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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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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虻[叶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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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7-09-11
帖子: 42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11, 2007 11:28 a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 引用并回复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王海龄

   我的父亲沈仁中



   一

  我的目光已经开始疲倦,但我的内心却被这些在黑暗中抗争的灯火温暖起来,我知道他们在引领我,那是一个我即将去找寻的世界,那是一个已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渐渐淡忘的感动和纯真……






  车站是一个容易让远行的人产生浮想的地方,2002年暮春的一个傍晚,即将远行的我怅惘若失地驻立在人头攒动车站广场。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和惶惑象身边的黑夜一样攥紧了我。我肩上的行囊证明着我要和这个城市作一次的暂时的别离。而儿时的那种对远方梦境般的亢奋和冲动不再撩拨着我,也许此刻的我心如止水。其实,对远方遥不可知的探求和寻觅一直是我生命中经久不散的动力。那是一种不计后果甚至义无反顾地对已经熟悉的环境和生活持续的抗争和背叛,而随之而来的那种似乎异于常人激情和冒险常常让我沾沾自喜。我象一个叛逆者那样热衷于逃离自己熟悉的生活,逃离自己熟悉的房屋,街道,城市,国土,朋友,同事和亲人。多年来我象一只突然跌入急流的小舟在一个个陌生的环境里搏斗和挣扎。即使是在最孤独最困顿的时刻我也不屑回首。可是在这样一个暮春的傍晚,在摩肩接踵的城市的车站广场,我迷失了自己,因为这一次远行不是缘于对未知好奇和探求,而是对业已逝去的年代和往事的找寻,而这些年代和往事和我的生命密切相关。我无法不中断我浮躁和逐利的生活去安静地面对它。

  这辆从北京始发的列车设施完备,干净舒适,整齐雪白的铺位使人都不忍心轻易弄乱它们,车厢里灯光柔和,给所有旅行的人一种详和和宁静的感觉,这种氛围可以使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坐在一起倾心攀谈,一见如故。我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枕弘静思。对面是一个约莫两三岁左右的女孩,她正倚靠着熟睡的母亲身边一边不太熟练剥着一只川橘,一边目无遮拦地不时审视着我,橘汁清洌的果香在我们之间的铺位间漫延,她对食物的专注和我对睡眠的依赖使我们象两个在车厢中置身在旅行之外的人。

  由于在夜间行驶,列车在启动不久后,车厢内的照明系统就关闭了,我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车轮撞击铁轨的节拍象无数杂沓的脚步声在梦中追逐着我,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列车已跌入无边的黑暗中。我拉开身边的窗帘,希图在被黑暗笼罩的旷野中搜寻那盈盈如豆的光明的痕迹,希图通过这样的一点痕迹辨认出我们曾经熟悉的城市和乡村。也许是野外工棚的灯火,也许是城市边缘的街道,也许是乡村最后一盏熄灭的灯光…..我的目光已经开始疲倦,但我的内心却被这些在黑暗中抗争的灯火温暖起来,我知道他们在引领我,那是一个我即将去找寻的世界,那是一个已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渐渐淡忘的感动和纯真……

  2001年一个秋天的清晨,我在房间里整理母亲的遗物,那时母亲离开我只有3个月,我依然将自己禁锢在的悲哀牢笼里,我象一个尚未成年的、与群体走散的驯鹿整天失魂落魄,窗外秋日的阳光传达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寒意。我无意中翻开母亲大学时期的相册,照片多半是毕业前的一些合影,也有一部份是母亲比较要好的同学个人留影,在那些个人照片里,一个目光忧郁的青年吸引了我,和相册中那些呆板的肖像照相比,这张照片的风格独树一帜。照片是在船弦上拍摄的,衣服上被风吹起的皱褶的给人一种活泼的动感。照片中的青年长发飘逸,高大、清瘦的身材玉树临风,尤其是他的目光仿佛总是停留在一个若有若无的远方,那是一种在瞬间可以抓住你心灵目光。我把照片从相册中取出,我发现照片背后的一行钢笔字体:“海龄 留念林嘉木1958年夏于唐沽新港”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又取出其它的个人照片,我发现这张照片是唯一一张在称谓上省略母亲姓氏的人,母亲所处的那个年代相对今天比较保守,所以在照片背后留言的细小差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怀着这种探究的心里我拨响了母亲在大学最要好的同学詹崇芸的电话。

  在北京西郊的一所湖边公寓的家中,詹崇芸阿姨接待了我,我们进行长达4个多小时的长谈。詹阿姨对我的来访早就作出了准备,在那次长谈中詹阿姨向我透露出母亲生前鲜为人知的一段情感纠葛,而对方恰恰就是照片中的林嘉木。詹阿姨建议我可以到1959年他们实习的鄂州去看看,那个坐落在长江中部的小城不仅仅是父亲母亲初次相识的地方,也隐藏着发生在母亲和林嘉木之间的一段宿命的故事。

  从詹阿姨那里回来我给鄂州的方叔叔写了一封长信,方叔叔是父亲在部队多年的战友,复员后又一同分到钢厂,方叔叔很快就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这封回信确定了我这次春天的旅行。

   “列车在夜间行驶的时候请把窗帘拉上。”一个巡夜的身材高挑的女乘务员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负责这个车厢的吗,上车的时候好象不是你。”

  “我们在夜间换的班,来吧,还是我来把它拉上吧。”她动作熟练而轻盈,如一个长于家务的主妇那样挥洒自如。

  “我觉的怎么好象一下子变得年青了不少。”

  “就这么一点区别。”她一边随手整理一下桌上的餐巾一边瞥了一眼蜷缩在黑暗中的我。

  “你比她高,当然相貌上也有些差异……”

  “行啦,别解释了,你在哪下车。要不要我提前叫醒你。”她那佯装嗔怪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友好的示意.要是在往常我也许借机和她攀谈或是主动接近她.当然我这样作也并无什么特殊的目的,因为我认为矜持是漂亮的女孩生之俱来的天性.但漂亮而矜持的女孩有两种,一种是喜欢用沉默来维护内心世界的隐密.而另一种喜欢反唇相讥,欲擒故纵.我想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后者.因为她们象一道可以走近的可以欣赏的风景.

  “不用太麻烦,我要在黄石下车,明天中午才到。”我想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因为我又有些困了。

  “你是去出差。”

  “不是。”

  “那么去看亲戚,朋友。”

  “也不是。”

  “那我知道了,一定是会女朋友,网上认识的吧,千里迢迢的,诚心可嘉。”

  “差得更远了,你别瞎猜了好不好。别人问题问多了我可紧张,晚上会失眠的。”

  “紧张什么呀,你不会是逃犯吧,刚才换票的时候查没查你的身份证。”

  “你想象力够丰富的,我不想说是怕你闲我故弄玄虚,其实我这倘旅行……”

  1959年一个初春的傍晚,我的母亲和她的大学同学们一起坐在一辆南下的列车上,他们的终点是位于鄂城的湖北钢厂,他们要在那里完成他们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实习。那是一辆和我今天的列车向同样方向同样目的地行驶的列车.当时母亲无法想象她们的目的地注定要有一段故事将对她的一生产生深刻的影响.在和我母亲同一趟列车上有一位后来被我称为林叔叔的同学,林叔叔的父亲和我的外祖父是在天津海关大院的多年世交。

  抗战胜利初期,刚从贵阳迁居于此我的母亲岑海龄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略带南方口音的国语和娉婷纤细的身材使她迅速成为海关大院男孩子们的注目焦点。省立河北女子第一中学与海关大院仅一河之隔。这座曾是北洋西械学堂的砖木结构建筑是这个城市无数女孩子向往的圣殿,因为这里聚集着这座城市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女生。每天,放学十分,总有一些海关大院的男孩子站在屋顶的露台上眺望,视野中那一群群穿着整齐校服、花枝招展的女生跨过青石墁地的强子河桥向这边走来。在那群女生中间总有一个喜欢独来独往女生,她就是被海关大院称为贵阳女仔我的母亲岑海龄。夕阳的霞光浸染着她那一头别着楠木发卡的整齐的直发,飞扬的裙裾兜裹着她那青春蓬勃的少女的身体。斜襟的中式上衣,丁字带的平底黑色皮鞋,白色的毛线袜。每当此时,男孩子们就会放出楼顶的鸽子,故意打着尖利唿哨,青春勃发的萌动和肆意徜徉的鸽群充溢着霞光四射的城市天空。这时在那座隔河相对的海关大院朝南的一个铸铁围栏的二层阳台上,一个穿着白色尖领衬衣,裤管笔直面色白皙的少年就会在暮色中吹响一支精致的长笛。他就是天津海关缉私组组长林隆南的长子林嘉木,自幼家境优越的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开发出许多艺术的潜能。他那略带忧郁的眼神和颀长的身材成为大院中女孩子们心目中的王子。

  俱母亲说那一夜她没有睡,当她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进入湖北地界,那天清晨的景色很美,窗外金灿灿的油菜花开遍高低错落的田野,经冬初化的溪水挣脱大山的怀抱在阡陌纵横,河叉交错的鄂豫平原上恬静地流淌着。“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正在闪光,列车在飞快地奔驰,车厢内灯火辉煌。。。。”年轻人欢快的歌声和悠扬的手风琴声充斥着这辆奔驰的老式蒸汽列车。即使在很多年以后,母亲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段琴声在耳畔回旋,那段琴声发自一付被爱情充溢的手指和一个被矛盾交织着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那段琴声是送给我的,我一直认为那是一种被年轻人特有的表现欲所驱使。其实林嘉木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总是希望他能在他喜欢的女孩子眼中变得十分优秀,当这种优秀完成一个质变的过程,爱情也就水到渠成,其实很多女孩并不需要这些。我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母亲在她后来的日记中曾这样写道。

  时间残酷地隔断我们和那些已经过去的年代和往事的联系,但也使那些已经过去的年代和往事在我们的回忆中变得精致起来。母亲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进入目的地的车站,1959年 的黄石还是一个列车经行线上的一个小站,在南方天空阴暗的清晨,这座中式歇山顶建筑孤零零地耸立在浓密的丛林间,鹅黄色的墙体印着一道道清晰的雨渍,棕红色的鱼鳞片瓦落满经年的腐叶。这辆老式的蒸汽机车就象一个疲倦的巨人,大声喘息着冲入小站的月台,喷出的蒸汽使窗外小站的景色变得一片模糊。母亲用手指轻轻擦拭玻璃上结的水汽,窗外移动的景致在她的目光中掠过。

  在车站接他们的是湖北钢厂派来一位工人出身的辅导员,由于月台修的比较低矮,他只能站在车厢的扶梯下,把车上的同学一个一个接下来,轮到母亲的时候,她迟疑地向下望了一下,她无法确定这个高度是否安全,这时,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这是一张长年从事劳动骨骼结实,筋脉分明的手臂,同时她的视线接触到一道目光,女性特有的敏感让她意识到这目光特意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但当时母亲并未在意,因为她没有意识到这瞬间的接触中带给她对未来的生活的影响。这位辅导员叫就是我的父亲沈维中。

  具母亲说父亲在与母亲目光接触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她。但母亲对父亲日后的表白一直心存怀疑,因为父亲给母亲一直的印象都不是很感性的那种类型,长年的军旅生涯使父亲变得很善于控制内心的张弛,就是我们所说的内敛。

  父亲当时穿着一身棕色的尼制军大衣,高领紧身毛衣衬出他那军人般健康坚实的体魄。他站在月台上指挥着大家清点行李和随身的物品,并用简明的话语介绍了今天的行程。

  我是在夜晚抵达这个城市的,我和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乘务员聊了很久,起先可能是因为我们觉的可以借此打发旅程中枯燥和无聊。但渐渐地我们发现我们似乎都需要这样一种交谈,虽然我并不指望他们这一代年轻人会对我父母那一时代的事情感兴趣,但我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我需要把这些天的孤独和愁烦倾诉出来,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性格外向,喜欢提问的女孩居然能够很专注地听完我的叙述,开始是在我铺位旁边过道的折叠椅上,后来怕影响其他旅客休息,我们又转移到两个车厢之间的过道,最后因为站久了,两腿已经开始变得酸疼,她又主动提出来我们可以到她的那间小乘务室,我暗示她那样作会违反规定,被领导看见会带来麻烦,而她却一再表示乘务长因为有事,今晚不会过来察寻,而只有乘警有时会偶尔路过,而她和乘警平常关系如何如何好,乘警不会把这件事讲给乘务长听等等……我感到她确实诚恳,而我确实不想带着嘎然而止的煎熬回到黑暗孤独的铺位上去……漫长的夜晚使我们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个旅伴,黑夜可以增加萍水相逢的人之间的相互信任,而这种信任出自于为缓解孤独而产生的彼此依赖.乘务室很窄,我们只能很近地挨坐在一起,但这里很静,刚才过道中车轮在行进中铿铿的金属撞击声变得微弱起来,甚至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衣袖间摩擦的声音.辽阔的原野,幽黯的山岗,在夜幕下闪亮的河流在车窗外的黑暗中寂静地隐退,城市的灯光向我们逼近,这灯光因为深夜的阒寂而变的平和和安祥.

  火车到站的时候我并没有象其它旅客那样陆续走出站台,而是独自在站台上逗留了一段时间,今天的黄石火车站已经找不到一丝旧日的痕迹,在母亲记忆中的那个屋顶落满苍苔、墙壁上涂满各种标语的砖木结构的小站早已被一个两层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所代替,从高大的落地长窗向室内望去,装修现代化的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宽大的电子显示牌不停滚动着列车运行信息,月台上拖运行李的电瓶车在人群中穿梭,结构精巧的便利店内灯火通明,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我站在摩肩接踵的夜晚的月台上努力体会着四十三年前父亲母亲初次相逢的那一刻时的情景,那一天父亲用他坚实的手臂把母亲带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那是一个南方雨后的清晨,凹凸不平的站台上积满了一个个清澈的水洼,远处含黛的山峰有云雾缭绕,据母亲说这里的山峰虽然没有北方的大山那样雄浑挺拔,但却温婉清秀,有一种挥之不去缠绵,仿佛在向你娓娓道来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千年往事,四十三年前的母亲在那一刻不会想到,命运正不可逆转地张开它神秘的羽翼迎接远到而来的年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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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虻[叶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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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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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11, 2007 11:3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那一夜又是一个多梦的夜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枚细小的雨滴,执着地向自己诞生的天空飞翔,身边有无数雨滴和我背向而驰,它们行进的方向和我的目标一样缥缈和空洞.





  当长途客车驶入鄂州市区的时候,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漓漓的小雨,雨脚象无数透彻的精灵摔溅在夜晚的车窗上,窗外城市的灯光变得晶莹恍惚,扑朔迷离.长途客车象一条笨拙的大鱼,驶入这片被灯火和春雨浸淫的城市.

  我到过许多象鄂州这样中小型规模的城市,长途客车站往往是城市最繁华的场所,临街的商业店铺不象北方的城市那样有橱窗和墙壁阻隔,而是开放式的格局,商品往往延伸陈列到店外,使路人很容易融入这片特意营造的商业氛围中,窗外站台上象潮水般漾动着接站的人群和兜售水果和报纸的商贩,几柄艳丽的雨伞象浮萍一样在夜光中颤动,隔着车窗,我看见一粉红色的雨伞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象车门的方向漂来.当我走下客车的时候,那柄粉红色的雨伞忽然举过我的头顶把我和一个身材颀长,秀发披散的女孩罩在一起.

  “你是沈琰哥哥吧,你还认识我吗.”  

  寻声而去,站立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楚楚动人,青春亮丽的少女.

  “你是…………..”

  “我是方卉呀,看来你真的把我忘了.”

  “怎么你都这么大了,七年了,人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我不由得在一旁嘘唏感叹.

  “可你还没有变,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方卉带着重逢的兴奋说.

  这次意外的重逢把我的思绪带到了七年前那个颐和园的夏天,当时方叔叔接到一些昔日战友的邀请到北京参加一个聚会,方卉正好放暑假,便同爷爷一起来到北京,一天周末方叔叔准备和战友聚会,而方卉却闹着要去颐和园,方叔叔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托付给当时住在颐和园附近的母亲,而母亲正赶上当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我就成了方卉的义务导游.

  那天方卉穿了一件下摆很长的,雪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象一个卡通片中的小公主.我们先是参观了仁寿殿、耶律楚才祠、文昌阁、知春亭、十七孔桥,最后从龙王庙出发乘船去对岸的石舫,盛夏的颐和园阳光灿烂,湖面上涟滟的波光刺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游船快要驶到石舫时,我突然想起了<红楼梦>中一段发生在宝黛之间故事,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方卉,方卉聚精会神地听着,她那副认真的神情使我开始有点后悔,对这个13岁的小姑娘来说,这个故事似乎不太适宜.游船停岸后,方卉敏捷地跃上石舫,她站在石舫上满脸稚气地对尚在游船上的我说:沈琰哥哥,林妹妹要坐船回苏州了.

  在北方飘雪的季节里,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湖南长沙的信件,那封彩色卡通图案的信封混杂在一摞颜色单调商务信函中,显得非常醒目。信是方卉从湖南父母家中寄出来的,信件的主要内容是对颐和园那个夏天的回忆。虽然时隔数月,但当时我们在一起携手同游的情景在字里行间中历历在目,方卉在信的结尾中叙述到她为了买信封、信纸几乎跑遍了整个长沙城,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这段意味深长的结尾并没有引起当时我的注意,对我来说,一个13岁的小姑娘有的只不过是一些天真和不成熟的想法而已。从那一天起我们开始历时长达5年的两地通信。那一年我28岁,是北京中关村一个上市IT集团公司事业部的总经理,而13岁的方卉是长沙湘江畔一所市重点中学初中二年级的女生。

  方卉在来信中象一个总是在大人面前絮絮叨叨的孩子,如数家珍地娓娓道出学校和日常生活中的见闻、趣事,我的回信往往是只言片语,有点敷衍了事的味道,方卉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偶尔嗔怪我回信不及时。当时的我雄心勃勃、踌躇满志,完全忽略了一个少女隐藏在字里行间背后的内心世界,直到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收到了方卉从海南寄来的一封长信和两张在沙滩上的照片,照片中的方卉依然穿着当年她在颐和园时穿的白色百褶裙,但面庞不再是当年的红润丰满而显露出少女的清秀、白皙。方卉在信的结尾这样写到:

  ……….

  这个暑假,我去了海南。十五岁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走近大海。面对这片深蓝色的宁静大海,心中流动着的是无边的亲切和久违,站在这儿,仿佛重归童年梦乡,儿时的天堂。小时候,最爱听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总是很感动于小人鱼博大的爱。望着浩渺的大海,我终于知道,宽容和博爱,就是海的容颜。我想,大海的宽广,在于汇集了大大小小的川流,生命的汪洋,在于深深浅浅的缘分,宽容真是一种美丽。

  我脱了鞋子,沿着长长的海滩边缘走,脚印松松浅浅地陷入在白色的细沙上。静静的潮水,亲吻我的脚丫,孟庭苇曾唱过一首歌:“生命中没有多少时候,可以这样沿着什么没有目的地走,也没有人规定,只有十五岁才可以光着脚走……..”忍不住回头,宽容的大海已将我那串单薄的脚印永远收藏,那是我成长的足迹。

  我捡了很多新鲜的带着浓浓海腥味的贝壳,伫立在海滩上,看海天一色,真的觉得大海太大,自己太小,大海宽容的怀抱,让我觉得我也是她离家多年的小女儿,我感动且开心得哭了,只为此时自己能享有如此简单的生活和宽广的自由感到幸福。

  临走,我在自己用细沙砌成的城堡边用心写下了四个字——“天长地久”。当全世界都找到永恒时,我在这儿找到了天长地久,感谢生命,感谢十五岁,沈炎哥哥,如果你能陪我一块漫步在美丽的三亚海边,那该有多好啊。

  放下信后,我的思绪象窗外随风起舞的落叶,纷乱无序。我开始意识到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已经开始出落成为一个的细致敏感少女。从那一天起,我们之间的信件开始逐渐减少,而信中的内容也因为故意回避主题而变得索然无味。只到1999年的夏天我们之间的通信几乎完全中断下来,我想可能是高考临近的缘故,所以就没再写信打扰她,但在2000年的夏末,我突然收到一封从武汉大学寄来的信件,那时信中的方卉已经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新生了。信中一如从前那样长篇大论地诉说学校新生活的种种见闻,但在信的结尾方卉直言不讳地道出一桩隐藏在她心底中长达五年之久的秘密。

  ………..

  沈炎哥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一放就是五年,本来是要当着你的面亲口说的,但我怕我会哭,所以…….

  那年我十三岁,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也仅仅是那一天的时间,开始了我旷日持久的一场爱恋。五年了,从来没有有人替代过,那怕是迎接高考,我让自己很忙,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但只要一触及,我就知道它从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可以说,你成为我整个少女时期唯一的梦想,我也觉得自己的可笑和幼稚,但这一切都无可救药。我不知道是错是对,本来我一直梦想着你能等我长大,等我优秀地站到你面前,虽然这希望是那么渺茫,但它象黑夜中的明灯让我找寻我的路,直到我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本来我以为我已开始淡忘,当我再次提起笔象从前那样给你写信的时候,我的泪水突然涌出眼底,我才知道原来连我都不知道它的重量。

  今年我18岁了,我已是一个成年人,不再是小孩,可以有资格说爱,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我可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把我五年的感情说出来,而且我可以向你证明,我是优秀的。虽然我知道这个梦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我仍然想说出来,我不期望任何东西,我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东西,心却一定让要你看见,我的整个少女时代痴恋的一颗心,说出来或许作个结束,让我可以从梦中慢慢醒来,虽然我知道很痛苦。

  ……….

  当时我给方卉回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内容无非是诸如你现在还小,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等等一些客套、空洞的说教。但方卉没有给我回信,我们之间历时五年之久的通信便彻底的中断下来。

  在鄂州我要寻访的第一个地方是母亲在1959年实习其间住的小楼,据方叔叔说那是当时钢厂特意辟出来作为接待实习学生用的宿舍楼,但后来随着武钢和鞍钢的兴起,也不再有大批的学生到鄂城钢厂来实习,现在这座小楼已改为钢厂的单身宿舍.

  我是在一个春风和煦的上午独自来到这座对母亲的一生有着特殊意义的小楼,春日的阳光充满体贴入微的暖意,天空象一面空洞的蓝镜子,使地面上所有的有生命和思想的与没有生命和思想的事物都有一份顾影自怜的味道.一路上,我开始对自己此行的意义产生质疑,人生就象一双轨道,其实每个停留的车站已没有意义,因为目的地在远方.而你即使再次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已经时过境迁了.生命的残酷就在于此,即使是蓦然回首的那一点点矫情对于我们短暂的生命的旅程来说也是奢侈的.

  这是一座在50年代相当典型的建筑,四层楼的砖混式建筑,那一时期的建筑多半采用的苏联的图纸,结构在大体上同出一辙,因为年久失修,在那些身旁现代化的建筑群中显得形容委琐,楼前是两排夹道的简易存车棚,一个木制的布告栏层层叠叠布满各种通知,启示,和广告.宿舍楼唯一的门廊黑洞洞的,象一个老式电影院的入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仿佛和周围一切无关的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只有楼前的一排花蕾硕硕的迎春述说往事般地寂寞地开放着.

  也许是单身宿舍的缘故吧,内部明显疏于协调和统一管理,原本宽阔的走廊被堆放的杂务和临时厨房设施充斥.楼道只有两侧有公共的采光窗户,但由于楼道较长,所以整体上显得黑黢黢的,只有偶尔几扇忘记关闭的房门把阳光释放进来,各种电器播放的音乐声,炒菜声,谈笑声以及水房洗涤物件的水声交汇在一起.这些在生活中极其熟悉的声音使我这个被浅浅淡淡忧伤纠缠的心说渐渐平静下来,平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往往是一剂治愈你心灵深处痛苦的良药.

  据母亲大学时代的好友詹崇芸阿姨描述:当年她们共有6个女生住在二层楼的靠南的宿舍,门上还挂着一幅前面实习住宿的学生留下的<向阳屯>的招贴画.母亲住的是靠窗户下铺,詹阿姨住在对过的上铺.;两个铺位之间是一个有四个抽屉的长脚柜,放着水壶,洗漱用品,旅行折镜,半岛体收音机等一些杂物,母亲很爱整洁,她经常帮宿舍其它的女生整理共用台面上的物品.实习宿舍楼不提供热水,当时母亲和詹阿姨经常结伴到靠近食堂的水房去打水,詹阿姨说那时钢厂的女性很少,而她们这些从大城市来有着学生装束的女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那条通往水房的林荫道上,她们的身影时常会吸引着那些穿着工装的异性目光.

  母亲总是喜欢在傍晚十分独自坐在窗口,她那份沉静的目光总是在追随最后一抹在天边消失的云霞,远处林梢间有雪白的江鸥在晚霞中流连.母亲当时不会想到在这个异乡陌生的城市,命运正在和青春最初的设计背道而驰.

  当我向詹阿姨询问林叔叔和母亲在鄂州关系的变化时,詹阿姨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都是旁观者清啊,原本认为那是一桩水到渠成的爱情,但最完美的东西往往最脆弱,爱情尤其如此.我在那个暮春的上午反复品位着詹阿姨这句话的含义.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位于楼道一端的水房,现在从这里向外望去那片在母亲青春的目光中跳耀的云霞已经被一片片拔地而起的建筑群占据.那条通往食堂的林荫道早已变成一条宽阔的有着高压钠灯照明系统的栢油路.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空渐渐阴暗起来,不知不觉地有很细密的雨丝飘落,雨丝舒缓得象恋人的手臂,潮湿的空气中充满如醉如痴的温情.四十四年前的哪个夜晚,天空也下着今天同样的小雨,当时詹阿姨正一个人在宿舍里整理实习笔记,一身工装的母亲忽然急匆匆地跑进宿舍,一句话也不说就开始在床头翻拣衣物,一向沉静的母亲那天的举动使詹阿姨很感诧异,她一边拦住母亲一边细问缘由,母亲忽然转过身,紧紧的攥住詹阿姨的手,兴奋地告诉詹阿姨林嘉木约她十分钟后在楼下见面,并且说要有一个重要的决定告诉她,詹阿姨听完母亲的叙述后叹了口气说,我真佩服你们两个人,谁都看出你们两个彼此都对对方有意思,却谁都不肯跨出这一步,都四年了,还能有什么重要决定,今天他要向你表白了.母亲点点头却又马上摇摇了头,攥着詹阿姨的手臂在不住颤动,有一种火焰般炽烈的光芒在母亲的眼光中跳动,剩下的时间詹阿姨一边帮母亲换衣服一边还要时常到窗旁眺望,别着急,林嘉木还没来,詹阿姨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来安慰已经忐忑不安的母亲,最后在母亲换好衣服后,詹阿姨把长脚桌上的折镜捧到母亲面前,母亲的目光却没有移向镜子,而是迎向詹阿姨的目光,她们两个人默默地在昏暗的宿舍中彼此对视很久,母亲从好友的目光扑捉到了她最需要的鼓励和祝福,母亲就这样带着好友默默的祝福匆匆离开了宿舍.詹阿姨从窗口望去,母亲穿着蝶结连衣裙的白色身影和林嘉木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合为一处,最后消失在更远处的黑暗中,他们渐渐远行的脚步声被春夜细致的雨声淹没.

  母亲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深夜了,宿舍中的同学已早早睡下,这是他们正式实习的最后一天,明天厂方将组织实习的同学到赤壁去旅游.母亲悄无声息合衣而卧,象一枚秋天的树叶蜷缩在黑暗中.宿舍里只有詹阿姨没有睡,她一直等着母亲的归来,静寂的黑暗中,詹阿姨似乎察觉到一点异样,她蹑手蹑脚地下得床来,披衣来到母亲的床前,母亲并没有睡,沉默中给詹阿姨让出床上的位置.

  “他向你表白了吗,”詹阿姨在黑暗中问道.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詹阿姨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系里有一个援藏的名额吗,”

  “我知道啊,有好多人申请,竞争很激烈,”詹阿姨在黑暗中回答.

  “林嘉木告诉我他争取到了”,母亲平静地说.

  “就这些吗.”詹阿姨有些惶惑.

  “他还问我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西藏.”

  “傻丫头,他这是向你表白哪,这个林嘉木也是,憋了四年,原来在等待这个时刻.你怎么回答他”

  “我不知道,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没有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心里很乱,我想到我的家人,我从没有长期离开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我到那艰苦的地方去,我也不知道我的专业在那里是不是会有合适的工作”

  “唉,你们两个,我真是为你们着急,林嘉木是在试探你,他想知道你对他的感觉.他不见得一定让你和他一起去西藏,我听系里说那是援藏工程项目,工程结束后还可以调回内地.”

  “我不知道,我就是心里很乱,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不能肯定他对我的感觉.”

  詹阿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安慰此时已经心乱如麻的母亲,只能在黑暗中把母亲揽向自己的怀中.

  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宿舍里的人几乎都被吵醒了,詹阿姨起身打开房门, 进来的是一个同班姓毕的女生,他的男友是林嘉木在班里最好的朋友,这个姓毕的女生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林嘉木决定不参加明天全班组织的旅游,而是只身一人坐夜班长途车感往黄石,在从那里踏乘今天最后一班火车赶回北京.第二天将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去成都,然后从那里进藏.姓毕的女生的男朋友此刻正送林嘉木赶往长途汽车站.

  这个消息非常突然,几乎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母亲忽然回转身,冲到自己的床前,开始疯狂地收拾行李.詹阿姨一边帮母亲收拾行李一边试探母亲的想法,母亲忽然停住手里动作,潇然泪下的说,我要和他一起走,一起回北京,一起去西藏.母亲说话时脸上决然的表情让詹阿姨一时无法提出异议,只得和母亲一起收拾完行李,匆匆赶往鄂州的长途汽车站,詹阿姨在与母亲分手的那一刻把行李递到母亲手中说,你真的全想好了吗,詹阿姨的提问使母亲再次泪流满面,母亲几乎哽咽着说,失去这次机会,我会一生都失去他的.母亲的话让詹阿姨也跟着落下泪来.

  詹阿姨一个人回到宿舍后,窗外忽然大雨如注,雷声四起,隐隐的雷声使詹阿姨无法再次入睡,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在这个冰冷雨夜的黑暗中浮动.即使在四十四年的以后,詹阿姨在回忆那个夜晚的时候,依然会有一种雷声在耳边真实地响起,詹阿姨把那在记忆中经久不散的雷声归结为命运的多变和无常以及对人生的种种暗示..

  浑身湿透的母亲是在天明的时候一个人回到宿舍的,母亲进来的时候,象风一样带着一股潮湿的寒气,而比那寒气更冰冷的是母亲茫然的表情.湿透的黑发象胶水一样紧贴着母亲苍白的面颊,残留的雨水顺着衣服滴落下来,在母亲站立的地方形成一圈饱满的水洼.后来大家才知道,在母亲赶到黄石火车站的仅仅前1分钟,那辆最后一班开往北京的列车刚刚驶离站台,母亲只能站在凄清的站台上,望着列车消失的远方欲哭无泪,几盏信号灯在雨夜中明灭.那是母亲在这个大雨肆虐的夜晚唯一可以相互安慰的东西.母亲就这样一直一个人孤独站到天明,当詹阿姨嗔怪母亲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时,母亲只是茫然地说,我相信他知道我在那里一直等他.

  我喜欢城市的夜晚,因为我们白天的思想总是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所阻隔,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会看到隐藏在各种语言和行为背后的真实的自己,这种自我的面对可能会使你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就象一个镜中顾影自怜的女人,除了一副迷惘的表情,身边只有无尽的空洞的黑暗.晚饭后,我正在看一本当地杂志,方卉端着一本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进来,她从腋下取出了一本书放在我的桌上,

  “你喜欢看小说吗.”

  “上学的时候喜欢,现在却静不下心来,打开书总是一些文字在你眼前晃动,无法进入书中所描写的情节.”

  “我推荐你看看这本书,方卉说着把桌上的书推到我的面前.”

  那是一本中译本的澳大利亚小说家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前些年,它同名的电视剧曾在央视的黄金时间播放.

  “为什么推荐我看这部小说.”我微笑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觉的写得很真挚,你慢慢看就能体验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我这才发现她已经换上一套粉红色的睡衣,一双鞋底厚实的红色塑带拖鞋吊在她那纤细的脚上.

  “沈琰哥哥,我真的觉得你这个人很特别.”

  “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你说来听听.”

  “现在谁还会特意花很多时间去寻访自己父母初次相识的地方.我一直觉的只有象我这样的新新人类才会有这样的专利.”

  “我也不是特意要这样做的,只是他们那一代人包括你爷爷在内在许多地方很吸引我.以前我也觉得他们那一代人太单纯,我是指缺少自我的那种,他们那么容易融入一个时代,那么容易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当我跨越时间的河流走近他们生活的细节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他们哪个年代的激情和梦想,压抑的情感,生活的苦恼.和渴望倾诉的内心世界.我们脚下的土地有他们当年走过的足迹,那里同样有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方卉一边呷着茶水,一边耐心地听着,这种深夜的交谈使我们很容易融入一种祥和的氛围.这种氛围象窗外暖融融的春夜那样包围着我们.那一夜又是一个多梦的夜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枚细小的雨滴,执着地向自己诞生的天空飞翔,身边有无数雨滴和我背向而驰,它们行进的方向和我的目标一样缥缈和空洞.

  第二天,我在方叔叔的陪同下前往当年他和父亲共同居住的地方,它坐落在钢厂最南端的一个僻静的脚落,是一排简易的平房,现在这里早已无人居住,院落已经荒芜,各种荒草从堆放的杂物的缝隙间伸展出来,几只啁啾的麻雀在院内悠闲地觅食.正午的阳光把树木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使原本静谧的院落更显空寂.具方叔叔讲,这里在当年曾是已婚双职工的住房,但因为方叔叔远在农村的妻子一直没有解决户口问题,所以一直是方叔叔一个人独居,后来父亲就从单身宿舍搬过来陪方叔叔一起居住.他们原本在部队的时候就是一个营房的战友,坐习时间都很规律,生活习惯也大致相同,所以他们一直合住得很惬意.他们几乎无话不谈.虽然他们都远离自己的亲人,但他们那段生活却很充实.直到有一天父亲见到了母亲,据方叔叔讲那天原本极善于克制自己情感的父亲一天之间变得象一个失恋的少年.他那种忧郁的神情让人忧心忡忡,以前方叔叔曾经托农村的妻子为父亲介绍过几个对象,但父亲一直表现不出太多的热情,作为年长数岁的方叔叔一直认为父亲可能因为年龄的问题还没有开始考虑个人的问题.父亲这种突然的变化让方叔叔有些手足无措.作为多年的战友和同事,方叔叔非常了解父亲,他对我说,你的爸爸是一个一但找到一个目标就会孤注一掷的人.即使方叔叔一再暗示父亲这种感情的现时性和可能性,但父亲不为所动,父亲仿佛一下子找到生活中的方向,

  从方叔叔叙述中确实证实父亲当年对我母亲一见钟情.这种感情曾一度折磨着一时不知从何入手的父亲,在认识母亲之前,父亲的感情世界几乎是一片空白,母亲象一个突然闯入的天使,尽管这是命运无意的安排.但在那之后的时间里,父亲和方叔叔之间唯一可以展开的话题就是我的母亲,后来父亲告诉方叔叔他喜欢的这个大学女生身边有个出色的青年,而他们可能彼此已互有好感,方叔叔以为父亲因此会放弃,但匪夷所思的是,父亲似乎比以往更加卖力,有一天他忽然抱来一摞中学课本并且宣布他准备参加高考,这个近乎疯狂的决定确实让方叔叔吃惊不小,因为他知道父亲在入伍之前只在农村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在部队补习了一点文化,加起来充其量不到当时的初中文化水平.但父亲心意已决.在当时方叔叔看来,作为曾是军人的父亲在打着一场似乎永远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一个雨夜的晚上,辗转难眠的父亲破天荒找方叔叔要了一支烟.那是在方叔叔的记忆中父亲点燃的第一支香烟.在黑暗中,方叔叔划亮一根火柴,那刹那间的火焰照亮父亲那张年轻生动的脸庞.火柴熄灭后,屋内陷入无边的沉默,只有两支香烟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现在这排年久失修的建筑静静地伫立在这座繁华钢城的一个僻静的角落,木制的屋檐和窗框留下无数风雨侵蚀的痕迹,到处结满厚重的蛛网,流逝的岁月仿佛要封存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记忆.有谁还会在意那些岁月的建筑中发生的故事,那些曾经压抑的青春和情感的挣扎.那些痛苦和迷惘.在这个春日的上午,我被从树木的叶隙间射下的阳光刺痛了双眼,那倏而闪幻的阳光似乎在发出一声声的辄问,那些流逝的时间和岁月到底给我们留下什么呢.

  下午的时候,我们融入工厂下班的人流中,自行车的铃声和通勤车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路边的扬声器也不停地播放着各种轻松的乐曲,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疲惫和对生活的憧憬.我被他们脸上的表情深深的感染.沉浸在一种轻松的喜悦中.

  我和林叔叔在景象繁忙的钢厂里寻寻觅觅,最后穿过一排整齐的林荫道来到一座现代化建筑前。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殿堂式建筑,门前的空地上花团锦簇,芳草如茵,巨大的人工喷水池和汉白玉的雕塑相映成趣。林叔叔告诉我说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就是工厂的工人文化宫,过去是一个露天电影院.据方叔叔讲,这里是当年父亲向母亲第一次表白自己情感的地方.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厂里正准备播放新故事片<达吉和她的父亲>,实习的学生也夹杂在工人中间,那天晚上有些冷,母亲用一件绛红色的对襟的毛衣罩着自己蝶结连衣裙,刚刚洗过的秀发披散在她那瘦俏的双肩上.电影刚刚开始,父亲突然站起向母亲坐的地方走去.他的这个举动在全神贯注的电影观众中显得十分醒目.父亲的身影在明暗闪幻的银幕背景里移动.电影中的插曲洋溢着浪漫的氛围,父亲走到母亲面前,把一个整齐封存的牛皮纸袋交到母亲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坐的几个同班女生以为身为辅导员的父亲可能送给母亲一套实习资料.因为母亲是女生的实习联络员,母亲在昏暗的光线中打开那个神秘的纸袋,里面是一本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诗集,在那首著名诗歌<致凯恩>的一页上,父亲别了一祯精巧的书签,在诗歌的第一段父亲用钢笔重重打下注线,母亲在银幕时明时暗的光线中读到了那段烫人心扉的诗句,那也是父亲心中压抑着的青春的呐喊: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我十八岁的那年,第一次从父亲留给母亲的这本诗集中读到了这首普希金的<致凯恩>,那纯朴,真挚的诗句也同样打动了年轻的我.十八岁的那个夜晚,我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滚烫地流淌,青春勃发的身体经历一次成长中的疼痛,那种疼痛在我日后的记忆中刻骨铭心,后来母亲告诉我这首诗歌曾被俄罗斯著名的作曲家格林卡谱上乐曲,在俄罗斯广袤的大地上经久传唱.

  晚上我正在房间里看书,方卉一身素装地走了进来,头发披散着,散发着一阵阵芬芳的洗发水的味道.

  “沈琰哥哥,陪我去上网吧,.”

  “家里不是有电脑吗,怎么还要到外边去上网呢.”我有些疑惑地问到.

  “家里只有一台电脑啊,我想你和我一起去上网.”

  “还是我不要去的吧,那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地方,我还是在家看看报纸,陪你爷爷聊聊天.”

  ‘你就陪我去一趟吧,我一个人上没意思.”方卉很夸张地摇晃着身子,向一个向大人撒娇要糖果的孩子.

  “好吧好吧,等我换件衣服.”走了一天了,我已感到有些疲惫,但我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拒绝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对我这个平素很少沾计算机的人来说,今天确实有一种舍命陪君子的味道.

  小城的夜晚并不寂寞,临街的店铺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人声嘈杂,机动车和各种非机动车辆在争夺被夜市的摊贩包围的路面,餐馆里菜肴的香味和春夜里馥郁的花香柔和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乐不思蜀的味道.

  方卉一路上显的很兴奋,到是我象是一个陪着初来驾到的游客观光的本地人,始终打不起精神.

  网巴坐落在离一所当地电力学院不远的小型商业区,显然这里的商家都依托学院这个市场,网巴也几乎全都是一些学生装束的人.我们找到两处挨在一起的空位坐了下来,网吧管理员为我们开通了线路.方卉马上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忙碌起来,网上找她聊天的人很多,篮框里的各种头形图案在那里晃头晃脑地闪烁,刺耳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我在一旁一边流览网上新闻一边哈气连天.方卉自顾自地忙碌了一会儿便凑了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开个QQ号码上网聊天,我马上推辞说,我打字速度很慢,又不熟悉这套软件系统,方卉没等我解释完就开始在我的机器上忙活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她便为我注册上了一个ID号码并迅速教会我如何使用各种服务功能.

  “好啦,你现在可以在网上钓美眉啦,我得换个计算机,我这台速度太慢了.”方卉说着站起身向我身后一排电脑走去.

  我坐那张可以转动的靠背椅上昏昏欲睡,忽然屏幕上的提示音响了使我惊醒,一个穿着花袄的长耳兔的头像蹦了出来.我回身看了一眼在另一排座位上的方卉,她神秘兮兮地给我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继续看下去,方卉发送过来的是一首歌的网址,链接在一个专门播放MTV的网站上,那是许茹芸刚出道不久的一张专辑上的歌曲,MTV中的主角由许茹芸亲自演绎,画面极其优美,那是一段发生在雨中缠绵凄美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在机场候机厅外的雨中决别,男主人公即将登上飞机到另外一个城市和一个女子完婚,当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刻,女主人公突然冲进机场的候机大厅,交错的画面中一边是飞机绝尘般的离去一边是女主人公无望的奔跑.乐曲在结束的时候,一个愈演愈清的BP机的中文字幕上闪烁出歌曲的主题<我依然爱你>

  许茹芸也是我喜欢的一个歌手,我们一下子有了共同的话题,方卉向我娓娓道出了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的情景.那是1998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方卉一个人走在开满紫荆花的校园里,心情格外的忧郁,校园的广播站正在播放一些有关各种竞赛活动的事宜,广播的间隙是传统的歌曲点播时刻,歌曲的点播者是方卉在中学最要好的同学陈敏,没有注明特别听众,只是说送给她最好的一个朋友,她听到这首歌曲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的,那是方卉第一次听到这首许茹芸的<我依然爱你>,歌曲伤感的旋律使方卉在那个花香馥郁的夜晚潸然泪下.她知道这首歌是点给她的.

  就在听到这首歌的前一天,方卉从她爷爷那里知道我结婚的消息,当时她心情几乎失落到了顶点,她唯一一个可以诉说的就是自己的好友陈敏,她们是那种彼此之间可以没有秘密的朋友,而1995那个颐和园的夏天成为他们经常交谈的主题.那天陈敏说了许多劝慰的话,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最后陈敏只好留方卉一起在家中过夜,那个夜晚她们两个在黑暗房间中依隈在一起,开始了在她们那个年龄略显沉重的思考,陈敏告诉方卉说,爱情只不过成长的过程中必须涉及的经历,就象人生中其它不可抗拒的因素一样,她鼓励方卉要勇敢地面对这份感情,她对方卉说,总有一天你要面对他,总有一天你要向他道出你心里的秘密,不管发生什么,你是你自己爱情的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谁也没有权利把它从你身上夺走,最后她用一句当时非常流行的话劝慰方卉,爱情的结果不一定非要是相互拥有.

  方卉的讲述把我带到了四年前那个南方秋天的夜晚,那个花影婆娑,暗香浮动的南方秋夜,一个少女因为我的原因经历了她人生中一次痛苦的心灵成长.

  最后方卉对我说:"沈琰哥哥,既然我都可以面对这份感情,为什么你要回避呢."

  方卉已经联系好见习的单位,准备乘船回武汉,我因为其他的事情比她晚离开鄂州一天,于是我就成了一个送行者。我们乘坐市郊公共汽车来到位于城市西南部的轮渡码头,鄂州港是长江上的小型港口,由于水路运输比较公路运输相对实惠,所以港口聚集了很多长途贩卖的商贩,赶路的人个个风尘仆仆,肩挑背扛着各种大包、小包的商品,一身学生装束的方卉和一身休闲装的我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醒目。一下公共汽车,方卉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象是生怕在拥挤的人群中失散似的,她自然亲密的举动使我们在人群中象是一对相识许久的恋人。轮船进港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方卉的脸上也流露出少许惜别时的神情,直到她登上轮船的悬梯之后,我们两只握得汗津津的手才不得不分开,方卉上船后没有直接去船舱,而是站在离我最近的船舷上,方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在她热情大胆的注视下,我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只能回报于尴尬的微笑和拘谨的目光。轮船驶离码头的一刹那,方卉突然隔着滔滔的江水对我说到“沈炎哥哥,林妹妹要回苏州了。”她那认真的表情使我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盛夏的颐和园,而当年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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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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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我!I made it!
酷我!I mad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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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九月 16, 2007 7:27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语言成熟稳健。等着故事的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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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虻[叶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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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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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2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九月 17, 2007 12:09 pm    发表主题: 三 引用并回复



  火车在沉沉的黑夜里行驶,音乐在我们静寂的心中流淌,两者都是孤独的旅行…….

  我是乘一辆夜间行驶的长途车进入武汉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有时也会在沿途的城市停下来,于是就会有一些旅客上上下下.有的带着回家的喜悦,有的带着赶路的疲惫,只有我蜷缩在黑暗的一隅,象是一个被黑夜丢弃的孩子.我痛苦地得出一个结论,只有这种在流浪中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我看见一个个在黑夜中灯火通明的城市,我看见一盏盏在城市中温馨可人的灯火,我联想到了那灯光下暖融融的话语和热切切的关怀.那一盏属于我的灯光究竟在哪里呢.茫茫的黑夜对我的庶问没有回响.

  四十四年前的每个周日,父亲也是奔波在这条往返与武汉和鄂州的公路上,这一切缘与母亲和林叔叔分手的那个雨夜,身心憔悴的母亲终于在那个雨夜归来后病倒了,由于当时工厂的医疗条件比较简陋,母亲被送往湖北的省会城市武汉就医.当时在武汉和鄂州之间还没有象今天这样发达的高速公路,父亲每次在路上总是要捣乘4辆汽车,辗转近6个小时才能从钢厂赶到母亲就医的省冶金医院.然后还要搭乘最后一班车赶回钢厂.在母亲住院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父亲从未间断过这样辛苦的跋涉.父亲心中非常清楚,他爱上的这个女大学生心中却另有所爱,但自幼在农村长大的父亲坚实地相信,只要你把种子种在地里,然后每天不间断地浇水施肥,总有一天你会结出丰硕的果实.当年父亲这样对方叔叔讲,只要你向着你的目标前进了,不管这个目标多么遥远,只要你不停止步伐,你就会不断地接近它.这种接近就是你的希望所在.

  当时母亲孤独地躺在异乡的病床上,心情象窗外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那样压抑和失落.同学们都结束完实习回到远在北方的学校,家里也许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时也没有消息,而不辞而别的林叔叔更是音信全无. 在一个细雨靡靡清晨,赶了一天长途车父亲提者满满的水果和营养品出现在母亲的病床前,残留的雨水顺着发际在脸颊上流淌,裤管上沾满了长途跋涉的泥泞,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象是一个常到这里检查病房的护士那样熟练地把母亲床旁的柜子收拾停当.然后把带来的食品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最后掏出那把军用折叠刀一言不发地一个又一个削着水果.母亲叹了口气说,你别削了,我吃不下这么多.父亲说,没关系,吃不下可以慢慢地吃,我只能在这里呆一天,我走后就没人这么照顾你了.父亲临走的时候给母亲买了一盆海棠花放在母亲每天醒来能够一眼看得见的地方,然后对母亲说,想家的时候就看看花开的样子,心情就会好起来,许多年以后,母亲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父亲当年给她讲的这句话,母亲说父亲讲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象一个温厚的兄长,父亲给母亲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象无风时候的海水那样,平静而不起一丝波澜.有一天,父亲依然象每个周末那样准时来看望母亲,母亲问父亲有没有从北京寄给她的信,在得到父亲否定的回答后,母亲一直显得心情很忧郁,他们在光线昏暗的病房沉默了很久,后来父亲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本书,就是父亲在那个放映<达吉和她的父亲>的夜晚送给母亲的那本普希金诗集,那是后来父亲帮詹阿姨共同整理母亲在实习宿舍的用品时,发现这本书被随意夹放在一堆专业书籍里.父亲对当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海龄,我给你读首诗吧.没等母亲应许,父亲就自顾自大声朗读起来,据母亲回忆,当时父亲那蹩脚的普通话的朗诵,听上去起初的感觉几乎有点滑稽,但父亲朗诵得很认真很熟练,象是早就做了很多准备,那是普希金诗集中非常著名的一首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心急

  忧伤的时刻需要镇定

  相信吧,那愉快的一天即将来临.

  心永远憧憬着未来

  现在却异常使人悲哀

  一切都会过去 转瞬既逝

  而那失去的将成为最永久的怀念.

  诗歌读到结尾的时候,母亲把被子蒙住脸,开始嘤嘤地小声哭泣起来,父亲念完诗,尴尬地坐在一边,等母亲停止了哭声,父亲走到母亲床前,几乎囁嚅着说,如果你心情还是不好,我再给你念一遍这首诗.母亲忽然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一把抱住父亲的肩头大声哭泣起来.母亲当时的举动似乎把父亲吓了一跳,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母亲的床头任母亲在自己肩上涕似滂沱.

  我在凌晨的时候到达父亲生前所在的大学,也是目前方卉就读的大学——武汉大学。出租车载着我在校园浓密的林荫道上驶来驶去,最后停在位于校园西南角的珞珈山庄,这座位于校园一隅的宾馆依山而建,林木环抱,花团锦簇。一进宾馆,我就给方卉打了个电话,因为方叔叔托我把方卉落在家中的实习教材带给方卉,方卉来电说教材转天必须要用。我在电话里责怪方卉太粗心,方卉却突然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她得意告诉我说,她是故意把教材留在家中的,因为她怕我到武汉后不和她联系。我正在一旁哭笑不得的时候,方卉突然提议我请她吃早饭,因为我这样容易上当,应该受罚。

  不到半个小时,方卉就出现在宾馆的门口,方卉那天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毛衣和一条衬托出她笔直优美腿线的紧身牛仔裤,刚洗过的长发披拂在她那秀美的双肩上,我一见面就夸方卉今天穿得很漂亮,方卉对于我第一次夸奖她的外貌显的很得意。我们从宾馆出发,穿过一条林木幽深的山间林荫小道,前往校园的生活区,这条位于珞珈山腹地的山间小路阕无人迹,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林深之处时而传来啁啾的鸟鸣,经冬的落叶在我们脚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方卉的思绪象是沉浸在这优美的晨曦中,她在一旁自言自语轻声叹气道,沈炎哥哥,时间要是在这一刻永远停滞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七年前那个颐和园的夏天,我们也是这样并肩地走在一起,当时踌躇满志的我对一个13小女孩的内心世界全无戒备,而今天我却要面对她这份一往情深的爱恋,而此时的我既不能伤害这份感情,也不能义无反顾地接受它。那为什么命运要安排七年前的那个邂逅呢。

  校园生活区有许多经济实惠的饭馆,但只有几家在早晨营业,所以饭馆里几乎人满为患,因为饭馆早已在冬天过后停掉取暖服务,所以在暮春依然寒冷的清晨,满屋都漂浮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雾气在进餐的人前缭绕不散,我们一进餐馆就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两个空位坐了下来,我要了炸面圈,紫米粥和诸如茶叶蛋等几样小菜,方卉点了一份米线和水果冷盘,我狼吞虎咽地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净,然后静静地看着方卉在那细嚼慢咽地进餐,方卉一边幽雅地吃着米线一边挪逾地说,沈炎哥哥,想不到你的吃像这么难看。我也自嘲地笑道,所以吗,不能被一个人表面的东西所蒙蔽,日久现真形。方卉又笑着说,吃的太快对胃不好,今后一定要改掉这个恶习,说着她把桌上一些菜和水果夹给我。我说,我已经吃饱了,你不要象饲养员那样不停地喂我。方卉放下筷子微笑着说,那以后我天天喂你怎么样,保证你饿不着。饭馆里不时有年轻的学生进进出出,青春亮丽的方卉常常招惹着身边人的注目,方卉忽然放下筷子,故作生气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吃饭吗。吓得临座几个低年级的学生一个个迅速埋下头来,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默默进餐。我连忙在一旁压低声音说,你不要这么张扬好不好,他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动起手,你还指望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给你护驾吗。方卉神情得意地说,沈炎哥哥,放在你面前这么大的一个宝藏你不懂得珍惜,在这个学校里追我的男孩多了,哪天我要真和谁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吃完早餐我送方卉回宿舍,刚才走过的林荫道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晨炼的人,方卉走着走着忽然说她手冷了,要把手插进我的兜里。方卉纤细的手掌象是一个酣睡的婴儿安静地枕握在我的掌心里,不知不觉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象是一个对大人充满信赖的孩子。在那条晨雾缭绕的林间山路上,我们玩着一种儿时的游戏,就是一个人闭着眼睛由另一个人任意牵引着走,然后互相轮换,谁睁开眼睛谁就是最后输掉游戏的人。我们饶有兴趣地沉醉在这儿时简单的游戏中,直到我们玩的满身大汗,不得不停在林边休息。方卉一边喘息着一边有些忧郁地说,沈炎哥哥,无论你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你走,就算是世界的尽头,我也心甘情愿。

  我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母亲当年在武汉工作的那所冶金学校,过去这里属于武昌的洪山区,现在经过几次院系调整,已经归属当地一所综合大学.我向校区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我的来意,他们一直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匪夷所思,直到我拿出母亲当年在学校的工作证,他们才配合地帮我开始打电话寻找,终于从一个一直留在学校任教的老师那里找到母亲所描述的那所简易的宿舍楼.目前校区在扩建的过程中,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是脚手架,电缆沟,施工车辆和穿着工装带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我按图索骥,找到那栋被母亲当年称为”爱的小屋”的简易楼.这是一座两层楼高外观象三,四十年代的小学教室楼式的建筑,楼梯在中央,二层是一排敞开式的公共走廊,卫生间和洗手房在走廊的两侧.在母亲的印象中,冬天的夜晚,从宿舍到卫生间的那段路显的十分漫长,卫生间的照明灯也经常出问题,在冰冷的黑暗中倾听水房管道的漏水声的景象深刻印入母亲年轻的记忆中.以至于后来母亲回到外祖父在天津的家中,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推开家门,到走廊里寻找公共卫生间.母亲在深夜楼道中独自踯蹴的声音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外祖母.直到昏头昏脑的母亲被外祖母拉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卫生间就在家中.我实在无法想象,当年这样一座简陋的居室居然承载了母亲一生最甜美的回忆.

  现在这座小楼已不再住人,一层已经成为工地堆放各种材料的临时库房,房间的门口处挂着白漆红字的木牌,上面是各种施工材料的名称.二楼可能考虑到搬运不便,暂时空着.四十年后,母亲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当年她和父亲居住的小屋是从楼梯向北数第二个房间.在推开那扇房门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仿佛一下子走进他们当年的生活.

  每天清晨,当朝阳的第一缕晨曦把窗外桤木树斑驳的树影投射在这间小屋的墙壁上的时候,在长期军旅生涯中养成早起习惯的父亲总是第一个醒来,他先悄悄的爬起,为母亲准备好她爱吃的的早餐,然后推一推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母亲。

  “海龄,该起床了。”

  “我想再睡一会吗。” 母亲总是一脸慵倦地说。

  “我给你念一首诗吧,这样你慢漫就会醒的。”

  这是每天清晨父亲必做的功课,在父亲母亲的床头总是放着两本诗集,俄罗斯的普希金和英格兰的布莱克,这是父亲母亲初次相识的时候,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他们是父亲最喜爱的两个诗人。每当此时,母亲就会秀发凌乱地靠在父亲坚实的肩头。而父亲此时也一手轻揽着新婚的妻子一手端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的精装诗集。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眼前出现了你

  犹如檀花一现的幻影

  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温暖的晨晖浸淫着这间被父亲母亲的爱情充盈着小屋,父亲那带着浓重江浙的口音清澈地在辰光中流淌。

  我轻轻推开房门走进这间父亲母亲四十四年前居住的小屋,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的格外清晰,屋子因常年无人居住,空气中充满了沉重的浮土味道。对面的窗户向东,现在是傍晚十分,房间的光线有些阴暗。

  这是间大约10平米的小屋,据母亲回忆,当年的陈设很简陋,靠东边窗口的地方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油漆剥落的写字台,旁边是一个木制洗脸架.一进门的左手是一张由两个单人床拼成的床铺,这个床铺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左右的面积,如果临时来个客人,在房间里走动就会很不方便,这就是当年这间小屋的主要陈设,父亲母亲的衣物和书籍放在几个旅行箱里被存放在床底,为了每次取东西方便,母亲想了一个办法,用砖头把床脚垫起.但砖头的表面不是很平整,当夜里床上的人翻身的时候,床脚的砖头经常会发出一些沉闷的响声,这种响声在寂静的深夜经常会给人一种房门被突然撞开的错觉,每当这时,母亲就会下意识地靠在父亲的怀里.当他们重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温暖的梦境就会再次回到他们记忆中.

  这间小屋就是当年父亲母亲爱情的起点,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时代,他们依然可以那样浪漫地生活.后来母亲对我说,父亲是一点一点走进母亲的心中的.没有激情洋溢的宣泄,没有叠宕起伏的情节,对他们来说,相互拥有的爱情就是一种简单而又充实的幸福.

  我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回到宾馆,我刚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响起,方卉在电话里紧张地说,她下完晚自习正准备回宿舍,几个曾经向她求爱不成的男生把她拦在宿舍门口,威胁她说,如果她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就不肯放她回宿舍。我放下电话,慌乱地穿上外衣,来不及关好房门就冲入茫茫夜色中,我在校园地形起伏不平的马路上急速奔跑,近处阴暗的树影和远处教室模糊的灯光在我的视线中一一闪过。

  方卉的宿舍位于校园的东北角,离宾馆的路程将近两公里,我一口气跑到方卉面前已是气喘吁吁了,我一边弯着腰一边大声地喘着粗气说,人呢,人呢,人都在哪。

  方卉坐在一个花坛边,看见我跑过来便站起身立在婆娑的花影中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沈炎哥哥,你是一口气跑过来的呀。

  我深呼了一口气说,好在我在上学的时候练过长跑,我没来晚吧,人呢,他们人都在哪。

  方卉面对我的询问面露惭愧地低下头,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方卉一边哭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沈炎哥哥,对不起哟,没有什么人拦住我不让我回宿舍,我只是考验考验你是不是在乎我。

  我一脸丧气地扔掉路上随手捡的一根木棍,气急败坏地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作烽火戏诸侯,你小时候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好啦,好啦。方卉破涕为笑地说,早知道你这么认真就不和你开这个玩笑了,但是方卉很高兴啊,至少沈炎哥哥非常在意小方卉的呀。我感到很知足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我的手向校园深处走去。

  方卉在路上解释到,沈炎哥哥,其实我也没有完全骗你呀,以前确实有些男生总是纠缠着我不放我走。

  那这种情况,你是如何应付的呢。我在一旁仍然忧心忡忡地说。

  见多就不怪了,我一般是冷冷地拒绝他们,免得他们一个个都不死心。

  那你要委婉一些吗,毕竟他们也是真诚的。

  你不用那样替他们说话,这是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方卉平静地说。

  我们一路走着来到校园操场附近的一个月牙形的小湖边,湖边的座椅上都是一些相拥而坐的学生情侣。方卉告诉我说,校园里的人都把它叫做情人湖,每当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心中就会莫名其妙地浮起一丝落莫和惆怅,其实她是不甘心这种寂寞的,但方卉告诉我说这就是她的命,她无从选择。她的生命中最初的这份情感就命中注定地要在黑暗中苦苦跋涉。

  我循循善诱地提醒她说,学校里的人思想还是很单纯的,不象社会中的人那样复杂,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在学校找一个朋友谈谈再说。

  方卉马上嗔怪着说,你不要象一个娘家人那样拼命要把我嫁出去,你不要担心啦,我也不会缠住你不放,我这样做也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没要你为我负责。

  我慌忙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她别错过各种机会而已。

  方卉坦诚相见地说,我喜欢你但并没有影响我和其他男孩子交往啊,我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去上网、吃火锅,开生日派对,郊游啊什么的……

  在那个春风习习、水波不兴的夜晚,我和方卉开始了我们之间第一次不回避敏感问题的交流,我们这种交流是坦诚的、开诚布公的。但最后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

  回到宾馆时,我发现在宾馆的书桌上有一封方卉寄来的信,信是这一两天内写的,打开信纸,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纸墨的芳香。方卉在信中这样写到:

  沈炎哥哥:

  昨天下完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宿舍的女孩都不知道去哪了,留我一个人独守空闺,我不知道,现在心绪乱乱的,有时候真的怀念那一段苦苦暗恋的日子,怀着甜美的希望艰辛地跋涉,无欲无求地爱着一个人,可到了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要不然我不会这么痛苦,我想抓住它,可我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往下沉,我不是没有努力,我也不曾畏惧,可是等待我的只能是无奈,还能怎样!

  在我们相识最初的五年里,我喜欢用我的字和你说话,这都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我依恋这种习惯,“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越过千年,我和晏几道有了同样的心声。

  沈炎哥哥,我很想你,你在我身边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边时,一切是你。我把那蓝色的毛衣好好收藏起来,都舍不得再穿了,风起时,校园里树林发出阵阵的喧响,我就想象着沈炎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这片树林。

  中学时学过〈孔雀东南飞〉,文中有“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世人都以为磐石是最坚硬、最恒久的,却不知蒲苇虽韧如丝,却千年不断。昨日看〈读者〉上的一篇文章,说女人的爱最长久,是啊,我常常想,女人看似那么柔弱,为什么却比男人更坚贞,在爱的面前不怕牺牲。从我奶奶那一辈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到我妈妈他们唱的〈我只在乎你〉,虽然到了我,就无奈地唱着谢霆锋的“爱我不需要承诺”,可是,我依然如她们一样,有着最原始的梦想:就是一辈子陪着同一个人。

  寝室里的女孩都回来了,传阅着一篇描述爱情的文章,还不停唏嘘“好浪漫哦”,是啊,我以前也曾渴望过风花雪月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希望谈一场混天暗地、死去活来的恋爱,希望我的男朋友说一万遍我爱你,可以为我做尽一切疯狂的傻事 可我现在已觉得很平静,看到她们为那种山盟海誓的爱情感伤,我只是觉得我希望的最大的浪漫就是幸福地看着你在我面前狼吞虎咽地喝粥,在冬日里可以把手藏在你温热的掌心,在晨曦中和你在小路上漫步,就跟着你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和你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天堂。

  我不知道有没有来世,我也不奢求来世,我只想在今生的时光里好好爱你

   方卉

   3月29日夜于武大桂园

  武大的樱园坐落在校园的东部珞珈山余脉的一段平缓的坡地上,因遍植樱花树而在城市中遐尔闻名,每年春天樱花盛开的季节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市民前来赏花拍照。1961年的春天的一个夜晚,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走在樱园中一条花香馥郁,树影婆娑的小路上,而刚刚入学不久的父亲显得很兴奋,母亲也因为父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通过高考进入大学而惊讶不已,当她称赞说父亲的成就几乎是一个奇迹时,父亲郑重其事地告诉母亲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上大学,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一天他能够有资格向母亲求婚,据母亲讲虽然她从始至终地清楚父亲心中的想法,但父亲如此用心良苦依然让当时的母亲感到出乎意料,母亲后来对已经长大成人的我说,他对父亲最初的好感就是来自父亲身上的这种直抒胸臆的个性,父亲在表达自己内心情感时表现出军人特有的果敢和坚决,没有一丝暧昧和畏缩,而这正是林嘉木身上所缺乏的。但母亲当时并没有直接答应父亲的求婚,和林嘉木之间多年来积蓄的情感依然象雾一样笼罩在母亲的心里,但她又不能断然拒绝父亲的求婚,因为眼前这个弃而不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吸引着母亲。母亲委婉地说他们可以先交往一阵,加深相互了解之后再决定是否走近婚姻的殿堂。但这正是父亲所期待的,因为当时父亲清楚的明白,只要母亲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就会凭着韧劲潜移默化地影响母亲直到最后赢得母亲的心。

  后来父亲终于发现母亲的软肋,就是外祖父对母亲的特殊影响,作为长女的母亲和外祖父之间有着很深的感情,而在外祖父母家的孩子们中间,母亲格外受外祖父的疼爱,在1961年一个冬天的夜晚,一身雪花的父亲出现在外祖父家的门口,而手中的礼品竟然是外祖父一生至爱的雪茄和龙井茶,而这两样礼物在当时那个年代几乎象古董一样稀缺。当时外祖父母在天津的家中接待了这位冒失来访的客人,经过近一夜的长谈,外祖父居然对这位操着很重的南方口音的年轻人产生特殊的好感,而在这之后外祖父和母亲的多次通信无疑地为父亲最后的成功产生深刻的影响,1962年夏天的八一建军节,父亲和母亲在天津外祖父母家中举行了一个俭朴的婚礼。

  而今天的武大樱园依然保持旧日的格局,那些带有明显中式风格50年代初期的建筑分布在珞珈山浓郁的林海间,春夜的林间小路上经常可以看到背着书包下课归来的学生和一对对缠绵的年轻情侣,而在校园中寻寻觅觅的我经常会引起他们诧异的目光,有两个下完晚自习归来女生笑着过来和我搭讪,说看见我在这里很多天了不知道我在这里找什么。她们友好的提问让我真有些犯难,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们的带有好奇心的问题。最后我不得不生硬对她们解释道其实我什么也没找,因为该找的已经找到了。

  这是一辆见站就停的慢车,车厢里的灯整晚亮着,不时会有人上下车,下车的人和上车找座位的人在车厢的过道走来走去.座位上都是一张张带着疲倦表情昏睡的脸,经常会有人在火车启动和停靠时被车轮沉重的撞击声惊醒.方卉一边听着CD机一边看着一本村上春树新出版的译著.这次旅行是我应方叔叔的要求护送周末回家的方卉,其实我一直怀疑这是方卉又一次的捣鬼,因为她知道一旦把她爷爷搬出来,我是不会轻易拒绝她的。我望了眼在一旁自我陶醉的方卉,忽然,她把一只耳机插入我靠近她一侧的耳朵要我和她一起听一首那英专集中的老歌.

  我以为你叫我我以为你说我

  原来是我自己呼吸的尾音太多

  我以为你爱我我相信你爱我

  但是没有人没有人证明我没有错

  我以为你找我我以为你看我

  原来只是日夜在我的窗外擦身而过

  我等待你陪我其实你刚来过

  你不要理我爱情会让人不甘寂寞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没伤害自己的勇气

  只好相信不要怀疑

  错觉比真实还美丽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如果你觉得有问题

  只要愿意我真可以

  把一段情变成一个人的事

  你不愿意我都可以

  把这段情变成一个人的事

  火车在沉沉的黑夜里行驶,音乐在我们静寂的心中流淌,两者都是孤独的旅行,整段歌曲始终充斥着一种孤绝,迷惘的倾诉,而挣扎在黑暗中的火车有一种徒然悲壮的味道.这种在黑夜中的旅行让我们彼此有一种依赖的感觉.那个旅行中的夜晚,我们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方卉终于找到了一个简单的游戏,可以打发我们这段寂寞的旅程.她把束头发的发带解了下来,然后系住两头,用手撑成一个长方体的图案,

  “我教你怎么变形吧,”她童心未眠地望着我说.

  “这个游戏我会,我小的时候也玩过这种游戏.”我一边努力思索一边比划着把她的图案过渡到我的手中.

  方卉不假思索地把图形过渡到她手中然后煞有介事地问我说:"沈琰哥哥,你知道这个游戏的名字吗."

  我迷惑地望着她摇摇头.

  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心有千千结."

  我故作惊讶地说:"不会吧,我还没生出来时,这个游戏就有了.那时琼瑶阿姨还在上小学吧."

  那个旅行的夜晚,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车厢中翻来覆去地玩着这种儿时简单的游戏,我们终于发现这个游戏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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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虻[叶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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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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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九月 17, 2007 12:09 pm    发表主题: 三 引用并回复



  火车在沉沉的黑夜里行驶,音乐在我们静寂的心中流淌,两者都是孤独的旅行…….

  我是乘一辆夜间行驶的长途车进入武汉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有时也会在沿途的城市停下来,于是就会有一些旅客上上下下.有的带着回家的喜悦,有的带着赶路的疲惫,只有我蜷缩在黑暗的一隅,象是一个被黑夜丢弃的孩子.我痛苦地得出一个结论,只有这种在流浪中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我看见一个个在黑夜中灯火通明的城市,我看见一盏盏在城市中温馨可人的灯火,我联想到了那灯光下暖融融的话语和热切切的关怀.那一盏属于我的灯光究竟在哪里呢.茫茫的黑夜对我的庶问没有回响.

  四十四年前的每个周日,父亲也是奔波在这条往返与武汉和鄂州的公路上,这一切缘与母亲和林叔叔分手的那个雨夜,身心憔悴的母亲终于在那个雨夜归来后病倒了,由于当时工厂的医疗条件比较简陋,母亲被送往湖北的省会城市武汉就医.当时在武汉和鄂州之间还没有象今天这样发达的高速公路,父亲每次在路上总是要捣乘4辆汽车,辗转近6个小时才能从钢厂赶到母亲就医的省冶金医院.然后还要搭乘最后一班车赶回钢厂.在母亲住院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父亲从未间断过这样辛苦的跋涉.父亲心中非常清楚,他爱上的这个女大学生心中却另有所爱,但自幼在农村长大的父亲坚实地相信,只要你把种子种在地里,然后每天不间断地浇水施肥,总有一天你会结出丰硕的果实.当年父亲这样对方叔叔讲,只要你向着你的目标前进了,不管这个目标多么遥远,只要你不停止步伐,你就会不断地接近它.这种接近就是你的希望所在.

  当时母亲孤独地躺在异乡的病床上,心情象窗外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那样压抑和失落.同学们都结束完实习回到远在北方的学校,家里也许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时也没有消息,而不辞而别的林叔叔更是音信全无. 在一个细雨靡靡清晨,赶了一天长途车父亲提者满满的水果和营养品出现在母亲的病床前,残留的雨水顺着发际在脸颊上流淌,裤管上沾满了长途跋涉的泥泞,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象是一个常到这里检查病房的护士那样熟练地把母亲床旁的柜子收拾停当.然后把带来的食品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最后掏出那把军用折叠刀一言不发地一个又一个削着水果.母亲叹了口气说,你别削了,我吃不下这么多.父亲说,没关系,吃不下可以慢慢地吃,我只能在这里呆一天,我走后就没人这么照顾你了.父亲临走的时候给母亲买了一盆海棠花放在母亲每天醒来能够一眼看得见的地方,然后对母亲说,想家的时候就看看花开的样子,心情就会好起来,许多年以后,母亲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父亲当年给她讲的这句话,母亲说父亲讲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象一个温厚的兄长,父亲给母亲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象无风时候的海水那样,平静而不起一丝波澜.有一天,父亲依然象每个周末那样准时来看望母亲,母亲问父亲有没有从北京寄给她的信,在得到父亲否定的回答后,母亲一直显得心情很忧郁,他们在光线昏暗的病房沉默了很久,后来父亲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本书,就是父亲在那个放映<达吉和她的父亲>的夜晚送给母亲的那本普希金诗集,那是后来父亲帮詹阿姨共同整理母亲在实习宿舍的用品时,发现这本书被随意夹放在一堆专业书籍里.父亲对当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海龄,我给你读首诗吧.没等母亲应许,父亲就自顾自大声朗读起来,据母亲回忆,当时父亲那蹩脚的普通话的朗诵,听上去起初的感觉几乎有点滑稽,但父亲朗诵得很认真很熟练,象是早就做了很多准备,那是普希金诗集中非常著名的一首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心急

  忧伤的时刻需要镇定

  相信吧,那愉快的一天即将来临.

  心永远憧憬着未来

  现在却异常使人悲哀

  一切都会过去 转瞬既逝

  而那失去的将成为最永久的怀念.

  诗歌读到结尾的时候,母亲把被子蒙住脸,开始嘤嘤地小声哭泣起来,父亲念完诗,尴尬地坐在一边,等母亲停止了哭声,父亲走到母亲床前,几乎囁嚅着说,如果你心情还是不好,我再给你念一遍这首诗.母亲忽然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一把抱住父亲的肩头大声哭泣起来.母亲当时的举动似乎把父亲吓了一跳,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母亲的床头任母亲在自己肩上涕似滂沱.

  我在凌晨的时候到达父亲生前所在的大学,也是目前方卉就读的大学——武汉大学。出租车载着我在校园浓密的林荫道上驶来驶去,最后停在位于校园西南角的珞珈山庄,这座位于校园一隅的宾馆依山而建,林木环抱,花团锦簇。一进宾馆,我就给方卉打了个电话,因为方叔叔托我把方卉落在家中的实习教材带给方卉,方卉来电说教材转天必须要用。我在电话里责怪方卉太粗心,方卉却突然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她得意告诉我说,她是故意把教材留在家中的,因为她怕我到武汉后不和她联系。我正在一旁哭笑不得的时候,方卉突然提议我请她吃早饭,因为我这样容易上当,应该受罚。

  不到半个小时,方卉就出现在宾馆的门口,方卉那天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毛衣和一条衬托出她笔直优美腿线的紧身牛仔裤,刚洗过的长发披拂在她那秀美的双肩上,我一见面就夸方卉今天穿得很漂亮,方卉对于我第一次夸奖她的外貌显的很得意。我们从宾馆出发,穿过一条林木幽深的山间林荫小道,前往校园的生活区,这条位于珞珈山腹地的山间小路阕无人迹,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林深之处时而传来啁啾的鸟鸣,经冬的落叶在我们脚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方卉的思绪象是沉浸在这优美的晨曦中,她在一旁自言自语轻声叹气道,沈炎哥哥,时间要是在这一刻永远停滞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七年前那个颐和园的夏天,我们也是这样并肩地走在一起,当时踌躇满志的我对一个13小女孩的内心世界全无戒备,而今天我却要面对她这份一往情深的爱恋,而此时的我既不能伤害这份感情,也不能义无反顾地接受它。那为什么命运要安排七年前的那个邂逅呢。

  校园生活区有许多经济实惠的饭馆,但只有几家在早晨营业,所以饭馆里几乎人满为患,因为饭馆早已在冬天过后停掉取暖服务,所以在暮春依然寒冷的清晨,满屋都漂浮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雾气在进餐的人前缭绕不散,我们一进餐馆就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两个空位坐了下来,我要了炸面圈,紫米粥和诸如茶叶蛋等几样小菜,方卉点了一份米线和水果冷盘,我狼吞虎咽地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净,然后静静地看着方卉在那细嚼慢咽地进餐,方卉一边幽雅地吃着米线一边挪逾地说,沈炎哥哥,想不到你的吃像这么难看。我也自嘲地笑道,所以吗,不能被一个人表面的东西所蒙蔽,日久现真形。方卉又笑着说,吃的太快对胃不好,今后一定要改掉这个恶习,说着她把桌上一些菜和水果夹给我。我说,我已经吃饱了,你不要象饲养员那样不停地喂我。方卉放下筷子微笑着说,那以后我天天喂你怎么样,保证你饿不着。饭馆里不时有年轻的学生进进出出,青春亮丽的方卉常常招惹着身边人的注目,方卉忽然放下筷子,故作生气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吃饭吗。吓得临座几个低年级的学生一个个迅速埋下头来,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默默进餐。我连忙在一旁压低声音说,你不要这么张扬好不好,他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动起手,你还指望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给你护驾吗。方卉神情得意地说,沈炎哥哥,放在你面前这么大的一个宝藏你不懂得珍惜,在这个学校里追我的男孩多了,哪天我要真和谁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吃完早餐我送方卉回宿舍,刚才走过的林荫道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晨炼的人,方卉走着走着忽然说她手冷了,要把手插进我的兜里。方卉纤细的手掌象是一个酣睡的婴儿安静地枕握在我的掌心里,不知不觉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象是一个对大人充满信赖的孩子。在那条晨雾缭绕的林间山路上,我们玩着一种儿时的游戏,就是一个人闭着眼睛由另一个人任意牵引着走,然后互相轮换,谁睁开眼睛谁就是最后输掉游戏的人。我们饶有兴趣地沉醉在这儿时简单的游戏中,直到我们玩的满身大汗,不得不停在林边休息。方卉一边喘息着一边有些忧郁地说,沈炎哥哥,无论你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你走,就算是世界的尽头,我也心甘情愿。

  我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母亲当年在武汉工作的那所冶金学校,过去这里属于武昌的洪山区,现在经过几次院系调整,已经归属当地一所综合大学.我向校区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我的来意,他们一直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匪夷所思,直到我拿出母亲当年在学校的工作证,他们才配合地帮我开始打电话寻找,终于从一个一直留在学校任教的老师那里找到母亲所描述的那所简易的宿舍楼.目前校区在扩建的过程中,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是脚手架,电缆沟,施工车辆和穿着工装带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我按图索骥,找到那栋被母亲当年称为”爱的小屋”的简易楼.这是一座两层楼高外观象三,四十年代的小学教室楼式的建筑,楼梯在中央,二层是一排敞开式的公共走廊,卫生间和洗手房在走廊的两侧.在母亲的印象中,冬天的夜晚,从宿舍到卫生间的那段路显的十分漫长,卫生间的照明灯也经常出问题,在冰冷的黑暗中倾听水房管道的漏水声的景象深刻印入母亲年轻的记忆中.以至于后来母亲回到外祖父在天津的家中,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推开家门,到走廊里寻找公共卫生间.母亲在深夜楼道中独自踯蹴的声音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外祖母.直到昏头昏脑的母亲被外祖母拉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卫生间就在家中.我实在无法想象,当年这样一座简陋的居室居然承载了母亲一生最甜美的回忆.

  现在这座小楼已不再住人,一层已经成为工地堆放各种材料的临时库房,房间的门口处挂着白漆红字的木牌,上面是各种施工材料的名称.二楼可能考虑到搬运不便,暂时空着.四十年后,母亲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当年她和父亲居住的小屋是从楼梯向北数第二个房间.在推开那扇房门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仿佛一下子走进他们当年的生活.

  每天清晨,当朝阳的第一缕晨曦把窗外桤木树斑驳的树影投射在这间小屋的墙壁上的时候,在长期军旅生涯中养成早起习惯的父亲总是第一个醒来,他先悄悄的爬起,为母亲准备好她爱吃的的早餐,然后推一推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母亲。

  “海龄,该起床了。”

  “我想再睡一会吗。” 母亲总是一脸慵倦地说。

  “我给你念一首诗吧,这样你慢漫就会醒的。”

  这是每天清晨父亲必做的功课,在父亲母亲的床头总是放着两本诗集,俄罗斯的普希金和英格兰的布莱克,这是父亲母亲初次相识的时候,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他们是父亲最喜爱的两个诗人。每当此时,母亲就会秀发凌乱地靠在父亲坚实的肩头。而父亲此时也一手轻揽着新婚的妻子一手端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的精装诗集。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眼前出现了你

  犹如檀花一现的幻影

  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温暖的晨晖浸淫着这间被父亲母亲的爱情充盈着小屋,父亲那带着浓重江浙的口音清澈地在辰光中流淌。

  我轻轻推开房门走进这间父亲母亲四十四年前居住的小屋,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的格外清晰,屋子因常年无人居住,空气中充满了沉重的浮土味道。对面的窗户向东,现在是傍晚十分,房间的光线有些阴暗。

  这是间大约10平米的小屋,据母亲回忆,当年的陈设很简陋,靠东边窗口的地方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油漆剥落的写字台,旁边是一个木制洗脸架.一进门的左手是一张由两个单人床拼成的床铺,这个床铺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左右的面积,如果临时来个客人,在房间里走动就会很不方便,这就是当年这间小屋的主要陈设,父亲母亲的衣物和书籍放在几个旅行箱里被存放在床底,为了每次取东西方便,母亲想了一个办法,用砖头把床脚垫起.但砖头的表面不是很平整,当夜里床上的人翻身的时候,床脚的砖头经常会发出一些沉闷的响声,这种响声在寂静的深夜经常会给人一种房门被突然撞开的错觉,每当这时,母亲就会下意识地靠在父亲的怀里.当他们重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温暖的梦境就会再次回到他们记忆中.

  这间小屋就是当年父亲母亲爱情的起点,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时代,他们依然可以那样浪漫地生活.后来母亲对我说,父亲是一点一点走进母亲的心中的.没有激情洋溢的宣泄,没有叠宕起伏的情节,对他们来说,相互拥有的爱情就是一种简单而又充实的幸福.

  我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回到宾馆,我刚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响起,方卉在电话里紧张地说,她下完晚自习正准备回宿舍,几个曾经向她求爱不成的男生把她拦在宿舍门口,威胁她说,如果她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就不肯放她回宿舍。我放下电话,慌乱地穿上外衣,来不及关好房门就冲入茫茫夜色中,我在校园地形起伏不平的马路上急速奔跑,近处阴暗的树影和远处教室模糊的灯光在我的视线中一一闪过。

  方卉的宿舍位于校园的东北角,离宾馆的路程将近两公里,我一口气跑到方卉面前已是气喘吁吁了,我一边弯着腰一边大声地喘着粗气说,人呢,人呢,人都在哪。

  方卉坐在一个花坛边,看见我跑过来便站起身立在婆娑的花影中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沈炎哥哥,你是一口气跑过来的呀。

  我深呼了一口气说,好在我在上学的时候练过长跑,我没来晚吧,人呢,他们人都在哪。

  方卉面对我的询问面露惭愧地低下头,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方卉一边哭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沈炎哥哥,对不起哟,没有什么人拦住我不让我回宿舍,我只是考验考验你是不是在乎我。

  我一脸丧气地扔掉路上随手捡的一根木棍,气急败坏地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作烽火戏诸侯,你小时候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好啦,好啦。方卉破涕为笑地说,早知道你这么认真就不和你开这个玩笑了,但是方卉很高兴啊,至少沈炎哥哥非常在意小方卉的呀。我感到很知足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我的手向校园深处走去。

  方卉在路上解释到,沈炎哥哥,其实我也没有完全骗你呀,以前确实有些男生总是纠缠着我不放我走。

  那这种情况,你是如何应付的呢。我在一旁仍然忧心忡忡地说。

  见多就不怪了,我一般是冷冷地拒绝他们,免得他们一个个都不死心。

  那你要委婉一些吗,毕竟他们也是真诚的。

  你不用那样替他们说话,这是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方卉平静地说。

  我们一路走着来到校园操场附近的一个月牙形的小湖边,湖边的座椅上都是一些相拥而坐的学生情侣。方卉告诉我说,校园里的人都把它叫做情人湖,每当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心中就会莫名其妙地浮起一丝落莫和惆怅,其实她是不甘心这种寂寞的,但方卉告诉我说这就是她的命,她无从选择。她的生命中最初的这份情感就命中注定地要在黑暗中苦苦跋涉。

  我循循善诱地提醒她说,学校里的人思想还是很单纯的,不象社会中的人那样复杂,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在学校找一个朋友谈谈再说。

  方卉马上嗔怪着说,你不要象一个娘家人那样拼命要把我嫁出去,你不要担心啦,我也不会缠住你不放,我这样做也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没要你为我负责。

  我慌忙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她别错过各种机会而已。

  方卉坦诚相见地说,我喜欢你但并没有影响我和其他男孩子交往啊,我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去上网、吃火锅,开生日派对,郊游啊什么的……

  在那个春风习习、水波不兴的夜晚,我和方卉开始了我们之间第一次不回避敏感问题的交流,我们这种交流是坦诚的、开诚布公的。但最后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

  回到宾馆时,我发现在宾馆的书桌上有一封方卉寄来的信,信是这一两天内写的,打开信纸,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纸墨的芳香。方卉在信中这样写到:

  沈炎哥哥:

  昨天下完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宿舍的女孩都不知道去哪了,留我一个人独守空闺,我不知道,现在心绪乱乱的,有时候真的怀念那一段苦苦暗恋的日子,怀着甜美的希望艰辛地跋涉,无欲无求地爱着一个人,可到了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要不然我不会这么痛苦,我想抓住它,可我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往下沉,我不是没有努力,我也不曾畏惧,可是等待我的只能是无奈,还能怎样!

  在我们相识最初的五年里,我喜欢用我的字和你说话,这都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我依恋这种习惯,“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越过千年,我和晏几道有了同样的心声。

  沈炎哥哥,我很想你,你在我身边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边时,一切是你。我把那蓝色的毛衣好好收藏起来,都舍不得再穿了,风起时,校园里树林发出阵阵的喧响,我就想象着沈炎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这片树林。

  中学时学过〈孔雀东南飞〉,文中有“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世人都以为磐石是最坚硬、最恒久的,却不知蒲苇虽韧如丝,却千年不断。昨日看〈读者〉上的一篇文章,说女人的爱最长久,是啊,我常常想,女人看似那么柔弱,为什么却比男人更坚贞,在爱的面前不怕牺牲。从我奶奶那一辈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到我妈妈他们唱的〈我只在乎你〉,虽然到了我,就无奈地唱着谢霆锋的“爱我不需要承诺”,可是,我依然如她们一样,有着最原始的梦想:就是一辈子陪着同一个人。

  寝室里的女孩都回来了,传阅着一篇描述爱情的文章,还不停唏嘘“好浪漫哦”,是啊,我以前也曾渴望过风花雪月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希望谈一场混天暗地、死去活来的恋爱,希望我的男朋友说一万遍我爱你,可以为我做尽一切疯狂的傻事 可我现在已觉得很平静,看到她们为那种山盟海誓的爱情感伤,我只是觉得我希望的最大的浪漫就是幸福地看着你在我面前狼吞虎咽地喝粥,在冬日里可以把手藏在你温热的掌心,在晨曦中和你在小路上漫步,就跟着你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和你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天堂。

  我不知道有没有来世,我也不奢求来世,我只想在今生的时光里好好爱你

   方卉

   3月29日夜于武大桂园

  武大的樱园坐落在校园的东部珞珈山余脉的一段平缓的坡地上,因遍植樱花树而在城市中遐尔闻名,每年春天樱花盛开的季节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市民前来赏花拍照。1961年的春天的一个夜晚,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走在樱园中一条花香馥郁,树影婆娑的小路上,而刚刚入学不久的父亲显得很兴奋,母亲也因为父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通过高考进入大学而惊讶不已,当她称赞说父亲的成就几乎是一个奇迹时,父亲郑重其事地告诉母亲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上大学,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一天他能够有资格向母亲求婚,据母亲讲虽然她从始至终地清楚父亲心中的想法,但父亲如此用心良苦依然让当时的母亲感到出乎意料,母亲后来对已经长大成人的我说,他对父亲最初的好感就是来自父亲身上的这种直抒胸臆的个性,父亲在表达自己内心情感时表现出军人特有的果敢和坚决,没有一丝暧昧和畏缩,而这正是林嘉木身上所缺乏的。但母亲当时并没有直接答应父亲的求婚,和林嘉木之间多年来积蓄的情感依然象雾一样笼罩在母亲的心里,但她又不能断然拒绝父亲的求婚,因为眼前这个弃而不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吸引着母亲。母亲委婉地说他们可以先交往一阵,加深相互了解之后再决定是否走近婚姻的殿堂。但这正是父亲所期待的,因为当时父亲清楚的明白,只要母亲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就会凭着韧劲潜移默化地影响母亲直到最后赢得母亲的心。

  后来父亲终于发现母亲的软肋,就是外祖父对母亲的特殊影响,作为长女的母亲和外祖父之间有着很深的感情,而在外祖父母家的孩子们中间,母亲格外受外祖父的疼爱,在1961年一个冬天的夜晚,一身雪花的父亲出现在外祖父家的门口,而手中的礼品竟然是外祖父一生至爱的雪茄和龙井茶,而这两样礼物在当时那个年代几乎象古董一样稀缺。当时外祖父母在天津的家中接待了这位冒失来访的客人,经过近一夜的长谈,外祖父居然对这位操着很重的南方口音的年轻人产生特殊的好感,而在这之后外祖父和母亲的多次通信无疑地为父亲最后的成功产生深刻的影响,1962年夏天的八一建军节,父亲和母亲在天津外祖父母家中举行了一个俭朴的婚礼。

  而今天的武大樱园依然保持旧日的格局,那些带有明显中式风格50年代初期的建筑分布在珞珈山浓郁的林海间,春夜的林间小路上经常可以看到背着书包下课归来的学生和一对对缠绵的年轻情侣,而在校园中寻寻觅觅的我经常会引起他们诧异的目光,有两个下完晚自习归来女生笑着过来和我搭讪,说看见我在这里很多天了不知道我在这里找什么。她们友好的提问让我真有些犯难,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们的带有好奇心的问题。最后我不得不生硬对她们解释道其实我什么也没找,因为该找的已经找到了。

  这是一辆见站就停的慢车,车厢里的灯整晚亮着,不时会有人上下车,下车的人和上车找座位的人在车厢的过道走来走去.座位上都是一张张带着疲倦表情昏睡的脸,经常会有人在火车启动和停靠时被车轮沉重的撞击声惊醒.方卉一边听着CD机一边看着一本村上春树新出版的译著.这次旅行是我应方叔叔的要求护送周末回家的方卉,其实我一直怀疑这是方卉又一次的捣鬼,因为她知道一旦把她爷爷搬出来,我是不会轻易拒绝她的。我望了眼在一旁自我陶醉的方卉,忽然,她把一只耳机插入我靠近她一侧的耳朵要我和她一起听一首那英专集中的老歌.

  我以为你叫我我以为你说我

  原来是我自己呼吸的尾音太多

  我以为你爱我我相信你爱我

  但是没有人没有人证明我没有错

  我以为你找我我以为你看我

  原来只是日夜在我的窗外擦身而过

  我等待你陪我其实你刚来过

  你不要理我爱情会让人不甘寂寞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没伤害自己的勇气

  只好相信不要怀疑

  错觉比真实还美丽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如果你觉得有问题

  只要愿意我真可以

  把一段情变成一个人的事

  你不愿意我都可以

  把这段情变成一个人的事

  火车在沉沉的黑夜里行驶,音乐在我们静寂的心中流淌,两者都是孤独的旅行,整段歌曲始终充斥着一种孤绝,迷惘的倾诉,而挣扎在黑暗中的火车有一种徒然悲壮的味道.这种在黑夜中的旅行让我们彼此有一种依赖的感觉.那个旅行中的夜晚,我们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方卉终于找到了一个简单的游戏,可以打发我们这段寂寞的旅程.她把束头发的发带解了下来,然后系住两头,用手撑成一个长方体的图案,

  “我教你怎么变形吧,”她童心未眠地望着我说.

  “这个游戏我会,我小的时候也玩过这种游戏.”我一边努力思索一边比划着把她的图案过渡到我的手中.

  方卉不假思索地把图形过渡到她手中然后煞有介事地问我说:"沈琰哥哥,你知道这个游戏的名字吗."

  我迷惑地望着她摇摇头.

  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心有千千结."

  我故作惊讶地说:"不会吧,我还没生出来时,这个游戏就有了.那时琼瑶阿姨还在上小学吧."

  那个旅行的夜晚,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车厢中翻来覆去地玩着这种儿时简单的游戏,我们终于发现这个游戏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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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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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九月 19, 2007 7:17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顶, 好东东,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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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虻[叶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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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九品县令<BR>(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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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九月 21, 2007 9:35 p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 四 引用并回复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今天的人们有谁会想到许多年前,走在这条路上的一对情侣,有谁会想到那个路灯昏黄的秋天的夜晚,那两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中永恒的时刻呢。





  当我再次回到北方的时候,夏季已经悄悄来临,铁路的两旁树木枝叶繁茂,灌溉的渠水洦洦涌进绿畴万顷的田野.而河流带着上流雨季冲刷下来的泥沙闯入平原的河道,眼前的大地仿佛在你的视野里豁然展开,心情也因为这阳光明媚的天气渐渐开朗起来.

  每次回到这个我童年居住过的城市,我都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座海河边古老的工业城市已经日新月异地在和它的昨天告别.只有那些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和街道在默默复述着这个城市被人渐渐遗忘的历史.我是在一个初夏的傍晚从车站广场融进这个城市的人流中的,各种交通车辆发出的噪音和在视野中向我挤压过来的楼群使我不断感受到城市给我的压力,在我童年成长的记忆中,城市总是给我一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唯一能带着我思想驰骋的只有城市上方徜佯的鸽群.

  1964年的夏天,父亲母亲不得不告别武汉那间盛满他们温暖记忆的小屋,分别北上回到天津和北京这两个城市,父亲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当时令人羡慕的北京高教部工作,而母亲也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到了外祖父母居住的天津.

  由于是母亲自动放弃在武汉国家统分的工作,所以回到天津后无法安排正式工作。而母亲当时的户口关系一时还无法办过来,因此无法领到相应的粮油和副食补贴,父亲每次都是从自己的那一份里省出一半给母亲。在当时那一张张面积只比今天邮票略大一点的粮票成了父亲母亲生命相互依存的奢侈品,他们一同分享饥饿的同时也一同分享相嚅以沫的爱情.

   当时母亲望着父亲那张日渐瘦销而清瞿的面庞陷入了忧心忡忡的生活。她无法忍受父亲在饥饿中工作和奔波.

  最后,母亲决定到天津远郊的一家农场去工作,因为那里吃住农场全包,不用粮油和副食补贴。

  当时,母亲不让外祖父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就说在武汉的户口粮油关系已经办回天津。父亲每个周六晚上从北京赶回天津,而母亲也总是从农场提前赶回来。

  “海龄,你最近怎么越来越黑了 父亲望着母亲的面庞一脸疑虑。

  “没什么,我老是感到家里冷,喜欢到外边晒晒太阳。” 母亲随意掩饰着说。

  但是父亲最终还是发现了这件事,那是有一次父亲正赶上到天津出差,发现母亲不在家里,就向舅舅不停打探,最后舅舅终于捱不过父亲的软磨硬泡,把母亲在农场的地址给了父亲,父亲乘了近两个小时的公车赶到母亲所在的农场,当时正值隆冬,母亲穿着一件肥大的棉衣正在用锄头刨田里的冻土,那暴露在寒风中双颊已被冻成深紫色,一双红肿的手已开始郓裂。父亲一把抱住母亲,在北方那片寒风凛冽的田野里,父亲内疚地紧紧拥抱着瘦弱的妻子,那张坚毅从不流泪的脸上涕似滂沱。

  从母亲的农场回来,父亲发疯般地在天津托各种关系为母亲寻找正式调动的机会:部队的战友,大学的同学,江苏的老乡。。。。。最后在部队的战友帮助下,得知天津起重设备厂需要一名懂金属热处理的金相工程师,这正好是母亲学的专业。父亲又托在武汉的大学同学把母亲的档案关系,户口副食关系调回天津。

  但那时父亲母亲每周只有一天可以团聚,有时还会因为父亲临时工作加班而错过,但父亲母亲似乎很满足,每次母亲总是一直把父亲送上火车,一直等火车开远,才依依不舍离开冷寂,孤清的月台,而父亲也总是在开车铃响的那一刻最后一个跳上列车,他们就这样在一次次聚散离别中度过了一年。

  有一次父亲母亲象往常那样手牵着手一起走过天津北站那座覆盖着瓦楞铁的老式木制天桥,来到人群交错的月台,当时正值农历中秋,那座殖民地时期车站哥特式的尖顶在月光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车窗把一排整齐菱形的光影投射在月台粗糙的水泥地上。母亲忽然扑到父亲怀里嘤嘤地小声哭泣起来。

  “维中,我有些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每次你走后这六天我是怎么度过的,思念是一种怎么样的煎熬,这样的日子什么才是个头啊。”

  那一次父亲心事重重地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

  1965年国庆的前夕是一个天空异常晴朗的秋夜,母亲和三姨姐妹两人相约一起到天津东站附近的人民广场去看礼花。当时天气有些冷,母亲穿上了她那件束腰双排扣的粗毛尼列宁装,而三姨则穿着一件深蓝色法兰绒的大衣,姐妹俩牵着手一起来到人头蹿动节日广场。当时焰火刚好开始,一束束缤纷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人群时时传出一阵阵欢呼喝采声,由于广场离礼花燃放地点很近,空气中弥漫着火药浓烈的硫磺气息。

  “姐,你看今年国庆的焰火多美啊,这好象是新的,以前从来没有过。” 三姨在一旁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兴奋的说。

  “是啊,好象北京也没有过,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这时在身后响起那熟悉江浙口音。

  母亲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父亲笑盈盈地站在她们姐妹俩的身后。更让母亲吃惊的是父亲一手提着那件柳条编的军用提箱,一手提着一个厚重结实的牛皮旅行箱。

  “你怎么这次带那么多行李回来。” 母亲充满疑惑的问。

  “因为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父亲笑着望着母亲说。

  “可是你北京的工作怎么办。” 母亲有些焦急地问。

  “天津一所大学的化学系需要一位又懂专业,又作过组织工作的系党支部书记,我就向部里提交了一份人事调动申请,没想到这么快就批了下来。” 父亲依然兴奋地说。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 母亲一头扑进父亲结实的怀中。

  “不,海龄,你错了,不是为你,是为我们。” 父亲抓住母亲的双肩认真的说。

  “你还记得你在月台上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这也是此时此刻我要对你说的,你知道吗,每次我离开你这六天是怎么度过的吗,思念是一种怎么样的煎熬。”

  在节日绚丽的夜空下,在摩肩接踵的广场,父亲母亲彼此忘情地相拥而泣。

  由于天气有些冷的缘故,那天父亲母亲在焰火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离开了广场,他们穿过广场花坛踏上了解放桥,那是海河上第一座钢结构开启式公路桥,在解放前夕被称为万国桥,直到今天它依然是天津市横跨海河的干桥,那一天夜空中绽放的焰火把清澈的河水照射得溢彩流光,两岸殖民地时期西洋建筑鳞次栉比。父亲母亲忍不住在桥上驻足良久。最后,他们踏上了解放北路,而外祖父母的家坐落在这条路的尽头。这条路在天津殖民地时期被称威尔逊大道,是一条横跨英,法,德三国租界的一条交通干线。直到解放前夕这条街发展成为汇聚中外银行的金融一条街,是目前天津市保存最完好的西洋殿堂式风格建筑群。气势恢宏的爱奥尼克立柱,雍容华贵的法式落地长窗,精巧流畅的斗拱和卷廊,绿荫匝地的庭院和草坪。。。。。。父亲和母亲就这样走在初秋的大街上,心中充满难以明状的幸福。

  “我们不再分开了。” 母亲对父亲说。

  “永远都不。” 父亲对母亲说。

  “只是北京那份工作太可惜了。”

  “到大学教书不是也很好吗,要不专业都荒废了。”

  “可是这样一来,北京再回去就难了,你不是很喜欢北京吗。”

  “和你在一起在哪都是天堂。”

  “现在每天早晨又可以听你念诗了。”

  “是啊,象我们在武汉那样。”

  “可是你卷舌音总是改不了。”

  “乡音难改鬓毛衰,但只要你能听懂就行。”

  “看来这背子也就我能听懂你念的诗。”

  “你想听吗,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在树荫浓密的河岸上

  当夜晚寂静的时光

  帐篷下起了喧响和歌唱

  篝火也在闪着光亮

  你们好吗 我幸福的种族

  假如在另一个时刻

  我真想过着你们这种帐篷式的生活。。。。。

  父亲一手提着那粗重的旅行箱一手搂着母亲的肩头,母亲一手提着那只柳条编织的军用提箱一手揽着父亲的腰际,他们就这样幸福的走着,仿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的身影在秋夜昏黄的路灯下乍长乍短,身后节日夜空的焰火璀璨夺目,绚丽可人。

  今天火车站前的广场已经找不到昔日的痕迹,那座带着时代色彩的观礼台已经拆除,取而代之的一座座反映城市工业化历史的现代雕塑.我站在暮色四围的广场体验着当年父亲母亲在节日的人群中相拥而泣的场面.我仿佛看到在他们头顶上梦境般绚丽的焰火,仿佛感觉到在他们身边拥挤着的快乐的人群.我还走上了他们那天一起走过的街道,我走在五光十色的城市街道上体会着当年他们手牵着手走在一起的情景,据母亲说,那是她一生中最浪漫的时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父亲两个人,而那一刻的他们永远不会老去。今天这条古老的街道已经在多年前整修一新,到处可以看到市政府设立的文物保护标志。那些古老的西洋式建筑在现代化城市景观照明的映射下溢彩流光,美仑美幻。仿佛悬浮在黑暗中的霓虹灯把城市的夜景渲染得如梦境般地绚丽多彩,到处可以看到一张张年青、自信的面孔。他们旁若无人地、张扬地大声说笑,生怕世界会把他们忘记似的,我走在夏夜繁华的街道中,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今天的人们有谁会想到许多年前,走在这条路上的一对情侣,有谁会想到那个路灯昏黄的秋天的夜晚、那两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中永恒的时刻呢。

  父亲当年工作过的大学建在当时的市郊附近,但今天这里已经在城市不断扩建中变成繁华的闹市,校园的四围到处高楼耸立,商贾云集。一条整齐的人工河道把校园和四周气势逼人的高楼大厦隔划开来。夏日的河边青草艾艾,蒹葭葱郁,随处可见的是读书的学子和缠绵的情侣。校园内花草繁茂,树阴匝地,一副与世隔绝的景象。我穿过笔直纵深的林荫大道、荷风阵阵的夏日池塘,喧闹沸腾的校舍区,来到那座气宇轩昂的教学主楼前。这座五十年代初期苏联援建的混砖结构教学楼依然是今天校园最高的建筑,主楼的正北方向已经改建成一个主题广场,广场的草坪上有席地而坐的读书学生,也有在雕塑前拍照留念的游人,几个滑旱冰的孩子在广场中央的水泥地上悠闲地切磋技艺。我怀着肃穆的心情走在今天这些无忧无虑的人群之间,我在楼前的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前驻足,然后虔诚地把一束带着露水的康乃馨放在刚刚被阳光晒热的草坪上。四十三年前的一个秋风萧飒的夜晚,父亲在这里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旅程。

  1966年的夏天,一场席卷整个国家的文化革命改变了许多了人和他们家庭的命运,当时父亲母亲住在学校的宿舍,校园的各个角落都安放扩音喇叭,每天都会播放各种社论以及派系间声嘶力竭的攻击叫骂声,学校院系的领导基本已被打倒或架空,即使暂时幸免的人也一个个噤若寒蝉.母亲对家庭的未来忧心忡忡,她和父亲曾计划一起离开这个运动风暴中心的城市,回到局势相对缓和的无锡乡下老家,她为这个家庭设计了另一幅生活图画,父亲可以干他以前的农活,每天忙碌在田间地头,而母亲自己可以联系一个乡村小学教员的职位,教孩子们文化.母亲觉得他们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庭就象在狂风巨浪间挣扎的小船,随时都有颠覆的危险.

  1968年夏末的一个清晨,对父亲母亲来说,这只不过是象往常一样一个普通的清晨,晨雾中孱弱的阳光照着屋中简陋的陈设,父亲依然是早早地醒来,嗫手嗫脚地走出房间,用楼道的煤油炉做了一顿简易的早饭,母亲醒来后就开始收拾房间, 她整理一些需要换洗的衣服,细心地叠好,放在父亲的床头.然后他们一起开始吃早饭,在母亲多年后的回忆里,依然可以清晰地再现那个清晨的每一个细节,尽管它和其它清晨没有什么不同.当时他们决定暂时放弃学校的宿舍,回到外祖父母家中,因为母亲正在怀孕,所以父亲决定让母亲先走,而自己留在宿舍整理一些常用的物品,然后转天与母亲在外祖父母家中汇合,再从那里出发回到无锡的乡下.

  在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到处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大字报,标语和一队队群情激愤的年轻学生.一路上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忽然分开似的.公交车很长时间才开来一辆,车站上聚集了很多等车的人.公交车进站的时候,秩序一时混乱起来.人们相互拥挤推搡着向车门涌去,父亲一边用身体撑住身后的人群一边焦急地喊到,大家轻一点,大家轻一点,我爱人在怀孕.父亲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很狼狈,但他依然奇迹般用身体为母亲开通了一条通道,把母亲送上了公共汽车,在汽车车门砰然合上的那一刹那,母亲的心象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攥紧似的,她感觉那扇车门象是一道不祥的屏蔽把她和父亲永远地阻隔开来,她在拥挤的车厢中挣扎着,最后挤到汽车尾部的玻璃窗旁,她看到父亲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纸屑飞扬的街头,象是一只被巨浪卷走的舢板在视野中渐渐远去.母亲这最后无助的凝望竟是他们一生的永决.

  父亲回到学校后还没有来的急收拾东西,就被造反派隔离起来,他们迫使他交代各种问题并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他的头上.父亲的性格使他据理力争,严词相向,但这种力量悬殊的抗争只能使他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在经过一天的审讯逼迫后,父亲被单独锁在学校教学主楼8层的一个教室里,这座五六十年代砖混结构的建筑已经改成造反派的临时司令部.父亲一天滴水未进,身心疲惫不堪.他更挂念在外祖父家中妻子和孩子.夜晚的来临使空荡荡的教室寂静的象一个坟场,窗外只有微弱的星光,楼下视野中的建筑都黑沉沉的,整个校园象是一个幽深莫测的山谷.忽然一种想要强烈摆脱困境的愿望在父亲的脑海中生起,在这种愿望驱使下的父亲开始在黑暗的房间中寻寻觅觅,最后他发现窗口外的一条铁皮雨水管,这条雨水管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地面,在父亲的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条出逃路线,常年的军旅生涯使身手敏捷的父亲很快把计划付诸实施,他用教室里的卫生工具撬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夜风拂面而来,那是渴望已久的自由的空气.父亲观察了一眼窗外,虽然这个高度充满危险,但夜晚的朦胧给了父亲无形的勇气.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雨水管攀援而下,他先用手把住圆形铁皮管,然后再用脚蹬在用来固定雨水管的铁箍上,这种铁箍在墙壁上的间隔恰好容纳两腿分开的距离,就这样父亲一点一点地接近地面,他感到危险正离他渐渐远去,他开始为自己出逃的计划得意起来,当时的父亲已经处在三层和二层之间的位置,这个位置离地面只有五六米,几乎是一个安全的高度,可是正是这个高度上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意外,一个铁箍因常年生锈松动起来,在父亲踩上去的时候脱落了,这个意外事件使思想有些麻痹的父亲促不急防.当他手臂失去最后的把持时,他感觉到了身体在黑暗中陡然下坠.其实这个高度不至于造成致命的结果,但不幸的是在父亲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头部重重地撞在一个突出的水泥花坛上.父亲大约在几分钟后苏醒,夏末的夜风习习而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象是被浸在冰水里,周身充满了一种砭人肌骨的疼痛.他试图使自己站起来,但他很快地发现这是一种徒劳,他挣扎着用小臂撑住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爬行,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意识,就是尽快地离开这里,回到妻子和孩子中间去,他感到那盏在夜晚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光在默默地等着他的归来,他似乎看到自己了带着全家踏上回乡的旅程,故乡青翠的山岗,明丽的稻田,波光潋滟的湖水和从桥洞里吱呀摇出的乌蓬船在视野里渐渐清晰,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儿女在秋天金灿灿的稻田间追逐,他仿佛听到了妻子学校里的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父亲感到他人生中最后用手臂走过的路程比他一生走过的任何一条路还要漫长,在他匍匐过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条十米多长的血迹,父亲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依然坚信,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很顺利地按詹阿姨给出的地址找到林叔叔在天津的住处,林叔叔的小女儿林晶在寓所宽敞的客厅中接待了我。这栋三室两厅的公寓是研究院分给林叔叔的住房,经过历次装修,典雅华丽,四壁生辉。但面容憔悴的林晶带给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十天前,林叔叔给林晶和在甘肃工作的哥哥分别留下一封几乎同样内容的信件,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了。林晶的母亲在一年前因病去世,林晶一直对林叔叔失去伴侣后寡言少语的生活忧心忡忡,生怕思想负担过重的林叔叔有一天会作出极端的举动。林晶除了每天上下班、工作几乎和林叔叔形影不离,但有一天她下班回来,看到放在写字台上的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件。林晶把十天前那封林叔叔写给她的信递给了我。

  晶晶:

  请原谅爸爸的不辞而别,不要为我担心,看到你们兄妹渐渐长大,看到你们纷纷成家立业,事业有成,我感到很宽慰,我没有理由悲观和消沉。也许这一年来我的沉默少语让你们为我担心,但我只是在回忆一些过去的生活,你们的爸爸一生经历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有些是你们今天这一代人无法想象到的,但我不抱怨,虽然是那个年代强加给我们这一代人的。我要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兄妹和你们的母亲给了我太多的幸福和快乐,因为有了你们,我生活得很知足。

  我请你原谅我在你们小时候对你们严厉的管教和当时因为生活拮据而没有提供给你们足够的物质基础,但做为你们的父亲,我已尽到了我应尽的责任。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你们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对你们的严厉,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把主要经历都放在学业上。

  不要尝试着寻找我,我去了一个你们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我要在那里度过我生命的余下的时光,作为一个男人我已经对事业对家庭做完我该做的一切,剩下的一点点时间,我要留给我自己。我曾对你们说过,人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物外,我们在为自己活着的同时,我们也要为我们身边的人活着,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人和人之间就是相互依存,相互依赖的关系,但除此而外,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当这些东西浅浅淡淡地浮上来的时候,有时会使我们伤感,有时也会温暖着我们的内心,那是岁月留给我们的财富,但不管怎样,我需要和它们真实地面对而不是回避,因为只有这样,我在晚年的生活才会获得真正的平静和安宁。我会在一直关注你们的生活,就象从前那样。

   父林嘉木

   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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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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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九月 21, 2007 9:40 pm    发表主题: 感谢星子,北夜的点评 引用并回复

感谢星子,北夜的点评,这部小说是根据我父亲母亲真实的故事创作而成,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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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九月 24, 2007 6:35 p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五> 引用并回复



  当我们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我们象两个从梦中刚刚醒来的孩子,心中充满对梦境和现实的惶惑。






  2003年冬末的一个傍晚,我在房间里整理母亲的一些信件,窗外的春雪正静悄悄地开始融化,窗檐下又响起了一年一度、细致的滴水声,我的心也因为夜晚的祥和而变得柔软起来。当我正开始蒙生睡意的时候,忽然电话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电话的另一端的方卉带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此刻的她正在北京西客站广场的公共电话亭,放下电话,我匆匆穿上一件外衣,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西客站。

  远远地看见方卉在广场另一端翘首企盼,一身雪白防寒服的方卉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醒目,当我在她的视野中出现的时候,方卉开始向我奔跑过来,我也有意识地加快自己的脚步,当我们近在咫尺的时候,方卉促不急防地扑入我的怀抱,久别的重逢让方卉激动在我的怀里小声啜泣起来。我用手臂轻轻揽着她,少女发际的清香弥漫在我们身边冰冷的空气中。方卉停止了哭泣,神情专注地望着我说:沈炎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望着表情丰富的方卉我一脸迷惑地说。

  今天是2月14日,是情人节啊。我千里迢迢地赶到北京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方卉欲擒故纵的表情象是一个向观众突然揭开迷底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望着在寒风中风尘仆仆的方卉,我被她的良苦用心深深打动,她们这一代人身上具有我们这一代人所不具备的品性和激情。人世间的情爱让他们演绎如此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我在我位于北京西郊的寓所附近的宾馆为方卉定了一个房间。一进宾馆,方卉就开始用她随身带了的各种小饰品忙碌起来,不到一刻种的工夫,宾馆的房间就被五颜六色的贴画、彩带、蜡烛、绢花、卡通玩具装饰得象一个爱情电影的片场。我们开了一瓶红酒,烛光俏丽的光影在酒杯中摇曳,我们心中的距离感也因为房间特有的氛围而变的微妙起来,我身不由己进入方卉导演的这场戏中,我必须在剧中扮演一个我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角色,这个传统的西方节日对于我们几乎是两代人来说有着各自不同的意义,方卉的良苦用心确实让我感动,那种特意营造的浪漫氛围美丽得几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我不得不现实地考虑今后的一些事情,而对于此时此刻的方卉来说,时间就在这一刻凝滞了。

  方卉特意准备了一张唱盘,我们在光线朦胧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听着一首老歌,那是三毛编剧的台湾电影中的主题曲《滚滚红尘》

  方卉一边啜饮着红酒一边小声复诉着歌词: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

  方卉告诉我说当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的时候就想到七年前颐和园的那个夏天,那时候的我们就象歌曲在一开始所描述的那样,一个浑然不觉,一个心事重重。但我们都无法逃脱那一次宿命的刻意安排。

  我看了一下表,佯装歉意地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应该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方卉低头沉默着,对我小心翼翼的提问不置可否,我又自圆其说地解释了几句,然后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当我接近门口的瞬间,方卉突然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我的通道,我还来不及反应,方卉已经泪如雨下了,她哽咽着对我说:“沈炎哥哥,难道你这样狠心吗,七年了,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这七年的时间里,我从来就没有向你索取过什么,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承诺,我象一个徇道者那样执着地、默默地付出我的全部情感,我梦想着有一天能打动你,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

  我象是一个在病人面前束手无策的医生,面对着她声泪俱下的诘问,我无以应对,我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份感情,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你爷爷和我父亲间的特殊关系,更重要的是,这份真纯的感情对于我来说同样是弥足珍贵的,但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既不能给你财富,也不能给你青春的回应,甚至连一个名份也不能给你,我象一个一贫如洗的乞丐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门口,爱情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你。”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难道这些年来我向你索取过什么吗,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我不要模棱两可的措辞,也不要含糊其词的敷衍,我要你给我一个你真诚的回答,难道你就那么懦弱,难道你就不能真实为你自己活一次那怕仅仅是一次也行。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畏惧什么,难道你怕我要你为我负责吗。”

  我无法回答方卉,因为在我心中也没有一个清楚的答案,这七年的时间已经有一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存在于我们彼此之间,这不是一句话可以总结,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可以收场的,岁月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我知道今晚的我已经无法迈出方卉身后的这扇大门。

  当我们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我们象两个从梦中刚刚醒来的孩子,心中充满对梦境和现实的惶惑。为了缓解这种气氛,方卉问我是否看过她介绍给我的那部小说《荆棘鸟》。

  我诚实地告诉她说看过了,但还没有看完。方卉没有再责备我,于是她给我讲诉这部小说的主要情节:小说以来自新西兰的少女梅吉和神父拉尔夫的爱情纠葛为主线,描写了克利里一家三代的故事。拉尔夫一心向往教会的权力,却爱上了克利里家的美丽少女梅吉。为了他追求的“上帝”,他抛弃了世俗的爱情,然而内心又极度矛盾和痛苦。以此为中心,克利里家族十余名成员的悲欢离合也得以展现。小说在结尾的部分这样写到:“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方卉忧郁地对我说:她就是那只被荆棘刺穿身体的小鸟,从她十三岁的那个颐和园的夏天开始,她就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悲壮感,但她义无反顾,因为那是她生命中爱情的绝唱,虽然有一天她也会象书中的梅吉一样和他人结婚生子,但对初恋的耿耿于怀就象一张宿命的巨网笼罩着她的一生。

  那个夜晚我们在宾馆的床上和衣而卧,方卉靠在我的肩上,象是一个走失后刚刚回家的孩子,心中充满简单的知足和安详。电视机整晚都在播放一首又一首的爱情歌曲,银幕上演绎着一对对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我们却因为那一刻的相互拥有而感觉不到时间无情的流逝。

  在后来的几天中,我和方卉开始了我们相识以来的第二次京城漫游,我们一起瞻仰一栋栋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徜徉于山林间的古刹禅院,漫步在灯火阑珊的城市街头,最后我们回到了那座对我们具有特殊意义的、世界上最大的皇家园林——颐和园,故地重游的方卉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怀旧之情,但我们在每一个当年到过的景点都拍了照。当我们路过十七孔桥的时候,方卉被两位放风筝的老年夫妇所吸引,我们不由得在桥上驻足,视线也被他们手中的风筝所牵引,方卉忍不住向其中一位老人索取风筝的线轴,老人友好地递给了她,方卉有些忘乎所以地沉浸在风筝的飞翔中。等我们离开十七孔桥时方卉已是泪流满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寻问缘由,方卉只是说,看到那两位老人,使她想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有谁可以和她这样白头携老,相伴一生。

  临走的那一天,方卉坚持不让我到车站送行,但我终于说服了她,我们在月台上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来冲淡离别的气氛,火车铃响的那一刻方卉和我简单地道了一声别便向车厢门口走去,当我心中隐隐约约地升起一丝惆怅的时候,方卉突然掉转身冲到我的面前,我感到少女温热、颤抖的双唇象雾一般传达着一种飘逸、伤感的信息,那一刻我痛苦地意识到方卉是在用这一吻和她少女时代的初恋告别。

  我原本决定在火车开动的瞬间转身离去,我希望用一个方卉视线中的背影来增添她离别的勇气,可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车轮的节排而移动起来,最后这种移动几乎随着火车的提速而变成奔跑,当火车在我视野中彻底消逝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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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九月 30, 2007 8:06 p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六> 引用并回复

那是一场只有两个观众的爱情电影,在那个压抑人性的年代,在那个黑白画面交织的夜晚,两个被命运曾经捉弄的人深深沉浸在影片所设计的情节中,而忘记了随时可能断送他们一生政治生命的危险。





   2003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忽然接到林晶从天津打过来的长途,这个电话给我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她终于找到了林叔叔的下落。寻父心切的林晶居然私自撬开了一个公共邮筒,住在附近的林叔叔的同事每月按时从这里把退休金和医药报销单寄出,所有的信件都寄往一个外地城市-黄石。林晶等待即将回国的哥哥然后一同奔赴那里,而我则匆匆买了一张车票,再次踏上了一年前那段南下的旅程。

  林叔叔在他陈设简洁的居室中接待了冒然来访的我,他表情中显示出的平静让我吃惊,那是经历了岁月的历炼而宠辱不惊的表情,这位年近七十多岁的老人举止已经有些缓慢,但他目光依然清澈,思路依然敏捷,我的这次意外造访把林叔叔的思绪带到那些遥远的逝去的岁月中。

  林嘉木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是在五十七年前的一个初夏的早晨,一辆老式福特汽车载着外祖父一家来到当时位于威尔逊大街上的天津海关家属大院.这一家来自南方家庭的特殊打扮引起了那些住在大院中的北方人的好奇。戴着白色太阳帽、身着蓝鹦鹉牌深色西服上装和浅黄色亚麻短裤的外祖父站在白蜡树浓密的树阴下,气宇轩昂地打量着这座辰光中优雅的建筑,穿着裸袖真丝旗袍的外祖母忙着指挥着几个脚夫搬运行李,两个年纪稍幼的女儿在花坛间相互追打着,一个穿着蝶结蝙蝠袖连衣裙、年纪稍大的长发女孩端坐在一个柳条编织的衣箱上,林嘉木绕到花坛的一侧,这样他可以看见那个长发女孩的侧影,可是晨风总是撩起她那细密的发丝,遮住她那轮廓秀美的面庞.就在那天的下午,林嘉木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原来那个长发女孩就是父亲十多年前在上海海关税务司的同事岑英杰的大女儿岑海龄.那个初夏的早晨,少年的林嘉木初次感到了来自异性的魅力,这种魅力象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林嘉木日渐成熟的身体中经久不散,而后随之而来的压迫感使林嘉木在和母亲日后的相处中总是谨慎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谈到当年这段怦然心动的时刻,林叔叔的表情居然象一个患了单相思的少年那样腼腆。他接着回忆说,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大院中,双方的父母又是共事多年的朋友,但林嘉木和母亲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表现得很拘谨,他们的之间的交谈总是含蓄地避开主题。由于当时男女分校学习,所以大院中长大男孩女孩很少有机会深入交往,他们在相对沉闷的环境中度过了少年时光,直到有一天他们各自考上大学的那一刻,母亲竟然惊讶地发现林嘉木居然和他考中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林叔叔说,这是他当年用心良苦的设计,他不顾父母的阻挠,学习成绩优异的林嘉木毅然放弃考取清华、北大的机会报考母亲所报考的那所大学。但是即使在那一刻,他们也没有相互袒露出内心的秘密,这个秘密又被搁浅了整整四个年华只到那个鄂州多雨的夜晚。林叔叔最后地说,当年他们在各自的目光中几乎完美得咄咄逼人,这种存在他们之间的压抑感使年青的他们陷入了矜持和自卑的矛盾境地。而他们孕育多年的相互暗恋就在一个无情的雨夜,被离奇的命运之手不可思议地断送了。

  黄昏十分,林叔叔独自靠在窗口边的软椅上,沉醉地用手风琴演奏着一首苏联五十年代的歌曲,这首歌曲就是四十五年前他在那辆开往黄石的列车中演奏的曲目-《山楂树》。窗外夜幕中的楼群灯火阑珊,晚风拂入微启的窗户,吹乱林叔叔额前的长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正在闪光,列车在飞快地奔驰,车厢内灯火辉煌。。。。”那辆当年在暮色中行驶的列车闪幻着一张张年轻生动的面庞,他们的青春年华象窗外晚霞四溢的天空,绚丽多姿、激情飞扬。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年代,而今天的琴声依旧演绎着往昔的旋律,只是时光不再,物是人非了。

  琴声嘠然而止后,林叔叔怔坐在那里陷入对往事的回忆,那是1965年一个夏末的清晨,林叔叔需要把一台设备护送到位于林芝的林场,在临上车的时候,林叔叔接到从北京寄来的包裹,来不急打开包裹的林叔叔只好带着它匆忙上路。包裹中的物品是詹崇芸受林叔叔之托在北京购买的专业书籍。在那堆专业书籍中夹杂着一封厚厚的信件,那是詹阿姨写给林叔叔的,信中介绍了他们大学同学的近况,特别提到了母亲,詹阿姨告诉林叔叔说,母亲已经结婚,在信的末尾詹阿姨详细描述了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告诉林叔叔那仅仅一分钟的时间改变他和母亲的命运。林区的山路颠簸不平,阳光象是捉迷藏般地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间闪幻,湍急的河水在公路边幽暗的深谷间喧响,林叔叔在剧烈摇晃的卡车上努力地捕捉着信件上的文字,命运的无情捉弄使他在那个险象环生的林区公路上潸然泪下。最后,林叔叔决定在工程结束后申请调回天津。

  1966年冬末的一个傍晚,街道上行人廖落,路灯昏暗,寒风低沉地象是一个人压抑的呜咽。只有偶而响起的自行车铃声给凄清的街面带来些少许的生气。那天母亲坐公车去外祖父家,下车后她需要步行一段距离,临近外祖父母家的时候,母亲发现有人在骑车跟踪她,周围的行人很少,而天色渐渐黑暗起来,母亲不觉加快脚步,但是跟踪的人似乎也同时加快了车速,这种肆意针对性的行为,使母亲非常愤怒,愤怒使母亲反而平添了一股勇气。在接近外祖父母家中的时候,母亲忽然回转过身,立在人行道上直面跟踪她的人.跟踪她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高个子的北方人,穿着一件厚重的棉服,棉服的连体翻毛帽子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两个人沉默地对望着,在冬日昏暗的街道上大口喘着气,呼出的气体迅速蒸腾着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消散。海龄,你不认识我了吗?对面的人忽然摘掉帽子说,母亲借着路边昏黄的光线仔细打量着来人,那是一张经过长期日晒后黝黑的面庞,瘦销的脸上犹如雕刻般地线条分明,目光似乎总是停留在遥不可知的远方,那是一种生之俱来的忧郁的神情。虽然高原的紫外线和凛冽的寒风已经彻底改变他年轻时的容颜,但母亲马上认出他就是七年前在鄂州那个雨夜分别的林嘉木。

  七年的分别使他们的重逢显得有些拘谨,两个人先是客套地含喧,彼此问了大家一些近况,母亲才知林嘉木刚刚从西藏借调回天津,借调的单位是天津一所粉末冶金研究院,接下来母亲邀请林嘉木到外祖父家中一起吃晚饭。但林嘉木象是早有准备,他邀请母亲和他一起去一个地方并说那里有一件许多年前就为母亲准备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礼物。林嘉木的诚意使母亲无法拒绝,她坐在林嘉木的自行车后座上和他一起前往那个神秘的地方。冬天厚重的棉衣使他们坐在那辆单薄的自行车上显得很拥挤,但据林叔叔讲那种感觉很美好,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和母亲这么近的距离挨坐在一起。母亲的默许使那时的林叔叔兴奋不已,他仿佛看到了他多年前的那个策划成功在望。

  他们的脚踏车在城市夜晚昏暗的街道上默默的行进,那辆脚踏车有些陈旧,配合不紧的链条发出很清晰的金属撞击声,这单调的声响是那个寂静的冬夜唯一印在他们日后记忆中的声音。最后他们的脚踏车进入了一家位与海河附近研究院家属宿舍,他们的车子在地形复杂的宿舍区拐来拐去,最后停在一个报废的礼堂旁。他们进门后没有直接启动尚存的照明系统,而是点亮一个林叔叔事先准备好的煤油灯,母亲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四周,这是个过去曾用坐电影放映和集会用的礼堂,电影放映时的幕布和讲演台还在,但后来这里被改建成临时库房,座椅已经拆除,水泥地面上到处都是码放货物时残留的木制垫板和货架,空气中弥漫着冷冰冰的尘土和机械润滑油的味道。林嘉木进门之后将门迅速反锁上,林嘉木一连串神秘的举动使母亲当时感到他们象两个窃贼闯入即将实施盗窃的领地。接着林嘉木让母亲坐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折叠椅上,然后揭去一个用来包装设备的油布,一台老式电影放映机展露在母亲的眼前,林嘉木熟练地操作着机器,接下来一道强烈的锥形放映光刺穿室内压抑的黑暗,把一部老式黑白电影的画面投射在对面的屏幕上。当幕布上出现米高梅电影公司的画面时,母亲几乎惊叫起来,这在当时那个年代绝对是近乎疯狂的举动,母亲站起身惊慌失措地走到林叔叔身边,劝说他立刻停止这个疯狂的举动,但林嘉木在黑暗中神色坚定地望着母亲说,你可以马上离开,但我依然会把这部电影放映完毕。林嘉木那种捣死不顾的神情使母亲安定下来,她再次回到黑暗中那个为她设置的唯一剧场座位,那是一部母亲在少女时代就期望已久的好莱屋经典故事片<魂断蓝桥>。由于怕惊动礼堂外边的人,所以整部电影一直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好在母亲对故事的情节耳熟能详,她此刻已经忘记了惊慌和恐惧渐渐地进入电影凄美的情节中。

  那是由当时好莱坞两位著名的影星费雯丽和罗伯特.泰乐主演的经典黑白故事片.描述在一次大战时期发生英国伦敦的一个凄美绝纶的爱情故事.故事从伦敦地铁站两个人在轰炸中邂逅开始,到滑铁卢桥上女主人公香销玉损而去结束,整个故事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尤其是影片中女主人公在伦敦火车站的月台上追逐列车的画面把母亲带到七年前那个黄石车站的雨夜,在那个风雨肆虐的夜晚,母亲也是这样绝望地伫立在月台上,看着心中恋人乘坐的列车渐渐远去,命中注定地和自己初恋擦肩而过。那是一场只有两个观众的爱情电影,在那个压抑人性的年代,在那个黑白画面交织的夜晚,两个被命运曾经捉弄的人深深沉浸在影片所设计的情节中,而忘记了随时可能断送他们一生政治生命的危险。

  影片结束时,母亲依然悲哀地呆坐在那里,思绪停留在影片伤感的气氛中。林叔叔缓缓地走近的母亲,忽然他那高大的身躯半跪在母亲的面前,他那郑重其事的姿势象是一个中世纪求婚的骑士,他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母亲严肃地说,海龄,你还记得十二年前那个夜晚吗,你还记得你和薛卿桦在谈论这部影片时说过的话吗?

  林叔叔的诱导式的提问把母亲的思绪带到十二年前的那个春天的夜晚,当时她正和薛卿桦阿姨谈论这部故事片,薛卿桦阿姨是母亲少年时代的密友,她比母亲大6岁,是天津海关文物鉴定处处长薛从戎的女儿。薛阿姨出生在上海,当这部影片在上海公映的时候,薛阿姨陪同她母亲一起观看过这部影片。薛阿姨对影片绘声绘色描述使母亲被影片的情节深深地打动,但在那个思想和艺术禁锢的年代,观看这部影片几乎不再可能,母亲在嘘唏赞叹影片的同时也抱怨自己的生不逢时,当时薛卿桦阿姨曾笑着跟母亲打趣说,将来想办法嫁给电影译制片厂的厂长吧,没准哪天可以带你出国考察,在国外可以有机会看到任何一部你想看的电影。母亲也在那里很郑重地发狠誓说,要是有一天有谁让她有机会观看到这部电影,她就立刻嫁给这个人。当年母亲和薛阿姨的这段对话被偶然经过窗前的林嘉木听到,那个月光明净的春夜,两个少女在窗前的窃窃私语成为一个少年日后成长中挥之不去的心事。

  林嘉木高大的身躯跪在地上,他动容地对母亲说,海龄,嫁给我吧,如果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和薛卿桦在窗前说过的话,你就应该信守这个承诺。林叔叔那孩子般真诚的表情和他这番苦心的设计让当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母亲再次在黑暗中潇然泪下。但是母亲象是突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痛苦地摇了摇头,林叔叔地说,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家庭,詹崇芸告诉我你当时很失落很无助,你是想找个解脱找个依靠才嫁给他对吗,母亲依然用拼命的摇头来否定林叔叔的设问,最后,母亲突然站起身来地向门外走去,林嘉木绝望地一把抓住母亲颤抖的肩膀说,你爱的是我,你当初爱的是我,对吗。已是泪流满面的母亲一边努力地挣脱林叔叔的手臂一边哽咽着说,嘉木,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林叔叔依然不肯放弃地说,你不爱他,对吗,你一直爱的是我,对吗。母亲忽然止住了流泪,表情冰冷地看着林叔叔说,不,你错了,我爱他,我们彼此相爱。母亲陌生的表情和平静的语调使林嘉木象被雷电击中一样久久地呆立在黑暗的礼堂中。两年后,已经正式调回天津的林叔叔和一个研究院的同事在他父亲的家中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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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月 04, 2007 9:12 p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七> 引用并回复

他每天总是站在车站同一个地方,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们,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他固执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人群中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们已经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岁月已经把他们的容颜摧残得面目全非,他们也会在人群中彼此轻易地相认出来。






  在我出发的那一天,林叔叔坚持送我去车站,我考虑他身体的状况一再推辞,但林叔叔说他只是顺便送我,因为他正好去车站办事,林叔叔所居住的公寓离火车站不远,我们步行了十分钟左右便到达了车站,林叔叔买了张站台票和我一起进入送行的月台,一路上,林叔叔不停和迎面走来的车站工作人员打招呼,有时他们还直呼彼此的姓氏相互寒喧。林叔叔的举动让我感到诧异,我询问林叔叔是不是在车站工作。林叔叔微笑着摇头予以否定,他解释说,他之所以和车站的工作人员很熟,只是因为每天他都按时到车站来。

  “您每天都要接人吗?”我迷惑不解地继续询问。

  “是,我是在等一个人。”林叔叔在送我上车的那一刻,目光移向人头攒动的月台,林叔叔平静地说:“许多年前我和我的爱人在这个车站失散了,我让她在冰冷的风雨中等了我整整一个夜晚,今天我要在同一个地方用我生命余下的时间等待她回来,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惩罚我自己,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我年青时的愚蠢和我一起回到当年那个夜晚,再给我一次机会表达我心中的想法,我绝对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因为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人平静的表情象是一个固执的孩子,一个轻易相信自己梦想的孩子。望着老人无辜的面庞,我突然决定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我不能剥夺这位老人在生命余下的时间里那点微薄梦想。我尽量控制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在改变,您还是忘掉那个夜晚吧,你又何必让它一直困扰着您哪。”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林叔叔沉吟了一下说:“因为我相信她知道我在这里一直等她。”

  林叔叔对我的回答竟然和许多年前母亲对詹阿姨的回答惊人地相似,难道人的生命真能跨越时空回到从前吗。我带着这种永远不会给出答案的思考登上了那辆北去的列车。

  一路上我的眼前总是不断重复着一个画面,一个身材清瘦、目光忧郁的老人总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小城的月台上,每当有从北方开来的列车停靠在月台时,他就会紧张地在出站的人群中寻寻觅觅,他每天总是站在车站同一个地方,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们,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他固执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人群中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们已经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岁月已经把他们的容颜摧残得面目全非,他们也会在人群中彼此轻易地相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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