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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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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加建[秋夜独行者]
李加建作品集

五品知州
(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五品知州<BR>(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注册时间: 2005-05-29
帖子: 271
来自: 四川省.自贡市作家协会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七月 04, 2007 5:52 am    发表主题: 血誓 引用并回复

──1995年8月。
血誓

李加建



四川省江阳县古城南门外的河街,通向码头的路口,有一间夫妻小吃店远近闻名。原因之一,是它的著名特色小吃“海鲜面”。这面,是用海带切成细丝,文火清炖鸭肉,蘑菇熬汤和面做成。汤鲜肉嫩面条柔韧,物美价廉;原因之二是,这小店的店堂收拾得干净雅致,店主人夫妻待人和蔼,从不主动向顾客伸手收钱。来这里吃食的,多是挑抬下力之人,难免有时手头拮据,即便是赊账吃了以后再付款,店主人也从不将顾客姓名和款项写在粉牌之上高悬店堂,像其它饮食店那样,让人感到欠账的压力,丢人现眼。谁说是要赊账,主人也只是点头微笑,答一声“好说好说”,便又自顾忙他的事去了。
这小店生意兴隆的原因,还有一点,大家心里清楚,只是不好明说,那就是女店主田桂花,长得十分漂亮迷人。她身材不算高,腰细臀圆,一张鹅蛋脸上,两条细长的眉毛似斜飞的柳叶。眉毛下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波流转,直荡得那些饱经风雨的船夫汉子步履踉跄。男人们虽然人人都打心眼里喜爱她,却从不敢也不愿在她面前说一句亵渎的脏话;更因为她与丈夫石正华恩恩爱爱感情甚笃,这就连一些轻浮子弟对她也不敢有非份之想。这一对和美的夫妻、兴旺的小店以及宁静的岁月,就像一支柔美的山歌绵延下去。谁知,1937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件。
卢沟桥的炮声,给这小小古城带来了震荡。打着旗幡的学生,一股股涌向街头,控诉日本鬼子的暴行,宣讲抗日救亡的道理。县民众教育馆买来城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夜夜专人抄收战报,再写到黑板上,次晨即悬挂出来昭告民众。县城的中心,文庙那大红墙上,在贴满了“专治梅毒”之类广告和“小儿夜哭、请君唸读”之类的字条中央,贴出了一张巨大的抗日宣传画。画上是一个戴钢盔的日本兵,圆瞪双眼,呲牙咧嘴,挺着一把上了血淋淋刺刀的步枪,形象煞是可怕。那日本兵脚下,踩着一幅中国地图。右脚那只钉了铁钉的大皮靴,正踏在地图上四川这个位置。踏得城里的居民心情沉重。
然而,战场远离这大西南偏僻小城毕竟太遥远。岁月流逝,卢沟桥炮声的回荡也逐渐消沉。经过长期的日晒雨淋,贴在文庙墙上那张抗日宣传画的浆糊也逐渐失去粘性,画的上端脱落下来,凶悍的日本兵于是就耷拉下脑袋,成了垂头丧气不堪一击的样子。看到这点,也使这城里的居民放宽了心。
只有田桂花两口子,感到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原来这小店的特色小吃“海鲜面”,主要的原材料就是海带。而今战火蔓延,陆续断了从沿海通向内地的运输道路。等到日本鬼子占了广州和香港,这海带的来路终于全部断绝了。抗战持久,生产萎缩,民生凋蔽,那沱江上的来往船只也大为减少,小夫妻的油盐柴米,也难以为继了,恰恰在这个时候,田桂花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要说这小女孩也真招人喜爱,胖嘟嘟的小手,小脚,圆圆的细嫩脸,一对水灵灵的眼睛。只要你一逗她,她就咧开小嘴嘻嘻笑个不止,一对酒窝漾来漾去,惹得你忍不住要去亲一亲她。
正好是小女孩满周岁那天,河街大祸来临。中午时分,大家正在吃午饭,忽听得天空响起嗡嗡之声。这声音很快变大、隆隆直响。这时候,城里观音山那个防空哨已经生锈的警报器呜呜地嚎叫起来。人们跑出门,抬头望天,只见耀眼阳光之下,一群黑影忽地压了下来。随即是火光闪闪气浪撞击,四周蹦出震耳欲聋的爆炸,一刹时房倒屋塌、血肉横飞、硝烟弥漫、哀叫声四起。河街上那些没有死伤的人,也被那爆炸的硝烟尘土和血腥味呛得喘不过气来。
日本飞机接着又俯冲扫射了两次,这才飞走。河街已是一片狼藉。这天,石正华夫妇恰好带着小女儿回田桂花娘家去了,下午赶回河街一看,眼前只见一片冒烟的废墟,三三五五灰不溜秋的人,正在这片废墟上翻寻着劫后残存的物件与罹难者的尸体。石正华家的那爿小店,也只剩下一堆瓦砾,只有几根炸断烧焦的房柱,还在袅袅地冒着青烟,凄楚地诉说遭难后的疼痛与悲苦。
好在田桂花的大姐田素芝在县长家当佣人已经数年,而今妹妹家遭此大难,自然大力相
救,便去说动县长,将妹夫安顿在县府大伙房劈柴挑水,妹妹留在自己身边,帮助料理主人家务,只管吃饭,不拿工钱。这样,石正华夫妇才得以暂时栖身。
一晃,又过了数月,小女儿已经在呀呀学语,叫得出“爸爸、妈妈”了。那日.天气晴和,上午10点刚过,观音山上,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声。想起河街上次挨炸的惨景,小城的居民,而今是一听警报声早巳丧魂失魄。县长一家和县政府工作人员,立即钻进了观音山下那个观音洞里。
这观音洞,是观音山南边石崖下一个天然大溶洞,方圆数十丈。不知哪个年代、由什么人在这洞里塑了一尊观音,以后又在四周石壁上陆续塑了若干菩萨像。洞的顶端,有一个巨大的下垂的钟乳石,外面套了一个下垂的木雕的龙头。龙嘴尖上,终年不断滴下晶亮的水珠,下面有一个盘龙大瓦缸,盛住这清凉的山泉水。人说,这是神水,只要心诚,喝了就能消灾祛病。因此,这观音洞历来就香火繁盛。现在,这洞已被征用为县政府的防空洞了,尽管游客与敬香的善男信女不能再随意进来,但那菩萨面前的香案上,依旧是烛火莹莹香烟缭绕。
此时,洞里侭管挤满了躲避空袭的人,却是一片寂静。上次河街挨炸,便有人探究,何以别的地方不炸,专炸河街?终于有了结论,说是日本飞机上,安了一种仪器,可以听到地面上任何细小的声音。河街挨炸那天中午,全城人都正在家里吃午饭,街上行人也少。唯独河街上有一户人家办喜事,鞭炮齐鸣唢呐声声;一户人家办丧事,铙钵乱响哭声阵阵。日本鬼子在飞机上当然听到了,因此才冲了下来,专对这河街轰炸扫射。如果当时能不声不响,不至于惹出如此之大祸。因之,这以后但凡躲避空袭,江阳人首要的一条,便是务必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于是,这躲了百十人的观音洞里,除了那瓦缸里的叮咚滴水声,便只有烛焰偶尔轻微的爆响。
石正华和抱着小女儿的田桂花.也在这避难的人群里。孩子靠着母亲胸脯,安静地吃奶。
可是,一当洞外天空里传来了日本飞机的嗡嗡声,小姑娘就一下丢开嘴里的乳头,仰天哭了起来。那哭声并不算太响,但此时听了让人感到惊天动地。人群阵阵骚动,惊恐地交头接耳.这小姑娘的哭声如此尖利,那日本飞机上的仪器,是一定听到的了!
田桂花急忙把奶头又塞进小女儿嘴里。可小姑娘并不要吃奶,她用两只小手使劲撑开母亲的乳房,扭过头依然哇哇地哭。
一个人影窜了过来,那是县长。
“哎,老天爷!”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快堵住她的嘴巴!”
田桂花一抬腕,把县长伸出的手挡了回去。
“我的姑奶奶!”县长急得全身发抖,跺着双脚,“天哪!这关系全县几万人的性命啊!”
田桂花的心猛然一紧。上次河街挨炸的惨景历历在目。她抬起头,望一眼坐在身边的丈
夫,石正华咬紧嘴巴,眼睛里一片空茫。
田桂花硬下心肠,再一次把乳头塞进小女儿嘴里。小姑娘依然奋力挣扎,田桂花只好用手掌托住小女儿的下半张脸。用乳房塞住她的嘴和鼻孔。孩子的身躯剧烈扭动,低哑的鸣呜声在田桂花胸前闷响。她低下头,看到孩子那张憋得变了形的胀红的脸,一对泪光莹莹的眼睛,凄楚地直望着妈妈。
田桂花心里一软,松开了手,小女孩又哇哇大哭起来。
“完了!”有人一声长叹。
惊恐的人群,无声地很快向这边挤压过来。
县长一把夺过田桂花怀里的孩子,顺手把这惊惶失措的母亲推倒在涌过来的人群脚下,随即,把小女孩递给发怔的石正华。
“接住。捂紧她的嘴巴!”县长低声吼道。“引来了日本飞机。我枪毙了你们!”
天上的隆隆声又响了起来。外面隐隐传来机枪的扫射声。愤怒的人群向着石正华越挤越紧。
石正华抱住孩子。伸出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巴。小女孩使劲地蹬着小腿,扭动着头,鸣鸣的声音仍旧透过指缝传了出来。石正华手发抖了,闭上了眼睛。
“使劲!闷死她!”人群中几乎同时伸出了十多双手,一齐紧压在石正华的手上,压向小姑娘的脸。石正华只感到小女儿最后几下猛烈的抽搐,以及手心里热乎乎湿漉漉的液体。他听到身后田桂花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随即眼前一黑,也晕过去了。

他感到一股潮湿的、臭烘烘的热气吹到他的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他辨出了,是几个人头悬在他的上空。
他终于看清楚了,其中一颗是县长那花白了头发的头。
“醒过来了!”县长长叹一声,直起腰来。
几个人把他扶起,坐到一个蒲团上。他感到脑袋里塞满了干燥的石块,一动就嘎嘎响。他坐立不稳,一歪身,那些人又扶住了他。
“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县长躬身向他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功德无量啊!”
他不明白,县长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环视四周,洞窟的幽冥中扩展着无限虚空。他转过头,看到身后有几个人影在忙乎着。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几个老妇人,正往妻子田桂花嘴里灌水。
他猛然想起了空袭警报,想起了和人群一起躲进这防空洞,想起了天上传来日本飞机的轰鸣声……“啊,我的小女儿!”他大叫一声,奋力跳起,又一下跌坐下来。
“阿弥陀佛,她升天了!”县长声音嘶哑,双手合十,低下头去。
小女孩四肢摊开,躺在香案前的一个蒲团上。摇晃的烛光下,她好象还在微微地抽搐。石正华几步爬到蒲团旁边,想去抱起小女儿,摸摸她还在颤抖的小身体.可那伸出的手,又突然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看到,小女儿全身浮肿,脸的下半部被压得变了形,呈青紫色。微微张开的嘴角,淌出一条污黑的血水。唯有她那双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直望着石正华,眼光里充满了惊奇、恐怖与疑问:
“爸爸,你为什么闷死我啊?!”"
石正华想起每天归来,小女儿笑着伸出双臂要他抱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满溢着欢喜、亲昵与对爸爸的无限信赖。
“爸爸,你为什么闷死我啊?!”
他满怀痛楚,望着女儿那双眼睛。他吃惊地看到,一颗明亮的泪珠,从小女儿的眼角滚落出来,随即,那双眼睛慢慢变得浑浊了……
这时候,田桂花醒过来了,她一下就想到了孩子,推开身边的几个老妇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香案前的那个蒲团,要去抱回她的小女儿。
“小心,别碰痛了她!”石正华赶忙伸手去挡自己的妻子,可又一下清醒过来,放开了手。
田桂花泪眼模糊,把小女儿抱进怀里,嘴里呜呜地哼着,轻轻抚爱这残损的小身躯。
“田大姐,别太伤心了,”一个老妇人想安慰她,轻声说道:“孩子早已经不行了。”
田桂花不理会,不停地用自己脸颊去贴着孩子的额头和手心,想试出孩子的体温。
“放下她吧,”老妇人说,伸出手想去接过小女孩的尸体,“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吧!”
“胡说!”田桂花一掌把老妇人推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啊,天啊!她还是温热的呀!还是温热的呀!”
无论谁怎样劝说,田桂花抱住小女儿的尸体就是死不放手。无奈,人们最终也只好一个个散去,留下石正华夫妻二人,抱住横死的小女儿,孤零零坐在这洞窟中间。
天黑了。菩萨香案上的烛火,发出幽幽的光。烛焰偶尔发出一两声爆裂的轻响。莲台座
上,观音菩萨满面慈祥,人说,谁有苦难她都会闻声前来相救。而今,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就在她面前被人活生生地窒息死去,可她,还是面带微笑、一声不吭。
石正华圆睁双眼瞪住那菩萨,直瞪得她慢慢垂下了头,闭了双目。
烛焰轰然炸裂,一声巨响,天地全没有了!
这一夜,很短,又很长……
第二天,石正华去观音山上埋了孩子,把田桂花留在县长家里,托她姐姐照应。之后,便毅然去投了军。

从那天起,石正华得了一种怪症,那捂过小女儿嘴巴的右手掌,一直冷浸浸疼痛不止,掌心里有种湿漉漉粘乎乎的东西,洗不尽也刮不去。到了军队,发给他一支步枪,他一握枪柄,突然感到手上的症状一下消失,浑身血脉畅通。他又试了试,每次都是这么应验。同一个连的弟兄们都弄不明白,这个石正华,为什么喜欢一天到晚把枪握在手里。
部队一到山西前线,就碰上了几场硬仗。石正华忘不了第一次杀人那情景、那滋味。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夜晚,他们去偷袭一个被敌人占领的村庄。几阵炮轰之后,敢死队的弟兄们趁着房屋燃烧的火光冲进村子。石正华挺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紧紧追赶一个蓄仁丹胡的鬼子军官。那家伙体态肥硕,跑进了一条小巷。眼看越追越近,小巷尽头却是一堵高墙。鬼子军官惊惶地转过身来,就在这一刹那间,石正华一个前进突刺,一下把刺刀扎进那家伙的胖肚子里。
很久以后,石正华还在回味那刺刀扎进敌人肚子时的美妙感觉。那是一股蓄积压抑得令
人胀痛的力量,一瞬间畅快地渲泄。冲刺中,敌人皮肤上一个小小的柔韧反弹,只不过是,使那刺刀锋刃割开肌肉刺穿内脏的流畅略略产生一个停顿反差,为那随即到来的心理与生理的快感作一个预期的准备。
那鬼子军官吓得皱歪了脸。他伸出双手,绝望地紧紧握住刺中他肚子的那把刺刀。石正华看到,乌黑的血珠,从鬼子军官那肥肥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爸爸,你为什么闷死我啊?!”
石正华感到掌心里燃起了一团火。他上身略微后仰,随即又向前一冲,双臂猛一用力,
“扑”的一声,那刺刀连刀柄一起捅进了鬼子军官那胖肚子里。
“爸爸,你为什么闷死我啊?!”
鬼子军官“哇”的一声弯下腰来。石正华右腿后移换成弓步,抬起左脚蹬住鬼子军官肩膀,双臂用力一扭上身向后猛退,那刺刀在鬼子肚子里绞了半圈,被石正华一下拔了出来,那鬼子随之也砰然倒地。
石正华不禁大声吼叫起来:“杀啊——”
在前线,石正华作战异常勇猛,屡建战功,可他最高的职位也只提升到敢死队的班长。因为他从不执行“缴枪不杀”的俘虏政策。
石正华走了以后,田桂花的日子过的还算平顺。县长家里人对她格外照顾,县抗日救国会授予她“抗敌模范”的称号。县妇女会还送了她一面“大义灭亲”大锦旗。感到小女儿一条命救了全县几万人(那天鬼子飞机果然只是略略扫射几通没有投弹轰炸就飞走了),她的心里也总算得到了平衡。只是,每个月初的那天,去县政府领那五元钱特别抚恤金时,才又会感到心头一阵阵刺痛。
石正华在前线杀敌立功的喜报,也不时传回家乡。有一次她甚至收到石正华寄回来的赏
金五十块钱。丈夫正在为小女儿报仇,这使田桂花感到安慰。
可是,1943年秋天以后,石正华就一下音讯杳无了。

石正华在那次著名的常德会战中炸断了腿,后方医院给他做了截肢。一条腿没了,他要
移动,就得先单腿站稳,向前支出双拐杖,然后才能够向前移动一步。
石正华不愿就这个模样回到家乡,去拖累妻子。他赖在“荣军院”里,他是有名的战斗英雄,人们不便于硬去赶他。
荣军院里,住的都是一些肢体残缺不全的弟兄。他们是一些心情烦燥性格古怪的家伙,成天争吵、打架。石正华却越来越沉默寡言。一个人捂着被子仰头望天。天上有时晴、有时阴、有时下雨。沉重的乌云滚过;轻柔的白亏飘过。偶尔掠过一两只鸟的影子,洒落下几滴清脆的鸟声,使他的心一阵阵颤抖。
有一天,荣军院里来了一个瘦长小伙子,他是B一17轰炸机上的机炮射手,轰炸武汉时被敌人的高射机枪打断了右腿,如今拄着拐杖,走路一跳一跳。毕竟人年轻,荣军院的日子单调无聊,他便成天东跳西跳,找人天南海北胡侃。
“飞机上轰隆直响,还听得见什么地上的声音?”小伙子把拐杖一搁,在石正华床边坐下来。“谁告诉你,飞机上会安装这种捞什子仪器?”
“都是当兵以前听人说的。”石正华说。
“用那玩意儿干什么?嗯?听下面唱戏呀?”机炮射手一脸嘲讽。
“他们说,拿来听地面上哪里有人,飞机好去轰炸扫射呀!”石正华说。
“嗨!真是乡巴佬。”机炮射手说,“告诉你吧,飞机上是根据情报,根据空中观察,获得目标,去轰炸扫射的!哪有什么听声音的仪器?
石正华从床上一下蹦起,狠狠摔到了地上。仅有的这条腿粉碎性骨折。又截肢。

终于,抗日战争胜利结束。
田桂花听到丈夫要回来的消息,十分高兴。抗日战斗英雄回到家乡,当地政府一定会妥善安排的,何况县长就是个善心的人。这点,田桂花是完全信赖的。
尽管石正华写信来,预告可能到达江阳县的日期,可那时候汽车少,汽油极为缺乏,内地汽车多是用木炭来作燃料,驾驶室旁边生一个大炉子,走走停停,上陡坡还得人推,因之,没有固定的班次和准确的到站时间。
田桂花和她姐田素芝,一连去西门车站等了两天。第二天下午,那辆一路吱吱嘎嘎响的木炭车终于到了。车还没停稳,田桂花便踮起脚跟往车窗里看
车里人并不多,空座位上堆了棉纱包子。寻了几遍,不见石正华。
车停下来,门开了,一个个旅客走了下来,还是没见他。也许,他是没赶上这趟车吧?田桂花失望了,正准备和大姐转身往回走,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唤。
田桂花转过身来。
车门口,立着丈夫的半截身子。他双手下垂,手里分别握住了一个长方形木块,支撑无腿的半截身体。
那一天晚上,县长备办了酒席,为这英雄接风洗尘,祝贺他们夫妻一家团聚。并且表示,他会在县政府给石正华谋一个差事。“你有点文化,人老实,我看,就干个收发吧。”县长说。
那种腥风血雨的日子,该结束了,该过一过平静的生活了。
那一晚,石正华喝了很多很多酒。
回到妻子住的小屋,他打开一个小布包,把在荣军院积存的钱和几枚勋章交给妻子。他让田桂花上床,早点休息,然后,坐到小桌旁边,点上一支烟,一个人对着那半支残烛,呆呆地坐到烛火熄灭。

第二天早晨田桂花醒来,发现丈夫失踪了!人们四处寻找。最后发现,观音山下小女孩坟前那株树上,吊着石正华那单薄的半截身子。
山风刮起,太阳正在上升,将那父亲的影子,投在小女儿的坟上,轻轻摇晃着,似乎在说:女儿,那飞机上,其实是听不到你的哭声的!
田桂花疯了,不久就死了。
两座大坟,中间夹着那小小的坟,石正华和田桂花,终于和他们心爱的小女儿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坟前那棵树,举着手臂,无语问苍天。
问到地老天荒,苍天亦无语。


──199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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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鸣[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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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加拿大多伦多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七月 04, 2007 6:4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让人心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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