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孙培用

母亲的顶针
/孙培用

旧式的缝纫机放在堆放杂物的后屋里，尘封了很久，自从母亲过世就没有再用过了。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上面。某一天我心血来潮，决定擦拭一下那台母亲用了四十年的缝纫机。在拉开缝纫机抽屉时，我看见了一枚铅灰色的顶针。那是母亲用的顶针，我认得。
我出生时的乡村，妇女手指上的顶针就像今天现代化都市的女性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枚白金或黄金戒指，当时的顶针是没有美学意义的，顶针像金戒指一样普通，它只有绝对实用的内涵，而且没有几个妇女手指上没戴过顶针。
母亲大概少女时代就用上了顶针。因为她没上过几年学，只读过几年扫盲班，之后便在家务农了。她少女时代戴上顶针用针线布料可以缝制自己想要缝制的东西，绣她中意的花儿、云朵、小动物们。待母亲十八岁出嫁，已是一个针线能手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十几岁前所穿的衣服全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尽管镇上有裁减店。可做不好一件像样衣服的乡村女人，就不是一个好的乡村女人。那些年，父亲在镇上上班，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才可以在灯下缝补衣服。到我记事儿起，母亲的针线活儿做得好，周围的人都很羡慕，叔叔婶子们都说：母亲的手艺好。母亲做得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针脚密实，均匀，褶皱匀称。好看，就有了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下人不这么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非常简单，不过在那个大家都自己缝制衣服的年代，要拔得头筹，是很不容易的。
我就坐在母亲的缝纫机旁写作业，写完了，就默默看母亲做针线活儿。我第一次发现母亲的手指上戴着一个很亮的东西，我问母亲哪是什么？干什么的?母亲趁这功夫放下针线，放松一下劳累的眼睛。这是顶针，可以防止手指被针刺破，你看，这顶针上有密密的坑，针的一头顶在小坑里，顶住针鼻儿，可以防止扎了妈的手啊！
母亲的针线活儿做的好，就有乡里乡亲的七大姑八大姨来找母亲做活儿。当然，既然来求，一般母亲都是答应的。母亲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它的人。找到了，人好看，衣服也好看。人配衣装吗。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春节才能穿一件新衣。但我们穿着旧衣服、打着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因为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补的。有一次母亲的顶针丢了，她左找右找也找不到，没办法只有不戴顶针做针线活儿。不过几天后，母亲的右拇指就被针鼻儿抵出了血。直到几天后，父亲才在镇上的市场买回了一枚新顶针。
母亲除了做大件的上衣、裤子外，还会绣花，做鞋垫、枕套、被褥、门帘等，都要绣几朵花，并且很多针线活儿都是经过母亲的绣花才更美丽的。戴上花镜，再戴上顶针，左手针，右手线，“艺术灵感”就来自母亲的内心。两只小燕子、嬉戏的鸳鸯，它们的叫声和影子就在母亲的心上，母亲顺手用针线复活了它们。你朵云、几枝花，它们没有阴天之说法，没有开败的时候。鞋垫上绣着一泓泉水，泉边有水仙，泉水里游着鱼儿。母亲说，这水永远是暖的，即使冬天你也不会感觉到冷，因为这水仙还开着，这鱼儿多欢快啊！枕套上绣着鸳鸯，鸳鸯戏水的同时正在看着我，看着岸上，看着我入睡。到了夜晚，鸳鸯也不戏水了，它们守着我的梦境，它们怕戏水声吵醒了我，吵醒了我的美梦。
我是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鞋子踏上求学之路的。母亲为父亲缝补衣服，接着是给相继来到世上的哥哥和我缝补衣服。我知道，母亲是在缝补属于她自己的生活，这里面，当然会有顶针的功劳。母亲把天上人间她认为的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收拢到她的手上、心里，在针线和顶针的帮助下，在一块布料完成了她最美丽的心事。就是那件衣服，贴紧了我的身体。
母亲已经不在了。可，这枚顶针？还有谁会用？还有谁可用？我的妻子，她恐怕不会缝制一件衣服，也没用过顶针。就是那些衣服，因为有一枚小巧顶针的帮助，所以针不会刺破手指，不会有血迹留在上面。贴紧了我的身体，贴紧了我的心，贴紧了我的灵魂。这里面有母亲的爱，有母亲的眼神，有母亲的手温。就是这枚曾经的顶针，它初始时外面镀着一层铜，发出金灿灿的光。经过时光的冲刷，岁月的磨洗，和手指穿戴，先前的金黄已不见，只剩下如今的铅灰色。时光一去不复返啊!如今，再想穿母亲做的衣服已不可能。
我要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要轻易忘记。
我会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会轻易忘记。
我能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能轻易忘记。

（中国辽宁省盘锦市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 124010 0427—2827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