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行天]

自由意志的冲击 多元政治的强音
——自由诗人黄相荣诗歌评析
◎行天

政治文明的航船，或在暗礁密布的水域搁浅，或在专制的死海沉没，或在自由、民主精神的光耀中航行，人类社会的航程曲折延伸。
航程，交织着悲壮与欢欣，民主与专制总在无尽的对垒中彼此消长，封锁与突围更像旷日持久的争夺战。在星光微明中，在社会的海洋里，诗人，世界的良知与精神飞越者，重思正义，重塑精神，延续自由的火种。因此，这种金属燃烧的声音尽管受到压抑，或者被暴力的喧嚣阻遏，却不绝如缕穿过云间，为历史作证，让世人倾听。
正如中国政治抒情诗人黄相荣，面对某种体制的禁锢，面对贫病和孤独，毅然以诗歌参战，发出诗人的声音，毫不妥协地进行了一场类似西方勇者卡斯特利奥的“苍蝇撼大象”的英勇抗争。他的诗歌创作，对那个时代的体制、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产生了冲击，回响深远。
一流的诗歌，往往来自于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它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消失，不会因时尚变幻而褪色。纵使流沙汹涌，也难掩足金的光芒。在时间的严格筛选中，许多诗人如匆匆过客。从汗牛充栋的作品中留存下来，为人们记住和肯定的，无疑是经典之作，正如黄相荣的政治抒情诗。
一、苦行者的人生经历
黄相荣的诗歌创作可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已有广泛声誉。他的诗歌作品，在民间广为流传。
诗人的青春年华属于诗，属于极富战斗意义的政治抒情诗。
80年代初期，他带着诗报由南向北浪迹中国，和柏桦、张枣、欧阳江河、翟永明等诗人对话，他已走在诗歌的前沿。在新疆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等学府朗诵作品和演讲，受到大学师生和专家学者的好评，引起中国文坛的注目。
二、政治抒情诗力作解析
按创作时间（1983～1989年）排序，经比较、筛选，他的政治抒情诗力作依次为：
《红旗》、《感冒》、《高烧》、《哮喘》、《四方盒子》、《红色大钟》、《革命》、《斗争》、《姿态》、《旗》、《枪》、《墙》、《房间》（组诗）
诗人在与顽症格斗的六年中，向中国贡献了冲击力极强的13首政治抒情诗，以特殊时代社会体制的反思和人性诘问为审美视觉中心，以民族精神史的警示为主线，以多层闪烁、轻灵剔透而富于倾覆性的现代语言为20世纪下半叶中国意识形态话语诗歌换血，组成了独树一帜的诗歌景观。
其中，《红旗》显示了较强的艺术张力和动感造型，是大跨度大跳接大容量的巅峰体验之作。
●血色的真实：体制囚笼与精神铁幕
作为一个世界大国政治的象征，“红旗”的意义无疑是世界性的。在诗中呈现过往那个特殊年代的政治畸态对自由的压抑和精神扭曲时，则成为色彩强烈的主题诗舞语言。向前推进的波浪节奏、方向标记鲜明的强化行为重拍舞姿，跳接到由动作中心开始的能指和所指的鸟瞰图示，完成了一段民族思想史和精神史的风云再现。
创作于同时代的《感冒》、《高烧》、《哮喘》，则把特殊体制下的非理性的病理体验展示得淋漓尽致。诗人经由自己多年未愈的哮喘移情于一个时代的症痛、一个民族心灵的热病痉挛。这一诗性移情完全吻合审美的完型心理结构——
感冒、高烧急症、阵发性哮鸣咳嗽的哮喘顽症，同20世纪50～60年代中国政治生活中导致理性迷失、人性痉挛的尖锐音响频发的“高烧运动”何其相似。数千年皇权专制对国民权利和人性的扭曲何尝不是病痛？在铁幕下挣扎的醒觉者，岂不深感梦里扼颈惊魂和生命空间的窒息？经年累月的喘息中，纤维裹身的同类像“一根布条软弱无力”，最终无法逃离“生命在死亡路上加速”的命运。
沿着一条扇面展开又叠合成峡谷的路径，我们看到《姿态》的怪异造型：倒立的思想者、抽枝开花的心脉、清醒地活着的人，“在颠倒中沉思”。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类似布鲁盖尔笔下《无粮的土地》的苍荒里，满目裂纹的风景只存在于被颠倒的遥远的昨天。《红色大钟》则是另一种姿态——高质感的物化姿态。令人发怵的单音重复，由一个“高悬在那里”的冷冰冰的金属制品发出，足以使耳朵失聪，听觉神经丧失功能，却是极其可怕的强化记忆。它即使静静地挂在那里也有高度威慑力，是“随时可以开口的恐怖的沉默”。这首诗以极为干练的语言，总括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内涵，让我们不由得想起蒙克的画卷《呐喊》、贝俄提的雕塑《呻吟》。《革命》、《斗争》，同样在精短诗行的思维蒙太奇画面中展现了血色真实。这里，诗思的辐射面并不限于一时、一地、一国，而是人类政治生活的艺术抽象，投影人类社会进程中从政治混沌到政治民主并最终走向高度政治文明的历史阵痛。想想吧，这个进程中的种种扭斗与内耗，固然可以出现一方胜利的结局，但在笑看落花的同时，却付出和暖的春天，渐渐滑向另一个灾难的终端。
诗人在1990年的自印诗集《旗》中，收进了《旗》、《枪》、《墙》等一系列诗歌，并且公开标明1989年6月后创作的真实日期，在那个时代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当年那些公诸于世的沉痛之作，是呼唤自由精神和多元政治的最强音。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黄相荣的一批政治抒情诗力作，正是来自特定环境中夏日雷雨的悲怆和诗思的高度合金，在一个时代的尖锋时刻从血色中提炼而成，体现了诗人对政治体制的深刻反思，对自由、民主的期盼和追寻，对体制性暴力的战斗精神，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性。在寂然无语的暗红时空中独自发出诗人的声音，更体现了一个民间诗人不灭的良知和不同寻常的大勇，由此上升到了一个时代的诗歌峰顶，清晰地矗立在民族心灵史、思想史的宏大视野中。从1983～2003年，诗人不断拷问社会现实的人性和正义，不懈追寻民主与自由，用诗歌发言，用诗歌干预现实，2 0年间持续地发出精神的闪电，耀亮夜空，一个具有自由、民主精神，呼唤多元政治的不妥协的民间诗人（“潜流诗人”）的形象更加醒目。只要过去的体制存在，他的政治抒情诗就仍然具有光明的启示意义，仍然充满抗争的力量，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如果把两首“旗”题诗歌作一比较，不难看出相同中的不同：前者充满青春血性，如法厄同驾驶太阳车飞奔；后者似披卷沧桑的战神之舞，终向原野牧歌。两首诗的不同，还在于诗人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的影响。短短六年，诗人感受了从国家到个人的系列大事件，抚触社会变迁，游历诗坛——政界——学苑——商海，积淀了足够的社会经验。特别是几经商海沉浮，亲历了人生中阳光灿烂的午后如何退回黎明前的阴暗，目睹了许许多多普通人生存的艰辛，诗中融入了更多的关爱。因此，《旗》以宽和的语句刹尾：
飞扬的梦游者啊／请收拢你的翅翼／誓言／金打银铸的决心／给人类／丰实的家园／和平的宁静
在同一诗思平台上，《枪》成为暴力与独裁的象征，因此呈现的是一幅冷森森的“凶相”，有冷酷的政治威慑力。在痛苦的精神沉淀中，诗人给出二律背反的命题：枪，象征自由之战、正义的判决；枪，也是人性的凶手、纷乱的祸端。就像黑与白、光与影，正义与邪恶，往往一纸之隔。诗人完成了对“力”的两极性透视。
诗人的视野宏阔展开：既体现社会良知及人性关爱；又遥看宇宙人生，思索人类命运，基座仍建立在对政治生态的关注上，以《四方盒子》、《墙》、《房间》为代表，显现了与独特的诗歌艺术景观，足见诗人驾驭大主题流涌大思考的才华。
●奥蓝的困惑：人格疏离与自我对抗
创作于80年代早期的《四方盒子》，是诗人从对人生的形上思考向政治抒情诗过渡的重要作品，从现实感悟人生，自本原追问存在的意义，呈现整体观，开始展露出作品切入政治生态、干预社会现实的倾向性。
我们也许不会明了诗人怎样穿过“分裂的黄昏”来到并“呆”在“四方盒子”里，倾诉他那令人血凝的体悟的，但的确唤起一种同感，一种似曾相识的经验，在孤灯下，在残宴前，在醉中，在梦中，灵肉彼此失恋，书桌照例围着地球转，却无法了断一桩公案：存在为何，何为存在？
既然“冥想没有意义”，而且“你和我”确实“站在悬崖上”，“行动也没有意义”，因为不能离开“四方盒子”，所以“行动一次消失一次”，那就等于说：冥想没有对象，行动没有指归，而“呆”着当然就是“永恒”，是无可奈何的美妙了。然而，对于有血有肉的现代人来说，毕竟不能认命这种“静止”。为“活着而彼此自杀同情”的代价未免太高了，同类因为交不起这高昂的学费而债台高筑，变得恐怖而失措，失措而盲动，盲动而焦躁，焦躁而疲惫，归于冷漠，直到蜘蛛网密布的门窗被风打开，又开始下一个轮回。不是吗？我们常常有许多不满然而习惯了，最终把习惯传给子孙，子孙传给下一代。其结果，仍然走不出小小的“四方盒子”，总对现在无能为力。
我们不禁要问：“四方盒子”是怎样形成的？“四方盒子”的倾向性本身就是谜底……
物欲往往导致理性的丧失，利己的栅栏将人伦隔开。老谋深算的小屋，看守领地的灯火，把人们带入高垒深构的隔绝里，真情泯灭，心扉紧闭，漠然赖在局促的空间，这不是“四方盒子”的图景又是什么？
作为黄相荣诗歌转型的作品，《四方盒子》在思想上的争议和艺术表现上的成功同样明显，不能不认真加以分析。
●凝重的咏叹：传统投影与生存状态
从“闷闷的四方盒子”的生命闭锁到疾速生长的“墙”的人生之重，及至8首各色“房间”中的挣扎、幻想和绝望，使人不由自主地经历一次灵魂炼狱的漫游，感切现代人精神世界山平宅没的激变。艺术视点的漂移、裂变、虚化，显隐互换，通过影像聚光，达到形上的艺术抽象。
《黄房间》以滚滚流动的态势，浑沉地奏响了组诗《房间》的低音序曲，为全诗定下了基调。“温暖的诱惑”、“冰冷的恐惧”背后，是“巫师的预言”“刀锋的寒光”，使“瓷盘”“饥饿难耐地扑向疯狂的水果”，“安详文静的椅子”也因芒刺在背而“痉挛不停”。传统投影正像章鱼长满吸盘的脚，牢牢控制着所辖的领地，把生存欲望和权利压至最低点，迫使其中的臣民就范，稍有纷扰即遭不测，“所以必须小心翼翼”，所以性成患得患失的神经症人格。正当的欲求扭曲变形，诡诈的圈套反而名正言顺。表面暖色调的“黄房间”实际云集了诸多假象，惟有居住者才对它的奥妙有所领教。不愿弯曲的灵魂，怎能不“惶惶寻找出逃的路径”呢？《黄房间》的悲剧，正是我们民族心灵难史的缩影，它鲜明地表现了封建专制把人变成沙丁鱼罐头的工艺流程。
更可怕的还在于生命力的实质性毁灭。敢为天下先的冲创意志和英雄血性为四平八稳的既定模式所限，民族难免踌躇不前。逐利的精明、权欲的狡黠、致命的小智小慧取代了舍身求法的大智大勇。“血成为墙”，“安于生活的甲虫”，也“钻出地穴怯怯探询”，想要离开“封闭”，而在“红房间”外“悲鸣”的战马，更怀念阵亡的“将军”。封闭宁静的环境，以“将军”的阵亡换得，后者变为现实的结果，则是封闭宁静的既成事实。悲壮的《红房间》，令人想起北宋新政被颠覆后的王安石、戊戌变法惨然失败后六君子长街喋血的晚清。惰性的苦持、对变革的恐慌，往往使政治蒙上血腥，而封建专制的教科书又从未删除过高压震慑的经验。当马上的精神业已消失，目标随之失去，没有动力和更高的探求，生的旨趣便荡然无存，因为“战马”已经“离开了将军”，徒自对天萧萧，“红房间”依然门窗紧闭，一片凝滞的肃静，一个特殊的世界。
《绿房间》继上一乐章之后，以冥想的旋律徐徐过渡，梦幻的大提琴娓娓宣叙闲适清雅而遥不可及的人文风景，又像神游理想国度的刹那闪回。隽永的意象，如捉摸不定的音符匆匆顿住，阴郁的小调调性切入诗中现实：
苦涩的故事/不仅限于/春天鸟王的沉默
云下与斗室、冥想与行动强烈对照。旋律发展，急转直下，诗的旋律动机复现：
现实既已定型，传统投影难以抹灭，注定被房间所包围，除了冥想就是冥想。“金色的狐狸”等等，不过是倩影似的虚假慰藉。《绿房间》显示了从悲壮到冥想、从冥想到渴望的灵魂三部曲，呼唤走出传统阴影重建生活秩序的坦诚和勇气动人心魄催人警醒！
《黑房间》从思索人类命运的高度出发，审视欲望对精神的侵蚀，破解欲望使人作茧自缚的奥秘，追求心灵质朴和人际间的真诚。诗行渗透命运的忧患意识，深深植根于大文化背景。
《青房间》、《蓝房间》、《紫房间》，颤栗出传统刽子手围捕自由屠戮情爱践踏人权的诗思，与反叛传统的主调一脉相通。因窒息之甚便有激愤的情怀如白虹贯日；因囚禁之苦便有揭地掀天的雄豪之气。不管是“一夜吞没四壁”的“青苔”，还是“一页一页的霉斑点点”，都昭示了癌变的恐怖。寻找“篝火”的期盼，旨在打开“这紧锁的房间”，复苏死去的夏日。
诗思不间断，旋律往前推移，在哀绝千古的音响中，结束了这首组诗的终曲乐章---《白房间》，诗歌主调上升为一个古老民族的悲怆。
《白房间》总结了几千年传统教化对国民的毒害。它杀人于无形，总以窒息的温柔慈祥的权威消解生存意志，软化自立意识，清洗掉不合程序的异端，使人麻木而不自知，浑然不觉，当“猛然不适”，则“早已染上绝症”，却不明白病根在哪里，当然开不出疗治的良方，还往往被房间的洁白所迷惑。纵然“徘徊千年”，“幻想千年”，也走不出白色迷宫。可悲的还在于，它暗示每个人墙是坚固的，从意志上瓦解怀疑的念头，杜绝逾越的冲动，同时还让人相信墙是洁白而且安全的，造成一种幻觉：舒适，保险，太平无事，有独醒者又为之奈何？而传统文化熏陶出的劣根性，往往使子民一次次自寻自由寻公正的途中返回四合院，一头扎进线装书里的祖宗法度。梁启超提倡改良而力保皇权，章太炎离开“绿林”重回孔孟身边，既是明证。为了走出房间而“幻想千年”，岂能不是一个东方民族的千古悲怆？！
敏慧犀利的诗人，在中国当代诗坛上，第一次全面清算了神的罪恶，展露了传统规范对民族心灵的戕害，对社会进步的阻碍，用啼血的沉思凝结成极富战斗性的诗篇，更以诗人的良知和胆识贡献给国人一部悲壮的社会启示录。其思悟的穿透力、意蕴的内在冲击力以及诗中激射而出的挑战的锋芒，足以与同代数不胜数的节日诗歌、闺阁诗歌、纪游诗歌等严格区别开来，浑然一派大格局。
若干年后，当史学家重温一个世界大国乃至人类社会政治文明的进程时，将不会忘记《红旗》、《感冒》、《哮喘》、《高烧》、《四方盒子》、《房间》等政治抒情诗，将抚怀诗中那些冷得发烫的巨型文字板块。当“保障人权”已成中国社会的普适价值时，意义决不逊于“反贫困战略”的实施。对于昨天，对于未来，一切有社会责任感和开创精神的诗人、艺术家和政治家们的每一刻行进，都在缩短人类社会高度政治文明的漫漫全程。
三、历史价值与世界意义
通观文本，诗人黄相荣的13首政治抒情诗力作可以说明特有的诗歌价值，可以从不同角度予以分析论证——
（一）史学评估。黄相荣诗歌属于正常秩序被颠倒的时代，意义超越那个时代，不仅全息展示了特殊体制下民族思想史、精神史的原生态，而且警启未来，其社会影响和文本价值都是无疑的。
（二）诗学评估。黄相荣诗歌以独特的人生困境体验切入生命本原与人类终极目标，从极域暗光反射人生深度解放的需要、人类普遍渴求的自由精神。正如弗•杰姆逊所言：“现代主义诗人追求的是普遍性，力求描写抒发普遍的甚至是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感情，而不是那种个人的哀怨烦恼”。赫•马尔库赛则从艺术的终极目标设问：“艺术怎样才能讲一种截然不同的经验的语言呢，怎样才能表现质的差别呢，艺术怎样产生进入人生深度的解放形象和解放需要呢？”黄相荣诗歌给出了一个答案。从表现手法看，黄相荣诗歌具有多视觉中心的链接、多维度的跳进、多向度的辐射、多个旋律动机交互奏鸣的流畅乐感，以及吻合完型审美心理的弹性建构——而不是消解审美感受。显而易见，黄相荣诗歌堪称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代表作。
（三）实证评估。 在几千年中国诗史上，还没有发现反思政治文化生态、深度揭示人生困境体验、审问艺术良知的大制作；而当今国外也无类似的土壤、空气和近似的诗人个体历练，自然不可能产生也没有产生过类似有分量的诗歌。因此，无论从中国几千年诗史以及中国新诗史来看，还是与同时代的外国诗歌横向比较，黄相荣政治抒情诗都是绝无仅有的，是中华民族献给人类的一份独特的精神宝藏。
黄相荣诗歌的历史价值和世界意义的是可信的，评论家张雷对此给予如下定位：
“黄相荣的写作使中国当代诗歌具有世界意义，他的诗歌不仅属于当代中国文学史，也属于当代中国思想史和精神史。他在象征中全景式地浓缩呈现了一个民族在特殊时期的挣扎与苦难，梦想与破灭，觉悟与抗争，大胆地、毫不畏惧地撕开了笼罩在我们民族头上的精神铁幕，让世界倾听到中国诗人良知的吟唱。……他是中华民族奉献给世界的最具良知的大诗人。随着诗史的逐渐澄清，他的诗闪烁出来的百年罕见的夜明珠一样的光辉，必将使那些过往年代形同白昼，让我们民族清楚地看到钢板上即将隐没的脚迹，发自时间深处的浓黑的叹息和滴血的沉思。”
2007年5月31日

附录：黄相荣诗选


红　　旗
　　　　　　　　　　　
　　　 ■黄相荣


飘舞起来
舞进枪的最深处
舞进子弹的最深处------
我看见一颗冷酷的心

钢铁 没有你坚硬
冰块 没有你镇静
在血腥的岁月里
你目标准确 一路高歌

你是狂想者的梦
你是英雄不醒的碑
在你忘形的独舞中
大地深深地寂寞

飘舞起来
满天鲜血淋淋
飘舞起来
地上重重阴影

举旗人呀 请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休息 什么时候啊
天空 才会飘起
欲望的黄旗 梦幻的蓝旗……

飘舞 飞舞 狂舞呀
让欢乐与悲歌同响
在漫长幽暗的时空中
你确实威风凛凛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八日写于对历史与现实的沉思中

感 冒

不 这不是短路 不是
亮了又暗了的火光的颤抖
这是威胁---闪电或恶梦
在受伤的春天里咳嗽

咳嗽 大声地咳嗽----
日落时分或黑夜深处
他骑着快马 向生命的薄弱处
一阵风 又一阵风……

他和流言比赛着速度
在疾病密谋的时候
骑着快马 穿过薄薄的湿雾
腾空而过一条呻吟的河流

这是四季的开始 春天
敞开乍暖还寒的胸脯----
露出相依为命的温柔
冷酷的无形的革命的匕首

而他 骑着快马
全身披挂着简单的白布----
不是投降 不是高举着双手
只是频繁地咳嗽 在沿途……

一九八三年三月
高 烧

不要听那些虚妄的呓语
不要看那颗正在发烫的心
也一定要迴避 迴避啊
被焚者闪着红色火焰的眼晴

烧就烧吧 在今夜
谁是干柴 谁是烈火
谁又把干柴和烈火放在一起
谁想把天空烧得干净

这不是打了败仗的秋天 只顾撤退
后面丢下一路狼藉 不
这是在盛夏 在将熟未熟之季
花朵已萎缩 果实在转青

烧就烧吧 此刻
谁在梦外 谁在梦里
谁把梦和梦反复叠在一起
谁又随便地抛出大把的呓语

没有金黄 没有结果
在一场冰雹来临之际 一切
是的 一切都怀着预期
犹如我 在热病中等待冷静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写于病中


哮 喘

政权莫名地发怒
双手迅速收拢 双手
一只在左 一只在右-----
冷血的刽子手

扼住喉咙 扼住
从出生到现在 冷血的剑子手
忠于职守 在空气中
呼吸总是不畅

呼吸被阻 中药
或西药 各种秘方吞服
身体仍在喘息 肺在喘息
今年同往年 一根布条软弱无力

而政权仍在发怒 左手
右手 冷血的剑子手
扼住喉咙 紧紧地扼住
生命在死亡的路上加速

从出生到现在 喉咙
可怜的出气口 被掐住
被一双无形的铁手掐住 呼喊
太多的呼喊在窒息中丢掉了白日梦

啊
这沉闷的时代窒息了白日梦
啊
这贫血的时代治愈不了真正的病痛


一九八三年七月四日写于哮喘反复发作的间隙中


红色大钟

在大脑变大之前
它迫使堵塞的耳朵加倍堵塞

青铜或是铁 它所有的表面
都是斗争的鲜血 夺人眼目的颜色

高悬在那里 高悬
一个随时可以开口的恐怖的沉默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日写于冬季的苦闷沉思中



革 命

冲在最前面的人

磨刀霍霍
脱下手套和风衣
脱下人性

杀死敌人
杀死自己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三日写于冬季的寒冷中


斗 争

左脚踢右脚
在桌下

贪婪落地生根
嘴张开

饥吃饥
饿吃饿

巨人
踩着影子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七日写于寒冷中


旗

辽阔的天空 是你
飘扬的颤动的羽翼
梦游者 你强硬的牙齿
生长着尖锐的革命
斗争的血腥

你的升起 降落
意味着高塔的崩溃
或一张巨网的解体
袖珍的历史上 频频出现
又隐没的面具

多少铁制的头颅
在你招摇的荫影里
内疚 自省
在觉悟的激动中
泪流满面的自尽

多少狂乱的信念
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在你不停的驱促下
让石头与石头嘶咬
让锋利的仇恨
发烫 通红 卷刃

飞扬的梦游者啊
请收拢你的翅翼 誓言
金打银铸的决心 给人类
丰实的家园
和平的宁静


一九八九年六月


枪


整个清晨
我望着打开保险的枪
端详着它的凶相

枪对准我们
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闭上眼
在刑场上
背脊一片冰凉

整个下午
我看着一支崭新的枪
欣赏着它瓦蓝的光芒

枪对准我们
诗人拜伦急速地驾驶大船
奔赴希腊
胸膛燃烧着战斗的渴望

整个夜晚
我都在自责
在枪盯着我们的时候
我依然保持沉默


一九八九年六月


枪

墙的反面
也是墙
就象手
区别仅仅是
一面有“癣”
一面无

这个世界上
墙 是一种
特殊的野生植物
愈是阳光强烈的地方
墙的生长 繁殖
愈是迅速

推倒墙
是人类
醒着的痛苦


一九八九年六月


房 间

总有什么在封锁着我，“突围”的愿望是
永远的挣扎和幻想。

题 记


黄 房 间


巫师的预言落满家具
刀锋的寒光冷汗淋淋
四面八方是温暖的诱惑
自上而下是冰凉的恐惧

时而有饥饿难耐的瓷盘
扑向疯狂的水果
时而有安祥文静的椅子
忽然痉挛不停

所以必须小心翼翼
所以经常犹疑不定

对镜自观 一个超人
在空空的世界里布道释疑
面壁审视 一只困兽
惶惶寻找出逃的路径


红 房 间


总有什么东西在焚烧
一个死去的夏天 妄想
轮回 在无风的
狂风之中

透过窗子 敞开的门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旗帜
一齐倒下 战马在这样的一天
离开了将军

从此的血成为墙
封闭环境 一种腥臭的气味
使安于生活的甲虫 也
钻出地穴 怯怯探询

总有什么东西被焚烧
我刚想穿过死去的夏天
突围而去 敞开的门
忽然关闭……

我听见战马在外面悲鸣



绿 房 间


从这里到那里 躺着
半阴半阳的花园 远方
路途遥遥 披风和手杖
遗忘在幽静的田野

往黑夜 传递青春
天鹅的幽语 笛声与蒙面的爱情
苦涩的故事 不仅限于
春天鸟王的沉默

对天祈祷 盛着倒影的空瓶
充满道路 风暴在许久以前
已经平息 成熟的答案
在嫩黄的风里

快要来了 金色的狐狸
狡猾的胡话 虚浮的幻影
我能不能打穿这些墙 到郊外
到无人迹的地方 信步漫游


黑 房 间


欲望来自深渊
旋涡又大又圆
是什么颜色的怪鸟
能飞过欲望的深渊

茫茫的 我别无选择
回忆和寻找 是两朵
互相追踪的火焰
眼睛的注视一圈一圈

似乎有一只白猫 在
另一个房间 疯狂自渎
我精疲力竭 昏昏难眠
夜的寂寞深不可测

我开始怀念真正的灯火
最初的灯火 往事如烟
害怕的手 紧握着
一朵熄灭的火焰……

茫茫的 有什么颜色的怪鸟
能飞出这茫茫的一片


青 房 间

蝴蝶重新降临 情诗
胸中的马群 麦子暗夜
呼吸的乐趣 风 水 石
潮湿的友谊

生长的愤怒 杯子张开的渴意
美人狂舞下香草摇荡的秘密
白日的幻影柔情蜜意 青苔
一夜吞没四壁

坐着 专心梦想
想蝉声里飘摇的风景
山中的古树夕阳西斜
寺院的晚钟黑鸦堆积

但仍然感到窒息
渴望立刻走 出 去
灵魂的呼唤一浪一浪
肉体的焦躁青筋竖立


蓝 房 间


被囚禁的痛苦日甚一日
夜半的寂静 下午的忧郁
青蛇的舌尖浪花隐隐
一艘船 在幻觉的水上航行

咆哮的石子 海伦的幽灵
墨鱼干巴的眼睛 挂钟
单纯的游戏 一切都是旧的
装饰房间里的是地窖下面的肃静

梦里的旅行 穿着贝壳的睡衣
遗失的脚步 在沙粒的迷宫里
踩响渎神的声音
树叶的呼叫碧波骤起

等到太阳升起 我要用
梦幻的躯体 推倒墙
流浪希腊 寻找丰美的海伦
在海边礁石上留下的丽影


紫 房 间

迷惘的前兆 暗红的丝线
在这混乱的时间
我读着一本奇幻的护符之书
陷入怪异的冥想之路

爱的灰烬 热泪盈眶的遗言
一柄利剑挑开双眼 周围
是燃烧后的孤寂 以及
自杀密谋者的手册

用我的手 敲醒祭石
在挽歌与颂词之间 对话
最后的玖瑰 翻开
一叶一叶的霉斑点点

我寻找半死的篝火 棕榈的荫影
挣扎的岁月 渐渐弥漫成一片
昏暗的血 我无法
打开 这紧锁的房间


白 房 间

墙在沉默
我在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
地板堆满语言

我想走出这个房间
在这里徘徊了千年
房间是雪白的
但不象征纯洁

有一种莫名的疾病
正悄无声息地漫延
当我猛然不适
早已染上绝症

这是我的房间
和梦一样苍白
没有活着的毒蜘蛛
没有死亡的美蝴蝶

我想走出这个房间
在这里我幻想了千年


一九八五年初稿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稿
_________________
飘荡无踪行天下

[[行天]]

自由意志的冲击 多元政治的强音
——自由诗人黄相荣诗歌评析
◎行天

政治文明的航船，或在暗礁密布的水域搁浅，或在专制的死海沉没，或在自由、民主精神的光耀中航行，人类社会的航程曲折延伸。
航程，交织着悲壮与欢欣，民主与专制总在无尽的对垒中彼此消长，封锁与突围更像旷日持久的争夺战。在星光微明中，在社会的海洋里，诗人，世界的良知与精神飞越者，重思正义，重塑精神，延续自由的火种。因此，这种金属燃烧的声音尽管受到压抑，或者被暴力的喧嚣阻遏，却不绝如缕穿过云间，为历史作证，让世人倾听。
正如中国政治抒情诗人黄相荣，面对某种体制的禁锢，面对贫病和孤独，毅然以诗歌参战，发出诗人的声音，毫不妥协地进行了一场类似西方勇者卡斯特利奥的“苍蝇撼大象”的英勇抗争。他的诗歌创作，对那个时代的体制、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产生了冲击，回响深远。
一流的诗歌，往往来自于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它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消失，不会因时尚变幻而褪色。纵使流沙汹涌，也难掩足金的光芒。在时间的严格筛选中，许多诗人如匆匆过客。从汗牛充栋的作品中留存下来，为人们记住和肯定的，无疑是经典之作，正如黄相荣的政治抒情诗。
一、苦行者的人生经历
黄相荣的诗歌创作可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已有广泛声誉。他的诗歌作品，在民间广为流传。
诗人的青春年华属于诗，属于极富战斗意义的政治抒情诗。
80年代初期，他带着诗报由南向北浪迹中国，和柏桦、张枣、欧阳江河、翟永明等诗人对话，他已走在诗歌的前沿。在新疆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等学府朗诵作品和演讲，受到大学师生和专家学者的好评，引起中国文坛的注目。
二、政治抒情诗力作解析
按创作时间（1983～1989年）排序，经比较、筛选，他的政治抒情诗力作依次为：
《红旗》、《感冒》、《高烧》、《哮喘》、《四方盒子》、《红色大钟》、《革命》、《斗争》、《姿态》、《旗》、《枪》、《墙》、《房间》（组诗）
诗人在与顽症格斗的六年中，向中国贡献了冲击力极强的13首政治抒情诗，以特殊时代社会体制的反思和人性诘问为审美视觉中心，以民族精神史的警示为主线，以多层闪烁、轻灵剔透而富于倾覆性的现代语言为20世纪下半叶中国意识形态话语诗歌换血，组成了独树一帜的诗歌景观。
其中，《红旗》显示了较强的艺术张力和动感造型，是大跨度大跳接大容量的巅峰体验之作。
●血色的真实：体制囚笼与精神铁幕
作为一个世界大国政治的象征，“红旗”的意义无疑是世界性的。在诗中呈现过往那个特殊年代的政治畸态对自由的压抑和精神扭曲时，则成为色彩强烈的主题诗舞语言。向前推进的波浪节奏、方向标记鲜明的强化行为重拍舞姿，跳接到由动作中心开始的能指和所指的鸟瞰图示，完成了一段民族思想史和精神史的风云再现。
创作于同时代的《感冒》、《高烧》、《哮喘》，则把特殊体制下的非理性的病理体验展示得淋漓尽致。诗人经由自己多年未愈的哮喘移情于一个时代的症痛、一个民族心灵的热病痉挛。这一诗性移情完全吻合审美的完型心理结构——
感冒、高烧急症、阵发性哮鸣咳嗽的哮喘顽症，同20世纪50～60年代中国政治生活中导致理性迷失、人性痉挛的尖锐音响频发的“高烧运动”何其相似。数千年皇权专制对国民权利和人性的扭曲何尝不是病痛？在铁幕下挣扎的醒觉者，岂不深感梦里扼颈惊魂和生命空间的窒息？经年累月的喘息中，纤维裹身的同类像“一根布条软弱无力”，最终无法逃离“生命在死亡路上加速”的命运。
沿着一条扇面展开又叠合成峡谷的路径，我们看到《姿态》的怪异造型：倒立的思想者、抽枝开花的心脉、清醒地活着的人，“在颠倒中沉思”。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类似布鲁盖尔笔下《无粮的土地》的苍荒里，满目裂纹的风景只存在于被颠倒的遥远的昨天。《红色大钟》则是另一种姿态——高质感的物化姿态。令人发怵的单音重复，由一个“高悬在那里”的冷冰冰的金属制品发出，足以使耳朵失聪，听觉神经丧失功能，却是极其可怕的强化记忆。它即使静静地挂在那里也有高度威慑力，是“随时可以开口的恐怖的沉默”。这首诗以极为干练的语言，总括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内涵，让我们不由得想起蒙克的画卷《呐喊》、贝俄提的雕塑《呻吟》。《革命》、《斗争》，同样在精短诗行的思维蒙太奇画面中展现了血色真实。这里，诗思的辐射面并不限于一时、一地、一国，而是人类政治生活的艺术抽象，投影人类社会进程中从政治混沌到政治民主并最终走向高度政治文明的历史阵痛。想想吧，这个进程中的种种扭斗与内耗，固然可以出现一方胜利的结局，但在笑看落花的同时，却付出和暖的春天，渐渐滑向另一个灾难的终端。
诗人在1990年的自印诗集《旗》中，收进了《旗》、《枪》、《墙》等一系列诗歌，并且公开标明1989年6月后创作的真实日期，在那个时代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当年那些公诸于世的沉痛之作，是呼唤自由精神和多元政治的最强音。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黄相荣的一批政治抒情诗力作，正是来自特定环境中夏日雷雨的悲怆和诗思的高度合金，在一个时代的尖锋时刻从血色中提炼而成，体现了诗人对政治体制的深刻反思，对自由、民主的期盼和追寻，对体制性暴力的战斗精神，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性。在寂然无语的暗红时空中独自发出诗人的声音，更体现了一个民间诗人不灭的良知和不同寻常的大勇，由此上升到了一个时代的诗歌峰顶，清晰地矗立在民族心灵史、思想史的宏大视野中。从1983～2003年，诗人不断拷问社会现实的人性和正义，不懈追寻民主与自由，用诗歌发言，用诗歌干预现实，2 0年间持续地发出精神的闪电，耀亮夜空，一个具有自由、民主精神，呼唤多元政治的不妥协的民间诗人（“潜流诗人”）的形象更加醒目。只要过去的体制存在，他的政治抒情诗就仍然具有光明的启示意义，仍然充满抗争的力量，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如果把两首“旗”题诗歌作一比较，不难看出相同中的不同：前者充满青春血性，如法厄同驾驶太阳车飞奔；后者似披卷沧桑的战神之舞，终向原野牧歌。两首诗的不同，还在于诗人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的影响。短短六年，诗人感受了从国家到个人的系列大事件，抚触社会变迁，游历诗坛——政界——学苑——商海，积淀了足够的社会经验。特别是几经商海沉浮，亲历了人生中阳光灿烂的午后如何退回黎明前的阴暗，目睹了许许多多普通人生存的艰辛，诗中融入了更多的关爱。因此，《旗》以宽和的语句刹尾：
飞扬的梦游者啊／请收拢你的翅翼／誓言／金打银铸的决心／给人类／丰实的家园／和平的宁静
在同一诗思平台上，《枪》成为暴力与独裁的象征，因此呈现的是一幅冷森森的“凶相”，有冷酷的政治威慑力。在痛苦的精神沉淀中，诗人给出二律背反的命题：枪，象征自由之战、正义的判决；枪，也是人性的凶手、纷乱的祸端。就像黑与白、光与影，正义与邪恶，往往一纸之隔。诗人完成了对“力”的两极性透视。
诗人的视野宏阔展开：既体现社会良知及人性关爱；又遥看宇宙人生，思索人类命运，基座仍建立在对政治生态的关注上，以《四方盒子》、《墙》、《房间》为代表，显现了与独特的诗歌艺术景观，足见诗人驾驭大主题流涌大思考的才华。
●奥蓝的困惑：人格疏离与自我对抗
创作于80年代早期的《四方盒子》，是诗人从对人生的形上思考向政治抒情诗过渡的重要作品，从现实感悟人生，自本原追问存在的意义，呈现整体观，开始展露出作品切入政治生态、干预社会现实的倾向性。
我们也许不会明了诗人怎样穿过“分裂的黄昏”来到并“呆”在“四方盒子”里，倾诉他那令人血凝的体悟的，但的确唤起一种同感，一种似曾相识的经验，在孤灯下，在残宴前，在醉中，在梦中，灵肉彼此失恋，书桌照例围着地球转，却无法了断一桩公案：存在为何，何为存在？
既然“冥想没有意义”，而且“你和我”确实“站在悬崖上”，“行动也没有意义”，因为不能离开“四方盒子”，所以“行动一次消失一次”，那就等于说：冥想没有对象，行动没有指归，而“呆”着当然就是“永恒”，是无可奈何的美妙了。然而，对于有血有肉的现代人来说，毕竟不能认命这种“静止”。为“活着而彼此自杀同情”的代价未免太高了，同类因为交不起这高昂的学费而债台高筑，变得恐怖而失措，失措而盲动，盲动而焦躁，焦躁而疲惫，归于冷漠，直到蜘蛛网密布的门窗被风打开，又开始下一个轮回。不是吗？我们常常有许多不满然而习惯了，最终把习惯传给子孙，子孙传给下一代。其结果，仍然走不出小小的“四方盒子”，总对现在无能为力。
我们不禁要问：“四方盒子”是怎样形成的？“四方盒子”的倾向性本身就是谜底……
物欲往往导致理性的丧失，利己的栅栏将人伦隔开。老谋深算的小屋，看守领地的灯火，把人们带入高垒深构的隔绝里，真情泯灭，心扉紧闭，漠然赖在局促的空间，这不是“四方盒子”的图景又是什么？
作为黄相荣诗歌转型的作品，《四方盒子》在思想上的争议和艺术表现上的成功同样明显，不能不认真加以分析。
●凝重的咏叹：传统投影与生存状态
从“闷闷的四方盒子”的生命闭锁到疾速生长的“墙”的人生之重，及至8首各色“房间”中的挣扎、幻想和绝望，使人不由自主地经历一次灵魂炼狱的漫游，感切现代人精神世界山平宅没的激变。艺术视点的漂移、裂变、虚化，显隐互换，通过影像聚光，达到形上的艺术抽象。
《黄房间》以滚滚流动的态势，浑沉地奏响了组诗《房间》的低音序曲，为全诗定下了基调。“温暖的诱惑”、“冰冷的恐惧”背后，是“巫师的预言”“刀锋的寒光”，使“瓷盘”“饥饿难耐地扑向疯狂的水果”，“安详文静的椅子”也因芒刺在背而“痉挛不停”。传统投影正像章鱼长满吸盘的脚，牢牢控制着所辖的领地，把生存欲望和权利压至最低点，迫使其中的臣民就范，稍有纷扰即遭不测，“所以必须小心翼翼”，所以性成患得患失的神经症人格。正当的欲求扭曲变形，诡诈的圈套反而名正言顺。表面暖色调的“黄房间”实际云集了诸多假象，惟有居住者才对它的奥妙有所领教。不愿弯曲的灵魂，怎能不“惶惶寻找出逃的路径”呢？《黄房间》的悲剧，正是我们民族心灵难史的缩影，它鲜明地表现了封建专制把人变成沙丁鱼罐头的工艺流程。
更可怕的还在于生命力的实质性毁灭。敢为天下先的冲创意志和英雄血性为四平八稳的既定模式所限，民族难免踌躇不前。逐利的精明、权欲的狡黠、致命的小智小慧取代了舍身求法的大智大勇。“血成为墙”，“安于生活的甲虫”，也“钻出地穴怯怯探询”，想要离开“封闭”，而在“红房间”外“悲鸣”的战马，更怀念阵亡的“将军”。封闭宁静的环境，以“将军”的阵亡换得，后者变为现实的结果，则是封闭宁静的既成事实。悲壮的《红房间》，令人想起北宋新政被颠覆后的王安石、戊戌变法惨然失败后六君子长街喋血的晚清。惰性的苦持、对变革的恐慌，往往使政治蒙上血腥，而封建专制的教科书又从未删除过高压震慑的经验。当马上的精神业已消失，目标随之失去，没有动力和更高的探求，生的旨趣便荡然无存，因为“战马”已经“离开了将军”，徒自对天萧萧，“红房间”依然门窗紧闭，一片凝滞的肃静，一个特殊的世界。
《绿房间》继上一乐章之后，以冥想的旋律徐徐过渡，梦幻的大提琴娓娓宣叙闲适清雅而遥不可及的人文风景，又像神游理想国度的刹那闪回。隽永的意象，如捉摸不定的音符匆匆顿住，阴郁的小调调性切入诗中现实：
苦涩的故事/不仅限于/春天鸟王的沉默
云下与斗室、冥想与行动强烈对照。旋律发展，急转直下，诗的旋律动机复现：
现实既已定型，传统投影难以抹灭，注定被房间所包围，除了冥想就是冥想。“金色的狐狸”等等，不过是倩影似的虚假慰藉。《绿房间》显示了从悲壮到冥想、从冥想到渴望的灵魂三部曲，呼唤走出传统阴影重建生活秩序的坦诚和勇气动人心魄催人警醒！
《黑房间》从思索人类命运的高度出发，审视欲望对精神的侵蚀，破解欲望使人作茧自缚的奥秘，追求心灵质朴和人际间的真诚。诗行渗透命运的忧患意识，深深植根于大文化背景。
《青房间》、《蓝房间》、《紫房间》，颤栗出传统刽子手围捕自由屠戮情爱践踏人权的诗思，与反叛传统的主调一脉相通。因窒息之甚便有激愤的情怀如白虹贯日；因囚禁之苦便有揭地掀天的雄豪之气。不管是“一夜吞没四壁”的“青苔”，还是“一页一页的霉斑点点”，都昭示了癌变的恐怖。寻找“篝火”的期盼，旨在打开“这紧锁的房间”，复苏死去的夏日。
诗思不间断，旋律往前推移，在哀绝千古的音响中，结束了这首组诗的终曲乐章---《白房间》，诗歌主调上升为一个古老民族的悲怆。
《白房间》总结了几千年传统教化对国民的毒害。它杀人于无形，总以窒息的温柔慈祥的权威消解生存意志，软化自立意识，清洗掉不合程序的异端，使人麻木而不自知，浑然不觉，当“猛然不适”，则“早已染上绝症”，却不明白病根在哪里，当然开不出疗治的良方，还往往被房间的洁白所迷惑。纵然“徘徊千年”，“幻想千年”，也走不出白色迷宫。可悲的还在于，它暗示每个人墙是坚固的，从意志上瓦解怀疑的念头，杜绝逾越的冲动，同时还让人相信墙是洁白而且安全的，造成一种幻觉：舒适，保险，太平无事，有独醒者又为之奈何？而传统文化熏陶出的劣根性，往往使子民一次次自寻自由寻公正的途中返回四合院，一头扎进线装书里的祖宗法度。梁启超提倡改良而力保皇权，章太炎离开“绿林”重回孔孟身边，既是明证。为了走出房间而“幻想千年”，岂能不是一个东方民族的千古悲怆？！
敏慧犀利的诗人，在中国当代诗坛上，第一次全面清算了神的罪恶，展露了传统规范对民族心灵的戕害，对社会进步的阻碍，用啼血的沉思凝结成极富战斗性的诗篇，更以诗人的良知和胆识贡献给国人一部悲壮的社会启示录。其思悟的穿透力、意蕴的内在冲击力以及诗中激射而出的挑战的锋芒，足以与同代数不胜数的节日诗歌、闺阁诗歌、纪游诗歌等严格区别开来，浑然一派大格局。
若干年后，当史学家重温一个世界大国乃至人类社会政治文明的进程时，将不会忘记《红旗》、《感冒》、《哮喘》、《高烧》、《四方盒子》、《房间》等政治抒情诗，将抚怀诗中那些冷得发烫的巨型文字板块。当“保障人权”已成中国社会的普适价值时，意义决不逊于“反贫困战略”的实施。对于昨天，对于未来，一切有社会责任感和开创精神的诗人、艺术家和政治家们的每一刻行进，都在缩短人类社会高度政治文明的漫漫全程。
三、历史价值与世界意义
通观文本，诗人黄相荣的13首政治抒情诗力作可以说明特有的诗歌价值，可以从不同角度予以分析论证——
（一）史学评估。黄相荣诗歌属于正常秩序被颠倒的时代，意义超越那个时代，不仅全息展示了特殊体制下民族思想史、精神史的原生态，而且警启未来，其社会影响和文本价值都是无疑的。
（二）诗学评估。黄相荣诗歌以独特的人生困境体验切入生命本原与人类终极目标，从极域暗光反射人生深度解放的需要、人类普遍渴求的自由精神。正如弗•杰姆逊所言：“现代主义诗人追求的是普遍性，力求描写抒发普遍的甚至是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感情，而不是那种个人的哀怨烦恼”。赫•马尔库赛则从艺术的终极目标设问：“艺术怎样才能讲一种截然不同的经验的语言呢，怎样才能表现质的差别呢，艺术怎样产生进入人生深度的解放形象和解放需要呢？”黄相荣诗歌给出了一个答案。从表现手法看，黄相荣诗歌具有多视觉中心的链接、多维度的跳进、多向度的辐射、多个旋律动机交互奏鸣的流畅乐感，以及吻合完型审美心理的弹性建构——而不是消解审美感受。显而易见，黄相荣诗歌堪称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代表作。
（三）实证评估。 在几千年中国诗史上，还没有发现反思政治文化生态、深度揭示人生困境体验、审问艺术良知的大制作；而当今国外也无类似的土壤、空气和近似的诗人个体历练，自然不可能产生也没有产生过类似有分量的诗歌。因此，无论从中国几千年诗史以及中国新诗史来看，还是与同时代的外国诗歌横向比较，黄相荣政治抒情诗都是绝无仅有的，是中华民族献给人类的一份独特的精神宝藏。
黄相荣诗歌的历史价值和世界意义的是可信的，评论家张雷对此给予如下定位：
“黄相荣的写作使中国当代诗歌具有世界意义，他的诗歌不仅属于当代中国文学史，也属于当代中国思想史和精神史。他在象征中全景式地浓缩呈现了一个民族在特殊时期的挣扎与苦难，梦想与破灭，觉悟与抗争，大胆地、毫不畏惧地撕开了笼罩在我们民族头上的精神铁幕，让世界倾听到中国诗人良知的吟唱。……他是中华民族奉献给世界的最具良知的大诗人。随着诗史的逐渐澄清，他的诗闪烁出来的百年罕见的夜明珠一样的光辉，必将使那些过往年代形同白昼，让我们民族清楚地看到钢板上即将隐没的脚迹，发自时间深处的浓黑的叹息和滴血的沉思。”
2007年5月31日

附录：黄相荣诗选


红　　旗
　　　　　　　　　　　
　　　 ■黄相荣


飘舞起来
舞进枪的最深处
舞进子弹的最深处------
我看见一颗冷酷的心

钢铁 没有你坚硬
冰块 没有你镇静
在血腥的岁月里
你目标准确 一路高歌

你是狂想者的梦
你是英雄不醒的碑
在你忘形的独舞中
大地深深地寂寞

飘舞起来
满天鲜血淋淋
飘舞起来
地上重重阴影

举旗人呀 请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休息 什么时候啊
天空 才会飘起
欲望的黄旗 梦幻的蓝旗……

飘舞 飞舞 狂舞呀
让欢乐与悲歌同响
在漫长幽暗的时空中
你确实威风凛凛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八日写于对历史与现实的沉思中

感 冒

不 这不是短路 不是
亮了又暗了的火光的颤抖
这是威胁---闪电或恶梦
在受伤的春天里咳嗽

咳嗽 大声地咳嗽----
日落时分或黑夜深处
他骑着快马 向生命的薄弱处
一阵风 又一阵风……

他和流言比赛着速度
在疾病密谋的时候
骑着快马 穿过薄薄的湿雾
腾空而过一条呻吟的河流

这是四季的开始 春天
敞开乍暖还寒的胸脯----
露出相依为命的温柔
冷酷的无形的革命的匕首

而他 骑着快马
全身披挂着简单的白布----
不是投降 不是高举着双手
只是频繁地咳嗽 在沿途……

一九八三年三月
高 烧

不要听那些虚妄的呓语
不要看那颗正在发烫的心
也一定要迴避 迴避啊
被焚者闪着红色火焰的眼晴

烧就烧吧 在今夜
谁是干柴 谁是烈火
谁又把干柴和烈火放在一起
谁想把天空烧得干净

这不是打了败仗的秋天 只顾撤退
后面丢下一路狼藉 不
这是在盛夏 在将熟未熟之季
花朵已萎缩 果实在转青

烧就烧吧 此刻
谁在梦外 谁在梦里
谁把梦和梦反复叠在一起
谁又随便地抛出大把的呓语

没有金黄 没有结果
在一场冰雹来临之际 一切
是的 一切都怀着预期
犹如我 在热病中等待冷静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写于病中


哮 喘

政权莫名地发怒
双手迅速收拢 双手
一只在左 一只在右-----
冷血的刽子手

扼住喉咙 扼住
从出生到现在 冷血的剑子手
忠于职守 在空气中
呼吸总是不畅

呼吸被阻 中药
或西药 各种秘方吞服
身体仍在喘息 肺在喘息
今年同往年 一根布条软弱无力

而政权仍在发怒 左手
右手 冷血的剑子手
扼住喉咙 紧紧地扼住
生命在死亡的路上加速

从出生到现在 喉咙
可怜的出气口 被掐住
被一双无形的铁手掐住 呼喊
太多的呼喊在窒息中丢掉了白日梦

啊
这沉闷的时代窒息了白日梦
啊
这贫血的时代治愈不了真正的病痛


一九八三年七月四日写于哮喘反复发作的间隙中


红色大钟

在大脑变大之前
它迫使堵塞的耳朵加倍堵塞

青铜或是铁 它所有的表面
都是斗争的鲜血 夺人眼目的颜色

高悬在那里 高悬
一个随时可以开口的恐怖的沉默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日写于冬季的苦闷沉思中



革 命

冲在最前面的人

磨刀霍霍
脱下手套和风衣
脱下人性

杀死敌人
杀死自己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三日写于冬季的寒冷中


斗 争

左脚踢右脚
在桌下

贪婪落地生根
嘴张开

饥吃饥
饿吃饿

巨人
踩着影子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七日写于寒冷中


旗

辽阔的天空 是你
飘扬的颤动的羽翼
梦游者 你强硬的牙齿
生长着尖锐的革命
斗争的血腥

你的升起 降落
意味着高塔的崩溃
或一张巨网的解体
袖珍的历史上 频频出现
又隐没的面具

多少铁制的头颅
在你招摇的荫影里
内疚 自省
在觉悟的激动中
泪流满面的自尽

多少狂乱的信念
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在你不停的驱促下
让石头与石头嘶咬
让锋利的仇恨
发烫 通红 卷刃

飞扬的梦游者啊
请收拢你的翅翼 誓言
金打银铸的决心 给人类
丰实的家园
和平的宁静


一九八九年六月


枪


整个清晨
我望着打开保险的枪
端详着它的凶相

枪对准我们
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闭上眼
在刑场上
背脊一片冰凉

整个下午
我看着一支崭新的枪
欣赏着它瓦蓝的光芒

枪对准我们
诗人拜伦急速地驾驶大船
奔赴希腊
胸膛燃烧着战斗的渴望

整个夜晚
我都在自责
在枪盯着我们的时候
我依然保持沉默


一九八九年六月


枪

墙的反面
也是墙
就象手
区别仅仅是
一面有“癣”
一面无

这个世界上
墙 是一种
特殊的野生植物
愈是阳光强烈的地方
墙的生长 繁殖
愈是迅速

推倒墙
是人类
醒着的痛苦


一九八九年六月


房 间

总有什么在封锁着我，“突围”的愿望是
永远的挣扎和幻想。

题 记


黄 房 间


巫师的预言落满家具
刀锋的寒光冷汗淋淋
四面八方是温暖的诱惑
自上而下是冰凉的恐惧

时而有饥饿难耐的瓷盘
扑向疯狂的水果
时而有安祥文静的椅子
忽然痉挛不停

所以必须小心翼翼
所以经常犹疑不定

对镜自观 一个超人
在空空的世界里布道释疑
面壁审视 一只困兽
惶惶寻找出逃的路径


红 房 间


总有什么东西在焚烧
一个死去的夏天 妄想
轮回 在无风的
狂风之中

透过窗子 敞开的门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旗帜
一齐倒下 战马在这样的一天
离开了将军

从此的血成为墙
封闭环境 一种腥臭的气味
使安于生活的甲虫 也
钻出地穴 怯怯探询

总有什么东西被焚烧
我刚想穿过死去的夏天
突围而去 敞开的门
忽然关闭……

我听见战马在外面悲鸣



绿 房 间


从这里到那里 躺着
半阴半阳的花园 远方
路途遥遥 披风和手杖
遗忘在幽静的田野

往黑夜 传递青春
天鹅的幽语 笛声与蒙面的爱情
苦涩的故事 不仅限于
春天鸟王的沉默

对天祈祷 盛着倒影的空瓶
充满道路 风暴在许久以前
已经平息 成熟的答案
在嫩黄的风里

快要来了 金色的狐狸
狡猾的胡话 虚浮的幻影
我能不能打穿这些墙 到郊外
到无人迹的地方 信步漫游


黑 房 间


欲望来自深渊
旋涡又大又圆
是什么颜色的怪鸟
能飞过欲望的深渊

茫茫的 我别无选择
回忆和寻找 是两朵
互相追踪的火焰
眼睛的注视一圈一圈

似乎有一只白猫 在
另一个房间 疯狂自渎
我精疲力竭 昏昏难眠
夜的寂寞深不可测

我开始怀念真正的灯火
最初的灯火 往事如烟
害怕的手 紧握着
一朵熄灭的火焰……

茫茫的 有什么颜色的怪鸟
能飞出这茫茫的一片


青 房 间

蝴蝶重新降临 情诗
胸中的马群 麦子暗夜
呼吸的乐趣 风 水 石
潮湿的友谊

生长的愤怒 杯子张开的渴意
美人狂舞下香草摇荡的秘密
白日的幻影柔情蜜意 青苔
一夜吞没四壁

坐着 专心梦想
想蝉声里飘摇的风景
山中的古树夕阳西斜
寺院的晚钟黑鸦堆积

但仍然感到窒息
渴望立刻走 出 去
灵魂的呼唤一浪一浪
肉体的焦躁青筋竖立


蓝 房 间


被囚禁的痛苦日甚一日
夜半的寂静 下午的忧郁
青蛇的舌尖浪花隐隐
一艘船 在幻觉的水上航行

咆哮的石子 海伦的幽灵
墨鱼干巴的眼睛 挂钟
单纯的游戏 一切都是旧的
装饰房间里的是地窖下面的肃静

梦里的旅行 穿着贝壳的睡衣
遗失的脚步 在沙粒的迷宫里
踩响渎神的声音
树叶的呼叫碧波骤起

等到太阳升起 我要用
梦幻的躯体 推倒墙
流浪希腊 寻找丰美的海伦
在海边礁石上留下的丽影


紫 房 间

迷惘的前兆 暗红的丝线
在这混乱的时间
我读着一本奇幻的护符之书
陷入怪异的冥想之路

爱的灰烬 热泪盈眶的遗言
一柄利剑挑开双眼 周围
是燃烧后的孤寂 以及
自杀密谋者的手册

用我的手 敲醒祭石
在挽歌与颂词之间 对话
最后的玖瑰 翻开
一叶一叶的霉斑点点

我寻找半死的篝火 棕榈的荫影
挣扎的岁月 渐渐弥漫成一片
昏暗的血 我无法
打开 这紧锁的房间


白 房 间

墙在沉默
我在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
地板堆满语言

我想走出这个房间
在这里徘徊了千年
房间是雪白的
但不象征纯洁

有一种莫名的疾病
正悄无声息地漫延
当我猛然不适
早已染上绝症

这是我的房间
和梦一样苍白
没有活着的毒蜘蛛
没有死亡的美蝴蝶

我想走出这个房间
在这里我幻想了千年


一九八五年初稿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稿
_________________
飘荡无踪行天下

[高岸]

谢谢你的评论文章！让我读到很有历史价值的诗歌。欢迎参加这里正在举行的李加建先生作品研讨会，如能写篇评论则感谢之至。

黄相荣的诗直扑心灵，读一遍即令人震撼，具有很高的历史与艺术价值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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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评论文章！让我读到很有历史价值的诗歌。欢迎参加这里正在举行的李加建先生作品研讨会，如能写篇评论则感谢之至。

黄相荣的诗直扑心灵，读一遍即令人震撼，具有很高的历史与艺术价值无疑。

[晓鸣]

强悍的历史回音。

[[自己的敌人]]

强悍的历史回音。

[行天]

很少来,迟复为歉.问好高岸、晓鸣两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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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无踪行天下

[[行天]]

很少来,迟复为歉.问好高岸、晓鸣两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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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无踪行天下

[高岸]

[[我还没有昵称]]

[行天]

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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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无踪行天下

[[行天]]

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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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无踪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