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高梁]

1、《深水区》
从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死亡深过沉沦
我到达宁静 只剩呼吸没有停顿
水波之上，天空太深

从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从此滑向彼
忘不掉光滑，和细腻，让我在瞬间沉醉
我只滑向热爱
滑过热爱
水中的道路敞开

从深水区回来，许多话还是不能说
继续非此即彼的生活

2、《在石家庄》

深夜抵达的城市，一半在沉睡
清醒的一半，和我不是同类。

一座城市大得，找不到心脏在哪里
走来走去，一头雾水。
多么平坦的路啊
让我们走得冲动、易怒。
汗水多得止不住。

汗水中没有收获—这是一些人屈辱的原由
在另外的人群中，却又完全被疏忽

我一直在擦汗，擦汗 汗水中的身体
滑腻 没有凉风吹开我的心扉

我不是盲人 但我无法向你描述
我擦呀擦呀，石家庄一团模糊
我只能忽略不说
一生中，没有展开的生活
说起来太多
3、《短制》
1
我需要这凉：
没被太阳晒过，没被火焰烧过
凉啊，我止不住舒服地—
哼哼
2
失败呀，
还没捞到腐败的机会
3
是时候了
可以说，自己是个诗人了
4
闪电、雷霆、暴雨
都过去了
我又看到晴空下面的黑砖窑
5
野蛮些！唉——
6
我承认，我有动物的本能
总想随心所欲
总是说：下一回！
7
脱光了。
我还想再脱！

4、《虎》

李广射虎的故事发生在秦皇岛卢龙县，那被当成老虎的石头已经被毁掉了。

我想在每个地方呆到，就象在那里出生
像一块出自大地的石头 安稳 沉静

让一个地方透明，这怎么可能
过去的时光已经封存，不可能复原
也不可能再次发生 每个人都会碰见
拒绝敞开的门庭

在人世上，没有回应你的神
在虚空之处，涌上来的全是悲悯
石头也会消失：我为什么是我
而不是那射虎的人？出生是一次偶然
可那必然的灵魂，在哪里寄存？

我可以绕开悬崖、沼泽，没有答案的疑问
绕不开一次次的选择 在看不见猛虎的年代
我有时对自己的生命，也懒于过问

猛虎曾在这片土地上纵横驰骋
隔着时光，我想象它们：威猛、庄严、肃静
优美藏在斑斓中。
它们不是我现在看到的——
圈养的一切都避免不了平庸
再也没有怒发冲冠的血性

需要多少只猛虎，才能造成：
它们始终在眼前晃动，在暗夜里草木皆兵？
刮过森林的又是多么猛烈的大风？

这是塞下。这是卢龙塞。
这是石头。这是老虎。
这是石头老虎。
我的灵魂不能深入其中。

在暗夜。在城市中。我看不到灵魂
是否还在肉体中。未来需要想象
历史需要证明。我没有看到石头。
没有看到一枚箭没入石头中

大地完整，我内心虚空
当一只老虎出现，我不知道自己是无畏
还是恐惧。是否能在恐惧中领略到美

一次又一次迷失
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5、《砍伐》
五月的树木碰到了高压线。
它们真够粗心的，一再被砍剪
总是不能完整地进入六月
砍掉的部分，没有人称之为尸首。
当时就被运走

树木是直观的，高压线是直观的
在树上我看到教堂的尖顶。
阳光直泻下来，让我感到
不能承受之重

还有更多的高压线隐秘地悬在头顶
没有精确的尺度
隐秘的，隐着更多的隐忧
当我感到爱，象磐石一样稳固时，
却已经被连根拨除
我身边的人不知道
在我低头的时候，
一件大事已经发生，毁灭已经完成

看着周围的人群，我领略到精神的卑微：
无形、无状、一场毁灭等同于没有发生
只在一个人的心上留下树坑。

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
它们分批死去。在别人眼里
我脸色苍白 耗费了太多体力
砍伐在继续 我留在原地休息

这一天阳光灿烂
目光所及，一切都被宁静包围

6、《搬运》
群山起伏的年代，我心高气傲
我需要石头，压住我的心跳

它已经高过炊烟、飞鸟，

灵魂越轻 身体越重，
在一条条分界上，我不断跌跤
爱我的人
吹出肥皂泡，
我只需要一处
山凹，

在岁月中下沉
树木、飞鸟、各种人
石头之上
如同浮云

破石、采石，我更象搬山的人
我读不懂石头，看不见它的心

不曾年轻，未曾老去
我等不到在花岗岩中，找到宝石的年份
疯狂爱上了人群

我只是找人，只是听，只是看。
我看得贪婪
我听得贪婪，
但我不和他们发生关联，

走得让人看不见：

没有带走宝石，
没有扔下石头。
7、《刷》
我第一份工是刷油漆。
工头信不过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整天刷一条管道。
管道真够庞大的。我们可以在里面吃饭，睡觉。
有人说是风道，我无从知晓。我只是刷呀刷呀刷
慢慢它就变成了新的。

我爱刷油漆。在黑的上面刷上白的，
在绿的上面涂上红的。
碰到一节水管，我就想：这里需要刷吗
遇到一面墙，我也想：这里需要刷吗
我不停地问：刷吗刷吗刷吗

刷吗刷吗刷吗？我自己都烦了。
晚上做梦，我还是把天空涂得火红
一路引着晚霞向东。半路我被吵醒
马占友那个老头和李卫东撕打在一起
一人拎着一个酒瓶
李卫东喊着：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我，我，我不就是说
我怎么看到你的帽子是，是，是绿的
我老眼昏花，跟我较什么真啊”

两个人被劝好了。坐下来继续喝。
喝得勾肩搭背。互相劝慰。
而我，再也不能继续，把天空涂下去。
我把他们，一个刷白，一个描绿

秋天，我去找小丽
“收秋去吗”，小丽不说话。她的脸白嫩多啦
“那些庄稼你不要了吗”小丽还是不说话
“那些庄稼你不要了？！”小丽还是不说话
“不要了吗”“不要了吗”
“不要不要都不要啦”

两个人出来，一个人回去
我身上都是油漆。漆料清洗油漆
赶不上油漆溅落。我穿着油漆
整天收割，收割，收割。我的镰刀亮了
我一遍一遍刷自己，一会儿蓝了
一会儿白了。过一阵我又绿了
落在我身上的鸟，陷在未干的油漆里
再也不能起飞

8、《饥饿》
太阳出来之前和黄昏来临的时候
我在地里收割。天热的时候，我敞开屋前屋后的门
呆在过堂风里。奶奶一遍一遍地问我“饿吗，饿吗”
我说不饿。她守着废纸糊成的烟笸箩
“不饿。我大孙子是不饿。咋我看到的人
眼神都不对呢？好象吃不饱似的”
她轻轻地舔着烟纸 “这是怎么了？”
声音轻得象跟自己说。

我奶奶挨过饿。六几年喝杏仁粥
差点死去。幸好我祖父握有偏方
剥下杏树皮熬水。“早先，一对房客
给过我他们孩子的大腿-----”其实我奶奶话不多
青砖灰瓦的房子，大多时候安静。
漏过门缝的光中，灰尘微微地浮动

在堂地我可以看到大门外面
偶尔看见有人在热地里走。
一个带着草帽的人走过去
我大喊：“老四，下沟的谷子收了吗？
再不收，就都让家雀叼走了”
没人搭理我，什么都被大墙挡住了

奶奶抽了几口烟，又问我：
“饿吗，我的大孙子，饿吗？”我起身到院子里
压水。奶奶颠着小脚追出来，
“说话呀，我的大孙子，饿吗”
我把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她拍着大腿乐啦
“年轻真好啊，大孙子，我想起我年轻时候啦”

“大孙子，和我说说话，我就爱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的一条腿到了阴间啦，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能得到不少阳气”
我抱起奶奶，她已经瘦得空虚
“奶奶，不怕。小鬼见了我啊
就变成绵羊啦，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花花”

下雨天我呆在家里。或是打着雨伞
串来串去。一户人家在打麻将，郭麻子拿着一张，摸呀摸呀
好象要摸出金子似的。一户人家，男的我叫大伯
女的我叫大妈。他们的孩子，我的好兄弟
考上大学走啦。大妈说：“你那大伯呀，挨千刀的
收秋还不见他回来，他是要从外面给我抗回一座金山呐”

我在村子里出东家，进西家，没有碰到年轻人
阴雨绵绵的乡村死气沉沉。那些老人眼睛放光
问我，外面有没有活计，适合年老的人。
“我们要挣些药钱，攒些棺材本”

“在丰收之年，我看到
饥饿的乡村”

9、《雨》
这一年雨水充沛，雨落在雨上。柴禾潮湿
棉被潮湿。窝在家里的人，是潮湿的。
很少有人精于计算。不知道下了多少天
好赌的打牌，精力旺盛的做爱；
在下洼地的人家里，女主人
整天都在哭泣，云雨也没能阻止她停下来
打牌的不再打牌，做爱的不再做爱。
编筐的人动作明显迟缓 十娘，我的老奶奶
长叹着：“人都要发毛啦”

一场雨漫长得让人沮丧。暴躁的郭麻子
怒吼着：“老天爷，你睁开眼吧”

孤寡的成印，在阴暗的瓦房里，自言自语
“下吧，下吧，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不想看见”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要瞎掉了”。

在雨天，我喝酒、读书。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
我找不到零陵山，我也不知道哪些燕子
在雨后变成石头。

奶奶靠着被垛假寐。待我喝完一口酒后
她说：“小丽从纸上下来，别让她走在水里”

10、《海上航行》
陆地上的灯火逐渐沉落
这些明灯好象沉入了大海
而黑夜自幽暗的海上升起来

黑夜升起来
仿佛天空和大海都不存在
在船上我看到波涛滚滚的黑夜
船舶惊动的黑夜
泛起了雪白的水波
在船上 这航行中唯一明亮的地方
我产生了老鼠的感觉
我们在穿越黑夜

这次航行，没有崇高的目的
在广阔的背景下
我是琐碎的
谁的手能够波涛在握
一种消逝，一种隐没
在船的甲板上
伴着唯一的光明隐入黑夜

------明察秋毫的眼睛能够分辨
谁的眼睛带来夜晚
又在黎明呈现一片波动的蔚蓝
在海天分离的时候
我们道一声早安

天空象是蔚蓝中升起的蔚蓝
纯净的海面微微含烟
如烟的海上
我看到明丽、宁静和温暖
一抹金红在铺展

海水在远处蔚蓝
在近处碧绿
捧在手中。却又一贫如洗
为什么透明和透明聚集
一切全都变了
目光再也无力到达水底

海上航行
海水间接到达心脏部位
潮湿从船底上来
锈蚀了桅杆和铁器
在嗅觉上留下腥味
在头脑里留下海上航行
海上航行的回忆

11、《水》

天空到达水中
浮云变得稳固
水中的石，天上的桥
一双脚就象在空中试探

水在沉静中，向下流转
柔弱的水需要阳刚
她们要到达太阳身旁

水中的太阳向上
水中的火
一副清纯的形象
至柔
至刚

水流和太阳
凭空带来了激荡
就象一个意志
围着酒窝旋转
水流在旋转
水流在飞旋

旋涡代替了太阳
在越来越快的旋转中
那里旋成风暴的中央
一汪浅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们向上
冲天的路上呈现七彩的光芒
这短暂、激烈的道路
宛若水的飞翔

在太阳下面
她们通体透亮
宛若一场梦想
12、《嫩芽》

乡下山坡上，我的田里
布满细碎的石子
挖地三尺，下面是整块儿的石头。
它的贫瘠让我灰心，它近乎永恒的存在
让我在飘摇中感到安稳

就是这没有养份的，苍老的土地
照样孕育出生命：
满地的幼苗破土而出
头上顶着的土坷拉，几倍大于它们的身体
它们柔嫩得就象婴儿的嘴唇
苍老母亲的目光中，一抹青春的眼神

这些禾苗啊，都是我的
它们弱小、柔嫩得让人担心
这贫瘠、苍老的土地啊
还有多少种子没有发芽？
还有多少种子发芽了，却胎死腹中？

山中的土地，没有很好的收成
我心中的柔软、喜悦
没有几人，能懂
13、《春天》
春天一副模糊的面孔
覆盖着面膜的脸
亲密间，隔着一层
有些陌生 有些心惊

被一场场倒春寒隔断
大雪裹住躲进树梢的春天
厮守的生活 安稳，平静
舒缓得没有微澜

春天的大雪，一次艰难的述说
动用绵绵的雨水
和你亲密地耳语

雨、雪、雨夹雪，轮番光顾
我冷热不均，反复感冒
也许这春天，需要一些药片

时间到了，面膜被揭开：
桃花经不住抚摩
春天是苍老的


14、《微雨》

近似于，无。和没有表达的爱情
离开屋檐，摸到一头雾水：

这算不算下雨？
感情却明确多了，没有说出
也是爱你

未在大地的凹处聚集
一丝丝的，落在鼓上；
渗入——骨髓
我听到一台变压器在运转
欢快的声音在扩散 在变强

被微雨敲出的鼓点传染
这就是我的快乐，多么简单

被一个人爱上，不容易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想象的欢乐真实地在生活中呈现

再过几天，草色就可以
遥看——

15、《马》
北风隐于马身，看上去都是春天
活在精神中，我适合发呆，慢于时代的节拍
奔跑的马一再跑到身体之外

奔跑的生命太过迅疾
让我看到灵魂中的败类

对待生活，需要细嚼、慢咽
既然长着牙齿，就要用上。一直怀疑这灵魂
和马匹源于错误的分配 可是一次性的用品
不能退换 任由你紧张、恐惧

灵魂融于肉体。我的马就是玫瑰
蹄声清脆

盛开的玫瑰 枣红的马
这个时代我不做骑手 在马的瞳孔中
我怀念它的野性

野性消失的马，我还是不敢骑上它

当我的身体衰败
身体中的马离开，不再回来

16、《今夜，写满祝福》

震动天地的鞭炮声。这不是战争。这是在庆祝
天空开满焰火和烟花。繁华落尽。时间溜过，不停歇。

亲爱的人啊，暂停工作。庆祝我们的衰老
和增长的年岁。诗歌中的感叹号
我不带进生活里。我接受疾病的身躯、传播广阔的瘟疫
接受这个国家的缺陷 也接受物质的重压，精神的贫瘠

今夜，但愿流浪的人回到家里
乞丐能够讨回温暖的话语
今夜，我仍然想得到，庸常的欢乐
做一个绕于母亲膝下的儿女

祝福覆盖，白天和夜晚。虚假的祝福，我也乐于接受
废话胜过无言，和冷漠的眼神。我祝福贩卖毒品的人
在安心中过个好年 我祝福杀人者 今夜，生命不用偿还

愿今夜，眼中流出的都是幸福的泪水
愿今夜，失眠者在团聚中度过
愿今夜，嗜睡者安心睡去。人生业已疲惫
尘世中的万物何必拘泥
愿今夜 未来和过去都融于小小的酒杯
无论你是一言难尽，还是沉默不语
我们干杯、干杯、干杯！

17、《雪》

今夜的流淌如此欢畅：在一次次的跌落中，粉碎、散开
又在悬崖下面聚集，完整地、浩荡着，向远方涌去。

今夜敞开的身体在流动。和一条大河相呼应
随波逐流啊 快感应运而生！散开的千万个自己都在喊着：流动！


在流动中我看到无数，一闪而过的生命 我听到水的密语：
“我们从来没有死亡过 我想念天上的姐姐”


在水中，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索性我也不管我是哪个。随波逐流，在睡眠中自在地流动

这一夜睡回到婴儿。安甜、舒服。
一场好梦意犹未尽，我想从头再来

一夜北风在黎明稳住 意犹未尽，推开房门 大雪铺到千里外
此刻，我感到：一夜梦接千里白

在晴空下面 一寸寸地，被覆盖

18、《沉醉》

青山下摆满我的空酒瓶 鸟在风中歌唱
空酒瓶在风中反光 长风万里
传送着酒香 酒中的李白隔着时光
但仿佛近得，迎头就能赶上

心头的冰雪在融化 今天我要把自己灌醉
把烈酒喝成流水 今天我要把清醒的敌人灌醉
一生清醒的人，多么可怕 躺下的人
就不再精于算计

顺畅的一场酒，喝出了快意
让我在青春里假寐 让我再一次领略：
人生得意马蹄疾

马蹄声起，远行的人啊 青山不老
我等你们回来

清脆的鸟鸣助我的兴
我喝出心中青翠的天空
想起年少无知的快乐 想起爱情 想起诗歌
今天，我爱我的无理性

看着酒瓶列出的方阵 一生的酒排队
组成浩荡的长江 没有波涛翻滚
我更爱绵软悠长的时光

看着酒瓶阵 一个人如何倒空自己
没有牵挂地离开世上？我喝得温软、自在
今天且让我 和青山相伴

这是春风沉醉的晚上 我好象已经能够在
青草上飘浮 孩子 回去吧 告诉妈妈
爸爸安上翅膀，就能回家

19、《南墙下》

村庄和村庄 就象孪生的，长着相似的面孔
我说的是渤海以北 每一座村庄都让我
沉浸在故乡里 我要说的是南墙
随处可见的南墙 南墙之南，无一例外没有建筑
形成空场 空场上没有人 只有鸡在踱步
昂首、缓慢前行的鸡，尽显傲慢和高贵

我说的不是它们，说的是老人
他们黄土一样的面容 没有悲，没有喜
一张张相似的脸，一样的表情
他们衰老得使一堵堵南墙失去年龄
又使村庄变得厚重

他们或蹲，或站。在南墙下
他们甚至一整天互不搭言 他们无言地看
或闭着眼打盹

只在饭时，他们才迟缓地动身
这样衰老，身体变成灵魂的负担
甚至承担不了一丝和风

已经走了一生，话已说尽
生命延续，要节省一点点力气

南墙下的老人
每天就是为了互相看见

这些老人，看似无用
当南墙空无一人，我的心也跟着变空
这样的村庄啊，让我顿感荒芜

这些老人，南墙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中，我把他们当作村庄的灵魂
在南墙下 在渤海的北面 这些老人
让我内心塌实、安稳
我知道一个老人在那里给我占位
我是替他在外疯跑的那个人

风从南墙头上吹
到时候我就回去

20、《寺儿山》

寺儿山的双峰浑圆，饱满。
双峰之间的乳沟
弯出舒畅的曲线
我喝过它的乳汁。但从不把它喊作：母亲

我的母亲年老体衰。
寺儿山背阴的山坡没有树木。
寺儿山将荒草上的天空让给了大风。
大风吹过——我的母亲
心中生出无用的仇恨。

蓝天下挺立的寺儿山
向阳的山坡树木茂盛。
我甚至听到风中的松涛，树木的清香
洒在风中。
我知道背阴的山坡，长满了青草。
吹过青草的风冲上了天空
我的母亲就在青草的轮回中。
牙齿稀松、掉落 我身上的灰尘
她再也拍打不动。

寺儿山的寺庙只剩下废墟。
这世上还有谁，想我想到哭泣？
我已经接受人类的命运
但我想永远拥有母亲。
随时可以躺在母亲的怀里
像孩子那样哭泣！

给我爱 给我安慰
我和母亲之间 是寺儿山
寺儿山郁郁葱葱
这一次一路南行
母亲再也无力到村口送行
这一次啊 我频频回头
感到空荡和疼痛。
风沙引出我的泪水
寺儿山在我的眼中模糊

终于走到这一天：不忍看——寺儿山！
_________________
我知道尘土的含义 我只要内在的洁白

[[FAFAFA]]

1、《深水区》
从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死亡深过沉沦
我到达宁静 只剩呼吸没有停顿
水波之上，天空太深

从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从此滑向彼
忘不掉光滑，和细腻，让我在瞬间沉醉
我只滑向热爱
滑过热爱
水中的道路敞开

从深水区回来，许多话还是不能说
继续非此即彼的生活

2、《在石家庄》

深夜抵达的城市，一半在沉睡
清醒的一半，和我不是同类。

一座城市大得，找不到心脏在哪里
走来走去，一头雾水。
多么平坦的路啊
让我们走得冲动、易怒。
汗水多得止不住。

汗水中没有收获—这是一些人屈辱的原由
在另外的人群中，却又完全被疏忽

我一直在擦汗，擦汗 汗水中的身体
滑腻 没有凉风吹开我的心扉

我不是盲人 但我无法向你描述
我擦呀擦呀，石家庄一团模糊
我只能忽略不说
一生中，没有展开的生活
说起来太多
3、《短制》
1
我需要这凉：
没被太阳晒过，没被火焰烧过
凉啊，我止不住舒服地—
哼哼
2
失败呀，
还没捞到腐败的机会
3
是时候了
可以说，自己是个诗人了
4
闪电、雷霆、暴雨
都过去了
我又看到晴空下面的黑砖窑
5
野蛮些！唉——
6
我承认，我有动物的本能
总想随心所欲
总是说：下一回！
7
脱光了。
我还想再脱！

4、《虎》

李广射虎的故事发生在秦皇岛卢龙县，那被当成老虎的石头已经被毁掉了。

我想在每个地方呆到，就象在那里出生
像一块出自大地的石头 安稳 沉静

让一个地方透明，这怎么可能
过去的时光已经封存，不可能复原
也不可能再次发生 每个人都会碰见
拒绝敞开的门庭

在人世上，没有回应你的神
在虚空之处，涌上来的全是悲悯
石头也会消失：我为什么是我
而不是那射虎的人？出生是一次偶然
可那必然的灵魂，在哪里寄存？

我可以绕开悬崖、沼泽，没有答案的疑问
绕不开一次次的选择 在看不见猛虎的年代
我有时对自己的生命，也懒于过问

猛虎曾在这片土地上纵横驰骋
隔着时光，我想象它们：威猛、庄严、肃静
优美藏在斑斓中。
它们不是我现在看到的——
圈养的一切都避免不了平庸
再也没有怒发冲冠的血性

需要多少只猛虎，才能造成：
它们始终在眼前晃动，在暗夜里草木皆兵？
刮过森林的又是多么猛烈的大风？

这是塞下。这是卢龙塞。
这是石头。这是老虎。
这是石头老虎。
我的灵魂不能深入其中。

在暗夜。在城市中。我看不到灵魂
是否还在肉体中。未来需要想象
历史需要证明。我没有看到石头。
没有看到一枚箭没入石头中

大地完整，我内心虚空
当一只老虎出现，我不知道自己是无畏
还是恐惧。是否能在恐惧中领略到美

一次又一次迷失
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5、《砍伐》
五月的树木碰到了高压线。
它们真够粗心的，一再被砍剪
总是不能完整地进入六月
砍掉的部分，没有人称之为尸首。
当时就被运走

树木是直观的，高压线是直观的
在树上我看到教堂的尖顶。
阳光直泻下来，让我感到
不能承受之重

还有更多的高压线隐秘地悬在头顶
没有精确的尺度
隐秘的，隐着更多的隐忧
当我感到爱，象磐石一样稳固时，
却已经被连根拨除
我身边的人不知道
在我低头的时候，
一件大事已经发生，毁灭已经完成

看着周围的人群，我领略到精神的卑微：
无形、无状、一场毁灭等同于没有发生
只在一个人的心上留下树坑。

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
它们分批死去。在别人眼里
我脸色苍白 耗费了太多体力
砍伐在继续 我留在原地休息

这一天阳光灿烂
目光所及，一切都被宁静包围

6、《搬运》
群山起伏的年代，我心高气傲
我需要石头，压住我的心跳

它已经高过炊烟、飞鸟，

灵魂越轻 身体越重，
在一条条分界上，我不断跌跤
爱我的人
吹出肥皂泡，
我只需要一处
山凹，

在岁月中下沉
树木、飞鸟、各种人
石头之上
如同浮云

破石、采石，我更象搬山的人
我读不懂石头，看不见它的心

不曾年轻，未曾老去
我等不到在花岗岩中，找到宝石的年份
疯狂爱上了人群

我只是找人，只是听，只是看。
我看得贪婪
我听得贪婪，
但我不和他们发生关联，

走得让人看不见：

没有带走宝石，
没有扔下石头。
7、《刷》
我第一份工是刷油漆。
工头信不过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整天刷一条管道。
管道真够庞大的。我们可以在里面吃饭，睡觉。
有人说是风道，我无从知晓。我只是刷呀刷呀刷
慢慢它就变成了新的。

我爱刷油漆。在黑的上面刷上白的，
在绿的上面涂上红的。
碰到一节水管，我就想：这里需要刷吗
遇到一面墙，我也想：这里需要刷吗
我不停地问：刷吗刷吗刷吗

刷吗刷吗刷吗？我自己都烦了。
晚上做梦，我还是把天空涂得火红
一路引着晚霞向东。半路我被吵醒
马占友那个老头和李卫东撕打在一起
一人拎着一个酒瓶
李卫东喊着：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我，我，我不就是说
我怎么看到你的帽子是，是，是绿的
我老眼昏花，跟我较什么真啊”

两个人被劝好了。坐下来继续喝。
喝得勾肩搭背。互相劝慰。
而我，再也不能继续，把天空涂下去。
我把他们，一个刷白，一个描绿

秋天，我去找小丽
“收秋去吗”，小丽不说话。她的脸白嫩多啦
“那些庄稼你不要了吗”小丽还是不说话
“那些庄稼你不要了？！”小丽还是不说话
“不要了吗”“不要了吗”
“不要不要都不要啦”

两个人出来，一个人回去
我身上都是油漆。漆料清洗油漆
赶不上油漆溅落。我穿着油漆
整天收割，收割，收割。我的镰刀亮了
我一遍一遍刷自己，一会儿蓝了
一会儿白了。过一阵我又绿了
落在我身上的鸟，陷在未干的油漆里
再也不能起飞

8、《饥饿》
太阳出来之前和黄昏来临的时候
我在地里收割。天热的时候，我敞开屋前屋后的门
呆在过堂风里。奶奶一遍一遍地问我“饿吗，饿吗”
我说不饿。她守着废纸糊成的烟笸箩
“不饿。我大孙子是不饿。咋我看到的人
眼神都不对呢？好象吃不饱似的”
她轻轻地舔着烟纸 “这是怎么了？”
声音轻得象跟自己说。

我奶奶挨过饿。六几年喝杏仁粥
差点死去。幸好我祖父握有偏方
剥下杏树皮熬水。“早先，一对房客
给过我他们孩子的大腿-----”其实我奶奶话不多
青砖灰瓦的房子，大多时候安静。
漏过门缝的光中，灰尘微微地浮动

在堂地我可以看到大门外面
偶尔看见有人在热地里走。
一个带着草帽的人走过去
我大喊：“老四，下沟的谷子收了吗？
再不收，就都让家雀叼走了”
没人搭理我，什么都被大墙挡住了

奶奶抽了几口烟，又问我：
“饿吗，我的大孙子，饿吗？”我起身到院子里
压水。奶奶颠着小脚追出来，
“说话呀，我的大孙子，饿吗”
我把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她拍着大腿乐啦
“年轻真好啊，大孙子，我想起我年轻时候啦”

“大孙子，和我说说话，我就爱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的一条腿到了阴间啦，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能得到不少阳气”
我抱起奶奶，她已经瘦得空虚
“奶奶，不怕。小鬼见了我啊
就变成绵羊啦，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花花”

下雨天我呆在家里。或是打着雨伞
串来串去。一户人家在打麻将，郭麻子拿着一张，摸呀摸呀
好象要摸出金子似的。一户人家，男的我叫大伯
女的我叫大妈。他们的孩子，我的好兄弟
考上大学走啦。大妈说：“你那大伯呀，挨千刀的
收秋还不见他回来，他是要从外面给我抗回一座金山呐”

我在村子里出东家，进西家，没有碰到年轻人
阴雨绵绵的乡村死气沉沉。那些老人眼睛放光
问我，外面有没有活计，适合年老的人。
“我们要挣些药钱，攒些棺材本”

“在丰收之年，我看到
饥饿的乡村”

9、《雨》
这一年雨水充沛，雨落在雨上。柴禾潮湿
棉被潮湿。窝在家里的人，是潮湿的。
很少有人精于计算。不知道下了多少天
好赌的打牌，精力旺盛的做爱；
在下洼地的人家里，女主人
整天都在哭泣，云雨也没能阻止她停下来
打牌的不再打牌，做爱的不再做爱。
编筐的人动作明显迟缓 十娘，我的老奶奶
长叹着：“人都要发毛啦”

一场雨漫长得让人沮丧。暴躁的郭麻子
怒吼着：“老天爷，你睁开眼吧”

孤寡的成印，在阴暗的瓦房里，自言自语
“下吧，下吧，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不想看见”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要瞎掉了”。

在雨天，我喝酒、读书。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
我找不到零陵山，我也不知道哪些燕子
在雨后变成石头。

奶奶靠着被垛假寐。待我喝完一口酒后
她说：“小丽从纸上下来，别让她走在水里”

10、《海上航行》
陆地上的灯火逐渐沉落
这些明灯好象沉入了大海
而黑夜自幽暗的海上升起来

黑夜升起来
仿佛天空和大海都不存在
在船上我看到波涛滚滚的黑夜
船舶惊动的黑夜
泛起了雪白的水波
在船上 这航行中唯一明亮的地方
我产生了老鼠的感觉
我们在穿越黑夜

这次航行，没有崇高的目的
在广阔的背景下
我是琐碎的
谁的手能够波涛在握
一种消逝，一种隐没
在船的甲板上
伴着唯一的光明隐入黑夜

------明察秋毫的眼睛能够分辨
谁的眼睛带来夜晚
又在黎明呈现一片波动的蔚蓝
在海天分离的时候
我们道一声早安

天空象是蔚蓝中升起的蔚蓝
纯净的海面微微含烟
如烟的海上
我看到明丽、宁静和温暖
一抹金红在铺展

海水在远处蔚蓝
在近处碧绿
捧在手中。却又一贫如洗
为什么透明和透明聚集
一切全都变了
目光再也无力到达水底

海上航行
海水间接到达心脏部位
潮湿从船底上来
锈蚀了桅杆和铁器
在嗅觉上留下腥味
在头脑里留下海上航行
海上航行的回忆

11、《水》

天空到达水中
浮云变得稳固
水中的石，天上的桥
一双脚就象在空中试探

水在沉静中，向下流转
柔弱的水需要阳刚
她们要到达太阳身旁

水中的太阳向上
水中的火
一副清纯的形象
至柔
至刚

水流和太阳
凭空带来了激荡
就象一个意志
围着酒窝旋转
水流在旋转
水流在飞旋

旋涡代替了太阳
在越来越快的旋转中
那里旋成风暴的中央
一汪浅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们向上
冲天的路上呈现七彩的光芒
这短暂、激烈的道路
宛若水的飞翔

在太阳下面
她们通体透亮
宛若一场梦想
12、《嫩芽》

乡下山坡上，我的田里
布满细碎的石子
挖地三尺，下面是整块儿的石头。
它的贫瘠让我灰心，它近乎永恒的存在
让我在飘摇中感到安稳

就是这没有养份的，苍老的土地
照样孕育出生命：
满地的幼苗破土而出
头上顶着的土坷拉，几倍大于它们的身体
它们柔嫩得就象婴儿的嘴唇
苍老母亲的目光中，一抹青春的眼神

这些禾苗啊，都是我的
它们弱小、柔嫩得让人担心
这贫瘠、苍老的土地啊
还有多少种子没有发芽？
还有多少种子发芽了，却胎死腹中？

山中的土地，没有很好的收成
我心中的柔软、喜悦
没有几人，能懂
13、《春天》
春天一副模糊的面孔
覆盖着面膜的脸
亲密间，隔着一层
有些陌生 有些心惊

被一场场倒春寒隔断
大雪裹住躲进树梢的春天
厮守的生活 安稳，平静
舒缓得没有微澜

春天的大雪，一次艰难的述说
动用绵绵的雨水
和你亲密地耳语

雨、雪、雨夹雪，轮番光顾
我冷热不均，反复感冒
也许这春天，需要一些药片

时间到了，面膜被揭开：
桃花经不住抚摩
春天是苍老的


14、《微雨》

近似于，无。和没有表达的爱情
离开屋檐，摸到一头雾水：

这算不算下雨？
感情却明确多了，没有说出
也是爱你

未在大地的凹处聚集
一丝丝的，落在鼓上；
渗入——骨髓
我听到一台变压器在运转
欢快的声音在扩散 在变强

被微雨敲出的鼓点传染
这就是我的快乐，多么简单

被一个人爱上，不容易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想象的欢乐真实地在生活中呈现

再过几天，草色就可以
遥看——

15、《马》
北风隐于马身，看上去都是春天
活在精神中，我适合发呆，慢于时代的节拍
奔跑的马一再跑到身体之外

奔跑的生命太过迅疾
让我看到灵魂中的败类

对待生活，需要细嚼、慢咽
既然长着牙齿，就要用上。一直怀疑这灵魂
和马匹源于错误的分配 可是一次性的用品
不能退换 任由你紧张、恐惧

灵魂融于肉体。我的马就是玫瑰
蹄声清脆

盛开的玫瑰 枣红的马
这个时代我不做骑手 在马的瞳孔中
我怀念它的野性

野性消失的马，我还是不敢骑上它

当我的身体衰败
身体中的马离开，不再回来

16、《今夜，写满祝福》

震动天地的鞭炮声。这不是战争。这是在庆祝
天空开满焰火和烟花。繁华落尽。时间溜过，不停歇。

亲爱的人啊，暂停工作。庆祝我们的衰老
和增长的年岁。诗歌中的感叹号
我不带进生活里。我接受疾病的身躯、传播广阔的瘟疫
接受这个国家的缺陷 也接受物质的重压，精神的贫瘠

今夜，但愿流浪的人回到家里
乞丐能够讨回温暖的话语
今夜，我仍然想得到，庸常的欢乐
做一个绕于母亲膝下的儿女

祝福覆盖，白天和夜晚。虚假的祝福，我也乐于接受
废话胜过无言，和冷漠的眼神。我祝福贩卖毒品的人
在安心中过个好年 我祝福杀人者 今夜，生命不用偿还

愿今夜，眼中流出的都是幸福的泪水
愿今夜，失眠者在团聚中度过
愿今夜，嗜睡者安心睡去。人生业已疲惫
尘世中的万物何必拘泥
愿今夜 未来和过去都融于小小的酒杯
无论你是一言难尽，还是沉默不语
我们干杯、干杯、干杯！

17、《雪》

今夜的流淌如此欢畅：在一次次的跌落中，粉碎、散开
又在悬崖下面聚集，完整地、浩荡着，向远方涌去。

今夜敞开的身体在流动。和一条大河相呼应
随波逐流啊 快感应运而生！散开的千万个自己都在喊着：流动！


在流动中我看到无数，一闪而过的生命 我听到水的密语：
“我们从来没有死亡过 我想念天上的姐姐”


在水中，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索性我也不管我是哪个。随波逐流，在睡眠中自在地流动

这一夜睡回到婴儿。安甜、舒服。
一场好梦意犹未尽，我想从头再来

一夜北风在黎明稳住 意犹未尽，推开房门 大雪铺到千里外
此刻，我感到：一夜梦接千里白

在晴空下面 一寸寸地，被覆盖

18、《沉醉》

青山下摆满我的空酒瓶 鸟在风中歌唱
空酒瓶在风中反光 长风万里
传送着酒香 酒中的李白隔着时光
但仿佛近得，迎头就能赶上

心头的冰雪在融化 今天我要把自己灌醉
把烈酒喝成流水 今天我要把清醒的敌人灌醉
一生清醒的人，多么可怕 躺下的人
就不再精于算计

顺畅的一场酒，喝出了快意
让我在青春里假寐 让我再一次领略：
人生得意马蹄疾

马蹄声起，远行的人啊 青山不老
我等你们回来

清脆的鸟鸣助我的兴
我喝出心中青翠的天空
想起年少无知的快乐 想起爱情 想起诗歌
今天，我爱我的无理性

看着酒瓶列出的方阵 一生的酒排队
组成浩荡的长江 没有波涛翻滚
我更爱绵软悠长的时光

看着酒瓶阵 一个人如何倒空自己
没有牵挂地离开世上？我喝得温软、自在
今天且让我 和青山相伴

这是春风沉醉的晚上 我好象已经能够在
青草上飘浮 孩子 回去吧 告诉妈妈
爸爸安上翅膀，就能回家

19、《南墙下》

村庄和村庄 就象孪生的，长着相似的面孔
我说的是渤海以北 每一座村庄都让我
沉浸在故乡里 我要说的是南墙
随处可见的南墙 南墙之南，无一例外没有建筑
形成空场 空场上没有人 只有鸡在踱步
昂首、缓慢前行的鸡，尽显傲慢和高贵

我说的不是它们，说的是老人
他们黄土一样的面容 没有悲，没有喜
一张张相似的脸，一样的表情
他们衰老得使一堵堵南墙失去年龄
又使村庄变得厚重

他们或蹲，或站。在南墙下
他们甚至一整天互不搭言 他们无言地看
或闭着眼打盹

只在饭时，他们才迟缓地动身
这样衰老，身体变成灵魂的负担
甚至承担不了一丝和风

已经走了一生，话已说尽
生命延续，要节省一点点力气

南墙下的老人
每天就是为了互相看见

这些老人，看似无用
当南墙空无一人，我的心也跟着变空
这样的村庄啊，让我顿感荒芜

这些老人，南墙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中，我把他们当作村庄的灵魂
在南墙下 在渤海的北面 这些老人
让我内心塌实、安稳
我知道一个老人在那里给我占位
我是替他在外疯跑的那个人

风从南墙头上吹
到时候我就回去

20、《寺儿山》

寺儿山的双峰浑圆，饱满。
双峰之间的乳沟
弯出舒畅的曲线
我喝过它的乳汁。但从不把它喊作：母亲

我的母亲年老体衰。
寺儿山背阴的山坡没有树木。
寺儿山将荒草上的天空让给了大风。
大风吹过——我的母亲
心中生出无用的仇恨。

蓝天下挺立的寺儿山
向阳的山坡树木茂盛。
我甚至听到风中的松涛，树木的清香
洒在风中。
我知道背阴的山坡，长满了青草。
吹过青草的风冲上了天空
我的母亲就在青草的轮回中。
牙齿稀松、掉落 我身上的灰尘
她再也拍打不动。

寺儿山的寺庙只剩下废墟。
这世上还有谁，想我想到哭泣？
我已经接受人类的命运
但我想永远拥有母亲。
随时可以躺在母亲的怀里
像孩子那样哭泣！

给我爱 给我安慰
我和母亲之间 是寺儿山
寺儿山郁郁葱葱
这一次一路南行
母亲再也无力到村口送行
这一次啊 我频频回头
感到空荡和疼痛。
风沙引出我的泪水
寺儿山在我的眼中模糊

终于走到这一天：不忍看——寺儿山！
_________________
我知道尘土的含义 我只要内在的洁白

[晓鸣]

加一首很喜欢的

高梁:《半碗粥》

锔过的大碗藏在板柜里
瘦弱的孩子摇动着母亲的胳膊
哀哀地说：妈妈，我饿；妈妈，我饿
双脚浮肿的母亲，甚至没有走动的力气
她推起板柜的盖子，咬牙端出大碗
仿佛大碗有千斤重

孩子和母亲一道端着大碗
放到低矮的炕沿上
大碗里盛着半碗粥
照得见人影的粥啊
其实就是半碗米汤

孩子要母亲喂 他要母亲吃一口
他才吃上一口 母亲摇头
他紧闭着嘴唇，汤匙碰到了牙
他依然学着母亲摇头

无奈的母亲只好虚吃一口
喉咙发出吞咽的响声
孩子张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吃一口，母亲吃一口
粗心的孩子，没有发现
吃与吃的不同

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母亲死于饥饿
他捧着锔过的大碗活下来
他要过 偷过 抢过
他记住母亲的话
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他用大碗祭奠母亲
别人用的都是小碗，干饭，堆得象粮库的房顶
而他只用半碗粥
半碗稀粥照见他，泪流满面

[[自己的敌人]]

加一首很喜欢的

高梁:《半碗粥》

锔过的大碗藏在板柜里
瘦弱的孩子摇动着母亲的胳膊
哀哀地说：妈妈，我饿；妈妈，我饿
双脚浮肿的母亲，甚至没有走动的力气
她推起板柜的盖子，咬牙端出大碗
仿佛大碗有千斤重

孩子和母亲一道端着大碗
放到低矮的炕沿上
大碗里盛着半碗粥
照得见人影的粥啊
其实就是半碗米汤

孩子要母亲喂 他要母亲吃一口
他才吃上一口 母亲摇头
他紧闭着嘴唇，汤匙碰到了牙
他依然学着母亲摇头

无奈的母亲只好虚吃一口
喉咙发出吞咽的响声
孩子张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吃一口，母亲吃一口
粗心的孩子，没有发现
吃与吃的不同

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母亲死于饥饿
他捧着锔过的大碗活下来
他要过 偷过 抢过
他记住母亲的话
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他用大碗祭奠母亲
别人用的都是小碗，干饭，堆得象粮库的房顶
而他只用半碗粥
半碗稀粥照见他，泪流满面

[高岸]

抽时间读读，争取写一篇简评。晓鸣加的这首很好，感人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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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时间读读，争取写一篇简评。晓鸣加的这首很好，感人之作。

[简简柔风]

《半碗粥》也是我最喜欢的高梁诗歌之一。祝福，并问候朋友们。

[[桦皮岭童话]]

《半碗粥》也是我最喜欢的高梁诗歌之一。祝福，并问候朋友们。

[温东华]

诗人高梁先生的诗朴实沉稳老到,是难得的一位有非常成就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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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高梁先生的诗朴实沉稳老到,是难得的一位有非常成就的诗人!

[高梁]

谢谢晓鸣先生、高岸先生、简简、温东华先生以及阅读我诗歌的朋友
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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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晓鸣先生、高岸先生、简简、温东华先生以及阅读我诗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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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

刚读了高梁先生的几首诗,感觉很好. 有时间还会过来读读. 《半碗粥》写得朴实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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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读了高梁先生的几首诗,感觉很好. 有时间还会过来读读. 《半碗粥》写得朴实感人.

[高梁]

谢谢非马先生
_________________
我知道尘土的含义 我只要内在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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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非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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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天]

"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死亡深过沉沦",耐人寻味,诗感很好!
_________________
飘荡无踪行天下

[[行天]]

"浅水区滑向深水区 死亡深过沉沦",耐人寻味,诗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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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无踪行天下

[秋天的枫叶林]

灵魂深处的呐喊。众生迷醉了，唯我还醒着。读了几首。空了再来。
_________________
因本真而活，持生命之青色。

[[holly]]

灵魂深处的呐喊。众生迷醉了，唯我还醒着。读了几首。空了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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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本真而活，持生命之青色。

[高梁]

谢谢行天，秋天的枫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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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尘土的含义 我只要内在的洁白

[[FAFAFA]]

谢谢行天，秋天的枫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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