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何均 · 发表于: 星期三十二月 05, 2007 11:33 pm 发表主题: 高粱诗中的雨

雨，是生活中最常见的自然想象。有精贵如油的春雨，有狂暴如雷的夏雨，有缠绵如丝的秋雨，也有凄厉如鬼的冬雨。这些雨，会或大或小地下在从古到今的诗人的心中，滋润诗人的心田和情愫，然后，转化为诗人笔下最常见的诗歌意象。诗人可以借雨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感悟和思想。
雨在中国古诗词中最常见。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杜甫《春夜喜雨》），“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采桑子》），“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这些是温润的雨，诗人眼中的一幅幅春雨图；“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柳永《雨霖铃》），“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文天祥《过伶仃洋》），这些是愁苦的雨，饱含诗人对人生生离死别的体验；“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这些是悲凉的雨，充满诗人对友人与亲人的思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定风波》），“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这些是潇洒的雨，透露着诗人旷达的胸怀和豪放的气度。
雨在中国现代新诗中也很常见。最著名的莫过于戴望舒的《雨巷》了，而《雨巷》应是脱胎于李憬《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吧。戴望舒赢得了“雨巷诗人”的称号。当然，现代新诗人写跟雨有关的诗，可以说数不胜数，无须列举，还是回到诗人高粱的诗中吧。高粱是一位优秀诗人，写了许多很不错的诗歌，如《深水区》《在石家庄》《虎》《饥饿》《雪》等。由于我的精力和时间有限（忙于高三毕业班），无法也没那个能力对高粱诗歌作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价，我只好偷懒，在他大量诗作中找了四首诗题跟雨有关的诗：《雨》《微雨》《竹下听雨》《花雨》，做一个粗浅的探讨和交流。
雨在农事诗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农民是靠天吃饭，尤其插秧的季节，天天红火大太阳地晒，老天不落一颗雨——遭遇天旱；同样，收获的季节，天天下雨——遭遇霖雨，这两种情况，都是农民犯愁的苦事。农民都会像《雨》中“暴躁的郭麻子 / 怒吼”：“老天爷，你睁开眼吧”！而《雨》属于后一种。“这一年雨水充沛，雨落在雨上”。“雨落在雨上”写得很有诗意，很值得玩味，含蓄隽永。“不知道下了多少天”，最初“好赌的打牌，精力旺盛的做爱”，后来“打牌的不再打牌，做爱的不再做爱”。这里，有一种民俗的暗示，老天下雨，好象在跟大地媾和，人也要媾和，不一定繁衍。“在下洼地的人家里，女主人 / 整天都在哭泣”，正如“我的老奶奶 / 长叹”：“人都要发毛啦”！还有“孤寡的成印，在阴暗的瓦房里，自言自语”，这是怎样的让人惶恐的日子啊！诗人通过意象的铺排和人物语言的渲染，让我们深深同情靠天吃饭的农民，或者，我们的一种善良的情愫得到净化与升华。而“我”呢？“我喝酒、读书”，与村夫愚妇的焦急形成鲜明的对比，构成了《雨》中乡村的众生相，有打牌赌博的，有无事作爱的，有怒吼的郭麻子，有下洼地的女主人，有长叹的老奶奶，有孤寡的成印，还有喝酒读书的，呈现出各自的生存状态和不同的内心世界，里面是孤独、无望和苦闷。
第二首《微雨》初读，真是“摸到一头雾水”，多读几遍，似乎清晰起来。微雨“近似于，无”，但“和没有表达的爱情”有关，因“这算不算下雨？/ 感情却明确多了，没有说出 / 也是爱你”，爱在不言中。“被微雨敲出的鼓点传染 / 这就是我的快乐，多么简单”，简单中有丰富。诗人进一步指出：“被一个人爱上，不容易”，应当珍惜。“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 想象的欢乐真实地在生活中呈现”，手指的轻叩，已传达被爱的幸福和快乐。结尾，“再过几天，草色就可以 / 遥看——”跟开首的“近似于，无”相呼应。我疑心化用了韩愈《早春》“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知是真？但整首诗，诗人借微雨来写爱情，应是真的，雨中含情，情中有雨。
第三首《竹下听雨》，初看题目，颇有古代隐士的风雅，但进入内容不尽相同，有生活的一份沉重和一份释放，然后获得心灵的一份安宁。“今天我要离开工作岗位 / 前去竹林”，干什么？“卸下一身的疲惫”，说明日常生活并不轻松。这里，有现代文明：“开阔的柏油路，平坦地延伸，接近远方的天空”；也有适合心境的背景：“高大的树冠，联结成自己的苍穹 / 它们还没有自己的太阳 / 却已经拒绝阳光穿行”，“拒绝阳光穿行”拟人化，说明林很密，很深。“我”“在阴暗、幽深、潮湿、神秘的原始森林中”，“慢行、轻声来到竹林，我已经变轻”，开始与自然交汇融合，所以，才会“已经爱上这里的幽静、安宁”。诗人卒章显志，“像个孩子，我在竹下听雨 / 听着竹林发出细微的空旷之声 / 一声声我听到自己的心灵”。要是没有“我听到自己的心灵”，会怎样呢？
最后一首《花雨》，两节八行，一首短制。花雨，不是自然中的雨，是一个比喻，一个象征。第一节：“一夜的风被早晨平息 / 那些风啊，躲进了花蕊，/ 变成吹开花朵的力。”很有诗意，很有张力，耐人寻味。第二节：“阳光在一朵朵的花间，软了；/ 一点点酝酿花蕊中的蜜，这蜜呀，芳香啊 / 让人陶醉。”有软软的阳光，有花蕊中的蜜，有芳香的花。好美的画面！诗人何为？“从此我要在树丛中，休憩 / 做个散淡的人，让我的身上 / 落满缤纷的花雨”，与《竹下听雨》有异曲同工之妙，呈现诗人的一种人生理想。
总之，这四首诗，我们可以看到高粱写法不完全相同。《雨》着力在雨本身，凸显人的生存境遇；《微雨》借微雨写爱情，情与雨交融；《竹下听雨》借“竹下”和“听雨”来写诗人现实处境偷着乐的情趣；但前三首都是自然现象的雨。《花雨》已被诗人抽象，成为一种象征。
由此可见，诗人是多变的，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也有对诗艺孜孜不舍的追求。

2007年12月2—6日普明村

附高粱的诗

《雨》
这一年雨水充沛，雨落在雨上。柴禾潮湿
棉被潮湿。窝在家里的人，是潮湿的。
很少有人精于计算。不知道下了多少天
好赌的打牌，精力旺盛的做爱；
在下洼地的人家里，女主人
整天都在哭泣，云雨也没能阻止她停下来
打牌的不再打牌，做爱的不再做爱。
编筐的人动作明显迟缓十娘，我的老奶奶
长叹着：“人都要发毛啦”

一场雨漫长得让人沮丧。暴躁的郭麻子
怒吼着：“老天爷，你睁开眼吧”

孤寡的成印，在阴暗的瓦房里，自言自语
“下吧，下吧，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不想看见”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要瞎掉了”。

在雨天，我喝酒、读书。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
我找不到零陵山，我也不知道哪些燕子
在雨后变成石头。

奶奶靠着被垛假寐。待我喝完一口酒后
她说：“小丽从纸上下来，别让她走在水里”

《微雨》

近似于，无。和没有表达的爱情
离开屋檐，摸到一头雾水：

这算不算下雨？
感情却明确多了，没有说出
也是爱你

未在大地的凹处聚集
一丝丝的，落在鼓上；
渗入——骨髓
我听到一台变压器在运转
欢快的声音在扩散在变强

被微雨敲出的鼓点传染
这就是我的快乐，多么简单

被一个人爱上，不容易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想象的欢乐真实地在生活中呈现

再过几天，草色就可以
遥看——

《竹下听雨》

今天我要离开工作岗位
前去竹林。我要在那里呆到，卸下一身的疲惫
为此我沐浴，更衣，一再放松

开阔的柏油路，平坦地延伸，接近远方的天空
而我要踏上芳草萋萋的小径，穿过低矮的灌木丛
高大的树冠，联结成自己的苍穹
它们还没有自己的太阳
却已经拒绝阳光穿行
在阴暗、幽深、潮湿、神秘的原始森林中
我转换了心境展开真正的旅程

慢行、轻声来到竹林，我已经变轻
已经爱上这里的幽静、安宁

像个孩子，我在竹下听雨
听着竹林发出细微的空旷之声
一声声我听到自己的心灵

《花雨》

一夜的风被早晨平息
那些风啊，躲进了花蕊，
变成吹开花朵的力。

阳光在一朵朵的花间，软了；
一点点酝酿花蕊中的蜜，这蜜呀，芳香啊
让人陶醉。从此我要在树丛中，休憩
做个散淡的人，让我的身上
落满缤纷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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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