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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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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FAFAFA]
林婉作品集

六品通判
(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六品通判<BR>(官儿做大了,保持廉洁哦)


注册时间: 2007-09-19
帖子: 11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二月 19, 2007 11:14 am    发表主题: 四十年来目睹之现状续一 引用并回复

两个圈子的人有时也会在一起讨论社会问题,往往是何武挑起的,不过往往是站在“对立”的观点上。
徐建认为双方内心看法是一致的,心照不宣地站在“对立”的观点上,以正反方的形式进行辩论,都是为了一种宣泄。
徐建知道这是危险的,一旦被告发,正方是安全的,反方则可能被打为“反革命分子”。徐建因此对何武怀有戒心。
而徐建与小圈子内有的人之间的交流则是直接了当的。
事实证明,一直到人们能相对自由地发表言论时,也没有发生徐建担心的事。

北京钢铁学院牡丹江的“同学”刘某内向多疑,他在不知情下追求了党委书记看中的“太子妃”,因此在车间处境不佳。
他怀疑大学同班同学,原来的班长,同在一个车间的岑光炜整他。
而徐建也担心有人会揭发自己讨论社会问题时的宣泄,不信任何武。
两人都觉得这种心理状况危险,一起找精神病的书研究。后来刘某还是精神病发,回牡丹江了。

二十一

既然提到了党委书记和“太子妃”,就先谈谈党委书记吧。

进厂不久,徐建遇见一个青年女工叫他叔叔。
交谈后知道,她父亲原来在江城钢铁学院工作,现在调回东北老家,进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了。
她刚初中毕业,没下乡直接进厂当了工人。
她是在江城钢铁学院看徐建打乒乓球认识徐建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当然是叫十七、八岁的高个子大学生叔叔啦。
那个小姑娘(徐建已毫无印象了)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足以让“叔叔”动心。
她一米六八以上,比她爸高,健美型,脸红扑扑的,开朗活泼。她就是后来的“太子妃”。

瘦小的党委书记靳观,身高不足一米六。1937年参加革命,不是七七以前,没赶上红军干部那个坎。十三级干部,刚够高干。
靳书记脾气很大,据说在承德钢厂当副手时差点动枪打九级干部的一把手。
靳书记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培植几个人,把原来盛京冶矿设备厂派来的全套班子赶跑了,只留一个不敢说话的窝囊废副书记杨久兴。

一个星期天一大早,多数人还在睡觉,独身宿舍的人发现,厂子两个大门全关上了,大家都出不去了。
门口贴着通告,早上爱国卫生运动大检查,所有的人不得离开自己房间。
过一会,靳观领着几名干部和几名背枪的基干民兵,直接就到一楼进门右手第一间敲门。
“谁呀?”
“检查卫生!”
“星期天一大早干啥呀?不开!”
靳观大吼一声:“基干民兵!”
里面的人听见了:“我开!我开!”
基干民兵踹开门把人抓出来。
“送劳教所!”
也没继续检查卫生,事情就结束了。
被抓的是一名电工,是个刺儿头,四十多岁了,喜欢舞文弄墨,曾给有夫之妇的同班女电工写情书。
不知什麽事他写了张小字报,有“孔雀开屏,前面好看,后面露个大屁眼子”的字眼,据说是暗指靳观的。
靳观把他送劳教所后,劳教所说没材料先是不收。靳观让先收下,后补材料。最后以破坏爱国卫生运动和流氓行为,劳教三年。

一个星期天,几个“臭老九”在厂内马路上打排球,西安交大的詹廷昭说了一句:“靳观语录,此处不许打排球。”
靳观夫人是隔壁省属企业煤城液压件厂党委书记,正好穿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回家,听见后告知了靳观。
靳观立刻召开党委会,要给詹廷昭定“反动言论”的罪名。
靳观原定的接班人党委副书记失宠了,靳观又物色了新的接班人,副书记成了靳观在班子里的对立面,他坚决反对,靳观打击詹廷昭的事没办成。

在这批大学生进厂前,大学讲师老迟调到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当相当总工程师的角色,与靳观住邻居。
他妻子解放时是解放军连级干部,老娘儿们家不知天高地厚,与书记夫人不对付,老闹矛盾。
靳观调查出,解放战争国共拉锯期间,这位工程师(当时十六岁)的地主哥哥反攻倒算,逼人自杀了。
这位工程师也跟哥哥去过那家,靳观以反攻倒算,逼死人命罪名,送老迟去坐了五年牢。
老迟回厂后(那时靳观已退休回家)对徐建诉说在牢狱中时的苦。他被关了五年,不让参加劳动改造,见不到人,与外界完全封闭,都要疯了。

工人们非常害怕靳观,从徐建的亲历的事就可说明。
冲天炉开炉准备工作,抓紧了也要上午十点做完,每天十点他来炉前一站,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工人们赶紧送风,炉子一开他走了。
炉子一开就不能停,午饭只能一边干活一边吃。下午四点多他又来炉前一站,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谁也不敢停止下料。
五点他下班回家了,炉里还一满炉料呢,干完收拾完,六点回家就不错了。
浇铸机的铸模是铸铁的,有冷却翅,加工一个要三天工期。里面是铁水,外面水冷,容易裂。有一次连续坏,备品用光了,再坏就接不上了。
这事报到靳观那里,他到加工模具的车间,走到车床前,轻声问一句“一个班干不下来吗?”说完就走了,结果一个班就干下来了。

徐建唯一一次与靳观面对面是一件尴尬的事。那是他刚结婚。工厂把紧邻的一家地质勘查队的地盘扩进来了,拆建还须等一段时间,就把房子分给职工暂住,徐建就住到了那里。
他的水缸没有盖,到车间拿了一个茶桶盖,走到围墙豁时正遇到靳观。两人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各走各的过去了。徐建第一次干这种脸红的事,就让党委书记撞上了,不无尴尬。
不过他也知道,厂里有几个人,用工厂的物资为靳观的家搞建设而很吃得开。

二十二

徐建有大学生们共同的优势--工资较高;
另外身材也高(当然不是按现今年轻人的标准);
发际线高点儿,但还不像后来那麽“拔顶”;
下巴有点翘,有人认为好看有人认为丑;
眼睛不大,但也没人说过他眼睛不好看。
北京钢铁学院的李国旺,就当面说徐建丑,他是徐建同一个小圈子的人。
何武虽没说过徐建丑,他们俩个在徐建面前都表现出对自己本人外貌的自信。
徐建其实觉得自己是不错的,还认为大多数人也看自己不错。
他们两个一米六八的小个子,大长脸,徐建认为他们比自己差多了。
徐建最担心的是那顶“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儿子”的帽子。

独身宿舍早一年分配来的省城中专生中有个女生闵静,身高一米六五、六,身裁很好,像貌也较好,眼睛含笑,只是鼻梁不高。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吸引了徐建,每次她见到他都主动打招呼,当时厂内也没有别的能吸引人的女孩,他注意她了,心里评价是“还不错”。
徐建在铝活塞班时,总和她倒同一个夜班,他的操作位置透过她的车间窗户,正好看见她开铣床的背影,整晚坐在那里看她的背影,想不注意她也不行。
长此以来,徐建迷上了她。
一天趁她宿舍无人,他进去问她有没有对象,她说年龄还小,不打算找。徐建认为她应该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而拒绝了他。
但过些天传出,她对别人说,她已拒绝了李国旺的求爱,李国旺还让一个小伙子来找她。
因为徐建并未直接求爱,她对外说出来,是不是向自己发出信息?
同一个小圈子北京钢铁学院的薛山对徐建说,何武、李国旺先前都向她求爱,被她拒绝了,他妻子(与闵静同一车间)可以出面为徐建介绍。徐建说不用,他自己办。
回家探亲路上徐建给她写了封信,将家庭问题写清楚,表示希望与她处对象。如果能接受,就给徐建家的地址回信。
徐建没有收到信,但她一如既往主动打招呼,徐建很痛苦,躲她,两眉间多出了一条去不掉的皱纹。

后来知道她有对象,是个县团级干部的儿子,也是大学生。
后来厂里进了许多回城的下乡青年当工人,长得最好看的是分到闵静那个车间的景雯,而且两人常在一起。她们俩个头差不多,景雯外貌公认的漂亮。
那时徐建每天到饭店吃饭,一毛钱米饭,一毛钱白菜豆腐。景雯中午不带饭,也到饭店吃饭。
一车间上下班时间看得不紧,徐建总比她去得早。她一来总是站在徐建旁边吃,经常一张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但徐建鼓不起勇气搭话。
徐建请艾颂为他介绍,艾颂经过一番调查后告诉徐建,她已经有对象了。

二十三

进厂后,对文化革命前期的事大家都不怎麽谈了。
讨论讨论怎麽理解《国际歌》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与《东方红》歌词“他是我们的大救星”之间的“辩证关系”、
讨论讨论刘少奇七大上首先提出毛泽东思想,带头树起毛主席这杆大旗,靠这个起的家。为什麽他又成了反毛泽东思想的头子,被祭在在这杆大旗下...
讨论者心知肚明,这都是带讽刺意味的宣泄,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有点说相声的味道。许鹤旺仗着烈士后代的身份,有时还会冒出些出格的话。
徐建与何廉占之间就不那麽隐晦了。他们能够直接讨论时政而互不设防是有个过程的。何廉占是中农家庭成分,西安交大七零届。
他们最早讨论时政是从说到参加“八三一”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开始。
徐建问:“你参加了八月三十一号的毛主席接见吗?”
“参加了。”
“我们原来不知道有毛主席接见这回事,只是听说可以不买车票去北京就去了。你们是去参加毛主席接见的吗?”
“我有神经病呀?”
...
徐建与苗青茂之间也能不设防。苗青茂是完全拥护毛主席的,从不说有损毛主席的话。
但徐建知道,就是当他面说些什麽也不会有危险。考虑他的立场,徐建与他也不谈时政。

徐建与何廉占谈起林彪叛逃事件。
徐建说:“毛主席说`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把林彪选为接班人,副统帅,目的就只是作为打倒刘少奇的工具。这回是兔死狗烹了。”
徐建又说:“毛主席大张旗鼓地宣示出来,看来他认为不管他做任何事都是人们必须接受的。”
“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他鼓捣高岗去拱掉刘少奇,发现拱不动就把高岗扔掉了。高岗、林彪两傻子。”何廉占对历史知道得更多些。

锻造班有一个从朝鲜回来的人,当时他是个连级干部,现在是工人(没搞清他的档案是否像大学生一样还放在组织科,)。
志愿军入朝前,他们早就打到南朝鲜南部了,几乎把南朝鲜完全打下来了。
后来他们军被美国佬掐在南部,为了救他们,扔进去一个师,才救出他们一个团,他们军其它的全部被俘了。
后来美国往回打,又快要把北朝鲜全拿下了,志愿军这时再入的朝。
看来原来说美帝野心狼侵略朝鲜,志愿军入朝反侵略不是那麽回事。

厂汽车队的几个司机是从越南回来的。
原来在越南一直有我们的军队参战,如果被俘了,不许开口说话,以免被认出是中国人。
说我们在国外不驻一兵一卒,这也不是真的。
据他们说,这些事外国都知道,只有中国老百姓蒙在鼓里。

二十四

后厂房的小冲天炉是配合浇铸机班的,开展了新产品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生产。
北京钢铁学院七零届学高温合金的薛山负责炉前处理和孕育,他一辈子也没干上高温合金,后来徐建倒是干上了。
北京钢铁学院七零届学铸造的宋蓝元,作为检验科的炉前检验员检查金相。
铁水经球化处理,在大量水急冷的离心机模内凝结成白口铁缸套铸件,然后铸件在高温窑中石墨化退火生成球墨。
球化处理工艺方法、球化剂的用量、冷却速度及冷却水的分布各种因素的配合好,才能得到好的产品。
徐建以后没见过有比这一时期他们干的球铁更好的,也为以后徐建念研究生以及在后来的工作单位解决一些难题打了基础。他们走后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球墨铸铁水平就不行了。

哈工大六六届铸造专业孙大柱在前厂房大冲天炉负责炉前孕育,炉前孕育是冲天炉最有技术的岗位,家庭出身不好,这就算对他的使用了。
六七届北京钢铁学院铸造专业华昌早就提为技术员了。
前厂房大冲天炉班长三十岁左右,很强壮,家庭出身不好。
一个老工程师在那里监督劳动,年龄很大,日本专科学校毕业的,不知是什麽问题。
据说老工程师原来工资二百四十元,原来徐建上的大学的党委书记,十一级的高干,才一百八十六元。
他每天要把生铁块用十六磅大锤砸开,三块一联的砸成单块。薄的还好砸,遇见太厚的,徐建砸开一块就累得不行了,一个老头儿,真够他呛。
他每天还要把一天用的焦碳和回炉料运到炉后。从来没听过他开口说话。
家庭出身不好的大冲天炉班长对他很凶,有时还用脚踢他,以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革命立场”。
孙大柱和徐建家庭政治条件都不好,对这个家庭出身不好的班长很鄙视。

技术人员两级管理,技术科的叫技术员,车间的叫施工员。
华昌最早调到技术科当技术员,他很生气,因为他成了老中专生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每干一件事都会被他们挑毛病,说不好。
车间有两个施工员。
宣宝力,广西人,七级工,头脑灵活。一米八二,块头很大,像头大熊。一次出差,在火车上同事被几个人追打,同事跑到他跟前,那几个人看见他,掉转头就跑了。
肖文,六十年代初中专生。

一次车间要徐建去画坦克变速箱箱体的铸件图,工作很简单,在原零件图所有需加工的表面加上加工余量就行了。但图很大,零件本身也复杂,要画好几天。
徐建不愿意,让自己画图,又不提拔自己到技术岗位。下面干活还有间歇休息,画图时间逼的紧,但不愿意也得干。
到楼上一看,宣宝力从发电厂低价(几乎白送)买了一台侧斗三轮摩托,拆了一堆零件正在修;肖文什麽事都没有,坐着发呆。
他们见徐建不高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辛苦你了!”

车间主任黎毅(那时是书记一把抓,他安排些具体事)真敢逆形势说话,他老说,就是要搞奖金制度,干好了就发奖金。他说也白说,哪里有办法拿钱出来发奖金?
型砂线回砂过筛后还有小铁豆,黎毅找徐建,能不能自己铸一个铁套,做一个电磁皮带轮,除去型砂中的小铁豆。
徐建说不行,必须用铜套,否则磁力线都从铁套里走,外面没磁。他好像不太高兴,嘴动了动。
事后徐建想,可能他想说起重的电磁铁也是铁壳。后来他也没再提,事情就过去了。

宣宝力、黎毅、车间调度钱英六都是头脑开放的人,改革开放后都自己开厂了。和徐建最好的浇铸机班第三任班长,后来当过车间主任,厂子垮后,也开了个铸铝小作坊。

二十五

浇铸机班是人员最多的班。一个班长,六台浇铸机每台俩人,往车上装缸套一人,推车一人,一共十五人。
班长是老工人,其余都是年轻人,和徐建都很投缘(但第二任的班长出了问题)。
评先进生产者,开始几次都评了徐建,车间平衡也有他,最终发布就都没有了,后来也就不评徐建了。

第二任的班长老毕是个山东人,五级工,大家不喜欢他,从不评他先进。他怀疑是徐建操纵大家,其实完全不是。
后来和徐建最好的小兄弟当第三任班长时,徐建告诉他,把荣誉给别人,带好这个班就是最大的成绩,说明你的能力。他也是这样做的。

何武和隔壁煤城液压件厂副厂长的妹妹结婚后也上机关了,后来史铁山调进了这个班,他是本地人,这时许多大学生已脱离了工人岗位,不知何故,他还没上去。
史铁山人懒,但脾气好。开大浇铸机时他给徐建搭手,干活不出力,徐建对他凶,他也不生气。(其实徐建自己并不记得对他凶了,是别人对徐建说的。)
一个过去被处理并开除的的职工来厂要求调查改正,厂里交到各个班组轮流批斗。史铁山把已落火的炉盖打开,让那人对着炉口低头弯腰,烤得他汗直滴。
徐建想起在学校时,一名被定为反动学生开除的跑回来要求平反。学校押着他,各系轮流批斗。
母亲的历史问题是个冤案,父母在家也讨论过,就是不敢翻案,他们害怕是有理由的。

一次史铁山在班上又吹他们北京钢铁学院是部第一院校,他高考平均七十分,够上清华。吹高兴了问徐建:“你们江城钢铁学院怎样?”
他以前吹他们学校,徐建都是不吱声,这次他直冲自己来了。徐建火了:“你算个屁!我八十七分。你吹你的牛,冲我来干什麽?”

车间牛富贵书记和史铁山的父亲过去是同事,史铁山提出搞一个链式传送带,这样就不用人工往外运缸套了。车间支持。
传送带由史铁山和徐建设计,很简单。电机、减速机。需要画图的是星轮、链节、轴和联接法兰。
史铁山画的图全错了,投影关系反了,右面画的是右视图。不过按今天看到的西方国家的图纸,他们就是这样画的。

车间树史铁山为榜样,车间要开大会,要浇铸机班在会上发言,表态配合史铁山,搞好链式传送带项目。稿子让徐建写。
全班开会,牛书记到班上来审稿。
徐建念了一遍,书记说:“行,大会你念吧。”
徐建说:“我从来不大会发言。”
书记说:“稿是你写的,就得你念。”
徐建说:“那你另找人写吧。”于是把稿撕了。
书记发表了一通言论,说:“一个人来了,我们就要查一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对共产党有刻骨的仇恨。共产党让他上了大学,不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上了大学不说明就是好人了。你在班上可能站得住,到车间就不一定站得住。在车间站得住,到厂里你肯定站不住。大家讨论吧。”
徐建瞪着他,他不看徐建。但班上谁也不发言。
他说:“我下个星期再来开会,处理这件事。”

徐建等着看下个星期他要干什麽。
车间大会没开成,下个星期过去了,不但没来处理徐建,每班要搞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员,又落到徐建头上。
徐建憋不住了写了一份报告,写给车间党支部和厂党委。报告的名头是:《关于牛富贵同志对我实施政治迫害的报告》。
报告准备直接交到牛富贵手里,因为他既是支部书记,又是厂党委常委。
写好后,徐建找荣恩柱帮他看看。他是老中专生,家庭成分也不好。当时也当工人。他技术好,徐建很尊重他。后来他做了徐建和妻子林婉的婚姻介绍人。
荣恩柱问徐建:“牛富贵点你的名了吗?”
“没有。”徐建说。
“没法告他,他不会承认是说你。”

传送带施工挖沟,班长老毕和史铁山(技术负责人)不干活。青工小张刚轮换上来休息,蹲在沟旁说笑。老毕溜哒回来,训斥小张不好好干。
徐建说,人家刚上来,你自己不干,瞎说别人。老毕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麽关系?意指这些年轻人都受徐建操纵。
徐建抓住他衣领,拉他到门口站着的车间副主任面前,要他向副主任说说那是什麽关系。
那位副主任是极左,文革初打人很凶,1977年以后被撸掉了。副主任没对徐建说话,转身走去一瞪小张:“都是你惹的祸!” 把他叫去训一顿。

史铁山后来对徐建说:“你不要那麽得罪人,老毕找我好几回,说牛书记老向他问你有什麽言行。他说不要总是他汇报你的情况,要我也要去汇报”
史铁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看来牛富贵一直在找机会整徐建。
不过徐建明白,牛富贵的行为与申洪潮不同,申洪潮是主动整人,牛富贵则是报复。

二十六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一个天车司机脸盘眉眼很好看,一米六五左右,体态略胖。缺点是走路像鸭子,不是淑女形象。这也可不究,但她好象对哪个男人也不感兴趣。
型砂检验员,车间团支书,一米七左右,相貌比天车司机差,两腿不直,东北人X形腿多,她却是O形腿。她的眼睛会说:"我是女人! "
一位女职员,江西老乡,要为徐建介绍对象。徐建提出就介绍型砂检验员吧。
介绍人后来回话,女孩家里很愿意,她找党支部牛富贵书记汇报。
书记对她说,徐建家比彭喜旺(省城中专生,家庭成分富农,团支书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帮助后与一名回城女青年工人结婚)严重十倍,党支部要是同意会通知你。
以后牛富贵就没下文了(这在"政治迫害"事件发生之前),型砂检验员就不敢和徐建谈对象了。

西安交大艾颂为徐建介绍他们车间的一名女工,相貌尚可,有女人味,个子不高。
徐建把家庭的问题告诉她,说如果相处,要接受他可能永远当铸造工人的现实。
她表示愿意接收,但在家庭的强烈反对下,没有进行下去。
她嫁给一个后来提拔为组织科长的省城中专生。

有人拉线介绍对象,由矿务局党委书记的夫人作为介绍人,在矿务局党委书记家见面。
矿务局党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平级,是抗日战争参的军,夫人则是地主家的小姐,解放战争时期参加文艺宣传队的,是矿务局总医院的中层领导。
介绍的对象是矿务局总医院的党员干部,培养对象。她工人家庭出身,比徐建大一岁,人黄瘦,徐建对她的外貌不满意。
徐建经过一系列矬折,年龄已二十八岁。同学们均已成家,他也希望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交往了下去。
徐建去过她家,父母很老实,弟弟妹妹对他都很亲热。交往时她表现出对将来关系的担心(担心徐建会离她而去),徐建内心也真的对自己没信心。
厂组织科的人告诉徐建,矿务局总医院组织科来看过他的档案。之后有一周她没约会,徐建觉得她可能有麻烦,写信给她,终止了关系。

紧接着荣恩柱介绍了徐建的妻子林婉。她父亲是矿务局总医院科主任,留日回国的。母亲是医院会计。
她一米七六,上下班要骑车经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门口,因为她的个头,引起过徐建的注意。相处半年后他们结婚了。
林婉1965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下了乡,回城进毛巾厂当了一年工人,提为生产调度,结婚时已是生产科长。

岳父母为他们借到一间房,就在她家对面。她家一子三女。他大哥的儿子11月6号出生,徐建的女儿11月30号出生。
她姥姥和妈妈忙于照顾她嫂子,不能来照顾他。东北坐月子又不能干活。
徐建每天中午都要回来做饭干活,没时间换工作服。
徐建回家时,头上戴着再生布的风帽(那种侧面和后面有一块长布,盖住衣领避免铁水迸进去的帽子),脚上穿着张开了口的,鞋面让铁水烧得全是坑点的翻毛鞋。
这身打扮在街上走,真引人注目。
半年后徐建住进了厂里的暂住房。后来厂里分了楼房。

岳父母给孙子买什麽,也会给外孙女买什麽。但是两个孩子在一起时,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孙子身上。孙子因为受到太多关注,很霸道。
徐建妻妹的儿子被欺负时她会喝斥侄子,徐建的女儿被欺负时林婉看着连声都不吱。时间长了孩子性格变得畏畏缩缩的。
徐建给林婉定了条规矩,回娘家可以,不许带孩子去。
徐建每次出差林婉都关照给侄子买礼物。一次她大哥出差却没给徐建的女儿买礼物,以后徐建再也不给买了。
一次林婉买了一个后丘(猪后腿)给娘家送去,父母留她吃饭,嫂子(他们共同生活)因她吃饭骂了她一顿。
后来女儿送到奶奶那儿回来后,性格变成“老子天下第一”了。

二十七

邓小平当了总参谋长,主持国家工作,整顿软、散、懒。
但又是批宋江投降主义和架空晁盖,又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大家都感觉宋江指的是周恩来,右倾翻案风指的是邓小平。
政治学习批宋江、反翻案,老百姓对这套政治把戏都疲遢了,虽然没人敢说什麽,开会也就扯闲话。

牛富贵离开车间,不当书记了。
自从“政治迫害”事件后,徐建从未正眼看过他。现在见他一脸落泊,遇见他徐建还主动对他点头。
新书记柳宝贵,是靳观选中的新接班人,和工人们相处得都不错,对徐建也很亲热。
徐建旅行结婚,回厂给工人们发了喜糖。柳书记没吃到喜糖来问罪,徐建说楼上的人没下来的,一律没得吃。

毛主席去世了。
徐建和西安交大的何廉占对毛主席都持基本否定的态度,认为他就是一个皇帝。
徐建觉得大多数学生内心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只是用隐晦的方式偶有流露。
徐建知道苗青茂不同,他是真心拥护毛主席。
徐建和何廉占对毛主席去世以后的形势做了分析讨论,结论是会发生内乱。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错了。

悼念活动过后时间不很久,徐建在车间里哼唱歌曲,柳书记听见了问徐建:“你很高兴是吗?”
不过徐建听得出来,他应该是给自己提醒,并无恶意。

1977年春节,母亲来煤城帮徐建带孩子,车间领导到职工家拜年,母亲在里屋没出来。
明知徐建母亲来了,领导也没问一声,更不用提问候了。徐建想他们这样不如不来拜年。

厂党委书记靳观退了,换了一个厂党委书记,有风声车间柳书记属于文化革命中有问题的人。
柳书记放弃车间管理,跑到浇铸机班拼命干活,不小心让机器咬掉一个拇指。
后来因为他在文革初期的问题,书记一职被撸掉了。1977年调资也没给他长工资。

三十多大学生,有的调回家乡了,其它都陆续脱离工人岗位,到1977年就只剩下徐建和苗青茂。
又换来一个新的党委书记,他是徐建岳父文革初期同住一个“牛棚”的难友,岳父要给新的党委书记“打招呼”,徐建不要他管自己的事。

文革以前,省委一次党内斗争的失败者,当时的省委秘书长段武,被打为反党小集团,放逐到煤城。他的夫人是矿务局总医院党委书记。
他们的女儿戴眼镜,长得挺好看,身高一米七二、三。她很喜欢徐建的女儿。
曾经有人介绍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一个省城中专生,一米八三,非常帅的小伙子。
她妈妈因为小伙子家庭出身不好不同意。
徐建想为她介绍离心浇铸机班以前的小兄弟,党员,当兵回来到铁路。
可男方家认为,找这样的家庭,还不如找普通党员家庭。
不久,段武恢复工作,去到松江省当了副省长,女儿的婚事肯定不成问题了。

据说厂里来了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一次开会有人指给徐建看,她正在起身走出去,徐建根本没看清。
很快她就从厂里消失了,很少有人一睹芳容。
原来她是新市委书记儿子的对象,市里一个文艺团体的,经过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取得国家干部身份,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是部属企业,手续好办。

已死的最早的市委书记有个女儿,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当电工。
她父亲以前的下级伊忠仁当了省委第一书记,把她母亲提到省里当了省妇联主任,她们这些孩子们都搬到北京去了。
矿务局党委书记的女儿(徐建妻妹的同学)羡慕极了,慨叹自己的家庭和人家比不了。

1978年,徐建和苗青茂也脱离了工人岗位,这时的厂党委书记是个转业干部,但厂里起主要作用的是厂长了。
苗青茂很快调走了,他对徐建说:“你有希望,将来是国家栋梁,我只是想改善一下工作条件。”
徐建后来一想到老同学的期望,就感到痛心和自责。
苗青茂去了河北邢台的钢铁厂,回归了大学本专业炼铁,地点在邢台,户口归天津管。

徐建到技术科上班的第一天,铸造组组长华昌安排了他的办公桌和文件柜。
华昌把肖文和徐建找到一起:“李洪义交待了,给徐建汽车环和砂铸缸套,你们交接一下吧。”
肖文把全部单片环和美国矿车风冷柴油机缸套的资料交给徐建。

华昌、孙大柱、木型七级张师傅在搞矿用柴油车缸体铸件,打算用组芯的方法生产,蓝图挂了一面墙,他们说看了一星期了。
孙大柱哈工大铸造专业六六届的,“老五届”中六六届的完成了全部学业,“没学着什麽”的帽子扣不到他头上。他家地主成分,到技术科比徐建早不多少。
华昌是最早上技术员岗的,徐建刚来厂时他已经是技术科铸造组组长。
张师傅是公认的识图能力最强的老工人,他最得意的木型徒弟也是徐建关系好的小兄弟。
华昌和孙大柱把徐建拉到图前:“你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图很复杂,眼花缭乱的。徐建心想:“你们都看了一星期了,要我看一眼就说话,想出我洋像呀?”
转念他又责备自己:“大柱和自己一个圈子的人,华昌从来对自己都很客气。“同学”之间还把人往坏里想,真不应该!
知道是难的东西,找自己看,说明人家认为自己是有能力的。”
徐建看了一会儿说:“哎呀,这麽复杂,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有工夫捉摸捉摸再说吧。”

二十八

来厂八年了,徐建和科长李洪义还没有过接触。他是部里接收工厂后最早进来的1957届中专生,老中专生们的领袖。
李洪义四十多岁,瘦瘦的,没事总笑嘻嘻地各个屋串。华昌从来不理他。铸造老中专生荣恩柱也不买他的帐。

检查未投产的单片环模具图时,徐建发现尺寸错了1mm,而加工余量只有0.8mm,毛料比最终尺寸还小。
李洪义到徐建身边时,徐建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模具图需要改。
不料他大声叫起来:“人家错一毫米有什麽?小米粒那麽一点。用得着你大惊小怪吗?”
徐建想起这麽多年,华昌工作中有一点错就闹得全厂都知道,他可能以为徐建与他们一样做了。
徐建想,对这种人没法说,忍了。

美国矿车风冷柴油机缸套的情况徐建清楚,这是工人骂得最利害的产品。
像老式暖气片的风冷翅用油砂芯成型,本应用漏模抽出风冷翅。但它不是整圆而是相对的四块,不用特殊方法抽不了。
肖文解决不了,就用整体出芯来干,干好几个油砂芯才能侥幸成一个。
可能李洪义本来想用徐建来替肖文来挨骂,发现徐建开始设计模具,就问他的设计方案。
徐建知道如果告诉他,他就会把产品抽回,交回肖文去干,没答理他。
张师傅也来问,徐建知道是李洪义指使的,也没告诉。
李洪义干脆成天坐到徐建身边和大家聊天。徐建看不行就把图板拿回家,晚上干。
在教育科当科长的西安交大安旭岩找到徐建:“木型张师傅跟不少人说你在肖文的东西上自己捉摸点东西,就开始整人家。”
安旭岩劝他:“何苦吃力不讨好呢?”
徐建放弃不干了,把风冷缸套资料交给华昌,以后对张师傅再也不答理了。

李洪义又让把风冷缸套交到荣恩柱手里,荣恩柱在车间当施工员。
徐建把自己漏模的想法告诉他荣恩柱,他听了后没吱声。
开始画图时,徐建发现他是把芯子分解,用组芯法干,并没有吸收自己的想法。
可能也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问题,荣恩柱的图停了下来,最后风冷缸套退回给了肖文。

三车间一名青年刨床工搞了一项革新,风动马达滑片要刨一刀,加工就一下,装卸费时不少。
他搞了套夹具,退刀时就自动完成装卸,提高工效几十倍。厂里通报表扬,发给他50元奖金。

刘中兴也去三车间帮搞革新,他是中专生中的佼佼者,设计夹具点子多,和李洪义是“老铁”。
他和荣恩柱两人,都是图画得又干净又漂亮、仿宋体写得和书上印的一样。

风动马达是东北工学院六三届老范管。风动马达转子是高速转动件,中间是带槽的实体,两端是相当细的轴。
老范按高速转动件的要求,安排的工艺是:锻造--粗加工--调质处理--精加工,工序长,工时、材料用的多。

李洪义批准刘中兴把工艺改为:钢棒轧材直接半精加工--调质处理--精加工。工人奖金可多拿,然后造舆论贬低老范。
国家标准这种产品是决不准许这样干的。老范这麽多年被他们欺负惯了,一声没吭。

半精加工件拿到热处理车间,只有0.4mm余量,要做调质处理,何廉占告诉他们,余量太小干不了。
李洪义拿着热处理工艺文件说:“你们这玩艺儿就是揩屁股纸!” 连调质处理也不做了,放到离子氮化炉里过一下,就算走过热处理工序了。

本来对这帮家伙已没办法了,得知部里质量检查组要来,徐建和“同学”们商量,要把这件事告到部里。
整理工艺文件时发现,批准一栏签字的居然是从不签文件的工人出身的技术副厂长,压根没有李洪义的名字。
副厂长对大学生们很好,他们不愿伤害他。只得白让国家利益被伤害了,这种产品出了问题也不会出人命。

部里组织设计生产矿用汽车,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为常州提供磷铸铁缸套配套。
装配时缸套头个个断,常州要退货。
这个产品本不归徐建管,李洪义派徐建去处理。
徐建看过材料,磷含量超标,徐建判断虽然材料脆性大些,不至于断。就是因为材料问题断,也不可能个个断。
到常州后徐建检查设计图,发现缸体装缸套的口设计的倒角小,而缸套头肩部设计的R大,压装时顶住了,压不平,当然会顶断。
总工程师知道也慌了,检验一通,认定了是事实,但还是以磷含量超标退货。因为缸套化学成分的确不符合图纸要求,徐建只得签字同意退货。

回厂一段时间后,有人告诉徐建,副科长老迟(被靳观送去坐了五年牢的那个大学讲师)说徐建处理问题没水平。
徐建气坏了,跑去骂他:“你自己什麽也干不了,成天呆着还不老实,给别人当枪使,胡说八道!” 老迟理亏,一声不吭。

煤城牧业机械厂鉴定贝氏体球墨铸铁饲料压粒模的项目,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一个主要产品就是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鉴定会牧业机械厂邀请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
徐建当工人时一直干贝氏体球墨铸铁缸套,虽然缸套已不归他管,还是派他参加鉴定会。
由于鉴定会上真正有丰富经验的就是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项目组长就一直与徐建在一起。
看来组长是文革前的毕业生,徐建也不知道他是什麽学历。
不管是会下闲聊,还是饭桌上,他时不时总要说我们(他把徐建归为他一批人)文革前毕业的都是学到了知识的,不像“老五届”没学到东西。
当时这种舆论挺盛,徐建习惯了这种评论。但两个人之间这样交谈,弄得他很尴尬,不愿附和,又不好反驳。几次以后,他说:“我就是`老五届`。”
这回轮到对方尴尬了:“...人跟人不一样嘛...”
牧业机械厂画蛇添足,往贝氏体球墨铸铁里加硼,形成网状硼共晶。如果用于缸套还符合道理,用于压粒模是错误的,不能增加使用寿命反而会造成脆裂。
徐建在会下对组长提出意见,他要求徐建开会不要说,鉴定通过了。但不久,产品就不断出现崩裂的现象。

二十九

1978年恢复招收研究生,外语考试可带词典。铸造专业考政治、数学、外语、金属学、和专业课。
徐建这时为多年的荒废感到后悔。大学入学后,情绪不好,没好好学;文革中连书本都丢光了,糊里糊涂混好几年;进工厂后更是准备当个铸造工过一辈子。
当上技术员了,用的只是制图的基础和铸造工作的经验;俄语忘光了;金属学、铸造和专业课没学过。徐建虽自信,自己底子不行还是知道的。

北京钢铁学院精密合金专业宋亦行报本校本专业被录取了。他的妻子瞿芳与他是同班同学,没报考。
北京钢铁学院瞿芳、西安交大何廉占、徐建准备第二年考。
徐建俄语已忘光,打算自学英语。
他用仅剩的一本《物理化学》换了一本半个巴掌大的《袖珍英语字典》;
从父亲那里拿来《英语简明语法》和《英语发音》的小册子;
何廉占有西安交大《英语》教科书,瞿芳有北京钢铁学院《英语》教科书和《金属学》教科书。他们都答应,自己不看时借给徐建看;
副市长的女儿想要妻子的生产科长职位,妻子准备改做技术员,到上海去买纺织印染书时,为徐建买到了一套带习题集的樊映川的《高等数学》;
专业书毫无办法,哪儿都没有。

通过自学金属学,徐建确有很大提高。

毛料车间和加工车间是天然的对头,产品报废了,二车间总要说一车间的铸件的问题。
车间技术员(叫施工员)宣宝力工人出身,肖文中专毕业,他们只管砂铸的浇冒系统设计。
当工人时,徐建浇铸机班生产的缸套,只能自己与二车间交涉了。
产品的金相组织徐建都是亲自己磨片,自己看,和金相室的技术人员很融洽,到技术科以后也还是这样。

一次他们说在缸套上看到以前没见过的组织,要徐建猜,是什麽形态。
缸套是用球铁铁水,在大量水急冷的离心机模内凝结成白口铁,然后在高温窑中石墨化退火生成球墨。加工后等温淬火得到贝氏体基体。
高温长期退火,造成脱碳,等温淬火得到低碳贝氏体。借瞿芳的《金属学》自学,金相大有长进。
徐建说出了书上对低碳贝氏体的描述,并告诉他们,那叫低碳贝氏体。他们很惊奇徐建怎麽知道,徐建不说,故意制造神密感。

厂内仿制美国珠光体可锻铸铁,性能总是达不到,热处理主管何廉占找徐建帮忙,徐建看过美国原件的金相,发现是索氏体可锻铸铁。
他告诉何廉占把正火改为油淬回火,解决了问题。
这是国内唯一的索氏体可锻铸铁产品,制定国家标准的单位来要产品的标准时,据说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开始还“拿了一把”不给,不过那是徐建离开很久以后了。

一天,李洪义在铸造组聊天,说,好的蒸汽机的效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徐建说你搞错了,是百分之十七吧。
徐建的桌子靠门,他走到徐建跟前问,你看过书了?徐建说是呀。他说,你看过个屁!一面说一面出门走了。
徐建在屋里宣布,下次他进这个屋,我让他出不去。直到徐建离开技术科,他果真没到过徐建那个屋。

铸造组通知徐建,他被调去搞非标准设备,徐建知道是李洪义搞鬼。没等他去,厂长调徐建去搞企业整顿,参加这项工作的技术人员有两名--老范和徐建。

林婉怀孕后期,孩子由徐建带。作为厂企业整顿工作组成员,要以身作则。
徐建中午喂饭带孩子(厂内托儿所和职工一样上下班,中午孩子没人管),晚上把孩子哄睡了徐建才能学习,准备考研究生。
林婉提前半个月住进医院,检查正常。她觉得住院寂寞,跑回家。半夜要生,到医院时羊水已破,足位,脐带脱出。
分娩过程中缺氧,孩子出生后抢救了十六小时,在徐建的注视下儿子离去了。
徐建心里有三怨:一怨自己的迁就林婉;二怨林婉的任性;三怨岳父没舍得让女儿挨一刀,刨腹产在现在是很普通的事。

1979年瞿芳、何廉占、徐建报考研究生。瞿芳、何廉占都报的本校,徐建报庚子大学。
正念研究生的宋亦行家在庚子大学,他天天去打听徐建的成绩,通报给他妻子瞿芳。
徐建数学、英语考得非常好,金属学八十几分,第三。前三科都在前三,入学已成定局了。
又传来专业砸了,四十几分。系里很奇怪,为什麽别人不行的徐建都行,一般不出问题的徐建倒砸了。
系里把宋亦行找去问,徐建是否铸造接触得少。宋亦行告诉人家,徐建是厂里铸造的技术骨干。

庚子大学给徐建来信,说本来准备以徐建非本专业,工作接触专业不多为理由,向校部打报告,让徐建去庚子大学面试录取。
经调查,理由不成立。希望加强专业学习,明年再考。瞿芳考上了,夫妻同在一个专业。

三十

七七、七八年两次,国家给职工长工资,每次40%。第一次都给了工龄长、工资低的职工。第二次就很困难了,争执很大,为此厂里成立“调资办”。
企业整顿工作组结束后,老范和徐建又作为知识分子代表进入“调资办”。
事先厂长给“调资办”人员说,他们几个的名额先留下,确保。制定政策时不要考虑自己的因素。

“调资办”的工作程序是:
1. 工厂一千多人,先摸底,“调资办”把认为应该加工资的人排出来,根据他们的工龄分布制定各工龄段的调资人数;
2. 编制各岗位的考试题;
3. 选定各岗位的实际操作测评员及制定办法;
4. 群众评议的办法;
5. 监督基层的调资工作。

调资工作进行基本正常。说明“调资办”摸底的情况符合实际。
浇铸机班小毕没评上加工资,比他工龄短三年的都有一些人评上了,说明下面评得基本公正,不完全论资排辈。

但还是发生一些意外。最意外并令人气愤的是,景雯,那个很漂亮的女青工,考试、操作、群众评议都是车间第一,姓袁的书记兼主任,以前当过保卫科长,却就是不给她加工资。
徐建问他什麽理由,他说出来的理由令人口瞪目呆:“她不答理人,以为自己了不起呀?第一也不给她长!”
漂亮女人也很难的,老东西大概是想占便宜遭了冷眼。
他厚颜无耻地、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实在是让人想不到。但“调资办”人员无权干与。

他的儿子是公安局挂号的不良青年,后来因为抢另一个的公安分局便衣的军帽,被失手开枪打死了。
公安局说是拘捕不良分子时失误,他不服,说拘捕不良分子应是本分局来办,怎麽会由别的分局拘捕呢?
最后他儿子死也白死。也许是老天对他这种不仁之人的报应吧。

因为怕丢面子,徐建求人偷盖章,秘密地报名考研究生。
手里除了高等数学书外,这一年什麽书都没了,没法复习,靠吃老本了。
星期六到星期一考,星期六徐建借故请一天假,星期一考政治,徐建匆匆写完,丢下笔就去上班,迟到时间不长。
录取通知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徐建报考研究生。很幸运,他考上了。

调资工作结束前,徐建就必须去庚子大学报到了。
人走茶凉,他估计本应加的工资会出问题。林婉认识市调资办主任,请他关注一下。
厂里报市里调资办时果然把徐建拿掉了。市调资办主任问怎麽没有徐建了呢?厂里只好拿回去重新报上了。

三十一

徐建跨入了本来在十六年前就希望进入的学校。

一个系的研究生算一个班。机械系研究生班九人,除徐建外,都是原来本校毕业的。金文禄和徐建同为铸造合金方向,在校以后这两、三年应该是接触最密切的了。
金文禄从云南高考进入庚子大学,当年庚子大学在云南全省的招生名额只有五人。
他说,当年徐建如果报考庚子大学就一定会被录取,因为只要分高,不管家里什麽问题,庚子大学也收。
徐建对当年听从了班主任蔡愉真是后悔。徐建自己不是个成熟的、意志坚强的人,所处的环境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大学几年,如果是在庚子大学的环境中,他的状态可能就会不一样,会有更强的求知欲,更深的底蕴。
第二年是庚子大学建校七十年,徐建遇到了高中同学,得知那时庚子大学在南昌三中每年收八名,每个班两名,报了就收。
徐建这才知道为什麽班主任蔡愉坚持不让自己报庚子大学,而考到庚子大学的是个后转来,学习成绩并不出色的人了。

徐建的导师是早年麻省理工的留美博士,全国政协委员,七十多岁了。因为大跃进时随学校到南方疫区劳动染上血吸虫病,身体受到极大伤害。
徐建到他家拜师,发现他已口齿不清了,一位六一届的老师作为副导师,协助他指导徐建。
金文禄的导师六十岁,西南联大的学生,与那位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是同学。
为金文禄和徐建定的研究方向都是蠕墨铸铁,老师让他们选搞课题的地点。
徐建从东部来(江西人在东北工作),就选江苏;
金文禄从西部来(云南人在青海工作),就选四川。

对教师的称谓,徐建的导师、金文禄的导师、型砂组的一位老师(当届的全国铸造学会理事长)被称为先生,其它人叫老师。
刚来就得知,教研室内部不团结,由于是外来的(有的研究生是本单位的教师,念在职研究生),徐建到毕业离校也未亲历矛盾,但从教师间的言谈中有所感觉。

80级研究生有八十人,住的宿舍楼有着中国宫殿式的歇山顶,每间住三到四人。机械系研究生班九人,其中工农兵大学生两人。
徐建宿舍四人,铸造专业三人,两个铸造合金方向,一个铸造设备方向。另一人为焊接专业。

金文禄是云南一个厂的科长,他积累了多年从事工频感应电炉熔炼的详实原始数据,到了学校还和各地从事工频感应电炉各方面技术的专家保持联系。
铸造设备方向研究生劳伟是工农兵大学生,高干家庭,可能是从小环境使然,他的行为不顾及他人。
在宿舍学习,思考时他挺安静,间歇时又是敲桌子又哼歌,虽然徐建也知道他不是有意,仍令他十分反感。同处一室,其它人都能容忍,徐建却多次因此与他发生冲突。
焊接专业研究生沈朋高也是工农兵大学生,年龄小得多。妻子在国家海洋局,刚去英国参加联合国面对发展中国家的半年期培训班。
非洲学员英语是官方语言,口语无障碍,他妻子开始时由于语言而被非洲学员歧视,但很快就鹤立鸡群了。联合国给的钱她花不了,非洲学员因为逛妓院,生活支撑不下去。
班长钱智禄是个服务型的学生干部,能关心人。他一句话指出了徐建最大的缺点:“和人说话你为什麽总是先说不呢?”
徐建经他点出认识到,自己对别人那怕些微的错误都是那麽敏感、迫不及待地予以反驳;不能首先接受和学习别人正确的方面。
知道了,改却难,这毛病还是一直跟随他。
相比较,徐建不喜欢系里一个在职研究生学生干部,上海人,一副大家都要服他管的嘴脸。

华国锋辞去主席,胡耀邦当党主席,邓小平当军委主席,抓住枪杆子当“太上皇”。

广播中播报一位去世元帅的儿子被任命为军队的部长,原庚子大学的同学都很反感,说他完全是个花花公子,无能之辈。
大家还传说,每位老中央领导都可以推荐两名不是自己孩子的老中央领导子女担任高级职务,这位元帅之子就是某某老中央领导推荐的。

徐建记得,招收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时,有人告状招生“走后门”。毛主席说,不走后门的不见得是好人,走后门的不见得不好。
这都是传的,当时大多数消息都是传的。邓小平当政同样要照顾作为他们权力基础的士族对权力、地位、利益的要求。

对文化革命全盘否认的评价,徐建以自己的经历,有不尽相同的看法。
首先,他认为文化革命是社会矛盾积累的必然结果。
毛泽东仅是想发动群众运动打倒刘少奇。
下面对立的派别都声称自己是毛主席路线,其实进行的是原单位内部的派别斗争。
对徐建这样广大群众来说,看政治斗争就像看走村串乡以求糊口的木偶剧团的木偶戏。
文化革命前看见的是小舞台上光鲜的偶人和亮丽的布景。
文化革命看的是扯去了挡帘的表演,观众看了木偶戏,也看见了演员褴缕的衣衫和羸弱的躯体。
文化革命打破了老百姓对上层人物的敬畏,以后就很难将人神化了,这也是一种社会进步。
文化革命的一句常用语“挑动群众斗群众”也使徐建对过去搞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有了自己的认识。
让底层及下级处于无休止的互斗中,是一种有效的统治和管理手段。

对刘少奇,徐建并不抱什麽同情。
刘少奇的主张也许更符合历史发展规律。
但在政治斗争中,对百姓,对对同僚,他也都不是善良之辈。
是他带头对毛泽东神化。
庐山上整彭德怀,他也是参与者。
文革开始时他学着毛泽东“反右运动”的搞法,他那麽搞下去,多少无辜的青年学生要遭厄运!

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记者提到关于怎麽对待毛主席纪念堂的问题,徐建惊奇地听到邓小平回答要由后人来处理.
徐建对这种话的理解是对毛主席的否定,至少也是对毛主席纪念堂的否定.

毛泽东是整个中国共产党树的一面旗,毛泽东倒了邓小平也无处立足.
邓小平在党内基础雄厚,毛泽东没扳倒他.
毛泽东在党内基础更雄厚,虽然他已去世,否定毛主席邓小平将怎样面对毛泽东在党内的坚定支持者?

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类事,而是强调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

三十二

金文禄和徐建都从家里带来同样的任务:跑“平反”。

金文禄的父亲大学毕业,1937年入党的地下党员。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个级别很高的大官了。
解放军到云南后,重新任命了省委书记,原来的的省委书记被拿掉了,金文禄的父亲更被投入监狱。
出来后,他父亲没有任何工作,没有公费医疗,一切全靠金文禄的母亲。
金文禄说这是排挤、迫害非嫡系。
当年父亲的上级,省委书记,文革后当了中组部的司长,金文禄就是去找这位当年父亲的上级。

徐建母亲寄来信,附了一份厚厚的材料。
1942年,在行长孔祥熙指令下,农民银行全体职员集体加入国民党。母亲所在科的科长是区分部书记,他让母亲收党费。
四、五个月后,集体加入国民党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党费也不收了。
解放后填表,母亲问同事中的共产党员,收党费是什麽职务,同事说是组织委员,母亲就填了自己是区分部组织委员(母亲不懂政策,区分部组织委员是历史反革命分子)。
这两年原农民银行的同事证明了母亲不是国民党区分部组织委员(过去不敢说,替别人翻案也是罪),母亲提出了改正的要求,但一直得不到处理。
母亲让徐建去商业部接待站递申诉材料。
接待站是个很简陋的地方,没要材料,而是徐建另外写了个说明。接待站告诉徐建,他们会往萍乡市商业局发函催办。
一段时间后解决了,母亲不是国民党区分部组织委员,开除公职应予改正,按退休对待。以前的工资不予补。母亲接受了这种处理方式。

乌鲁木齐的小妹妹徐玲给徐建来了封信。
徐玲很聪明,小时候能把整副麻将牌从后面认出来。只要一来人,外祖父就让她表演,老头那个得意劲没得说了。
邻居家的小女孩,硬要交给母亲带,母亲单给她做的梅干菜烧肉,徐玲只能吃白菜,她懂事不要。五、六岁的女孩子,知道美了,羡慕别的孩子的好衣服。
徐建在家看着也心疼。妈妈和继外祖母背着爸爸和外祖父,将徐玲给了别人,给的人是同姓,没改名,骗小妹妹说母亲是奶妈。
这个错误,给徐玲,给母亲自己,给所有家庭成员造成的心理创伤,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几年后她的养父就去世了,母亲打算去,乌鲁木齐的火车停运了,没去成。
因为自己也没钱,七十年代前期,母亲只能靠把大家省下的粮食换成全国粮票接济她们。
信中徐玲说,送走她时就知道说母亲是奶妈是骗她的。母亲就是在洗衣服时,眼睛也是瞟着她的。离开母亲后就感不到这种爱了。
养父去世后,她要糊纸盒补贴家用。特别是恢复高考后,养母怕她考上大学毕业分走,不让她考。
看了信徐建嚎啕大哭,这份心痛,一直在他心中。
(后来她的生活之路走得很平顺:丈夫是个司机,爱她、疼她。乌鲁木齐市英语教师考试她第一,进入最好的重点中学任教。第一批进中级职称,早于同龄的本科生。被市里选送到英国进修。儿子复旦本科、北大研究生毕业,在纽约的美国银行工作。她过得好,徐建的心痛也就平复多了。徐建很想为她做点什麽,她很自尊,也确实没什麽需要。)

岳父作为早年留学归国人员担任煤城市政协委员、市侨联主席、省侨联常委。
侨联主席是个挂名的荣誉职务,既无薪金,更无权力。侨联真正的领导是常务副主席。
岳父的日本同学邀请他去日本。
市里组成煤城市赴日科技考察团,有市长盛霖、侨联常务副主席、岳父和科协一名高级工程师(没有他,不成其科技考察团,上面不会批)。
盛霖的生活秘书先行来京办理手续,一切妥当后,考察团来京住在饭店,等待成行。

恰逢林婉来京探亲,徐建和林婉去饭店看望岳父。四名考察团成员都不在,只有盛霖的生活秘书在和一个人闲聊。
“请问某某某(岳父的姓名)在吗?”
“出去了。”生活秘书连脸也没有转过来一点。
徐建和林婉自己到沙发上坐下。估计对方不会答理,徐建没有往下提问找没趣。
电话铃响,秘书拿起电话:“小红呀?”
盛霖的小女儿叫小红,在北京读中专。
秘书对着电话中看不见他的小红,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等了十几分钟,徐建和林婉走了,当然不与秘书打招呼,秘书也没理他们。
一出门,妻子说:“人家瞧不起咱们。”
“他那是自卑!”徐建这样安慰林婉。
不过他心里还是同意林婉的看法,这位秘书既自卑,又蔑视旁人。他眼中只有权势。

这件事使徐建了解到:
一方面,像侨联这样的单位,包括人大、政协中不是退二线的原实权人物,在秘书眼中是得不到尊重的,也就是说在社会上是起不了作用的。
另一方面,这位秘书的这种表现虽然是极少数,像他的心态的是大多数,不过一般会加以掩饰(何必这种态度呢?)。
这些人也许容易爬上高位,太多的这种高官,社会会怎样?

何武的儿子脑子中间长了个瘤,现在有伽玛刀,当时没办法治.北京宣武医院有个女大夫,发明了治脑瘤的中医中药,得了全国科技成果奖,广播有声,报上有名,红得很.何武领儿子去看病,开了一个疗程的药.

徐建假期回煤城,何武委托他返京后再开一个疗程.
徐建问是否有疗效,何武说没有,但是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这样治下去.

到宣武医院,见墙上挂满了锦旗,感谢“神医”的救命之恩.还有一张大的表格,列出各个时间段治疗人数、治愈人数和治愈率、有效人数和有效率.来开药的人都带着感谢信.

徐建要求这位“名医”给开第二个疗程的药.
“吃了一个疗程?”
“快吃完了,先来开下个疗程,免得接不上.”
“效果怎样?”
“见效.”
“信呢?”
“是老同事托我为他的孩子开药,他是外地的.”
“没有疗效还开什麽药?”“名医”的脸拉了下来.
“有疗效,挺好的!”
“没有信谁知道有没有疗效?”
“我让他给补信,说明疗效.我在庚子大学,挺远的,还挺忙,来一趟挺费劲,给开了吧!”
“名医”给了徐建面子.
何武的儿子死了.

三十三

第一年为课程学习。研究生必须修满40学分,并完成一些教学任务。

工农兵大学生已全部毕业离校了,但教室里还留着77级大学生与他们开战的痕迹。
课桌上刻着相互攻击的语言,大多数是77级大学生对工农兵大学生表示的蔑视,也有互相漫骂。
徐建下乡的弟弟妹妹因家庭政治问题,没有机会当工农兵大学生,都是在1977年以后考入的大学。
但他认为趋利是人的天性,工农兵大学生虽是当时不公平制度的受益者,但不是责任人,以他们为发泄对象是不公平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无论是77级大学生对自我还是对工农兵大学生的评价,徐建都感到不舒服。

三十余年的经历,经过六年大学和十年工作的历练,经过文化大革命,拿流行的语言说,“世界观”已经形成。
政治课对徐建,“改造思想”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徐建认为,政治课的学术意义甚微,培养人们形成服从的习惯,才是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时政课,讲邓小平的思想。答题考试时,规定论述完整、正确只能得一半分,必须把邓小平原文一字不错地背下来,誊上去,才能得满分。
徐建这些人都是邓小平路线的受益者,但对一帮马屁文人搞的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
马屁文人们真是前“扑”后继,前一朝的马屁文人扑倒殉葬了,又会生出新生一代。

《自然辩证法》学毛泽东与日本物理学家谈话,讲毛泽东的物质无限可分思想。
讲哲学高于自然科学,要用毛泽东思想指导自然科学。
大家哗然,认为毛泽东对物质结构问题发言,可以与五八年指导大炼钢铁相比。
毛泽东也许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而已,并不见得是想指导物理学家。指导自然科学的说法只是马屁文人的鼓噪。

《线性代数》、《概率统计》本系本科生的课程太浅,研究生们是与数力系本科生一起学。
《概率统计》课堂上是没完没了的推导,徐建经常是前半段的推导能跟上,遇到哪一步一卡,后面就完了,听不懂了,没有一堂课是明白的。
课后研究生中的年轻人(工农兵学员)喜欢在一起讨论,徐建在一边也不懂他们说些什麽。
他只好把所有习题做一遍,单元复习时全部重做一遍,总复习时再全部重做一遍,每遍都发现前一遍的理解错误,但最终也不敢确定自己学明白了。
考试时,这两科每科只有两、三人得九十多分。两科全九十多分只有徐建一人。

《弹性力学》课也是与数力系本科生一起学,考查科。本科生提出要求用英语讲课,这使研究生们很紧张,徐建不得不记笔记。
看来老师更紧张。图书馆教师与研究生共用阅览室,徐建看见《弹性力学》老师天天在阅览室备英语《弹性力学》课。
研究生们能记下课堂笔记,年轻的本科生们反倒记不好。
最糟糕的是,《弹性力学》变成了蹩脚的,没有价值的英语课。《弹性力学》本身的内容根本没有精力去理解,白学了。
《计算机程序设计》授课老师原为团委书记,转而成为首屈一指的教师,令人佩服。
徐建因记臆力不好,对这门课程感觉不佳。写论文时,编程还得求人帮忙。
《英语》课则完全是阅读,对徐建没起任何补益。

作为教学任务,金文禄的导师、徐建的副导师、金文禄和徐建带一组77级的本科生下工厂搞毕业设计。
金文禄的导师、徐建的副导师都是合金组,但到工厂后,遇到的几乎都是图纸、模具、铸造工艺和铸造缺陷等问题,导师们都让金文禄和徐建指导。
好在两人都有十多年的实践经验,能够较好地完成。

金文禄和徐建的课题都是蠕墨铸铁蠕化处理工艺。
金文禄、徐建查找了大量中外期刊。金文禄外文是俄文,徐建是英文。
金文禄像多数搞科研的人员一样,制作文献卡片,保留资料。
徐建是个懒惰的人,只是进行扫描式的阅读,仅仅将准备用于文献综述的少量句子和段落摘录下来。
采取这样的阅读方式,可以加大阅读速度和数量,应付论文文献综述没问题。头脑中留下的印象,也能用于后来解决其它问题。
但若要写论文,则难于查找出处,这是他以后几乎不写论文的原因之一。

徐建的上一届研究生做了低硫铸铁的工作,徐建接着做高硫铸铁的工作。
老师把上一届研究生的论文和全部试验数据交给了徐建。
师兄的结论是铸铁中残余稀土和残余镁含量决定石墨的形态,以残余稀土和残余镁含量分别为纵横座标,蠕墨形态处在两条斜线之间。
徐建检查了数据,发现他把跑出了两条斜线之外的相当多量的数据剔除了。徐建将此情况向老师汇报,老师显出了不快之色。
后来在企业的工作中,徐建发现材料研究院剔除数据,提出疑问时,他们说,把“认为不合理”的数据去除是正常的!?
所以徐建对论文的态度是姑妄看之,除研究生毕业论文和一个高温合金研制报告外,徐建以后也不写论文。

三十四

徐建的导师已经不能工作了,实际是金文禄的导师和徐建的副导师负责指导他。
他们告诉徐建,向导师汇报自己的课题计划时,要连续,不要中断,不要留下插话的时间。
上一届做可锻铸铁的研究生由于导师的错误插话,只好按错误方向做了无意义的工作。

在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干了多年球墨铸铁。这次接触蠕墨铸铁,徐建发现蠕墨铸铁对自己早已不是新鲜事物了。
在发生球化失败或球化衰退时,作为废品,他早就经常已多次接触蠕墨铸铁了。
对于现在说的“蠕墨”,那时他就分出是两种:球化不足,近片状;稀土过量,球墨形状变态。

煤城冶矿设备配件厂处理冲天炉球铁用量仅百分之一到一点二。看炉前金相,发现如稀土含量高,球墨形状变态,延伸率降低。
所以他们把球化剂从四号合金(稀土/镁=2)改为六号合金(稀土/镁=1)。
用低的球化剂用量,低的稀土含量可以得到非常圆整的石墨和优良的性能。
不过处理工艺稍有失误,易发生球化失败。
或铁水处理后不及时浇注易发生球化衰退。
庚子大学实习工厂处理球铁球化剂用量百分之一点五到一点八,球铁的石墨形态和性能都不会太满意。
由于有工厂工作的基础,在校内的试验工作进行得挺顺利。

徐建对稀土镁蠕化剂的结论简单说是:
蠕化剂中镁基本就是脱硫剂;
稀土除起脱硫作用外,保持了铁水中一定硫的活度,获得蠕墨;
球化处理不足时得到蠕墨铸铁;
过量的稀土镁过球化处理得到的变态石墨不是蠕墨(大家都把它看成蠕墨,也许现在还是这样,徐建的观点别人不一定接受,更大的可能是徐建的观点不为人知);
可引入别的元素稳定铁水中的硫活度。
徐建选用了铝稳定铁水中的硫活度,并到包钢稀土一厂定制了蠕化剂。经试验,有一定效果,蠕化范围扩大了近一倍。

徐建扛了五十公斤一桶蠕化剂坐火车去了无锡,在工厂生产了近四吨蠕铁铸件,基本是成功的。
试验完后,虽然知道可以完成论文,但对蠕墨铸铁这种材料本身失去了信心。
蠕墨铸铁夹在灰铸铁和球墨铸铁之间,蠕化范围上下限之间太窄,不能达到大批稳定生产的水平,不可能成为一种成熟的工程材料。
完成研究生课题后,徐建也不打算再从事这方面工作。

对于论文,老师要求不做理论阐述。
徐建的工作结论是符合"硫的存在封住了石墨螺旋生长的阶梯口,促使石墨片状生长"的假说的。
依照老师的要求,论文中没有提及上述假说,只是把经过对数据的处理,说明由于稀土等元素的存在,铁水中存在硫的活度的事实予以说明。
徐建遵从老师不做写论文理论阐述的要求,认为是正确的。

在课题处理数据用到《概率统计》时,以前理解的东西全忘了。只知道找哪本书,使用哪个公式、哪些参数了。
《计算机语言》在应用时也出了问题。

课题结束写论文时,处理数据徐建偷懒,用阐述的方式,近似固定一个因素,这样采用一元回归处理数据就不用计算机了。
导师没有反对,答辩日期已定,论文已打印装订分发给参加答辩的老师。
一位老师提出异议,工作做了,数据有了,必须完全用数据说话,排除理论阐述。
增加一个因素则需用二元回归处理数据,必须用计算机处理数据。
徐建赶紧把论文收回拆开,把计算机处理数据的部分插入。
但他编的程,不是这句有这种错,就是那句有那种错,怎麽也过不了。
眼看来不及了,只得请自控系的同学帮忙,人家一个晚上就为他搞定了。

由于课题工作拖得太长,金文禄和徐建的论文答辩几乎是最晚的了。这之前有的同学都已分配工作报到上班了。
机械系九名研究生中八人都顺利地通过答辩,获得了硕士学位,只有劳伟没有获得硕士学位。这是极为罕见的。
由于徐建的导师是祖师爷,又是球墨铸铁的第一人,教研室唯一的院士就是研究球墨铸铁石墨形态的。
由于身体原因他实际已不能工作了。也由于身体原因,只要他开口,大家就照办。
徐建上一届的师兄因为汇报课题计划时,给导师留下了插话的时间,导师随口提出了明显错误的提议。
师兄按他的提议做下去,得出事先谁都知道的,“此路不通”的结论,照样获得了硕士学位。
在之前就传出劳伟的导师对他不满,这种结果,是否与他的性格及处事方式有关?当然没有人会去探讨。

徐建的导师得病住院了,包括金文禄的导师在内的教师和研究生们,都轮流到医院陪护。
全国政协委员,按级别住的是北京医院副部级官员病房。在北京,副部级根本不算回事。
不过徐建的导师还是显得有些不同。虽然没有花束,没有礼物,但每天来陪护的,从中年到头发银白的人,都不像普通群众。
护士憋不住,问徐建这到底是什麽人。徐建告诉她,是早年留美回国的老教授,来陪护的都是他的几代弟子。

三十五

要考虑毕业后的去向了。
当时北京的户口政策,一个单位要调出两个北京户口,才能获得一个北京户口指标。
要接受三口之家的人员,单位要调出六名家在外地,放弃全家进京而自愿离开的人员。徐建感到自己是不能留在北京熬指标的了。
事实证明这是徐建的短视,那些坚决留北京的,并没有怎麽熬就实现了愿望。

新成立的国家政策研究中心是一个介于政府与学术机构之间的单位,其领导是国家正部级官员,其成员几乎全部是庚子大学的硕士。
这次又来招收人员了,同学们去了不少,班长钱智禄去了,隔壁宿舍自控系的林舟也去了。徐建课题还没答辩,他们已去上班。
钱智禄一去级别就定为正处级,给了中央机关公务员的住宅楼房,隔壁的两套两室一厅,他打通为四室两厅,一家四口住。
林舟级别定为副处级,给了一套三室一厅。
在火车站,徐建遇见林舟排队买火车票。徐建问他去哪里?林舟说是给洪曼买。
洪曼是他们的一把手,中央政府的副秘书长,还要下属来排队买火车票?
林舟说今天是星期天,办公厅买火车票的老头儿不给买。

分配前回家待几天,钱智禄到煤城开煤矸石利用的全国会议,还给徐建家捎了礼物。
各部委去的是司长,由他这个处长主持。
钱智禄说煤城市把本该建少年宫的土地和资金,用来建豪华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他很看不过去。

课题出差路上徐建曾因为考虑以后可能回南昌工作,他跑了几个单位看看。
到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人事部门,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徐建向他了解学院师资需求的情况。
他拿了一张没有说明用途的简单表格,要徐建把自己的情况写一下。
毕业时学校通知徐建被分到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他提出异议。学校答复,他们有徐建本人提出的申请,但他记得当时那张表没有任何名头,不是申请表。

岳父与他的二叔同岁,一起去日本留学,他的二叔又去了美国。他的三叔在内蒙,三叔的女婿78年考了北大哲学系研究生。
由于党刊清除“四人帮”的党羽,党刊人员缺,他研究生没毕业就去党刊当编辑了。徐建毕业时他已是中央政府的副司长了。
林婉不愿去南方,要去金都市。
她托在中央政府当副司长的亲戚去南昌动力装备学院从属的TH动力装备总公司活动,该公司的答复是,可以在该公司金都市的单位选,不能出该公司。
徐建决定选择金都曙光动力机械公司。

林婉已提拔为副厂长并被选举为区人民代表。
事后,一位在区政府工作的老熟人告诉她,人大代表按男、女,干部、群众,党员、非党员等分配名额。他把非党员女干部的名额放到她那个选区。
这个选区只有她和塑料机械厂工会主席符合条件,而林婉占优势。
实际上林婉的人大代表,差不多等于是他任命的。
这以后林婉还入了党,成了预备党员。

当时干部有三种情况:
“以工代干”,工人身份,档案由劳动工资科保管。按干部使用,按工人调动,需要对调。一个人要去大地方,必须找大地方的人来小地方互换。
“聘用干部”与正式的“录用干部”一样,只要大地方给户口指标,就可单向调动。但单位一旦不录用,就要返回工人身份。
林婉身份还是“以工代干”,如调动工作有麻烦。
岳父作为市政协委员、市侨联主席,虽然没有权,但能接触到权力人物和权力单位。
经过一番活动,林婉获得了聘用干部的身份,可以按干部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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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巧克力很甜哦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二月 19, 2007 3:41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林婉小姐好

为了方便读者阅读,连载长篇小说,请使用“回应本文”的方式张贴续集。
等您全部集中为一帖之后,我们会把其他的单篇删除。
造成任何不便,请海涵
谢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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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二月 20, 2007 5:2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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