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沈河 · 发表于: 星期四六月 28, 2007 8:40 pm 发表主题: 少年时（组诗）

少年时（组诗）

沈河

少年时之一：《松明》

松明，松树中易燃的部分
靠近根部
往往一点就着，它的火，我们叫松明火
不容易被风吹灭，放出的光
整理了少年的轮廓：瘦小、易动

放出的光落在夜晚
它减少黑色，又增加黑色
因为它放光的同时，也把一腔的委曲
吐净

松明火指出陷阱，见到路
指出溪沟，见到桥
我离开少年，是路和桥把我送给远方
它仍然存在于村庄
火柴头擦燃的星火得到壮大
由它来完成
2007-4-3

少年时之二：《少年时离开的乌患子在梦里相遇》

突破果皮，冲出来的香甜
密布整个梦境
突破梦壳，冲出来的香甜
置放在一篇粗糙的文章里
每个汉字从此披上香甜的外衣
我请来蜜蜂
把一个个汉字衔到另一张白纸上
重新组合，形成一篇精致的美文
过目后，瞳仁含着香甜
不因看太多的风景而掉落
2007-4-10

少年时之三：《小房子》

在山上的小房子已经消失，
草木占领了旧址

透过草丛，我从那里看到的稻谷
还在田地里黄了又黄
炊烟在屋顶上飘了又飘
野花在大地上生长五颜六色
蜜蜂嗡嗡地叫
正在花辨上起落

少年时之四：《芦苇摇晃不止》

芦苇摇晃不止
我在大声朗读一篇课文。一群小鸟
被天地之间的朦胧收走，至暮色降临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芦苇静止，赶走身边的风
2007-4

少年时之五：《51个石阶，叫我去登》

家至香湖小学的小路即将走完
校门口悬挂51个石阶，叫我去登
体力消耗路上，用光了
要登完51个石阶，只能从体内的边边角角
寻找

要快，钟声只能落在教室里
不能落在半路上
只能这样，才能把一双眼睛搁在课桌上
睁大大的，看老师的唇型
看老师的手势
2007-4

少年时之六：《千把人的目光集中在伤口上》

下面，正在建石拱桥
即将缩短回家的路线
我们正在排队放学，千把人的学生
集中在操场上。一声炮响
飞来的石块不偏不倚地击打我的额头

血流出，痛生成
千把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我的伤口上
好比在冬天，目光集成一束
去掀开那朵覆盖太阳的云朵

血止，阳光照耀大地
痛消失，我慌张的神态得到暴露
2007-4

少年时之七：《铜制的钟声》

一口钟悬挂在教学楼的屋檐上
敲响钟声，是由一根绳子掌握
绳子由敲钟人掌握

钟声一但敲响，召集校园内外的脚
放在教室，不动
只动脑子、嘴、眼和耳朵
落在山野田地的脚
继续踩在山野田地，与牛为伴

铜钟、绳子、敲钟人如今已下落不明
即使找回，发出钟声是铜制的
没能把同学集中在一起
我们拥有同一个祖国
却不能拥有同一个地址
2007-4

少年时之八：《红缨枪放在教室背后》

那时，老师为我们输入汉字和阿拉伯数字之外
还要求我们腾出空间
放进仇恨和和警惕，如教室
要有桌椅和黑板，还要有红缨枪

对于敌人的恨
对帝国主义、修正主义的警惕
用多少时间，用多大力气
进不了我的脑子。当时的我们
不知道恨是什么
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又是什么
2007-4

少年时之九：《团结桥》

此岸的一排桃树想过去
花瓣落在河面，仅有部分芬芳飘到彼岸
彼岸的一排桃树想过来
花瓣也落在河面，也仅有部分芬芳飘到此岸
同一种花香，调不起嗅觉的快感

两岸各有两个自然村，一叫“香林”，一叫“胡厝”
分别居住赖家和胡家
两家的积怨深而久，不通婚
我不知原因
一条小河日夜在赖胡之间
流淌着，偶尔冲来洪水

1973年，公社在此岸与彼岸之间
架起一座拱桥，叫“团结桥”，是石头砌的
赖胡之间的“之间”被提走了
脚步叠在一起，男女睡在一起
2007-4-11

少年时之十：《蜘蛛、蜻蜓和蚂蚁》

用竹蔑绕一个圆圈，两头插在竹子的一端
举着，把蛛网缠绕在上面
捣毁一个又一个蜘蛛的家

然后，寻找蜻蜓的行踪，奔跑在村野上
蜻蜓若飞到溪的对岸
就涉水而过
总算罩住一只蜻蜓

然后，把蜻蜓分解，撕成碎块
放在墙角，等一群蚂蚁出巢
蹲下，被蚂蚁抬走的全过程
全收进眼帘

那时只知快乐，不知自己
是造成虫子之间相互惨杀的始蛹者

少年时之十一：《我们怕被风驱散》

我们躲在草丛
我们躲在树洞
我们躲在祖房
目的只有一个，不被风驱散，不被雷电赶跑
不被从暮色透过的呼唤
叫走

既然叫我们，就是你我他由一条无型的线
串连在一起
一群少年的聚集
本该是一把出鞘的剑

弱点曝光。小兽混入我们的中间
不仅剪线，还挑拨离间
拆散我们，一个一个地扔出去
丢在东西南北
2007-4-13

少年时之十二：《火焰，照耀外婆的最后时刻》

火焰吃着干柴，发出的温暖
冲淡寒冷
外婆坐在灶前
红光舔着她的脸，沿着皱纹的走势
她眯着双眼，看干柴变炭
变成灰烬

谁也不知道
她的体内还剩多少干柴
因为每个人体内干柴的存贮量有多有少
看她的面容，看她的走路
应该还有很多
她烧完了，灭了，严重偏离我们的期待
连最后闪一下的光，我们都没见到
2007-3-13

少年时之十三：《把火柴擦着的火苗养老大》

秋末，万物开始降温
我抚摸屋后的松树身，透出一些凉
有人煸动我，可以从它的身上
获取燃料
我没响应，绝不能以它的痛楚
而换取家的升温

冬初，要把火柴上的火苗
养大
电可以，煤炭可以，柴油可以，沼气可以
这些遥不可及
薪柴可以，仍在深山老林里
对于少年的肩，近不可及
我提着竹篮
取一些自然凋落的松针回家
2007-4-15

少年时十四：《只顾自己的方向》

离家，把疯跑丢在阡陌上
把欢乐丢在荒坡野地里，有的凝结成露珠
悬挂草尖上

你只顾自己的方向
没回头看
不知他眼睛的深浅，以及投在你身上的目光
所蕴含的深情
不知茧生在他的掌心，被一个拳头紧握
不知关节的痛，被皮肉包紧裹
在你面前忍着，只笑
防着脸被扭曲

夜深时，家各种问题积在一起
压得他的身心
不得不把叹息吐在身外
你没能听见，你深深地沉在睡眠里
2007-4-16

少年时之十五：《没电的日子》

一盏煤灯，难把一间夜色驱逐干净
但能使猖狂的夜色收敛一下
有些出窗逃走了
在一桌子的光亮里
我在打捞知识
蹲在角落的一些夜色还想爬到桌上
遮住课文

上床，眼睛收工，耳朵此时异常灵敏
捕捉到外面的风声、狗叫声和脚步声
怎么摆弄方向
就是捕捉不到电在铁线上走动的声响

原始、偏僻和荒凉披在村庄的身上
急需机械声的进入
也许会惊飞一群雀鸟
但是，是必须的
像碾米机能赶跑谷子的外壳
露出白花花的大米
2007-4-17

少年十六：《把柴刀亮相在深山》

首次把柴刀亮相在深山
吓得森林纷纷地丢树叶，丢秋天
小鸟也偏离了飞翔的轨迹
泉水依然流在山涧，响声清澈

面对柴的硬，想象这把柴刀刚从磨刀石下来
面对自身的累，想象一块麦芽糖正融解在嘴里
为了早点到家，力争把弯曲山路拉直
丢掉大大小小的拐弯

一担薪柴，被我挑进家，挑进冬天
小小的肩，原来是空的
现在开始压着家的一个角落
把寒冷推远，也能用上我的力
把冰霜雪融化，也能用上我的热
2007-4-18

少年时之十七：《木质的刺》

爷爷栽树，父亲抚育，他们的劳动
从结疤处进入杉木
同时进入的还有鸟鸣、雨水和阳光
成为木质的一部分
现以一块木板的面得到展示

锯得平整，刨得光滑
年轮的流动已经干涸。显现复杂的纹理
曲曲折折

触摸，在木板的面上进行，
不知暗藏着一枚刺，没逃过我的日子
扎入我的指头
刺，也是木质的

不见血流出来，找针来挑
挑大口子，刺出来
血跟着出来，从中略知
刺与我血的关系非同一般
2007-4-20

少年时之十八：《在旧仓库翻找一段良言》

在旧仓库翻动，找到书
找到书中的一段良言
我茅塞顿开，夜色被驱散之后
一个黎明在脑海降临：清澈、纯洁
无序地飘荡的偏旁部首、逗号句号
回到原先的位置
曾被我当成耳边风的母亲叮咛，重新毕现：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写上牌子
立在脑海

在翻动和寻求中，不知尘埃混在书页间
偷袭了我的眼睛，得了炎症
顿时，视线缩短、恍惚
视野窄小、模糊
还好脑海刚树立一块牌子，能帮助我
走过这段路
2007-4-24

少年时之十九：《一只离脚而去的拖鞋》

一条水渠从山腰流来，偏偏进入傍晚
离脚而去的一只塑料拖鞋
此时偏偏掉入水中
追赶，碰上暮色
以少年廉价的泪水没能唤它返回

一条小路提早进入夜色
砂的粗粝露出来，我提早感受
疼痛垒叠之后，成了一时的麻木
慢慢地被时间解除
2007-5-3

少年时之二十：《走不远的少年》

我曾有过的羡慕——
伙伴阿初有一个亲戚在远方
他的远走成行了，他的远走
收起了脚，车轮在脚下滚动
一路所获的景物感动了他
在面前舞蹈

我的亲戚没走远，在村庄外的村庄
在方圆5平方公里之内
去亲戚小路的脚步声早已绝迹
我珍惜着

亲人的目光近而密集
沐浴在爱的恩赐里
我的走由汽车、火车、轮船和飞机来完成
抵达一个又一个陌生之地
2007-5-25

少年时之二十一：《品尝各种味》

盐肤木、野草莓、乌患子、寒柿、柴头梨
棕榈、山弥猴桃、毛桃、
鹅黄李、杨梅……的果
其大小不一，其形状五花八门
其颜色眼花缭乱
其味不管多少种，难跳出酸甜苦辣

不管碰上何种岁月
一大早，天天调制，出于多高贵的手
其味不变
少年时，我品尝过一种种野果
我没想过那是日子
仅知空腹时的嘴特别馋
2007-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