的协议书,给开发区造成错觉,以为自己将来能承揽这类产品(这是最大的吹牛,因为这种水平的厂不能承揽到这类产品).开发区主任助理及招商局长谈话时,徐建如实说明自己的财力达不到要求.徐建还是得到了这块地,在要和开发区主任签的合同中,他发现门槛并没有那麽高,第一阶段投资额达要求的四分之一,厂房面积达要求的三分之一即可.但最终要分阶段达到要求,否则要返回地价,返回免除的一切费用.
合同盖章前,徐建对招商局长说:“我只有第一阶段的能力,后续的投资我办不到.年销售额和纳税额更不用说了,我得做亏损的准备,到时拿什麽返还你们呀?”
招商局长说:“你的厂你说了算,跟主任签合同时可别说这套话.”原来进区的高门槛及土地转让合同的条件只是给人看的,不必认真.
徐建交纳了土地转让金159万、税金6.36万、规划费1.15万.开具了土地转让金发票,这六千平米土地就归他了,半年后不动工,土地将收回.随后土地转让金159万以退回基础设施配套费的名义还给了他.

三十九

徐建清楚,自己要办的精铸厂是无法在普通铸件的市场上竞争的.
当时镍的价格是二十五万一吨,304钢含一成镍、二成铬,铸件价格是四万多一吨,如果像曙光公司用金属镍、金属铬配料生产铸件肯定赔,精铸厂都是用边角料生产铸件.
民用品精铸厂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原料.依葛泉市一个生产表壳(徐建估计是电子表)的私营精铸厂到金都铸造学会求援熟悉材料的铸造工程师,退休返聘的原精铸车间技术主任尤廉思是学会理事,推荐没有续返聘的原铸造研究室工程师常永顺去,同去的还有铸造研究所一位退休“专家”.当时就给了每人2700元的往返机票钱,答应月薪5000元,做顾问,不用正常上下班.常永顺心虚,找徐建要求他做后援.
作为铸造第一所的专家,义不容辞地要站第一线,常永顺主动往后梢.常永顺给徐建来了电话:“合金钢强度达不到标准,铸造所的那个人让加合金元素,都加过头了,怎麽加都不行,怎麽办?”
“合金元素是管淬透性的,你们小铸件,有点就够,加什麽合金元素!?碳管强度,提点碳就行.”铸造所的“专家”是个白吃饱.
第二次的事就难了.
老板买了一大批202钢边角料,想用来代替304钢.都是奥氏体不锈钢,202钢用一成的锰和0.25%的氮来顶一半的镍.常永顺给徐建来电话问,铸件有麻点怎麽办?
202钢里的氮是气体,不急冷凝固会形成气泡小麻点,工业品不要紧,表壳可不行.
“这可不好办,我只有一个办法,不逼到头上尽量不要用.往钢水里加钛铁(给他计算了一个加入量),钛和氮生成氮化钛从钢里析出来把氮去掉,但钢可能会被磁铁吸(老百姓检查奥氏体不锈钢的办法).”不知常永顺是否采用此法.
两人待了一个月,老板说:“现在没多少活干,你们先回去休息,等忙了再去请你们.”两人来回都没舍得坐飞机,每人剩了六千五百元.
边角料一般来自广东,那里有大批的不锈钢冲压件生产厂产生边角料,还有进口的边角料.
项厚旺不知通过什麽渠道,把曙光公司的高温合金废料包了.像这类国有企业的料,私营厂主都是经营了多年打通的渠道,他们花在这些渠道上的费用损失,受贿人员不但能让他从材料重量、成色上找回来,而且还能让他有额外的赚头.徐建可没有这种能耐.
从劳动力成本上,曙光实业总公司铸造厂工人月薪500~800元,工段长才1000元.星期日加班不但不按日薪的二倍给,连日薪也不给,只发10元的补贴,一个月发几十元奖金.这还是集体制企业,领导权力有一定限制.估计金都市的民营企业普通工人的待遇不会更好.
项厚旺老厂的工人没有正常工资,只有一个代表等级的比例.从熔炼、造型、浇铸、清理到最终出成品,按吨位提一定总额的工资,所有工序的工人大家分.任何一个工序,哪怕只是一个人出了差错,产品报废,大家都白干.
这在曙光公司是不可想像的,职工还不造反了?前面说过,工厂之间、车间之间、工序之间、操作者之间隐瞒真像、推诿责任.生产事故、质量问题的处理都耗费在这里,大多数都是一笔糊涂帐,不了了之,最后一切损失只能由企业承担.
项厚旺将风险一古脑推给了工人(废品率造成的辅助材料和能源损失已先计入成本),老板只赚不赔.这避免了国有企业的弊端,但对工人是不公平的.
对国有企业工人中普遍存在的毛病徐建是很生气,但自己办企业他也拿不出集体制和私营企业对工人的狠劲.
大宗民用产品都是微利,是榨尽了原料的利用率,榨尽了劳动者的血汗实现的,实际上应该是亏损状态.徐建知道很难在这个市场立足.有利可图的工业品大都在国有企业,要进入这个市场,需要拉关系,也就是行贿.徐建从未亲自行贿,怎麽和人家说话,怎麽给人家递钱,不会.唯一的一次,THO研究所合同第一次付款后,林中成和徐建从小金库领出四万元去送礼,被谢绝了,回来把钱又还回了小金库.如果派皮定国之类去,这钱他们肯定自己揣兜里不还小金库.打这些年交道后知道,THO研究所不用行贿.
徐建打算上陶瓷型芯技术是因为了解到,窄通道封闭式叶轮(像项厚旺揽的油田用小型高压泵带导向器的外壳这样的铸件)一般厂没有陶瓷型芯技术干不了.
十几年前日本三菱公司应急发电机组的微型透平的零件与THO研究所SI号机的几乎一模一样,徐建对此一直就存了心.现在上网一查,国外正在发展微燃发电机用作分布式电源,组成热电联供或热电冷三联供机组,而国内还没有产品.THO研究所的系列微型透平如果用于微燃发电方面,由民营企业来开发,自己就有机会介入高端铸件的生产.
他去找金文禄,他读本科时是热能系,虽然现在作为博士导师领导激光试验室,但与热能系应该还保有联系吧?如果庚子大学热能系做科技牵头是不是能办成这种事呢?金文禄的话让他失望.他们背着寻找经费的沉重任务成年东奔西走,有这样的系统工程他们也愿意分一杯羹.庚子虽是数一数二的大学,TH动力装备总公司或SE动力设备总公司系统要搞的话,有本系统的大学,但哪里轮得上他们呢?
打开互联网,输入钱智禄三个字,就会出现许多的消息:钱智禄对这件事怎麽说、对那件事怎麽说...徐建也多次在中央电视台的电视新闻上见过他出席会议讲话的影象.他得出印象,钱智禄是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六四事件那年金文禄告诉徐建他所看到的与报道不同的真像,骂梅道卦.钱智禄那时还是司长,单位还是在中南海里,他告诉徐建说,午饭时他常在食堂遇到梅道卦,人挺好的(不那麽该骂).徐建因此有个印象,他有很多机会接触最高层.现在他虽然从排位第一的副部长退下来,当了全国政协委员,应该还保持有一些影响力吧?
他的单位已搬到大街上,徐建想不到他的办公室如此简单(前文说过).他说徐建关于THO研究所的系列微型透平用于微燃发电方面,一方面有利于发展经济,一旦特种系统需要,还可迅速转入生产特种系统产品方面的想法是有道理,但涉及到特种系统的事,圈子外的人是一点边也摸不着的.他对自己在媒体上被看成是那麽有影响力不知情,说作为一个咨询机构的负责人,他并没有什麽影响力.他的工作只是做做调研、写写文章.他的调研、文章中央领导怎麽看待,甚至看了还是没看,他也不清楚.
经过这麽一聊,徐建感觉中央机关和曙光公司差不多,钱智禄也就像个公司主管白领,干着自己的文牍工作,和别的部门没有什麽联系.如果中国是一张有十三亿个结点的大网,各结点间的连接有的是导线,有的是绝缘线.处于接近中心的接点,或许与权力中心是绝缘的,钱智禄好像就是这样.某些边缘的结点,倒有可能一路导通到权力中心.
介入高端铸件生产的想法看来还是遥远的事,徐建打算等THO研究所付请研制费,资金充足一些再动工建厂房.THO研究所从年末封帐,第二年二季度才恢复结算,建厂的事就暂时放下了.

四十

徐建要自己办厂,遭到林婉和女儿的反对,林婉在煤城的妹妹也反对.林婉的妹妹一直为他掌管帐户,这次为感谢推荐人--开发区规划局长,她请局长吃了饭,还给了她三千元谢金.林婉的妹妹说,以后各个主管部门来伸手的人还多着呢.徐建顶着家人和亲戚的压力不肯撒手.
为了将来的办厂,他去走访曙光实业总公司铸造厂,半年形势的变化让他大吃一惊.原材料突然大幅提价,徐建给项厚旺建生产线时镍还是二十五万一吨,现在是四十多万.热处理炉用的耐热钢底板,含镍二成,含铬二成半,过去八万元一吨有利润赚,现在用户把价格提到九万,可以算出,如果用金属镍配制炉料,铸件价比炉料费还差得多.304钢铸件用的边角料半年前一万六到一万八一吨,现在三万六一吨.
集体所有制的曙光实业总公司铸造厂一些贵的辅助材料,如用作分型剂的硅油自己不买,到母公司曙光公司的精铸车间去找熟人“要”(应该说偷).但曙光物资回收公司兔子不吃窝边草,高温合金废料实业总公司铸造厂买不到,项厚旺这些私企主把曙光公司的高温合金废料包了.实业总公司铸造厂的料是从石化等工业部门的企业(当然都是国有企业)买来的,有相当多的存货,否则就死路一条.因为亏不起而放弃订单,客户可能就一去不复返了.
徐建原计划是用退回的土地款盖两千米厂房,余下的现金购制最低限度的设备、维持小规模生产.(女儿自己买了房,在依葛泉给女儿买的房空出来了但不想卖)金都多余的一套房和北京空置的一套房(与THO研究所住宅区相邻,到北京办事住着方便)工厂亏损资金不足时可卖了补贴.
生产资料如此大幅度上涨,实现原计划不可能了.全部现金都用上也可能不够盖厂房、购制最低限度的设备.在这种形势下进入铸件市场也不现实,生产就大亏,还不知何时亏到头.
更让徐建感到害怕的是自己的直觉:通过对股市、楼市等的操控和以温水慢火煮青蛙的方式维持物价上涨以缓解大量储蓄的压力已经不够了.国家要动用通货膨胀的手段,而且通货膨胀不会是短期过程.徐建不禁背脊发凉,如果自己已经动工建厂的话,等待自己的将是破产的命运.
徐建知道国家动用通货膨胀的手段也是没办法.老百姓是活该,辛辛苦苦挣命,赚来的钱舍不得花.对国家来说,大量的储蓄就像头上悬个大水库,时时担心决口.对手中有权的人来说,又是多大的引诱!
不过这麽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照这个说法,英国鬼子用炮舰轰开国门,让我们买它的毒品来吸也是我们活该:我们辛辛苦苦生产瓷器、丝绸卖给人家.自己粗茶淡饭,人家的东西什麽也不买.人家钱不够花,只好抢了.
林婉和女儿对徐建打退堂鼓感到高兴.徐建这次听从的劝告,把准备盖厂房的钱,在依葛泉买了两套酒店式公寓--他不甘心存着钱等着挨通货膨胀宰.虽然依葛泉是全国房价最高的城市之一,大家都认为当时房价到了顶(确实是顶),但徐建无路可走.股票两年涨了五倍,目前不敢进,徐建留一部分钱,等待疯涨的股市大跌.
徐建相信国家是有能力控制股市和房市的.股市既然疯涨了两年,也可以让它大跌.大多数进股市的人都有赌博的心理准备,“愿赌服输”.房市与股市不同,徐建认为国家会小心地控制房市.既要控制不可疯涨,也不可让它大跌.
那些在媒体上辩论房价高不高的“正”、“反”两方“经济学家”在徐建看来都是“托”,在舞台上“说相声”,耍弄老百姓.不排除一些人凑热闹,指望以媒体上有自己的声音来证明自己也是什麽“经济学家”.
徐建不信“炒房者炒高了房价”、“地方政府鼓励高地价,提高地方财政收入”是高房价的主要原因的说法,也不信房价要下跌的说法.房市中虽有炒房者,房子更多的还是大多数老百姓家中最大的一份财产,眼看着自己的财产贬值肯定违反他们的意愿.国家不会这样办,也没必要这样办,通过房价跑不过通货膨胀的步伐这种隐性形态来实现房价“下跌”就行了.
女儿花二百万买了一百四十平米的房自己住,现在涨到三万一平米、花每平米一万在临澳市买了总面积四百多平米的别墅作投资,半地下的第一层加车库不计价,只按上面三层二百七十多平米计价,现在涨到一万八一平米.因为徐建不肯投资,她只得各交了一百万首期,办的按揭.她埋怨,如果当时一次交款买下临澳市的别墅,现在卖了就赚二百多万.如果早些投入房市,同是买两套酒店式公寓的这些钱可以买三、四套酒店式公寓.
现在已是无所事事的徐建只得应女儿的要求,和林婉去依葛泉市帮着带孩子了.空出来的房和新买的两套酒店式公寓一放租马上就租出去了:空出来的套房租给一对博士小夫妇,丈夫在香港供职.报业大楼和电视中心之间的那套酒店式公寓租给电台的单身女编辑.地铁口的那套酒店式公寓台湾的一个金融机构租来给台湾雇员住,它是来放贷的,捞几年钱就走.
依葛泉是中国最年青的城市了,二十多年前一个老人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全国各地的人都揣着钱跑来往这儿扔.曙光公司也来扔了不少钱,买的地后续盖不上房给收了,一个个厂也黄摊了.前面说了,唯一站住脚的铝型材厂,最后也垮了,便宜了迟图礼父子.
依葛泉市毫不含糊地发展起来了,开始市区里有不少工厂,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开车从依葛泉到羊城的高速公路两旁,厂房和工人集体宿舍几乎没有中断.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淘到了金,成了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当然也有许多国有资产在这里打了水漂,曙光公司除了在这里丢下一批职工外,早已是片甲无存了.
有句话说:“不到依葛泉不知道自己有多穷.”女儿对待生活的观念与徐建和林婉老两口大不同,按她的说法:“我们是穷人硬往富人堆里钻.”其实她也钻不进真的富人堆里,充其量不过是钻进中产阶级堆里.女儿住花园小区的小高层,周围的小区多数都是二十几层、三十几层的楼,小区确实是花园,一半是别墅,一半是十层的小高层.住一、两千万一套的别墅的看来是些老板(当然不是大老板).女儿家的法国雷诺四驱、日本帕杰罗与别人家的奔驰、宝马、保时捷比也显得寒酸.对门那家两口子都是公务员,男的是区局的副局长,女的是穿警服管经济犯罪的,人家还开宝马呢.

四十一

徐建去THO研究所清帐.微型透平设计室主管TW号机的副主任林远博士提升为技术处长,现在的所长、庚子大学的硕士梁雪就是从这个位子升上去的.原主管SI号机的副主任容福韶接替他主管TW号机.徐建开始接触THO研究所时,容福韶大学刚毕业,跟随任宇旺,跟徐建是老交情了.
容福韶告诉徐建,他主管的SI号机生产了三百台,停产不干了.这让徐建很吃惊,国家给了二十多亿研制费,摊到这三百台,比每台卖出的价格还要高得多呀!这是由于国际关系的原因吧?徐建当然不会不知趣的追问,而且很有可能他们也不知道原因.
徐建把对金文禄、钱智禄说的那一套话:日本三菱公司应急发电机组的微型透平的零件与THO研究所SI号机的几乎一模一样.研究所有一系列各种型号的微型透平,国内空气轴承、永磁式发电机也有工厂生产,如果他们的系列微型透平用于微燃发电方面,像国外一样发展微燃发电机用作分布式电源不是很好吗?而且据徐建所知,冰城公司正在以发展微燃发电机的名义和他们竞争研制TW号机.
容福韶听后马上介绍身后的人给徐建(徐建不认识,也没注意听清姓和职务,应该也是副主任吧,因为包括余正胄,没有官位的都在大厅办公):“......,他就管这事.”
这位主管告诉徐建,现在国内最缺乏的是分布式电站系统集成技术软件和懂得这些技术的人材.SI号机用于这方面不合式,因为它是同心双轴.TW号机用于微燃发电机很方便,高、低压压气机,高、低压涡轮和起动涡轮都串在一根轴上,轴前面伸出去带发电机就行了.所里已有规划,但TW号机还在研制,要成气候有待时日.徐建想借此介入高端铸件生产,这辈子看来是没指望了.
徐建几年前看过一篇文章,谈到日、韩、印、中各国的技术依赖程度以倍数增加,中国达百分之九十多,比印度还高一倍多.别的行业不清楚,西岳牌、中岳牌动力机械就是在S国和A国动力机械的基础上搞的,S国的专家还长住在公司帮助解决问题.技术先进的A国不去说它,S国在完全靠自己的情况下,发展独立的动力机械体系而与西方抗衡.中国与他们的差距越拉越远.
国内少有人真正投身科技事业.人们要麽以“科技”沽名钓誉作仕途升迁的阶梯、要麽冒充“科技”骗取财富.发展自己的微燃发电分布式电站产业,因为需要投资量最大的微型透平国内已有,开发系统集成技术软件,最理想的是在国外学得这方面技术的“海归”回国创业.
徐建终于成了一个寓公,每天买菜、接送五岁的外孙女上幼儿园、陪她到少年体校游泳.外孙女是体校最小的享受每月三百元待遇的学员,才学几个月,比她大两岁的一些学员就游不过她了.女儿指望她游泳取得成绩,以后靠这个能上好的中学、好的大学.
除了做饭带孩子,闲得没事,回想起过往的日子,有时会感到像一阵微风拂过脸颊,一阵悸动从徐建心里掠过.
“天上的朝霞,好像百花开放,树上的鸟儿,快乐地歌唱...我们每天起得早,起来就做早操.”在南昌法院前小学操场上每天早上听这只歌踏着步准备做早操、背着水壶,带着像小开花馒头的硬点心去春游,坐渡船到桃花岛看桃花.回想那些日子,心里掠过一阵幸福的涟漪,徐建真愿意永远不长大,一辈子留在那个年代.
回想江城钢铁学院广播站,回想到梁笛,心里掠过的是甜蜜的遗憾.高中的梅珍是徐建心里的女神,是他的暗恋,但没有心灵的互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的闵静虽是他选择的婚姻对象,并没有谈过恋爱,不成后内心早就平静了.那一次找梁笛谈话中,她身上的那一震让徐建感到了她的内心有自己,让他品位了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恋爱的感觉.遗憾的是因为家庭政治条件的原因抑制了自己的感情,错过了恋爱(哪怕是失败的恋爱)的机会,没有享受到青春年华应当享受的幸福.
与林婉两个人都是因为想要有个家走到一起,有经过长期共同生活形成的亲情,没有过恋爱的激情。从分娩室门缝看见护士托起刚出生的女儿时的心脏剧烈跳动,可以说是最强烈的心理感受了。其余的回忆徐建都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电影,激不起任何感情涟漪。
以前特种工艺研究所金属防护及电镀研究室副主任闵泉鼎对徐建说过,等将来退休了,要把自己一生的经历写下来。那时徐建想,一个小老百姓的经历写出来有谁愿看?以前有个故事,老婆出远门前怕懒老公饿死,烙了块大饼套在他脖子上,回来一看,他还是饿死了,那块饼他只咬了嘴边的那一点。徐建知道自己干不出大的成绩,因为自己就像那个懒老公。但虽然干不出名堂自己也要干到干不动为止,不花时间干那种自己不在行的事。
到如今已经是无事可干了,心里怅然若失、常飘过一阵阵的空洞的感觉。想起闵泉鼎的话,不由得也想写写自己的经历和几十年来的感受。坐到键盘前却茫然了,平淡的经历、感到渺小和不得不接受命运安排的无奈,有什麽可写?
一个单独的人的经历是没有多少价值的,除非它与某些历史事件或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构成了历史记录的一部分,他也因而成了名人或伟人。
明星们写出他们的经历和他们唱一首歌、演一部戏一样,能给喜欢他们的人带来一些娱乐。
叙述成功人士经历(是真的吗?)的书籍让人们趋之若骛,而想参照它走向成功,不外乎援木求鱼。
但从许许多多芸芸众生的经历中,总可以让人发现点什麽需要思考的东西吧?我们的命运怎麽会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该有些变化?我们能不能有些变化?或者我们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而放弃多余的思考?
三十年前的阴影还深深地刻在林婉心中。现在虽不像以前那样让人噤若寒蝉,也不是可以言所欲言。林婉看见徐建的写法表示反对,怕惹麻烦。怎麽写?学解君斋、杨愚这些主流名人?
导演解君斋花好几亿老百姓的血汗钱拍的电影,需要花公款组织人去看。倒是有“评论家”在媒体上捧一气、他厚着脸皮抱上一个奖杯,还到电视台上接受专访。演员杨愚一辈子装腔作势,现在老了还充权威,手执板斧对别人的影作乱砍一气。他们没麻烦,他们荣耀。徐建最讨厌他们。
不过徐建确实有心里打怵的地方,媒体上从不提供足够的信息,他必须使用传闻,而又没有落实传闻真伪的渠道。还有就是写了一气后,发现找不到地方发给人看,找了许多博客网站,看到自己写的东西是那麽的不合时宜,放到人家的东西一起,自己也觉得不伦不类。

四十二

女儿没学完自考大专就打工去了,是孩子们中第一个工作的。
徐莉的儿子大两岁,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后到外企惠普公司工作,做CT、磁共振、血管造影等设备的安装、调试、培训、修理。做到了片区的头、正式员工,年收入十五万。他告诉徐建,有同事在维修公司设备需要换件时,不用公司的件,自己买件更换,赚差价,串掇他也这样干。
徐建问:“他们地位和你一样吗?”
“我是正式员工,他们还不是。”
“你不在乎丢掉这份工作吗?”
“不想丢。”
他办了加拿大的技术移民后,跳槽到了一个小些的跨国公司,被派到温哥华去做同样的工作。
徐玉的儿子机械专业本科毕业后,不愿干本行,到北京一家代理华为程控系统的公司去当业务员。他到金都联系一单业务:华为、代理公司、甲方已经在一起谈好,华为按450万给代理公司,代理公司以总价700万卖给甲方,其中返150万给主管人员,余下100万是代理公司的运作成本和利润。徐玉的儿子来找甲方主管人员谈,背着华为把总价提到900万。因为华为知道的话,售出价450万也会提高。结果没办成,华为不全程参与的话,合同签不上。
让徐建吃惊的是,甲方人员贪污数额(比例)之大。外甥说,这比例不算大,特种系统的比例更大。还有一点徐建搞不明白,华为既然直接接触客户,为何“脱裤子放屁”,让代理公司去销售?他想出的答案是,这种所谓“代理公司”是贪污盛行的社会里,正常企业规避行贿带来的风险,宁可付出更大代价而利用的一个“行业”。
多年前,徐建和总公司F设计院老伍在曙光公司外宾楼除了搞过北方精铸中心规划外,还和他搞过TH动力装备总公司技术进出口公司派下的任务:应亚西国要求为给他们建一个特种工艺研究所(取名叫特种工艺试验室)搞规划。任务中途取消了,原因是技术进出口公司卖给他们的多台TH动力装备欠帐没给。徐建从这件事了解到,卖给亚西国的TH动力装备和建试验室都要通过一个三十多岁的香港人,他要抽取15%佣金,不过他说这钱大多数不是他得。当时徐建觉得很怪,两个国家之间的事,还要经一个与行业不挨边的人过手。
徐玲的儿子考大学时估低了自己的考分,没敢报本来按自己的考分完全能上的清华大学,复旦大学本科毕业后到北京大学念了硕士。他向美国发求职信,在四个发来聘书的公司中选了高盛,带新婚妻子去了纽约。
徐立的女儿国际金融本科毕业后,不听父母的劝说,大伯父和堂姐也劝不了,非去念上海大学的美术研究生不可,搞特种材料美术。谁叫她爸爸是画画的呢?英语很好的理科高材生,在文化课很差(艺术科对文化课要求很低)的同学中当然显得特别,处境不错。
徐兰的女儿本科毕业到北京工作。徐华的儿子本科毕业到依葛泉工作。
曙光公司科技开发公司开发科长应仲国,和徐建常接触。开发工作都是应仲国组织的,后升为开发公司副经理,经理是当官不管实事的。他因经济问题被抓了进去,查了一气没定罪又放了出来。他比徐建大一岁也早一年办了内部退休,开了个皮包公司搞锻件,模锻车间老姚给他打工。THO研究所模锻件的工艺都是老姚搞的。
徐建打算用项厚旺的五百万元为THO研究所建模锻厂(好在THO研究所不同意,没办成。如果同意办,肯定闹得徐建下不了台。项厚旺的五百万元百分之百是胡吹。),打算找老姚,那时他已不给应仲国打工了,老姚同意参与。徐建问老姚,应仲国的皮包锻件公司怎麽能存在?老姚给他解释了高端锻件市场的状况。
高端锻件市场中有三方:用户、特钢厂、(高温合金和高合金钢锻件)专业锻造厂。特钢厂提供高温合金和高合金钢钢锭,专业锻造厂为用户锻造。曙光公司是批量订购高温合金和高合金钢锻件的厂家,每台动力机械的压气机盘、涡轮盘、高、低压轴都是出事就要命的锻件,管理很严格。
高端锻件其它用户一般都没批量,用户不像曙光公司有管理经验。三方都是大型国有企业,人员都没责任心,进度、质量都得不到保证,应仲国的皮包锻件公司的作用就是做调动这三方人员积极性的润滑剂。老姚不给应仲国打工的原因是不愿参与做假,为挣这点工资钱而承担出事的责任。水力发电机的大轴要求锻棒有延长段,检测要在锻棒本体延长段上取样做。锻棒长度不够,无法本体取样,按规定就报废重锻一根,那就赔大了。应仲国让他做假的检验报告,而且对他态度不好,他不干了。
应仲国和徐建新近买了同一幢楼的房子成了邻居,前年儿子办了加拿大的技术移民,他给了三十万让儿子去了多伦多,儿子说有这些钱没工作也能生活好几年。去年,他儿子在澳大利亚做起了买卖。
徐建女儿的一个朋友,丈夫也是金都人,原来是省政府的官员,下海后办投资移民在温哥华住满了三年,在那里生了老二后带两个儿子回国了。她家有钱,买房都是现金,不按揭。在重庆、武汉买的房,朋友说好,她看都不去看一眼就汇钱让朋友帮她买了(不知本人不去是怎麽办的)。她劝徐建女儿也办投资移民去加拿大,说温哥华环境好,中国人也多。想到加拿大就去,想回国就回,随便得很。
徐莉的儿子也劝徐建的女儿移民去加拿大,可以和他的妻子合伙开美容院。他寄来手续(邀请信和他本人的工作、收入证明文件),让她去看看,觉得好就办移民。
表哥、表弟、金都的邻居、眼前的朋友都移民了,徐建的女儿动心了。外孙女的家庭英语教师(按小时计酬)琳达觉得不能理解。她是罗马尼亚人,会五种欧洲语言,在巴黎待过几年。她说依葛泉是她到过的最美的城市,巴黎也比不了。徐建的女儿家的生活质量,多数欧洲人都赶不上。徐建的女儿一家常去,也招待她和丈夫去的五星级水会,她在欧洲就从没享受过,太贵了。

四十三

徐建的女儿到广州玩时应聘一个香港老板当画师,那时她不到十九岁。五年间她跳了大小十多个公司,当过画师、广告公司平面设计、电脑制作、制版、策划、行政总管等,没有一家有国有成分,都是私营公司。她对这些老板都没有恶评,有的老板的经历很有传奇色采。
她说打工的第一个老板香港人日子过得很可怜,老婆孩子都送到美国,自己一个人到广州把开工厂赚的钱拿来“搞文化产业”--编小学数学辅导材料。老板舍不得住酒店,睡在公司(租的写字楼间),吃盒饭。编了两套材料,文案(女儿说他像个无赖,学历肯定是假的)没事干了不肯被解聘,威胁要去告老板没有与员工签劳动合同(当时几乎没有与员工签劳动合同的私营小公司)。老板吓得跑到香港不敢回来,结果是老板没解聘文案,文案也没去告老板,拿着工资没事干,优哉游哉。
女儿被徐建叫回金都后,跳了三个广告公司,一个制版公司。在报上看见康氏医药保健品公司招聘广告设计员,条件是可派到依葛泉分公司,女儿因想去依葛泉而去应聘了。
康氏两兄弟搞铝门窗装饰小个体户出身,哥哥搞成大装饰公司,弟弟更不得了,发展成金都最大的铝型材生产厂家《远大公司》。开始曙光公司的铝型材厂是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北山公司也办了铝型材厂。曙光公司铝型材厂垮了,北山公司铝型材厂不知是否也垮了。后来金都只听说远大公司,可能只有他一家了,曙光公司铝型材厂的技术人员也都到远大公司去了。
四十多岁的搞装饰公司的哥哥康老板与前妻离婚,与二十五、六岁一米七二身高的惠姐结婚后,拿出六十五万元办了康氏医药保健品公司,经理是中医学院毕业的硕士,惠姐管广告宣传。徐建的女儿把康氏妇宁的包装盒及广告宣传等搞完后,惠姐把她送去了依葛泉销售部。
多亏依葛泉销售部一把手的排挤,女儿跳槽了(否则会觉得对不起惠姐。后来惠姐到法国考查一气,回来康老板给她买了个红酒厂,她还邀徐建的女儿跟她干),一把手也因为二把手的一封告状信被炒了,销售部因为调去一人反而减员了。
女儿进了依葛泉第一高楼“地王大厦”里的公司当广告设计员,老板是倒卖钢材发家的东北人。老板有钱,“地王大厦”的房子也舍得当杂物库用。北到长春,南到依葛泉都有他的公司,开会时总经理一屋子。广告策划王姐说,老板文化低,搞不清自己的财产状况,总经理们都盼他暴死,好吞他的财产。老板遭人砍三回了,命大没死,王姐估计都是总经理们雇人干的,老板迟早要垮台。
女儿跳槽到一家服饰公司当广告设计员,女老板是保姆出身,会裁缝,对服装很有眼光。她口述,设计师画效果图,打板师傅(裁剪师)裁出样,做的女装就好卖(完全不符徐建的女儿的口味)。姐姐替她管500人的服装厂,妹妹负责采买布料(她要的布料的花色只是她用,印染厂不得为它人生产)。丈夫的工作最潇洒,管宣传,除了管广告部外(不怎麽管),成天与模特们混。当时公司在依葛泉有七家店,全国有四十家店,现在更大了。
广告策划王姐又邀徐建的女儿跳槽到她服务的公司与她配合。还是一位女老板,亿万富姐。老板要建一个厂,生产即时显示全部股票走势的股票BB机,需要做包装和宣传。王姐与老板及负责的副总不合离开了,广告部就由徐建的女儿管了,她又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女老板及负责的副总和她的关系很好,她打算在依葛泉呆下去了,徐建给她买了一套房子。
这位女老板与丈夫都是人大的金融专业硕士。她放弃银行的工作下海倒腾钱,她有一笔大生意徐建知道:依葛泉的大型燃机发电上市公司(技术人员多是曙光公司去的人)建设利用燃机尾气的汽轮机发电厂,全部资金都是她放的债。徐建去和燃机发电公司原曙光公司的同事探讨燃机零件国产化问题时他说过,发电公司的利润都被这位女老板赚走了。
女老板丈夫曾是一家大上市公司副总,坐过一段时间牢。徐建的女儿为她打工时她与丈夫刚平分资产,据说是各三亿元(后来离婚了),丈夫去武汉开发房地产,女儿还去武汉为他做广告宣传工作。徐建估计是她的丈夫利用上市公司为她做担保,从银行(当然有人配合)贷出资金再放贷,她的丈夫可能也是为此坐的牢。
女儿为女老板当行政总管,广告部交给了朋友。女老板借给同学三千五百万,同学发展成上市公司,她自己对工厂的管理和后来的投资却都很失败。股票BB机销售不好、一千五百万到厦门买地与别人合作开发房地产,由于合作方资金的问题失败、五百万买下江西一制药厂,组建医药公司也失败。女儿行政总管的工作也无事可干了,老板让她去坐镇广州,当华南片区销售总管。她不看好股票BB机销售,以在依葛泉已买了房子拒绝了。老板让她再去管广告部,她不愿朋友受损,辞职了。不过她和老板还保持良好的关系,后来老板为了躲避什麽事,在她那里隐居,从社会上消失了一个月。
这次辞职让女儿感到了危机,再也不是这只脚跨出这一家,那只脚跨进另一家了。她三四个月没工作,好不容易进了台湾人开的服装广告公司当策划。这是中国大陆第一个这种公司。香港有模特站,模特们在世界各地流动,模特站向广告公司发当时在站的模特资料。需要印制服装广告册的厂家到广告公司选定在站的模特,让她们入境拍摄。一般模特是每小时一千余元,是国内一般模特一天的价码。特别的模特单另议价。工作很忙累,待遇很低。
女儿看到这个行当不难干,正赶上林中成和徐建在依葛泉市注册了一个公司,就用这个公司和徐建给的钱,也开了这种广告公司。运转了不到两年,这期间谈对象、结婚、怀孕、生孩子。怀孕、生孩子期间无法照看公司,业务主任拉来单后,把摄影师拉出去,用公司设备自己干。女儿只好把公司解散了,只留下办事员给丈夫当业务员。
徐建的女婿原来是一个国有企业的销售员,辞职带着自己的表哥单干(借用朋友的帐户),收入虽比给企业干高些,但干不起来。有女儿的办事员和金都自考大专的同学两名女业务员后,表哥辞职了(他只能打些下手,跑不了业务)。
两名女业务员身高都接近一米七,办事员长得更好看,而且在国有单位当过办事员,伺候过领导,会“来事儿”(东北话,能领会领导的意图,以讨好的方式办事)。女婿的工作就是在工程上网招标前获得信息(到后来业务员也能做)、找到设计单位把自己代理的产品的标准做到图纸上去、找到业主单位的负责人见面、找到监理单位的负责人见面、与施工单位谈价。以后的事,包括交货、催款、打理收货员和仓库保管员,就交给女业务员办了。业务员除底薪外,提取毛利的一成(价差,不扣成本,提成很高了)。业务发展得大有起色,办事员一年收入十五万,同学也有八万。
女儿自己却没法干,只能有时当当司机(公司用车出远门了的时候送送业务员,不上楼、不进饭店),或以老板娘的身份拜访或接待供货厂老板。女业务员效果好大家都明白,工作中不免要遭受些骚扰。同学因为成果比办事员差得远,面子过不去走了。办事员干了五年,找个有资金的合作伙伴另立门户,代理她家乡的供货厂,临走还带走了一个订单。新招两名女业务员,徐建听女儿和她们通电话:“今天怎样了?...搂了搂肩膀?不过份吧?...没关系?那好,都这样,不在意就行。千万别多喝!”
女儿没事可干,很不是滋味。再到广告行业去打工,一是自己已落伍了,二是有家了受不起那种忙累。想在其它服务行业开个小买卖,看着一些小店前扑后继、开不久就关门歇业,没胆量加入那个行列。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挤了一千四百万人,比加拿大一国的人也少不了多少,竞争太激烈。女婿对自己买卖的前景也担忧。徐莉的儿子回来参加年度培训一周,女儿、女婿与他交谈后决定不去考查了,直接办移民。
看着女儿、女婿要移民加拿大,徐建当然要上网了解了解北美的情况,发现了酷我-北美枫论坛。他看了看,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放到这里不会显得太另类,而且是国外的论坛,可能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挺高兴的,把自己写了没地方放的东西贴了上去。

后记

这一篇写到这里该收手了。从头看了一遍,找几本小说对照一下,是没啥看头。
人家写的东西一般都有爱情悲喜剧,挺曲折的,让读者感情起波澜。我写的东西看不到爱情,纯粹是流水帐,而且是家常事的流水帐。
人家写的高级人物真是高级。高级知识分子搞的东西都是深不可测,记得看过一个挺轰动的电影,名字好像是人在中年吧,主人公女大夫的丈夫是一位科学家,总拿一本书做高深研究状(那是一本一厘米厚的《金属学》,给非本专业的大学生做基本了解用的教科书,材料学科本科生的教科书要厚得多)。高级官员则目光深邃、高谋远虑,让人肃然起敬。就是坏人,也坏得让你摸不着头脑。我写的东西里的人和我们普通人没什麽区别,提不起人的兴致。
没接触过的环境、没接触过的人、没经历的事,想编也难。有些编好的故事细节、收集了的一些传闻,文字不好组织没插进去,使得文章更不生动。
等我琢磨琢磨,看是先找个别的题目练练笔,还是把这篇再好好写写,让它真像一篇故事。
拜拜!
返回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Profile) 发送私人留言 (PM)
从以前的帖子开始显示: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论坛时间为 EST (美国/加拿大)
1页/共1

 
转跳到:  
不能发布新主题
不能在这个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这个论坛编辑自己的帖子
不能在这个论坛删除自己的帖子
不能在这个论坛发表投票


本论坛欢迎广大文学爱好者不拘一格地发表创作和评论.凡在网站发表的作品,即视为向《北美枫》丛书, 《诗歌榜》和《酷我电子杂志》投稿(暂无稿费, 请谅)。如果您的作品不想编入《北美枫》或《诗歌榜》或《酷我电子杂志》,请在发帖时注明。
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文责自负.作品的观点与<酷我-北美枫>网站无关.请勿用于商业,宗教和政治宣传.论坛上严禁人身攻击.管理员有权删除作品.


Powered by phpBB 2.0.8 © 2001, 2002 phpBB Group
phpBB 简体中文界面由 iCy-fLaME 更新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