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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加建[秋夜独行者] 李加建作品集 五品知州 (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注册时间: 2005-05-29 帖子: 271 来自: 四川省.自贡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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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28, 2007 5:55 am 发表主题: 春归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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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何处
李加建
无聊,便坐到窗前看雨。
选这么个偏僻小城来办小说改稿班,倒也清静,省钱。几幢五十年代初期修建在一座庙宇废墟上的楼房,屋里陈设十分简陋。我下榻这屋,虽说是县团级干部才能住上的单间,可也只有一架老式双人大木床,一把巨大沉重的靠背椅,一张粗木的条桌上放了一台天线杆只剩下半截的黑白电视机。
看了几个学员的小说稿,又分别找他们谈过,时近黄昏,无聊,便向窗外看雨。
那雨,开始是细细地下,从那寡妇脸般的天空幽幽洒下来,千百爿屋顶便泛起青灰色的冷光。细看,近处那一条条瓦沟和瓦脊,又全都泪莹莹地。空气逐渐稠浓,随之响起了渐紧渐密的水珠破裂声。抬头望天,那寡妇脸上骤然乱发飘拂,大雨便也即刻从屋檐边倾泄下来,哗哔啦啦,疑心那天上的银河恰好在我这屋顶上塌了堤开了闸,存心要灌它个满地洪水,把这幢楼房浮起来。
正恍惚间,有人推门进屋,叫了声:“李老师,我这里还有一篇,也请……”便不说了。
这是个在火葬场工作的业余作者。他写得挺勤奋,也挺苦。近一年多来,已经在刊物上发表了三篇爱情小说。他专写爱情小说。
他这篇,又是写的这:“永恒的主题”──哎,怎么竟有如此多的爱情故事都奔火葬场他那儿去了?
晚上,雨停了。窗外再无看的,便开了电视机.谁知又是请君使用西施兰治疗狐臭之类广告。画面尽是重影,且蹦跳不止,只好关了,坐到条桌前去翻那篇小说稿。
火葬场业余作者的这篇小说,写的是现今极为常见的爱情故事──小城一个院子里住着两个没考上大学的待业青年,一男一女。男的有父母,女的却是个孤女,寄人篱下。他们互相交换书籍,一起谈文学,一起叹气,同时从两个窗户里呆望天井上空的流云和星星。于是后来,他们又怀着一种负罪感偷偷到公园里去,选一个偏僻的角落,藏起这自惭形秽的爱情。他们甚至没有互相吻过,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这吻,是一种权利,一种责任,一种承担责任中产生的权利。他们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他们只有一些憧憬,一些迷惘,一些酸楚互相品味着,尝出一点儿回甜。于是,在那天井里,便有了一些梦,有了一些诗。
大海的潮涌给搁浅者带来了机会──那位火葬场的业余作者写道.一次县文化馆组织的晚会上,那姑娘被一个路过此地的电视台导演看中,带走。两年多来,她当了两部电视剧的配角、三部广告片的模特儿。她在男人们热辣辣的眼光中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她变得体态丰盈,顾盼生辉,也学会了如何用媚笑掩饰对男人的厌恶与仇恨。现在,她特意溜回这小城,想来了却她在矛盾痛苦中可能稍许获得心理平衡的一桩心愿。
她找到了从前的男朋友。他们坐在七层楼屋顶花园的一个角落。成串的小彩灯、盆栽的月季和万年青,给了他们以必要的闪烁和朦胧──那位火葬场的业余作者写道。她觉得选这地方挺合适,因为这里是现代文明在这偏僻小城中最强硬的体现者。回头下望小城那一大片掩护过他们初恋的黑乎乎的瓦屋顶,那流淌过他们梦幻的昏暗的街巷,她的心里,也不免有某种依恋与酸楚。可她现在十分明白,在这样的屋顶下,这样的街巷里,是不可能生长出色彩艳丽的生活的。于是,她呷了一口热咖啡。对他说: “我们,都曾经是那小天井里一对爱幻想的小青蛙……” :
童年时候,我也住在这么一个小天井里。只是还没有长到瞪大眼睛傻望飘渺的流云与闪烁的星星的年纪,我们那天井里,就有了一些东西吸引住了我。
青砖铺地的院子当中,有个石砌的花台;种了些兰草、唐菖蒲和花毛茛,围着当中一株几尺高的紫薇花树。秋月春花,虫声鸟影,这花台竟然也是个小小的繁华世界。
抗日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我们家对面的东厢房里搬来了一男一女。那男的头发巳经花白,瘦骨嶙峋的脸上那对眼睛却灼灼有神。女的还挺年轻,瓜子脸儿,细细的眉毛,丹凤眼,初看极像戏台上扮的林黛玉。那男人每天早起赶到城外十字岭上的县立中学教书,女的便系上围裙,浆洗缝补买菜作饭料理家务,难得见她有过空闲。可她爱花草,每天早晚,她总要围着花台转一阵,除草浇水,细声儿对那些花、那些草、那株紫薇说些什么。那花便点点头,草便弯弯腰,树便低头靠近她,它们从此生长得有情有意。
他们家租用的东厢房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外面这间大的,墙上挂满了字画,还有一个红木雕成的长角鹿头。屋当中安放了一张很宽的白木板桌,上面放着纸笔墨砚和颜料钵。星期天那男人呆在大木桌旁边,嘴里衔一支大烟斗,或痴痴地遐想,或急急地挥毫。那女人总是默默伴在他身边,手里做着针线活,一时望望那人,一时望望那画,笑得极恬静。
虽是邻居,听他们讲话的外省口音,总觉陌生,便只从我家的窗口看去。天井当中花台上那株紫薇,从此便叠印上这场景的一角,使得那厢房陈旧了的雕花门窗,那门里的人,那画,和这紫薇花树一起,年年春天在回忆里开花。
这装饰着彩灯与花草的屋顶花园的确显得很高,高踞在她的回忆之上。这便可以带着他们,从这现代文明的高度俯视那一片片飘零如黄叶的往事。可她,同时又感到有些空茫,有些无依无靠。突兀在这夜的高处,天上的几粒星星似乎比从地上望去还更加遥远──火葬场的业余作者写道。她告诉他,这两年,她写给他的信越来越少,这不但是因为她常年在四处奔波,更主要的还是她心里说不清写不出的东西越来越多。总之,世界和生活绝不是当年他们在那小天井里想象的那个样子,绝不像那些美丽的书里写的那个样子。那些书,生长它们的对代已经远远流逝,而它们还像一艘艘破船搁浅在那里,载着一些当年水手的梦。她说,她要有一个永不凝固的地平线。最近,她有一个移居香港的机会,已经有一位先生去给她办理手续了。她停下来,望着而今是建筑队合同工的男朋友,等待他凄怨的挽留或是愤怒的斥责,好借以平衡一下此时内心的失重。可那人,眼睛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子,脸上毫无反应,像是在听她说一个早巳听厌了的故事。她突然感到自己受了侮辱。这两年,她在自己周围男男女女的眼里,总看到强烈的反应:火辣辣的,甜腻腻的,粘糊糊的,或者酸溜溜的。她为此感到骄傲,或者为此享受着恶意的快感。而他的冷漠,却似乎在宣布她在他的面前一钱不值。她生气了,想挑起冲突,便对她说,他是自私的,因为眼看得不到她了,便一点儿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连讲一句话也不愿意。男的笑了笑,终于开口了,却是念着普希金的那首小诗。我曾经爱过你……声音好似古井之水,听不出是悲哀、超脱抑或是嘲弄。
呸!念普希金的诗。他竟不屑于说一句自己的话!女主人公心潮翻涌,自己也弄不清是悲哀还是怨恨,狠狠地说道: “算了吧,梦和诗,都养活不了爱情!”──火葬场的作者写道。
抗日战争后期,资源匮乏,物价不断上涨,靠一个人的薪水养活两口人是很困难的。我家东厢房里那个年轻女人,便来托我妈妈介绍,帮人织些毛衣,做点花边,间或也给那些阔人家做做绣花枕巾和帐帘。她做工精巧,图案花样别致,还写得一手好字。原来,这年轻女人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在南京金陵艺术学院学绘画的。那老年男人,原是教她国画的老师。一场战火,辗转流离,两人便相依为命了。
尽管生活日益窘迫,但星期天东厢房里那举案齐眉的场景,依旧散发出温馨,在那如夕阳渐渐没落的生命余晖里,留一缕苦涩里的清甜,苍凉中的抚慰。此时,我已是县立中学的生,便有理由偶尔走进这幅早巳吸引我的画图中去。这位年过半百的美术老师,外表严肃,其实对人倒挺和蔼。作画之余,有时竟也会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和我攀谈。有次,他画一幅扇面,一角浅浅平畴,几株疏疏杨柳,一江澹澹秋水与澹澹天空融在一起,没有明显的界线。他问我,这天水相接的一线,画出来好还是不画的好?为什么?我说,就这样,不画出来为好。一画上,就会觉得那水也死了天也死了。他听了很高兴,夸我艺术感觉好。他对我说,搞艺术,这感觉很重要,它是从爱的基础上产生的。如果不爱大自然,不爱一切生命,那这河流,这天空,在笔下也就活不起来。爱,激发灵感推动想象。这些话,当时我似懂非懂,只是对作的那些画很感兴趣,便告诉他,我也想成为画家,要求他教我山水画。他听了,很久不作声。终于摆了摆手,叹口气说道:“半壁河山,沦于敌手,这种时候我还在画山水,真是可悲可叹啊!你年轻,可别学我。”说罢,自顾吟哦起: “国破家何在,城春草木深……”才两句,竟自泪眼盈盈了。
“对,梦和诗都养活不了爱情。”那建筑工人回答说。“现在对我来说,砖头才是建筑爱的结实材料。”──我继续读那业余作者的小说,他写到小说中那位女主人公听了这个回答,叹了一口气,抽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上,又给了男的一支。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确曾经真诚地爱过。我明白,今生今世我是再不会得到那样的爱,也绝不能那样地去爱人了。不过,生命是一本不断翻过的连环画册,我们总不能老停留在那一页上吧……。
这点,小说中的这妞儿说对了。生命无情,总是日夜匆匆奔向那最后的归宿。抗战胜利的前一年,重阳节后,老画家的身体状况显著恶化,夜来常将天井内一方寂静咳得来频频颤抖。终于不能再坚持去学校上课,在家里躺了下来。那外屋的画桌也用一条白床单罩上,不再揭开。那年轻的女人,偷偷来找我妈,托我妈替她去变卖保存了多年的一条金项链,那是她妈妈的遗物,她爸爸去世时留给她的纪念品。她说,原来想在抗战胜利之后,万不得已时用作回南京的盘缠的。现在,只得连那还乡梦也卖了。
在四川,初冬之后气温有一次大的回升,本地民谚称之为:十月有个小阳春。一日,雾散云开,阳光灿烂,院中紫薇花树上有鸟声溅落。老头忽然披衣起床,颤巍巍走到外面房间,揭开画桌上的罩单,展纸作画。那女人含笑扶持。画画,停停,一直到下午。末了,那老画家掷笔拍案哈哈大笑,声声如拍击崖岸的惊涛。我赶忙走过去看。但见一幅画在素绢立轴上的山水,真个是满堂青翠满纸云烟,蓬勃着大自然永生下竭的万钧气势。我惊奇,这衰竭的老人何以能画出如此饱含青春力度的画幅;同时心中也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只见老画家指着画里那崇山之巅茂林之内一座寺院,对身边的女人说:“人世沧桑,流年易逝,唯此间是我二人灵魂归去之处;我如先去,必日日在此倚门等你。”
“正因为如此,”那姑娘说, “我才在去香港以前专程回来一趟。──我把火葬场业余作者的小说继续读下去──你别以为我是个薄情人,生命于我也只有一次。这两年,生活逼得我懂得了很多东西。一个人的价值,往往是由他生存的背景所决定的。在这个小县城,过去谁正眼看过我这个待业的黄毛丫头?那女的撇了撤嘴,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又悠悠地说下去, “现在呢?在这座唯一现代化的宾馆里,我有自己租用的套间,连那个文教局的头头也来向我献殷勤。”男的说;“那你,现在感到很骄傲、很幸福,是么?”女的垂下眼帘,声音显得十分疲惫,缓缓地说:“幸福,这是个虚夸的词儿。对我们来说,但求多一些快乐就好了。连古人都懂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男的听了,抬起头来盯着她,冷冷地说:“那,人一生下来就该让他明白,好歹都是一样到火葬场去。”(晤,作者的职业思维太明显了!)
从此再没见老画家出来作画。第二年初秋,他终于在临近抗日战争胜利之前死了。那个夜晚,我们突然被东厢房那年轻女人的哭声惊醒。冷月如水,照彻中庭,花台上紫薇在无声颤栗。我们跑了进去,堆满书籍画卷的内屋靠墙那张白木床上,老画家静静躺着,脸瘦如木雕,下巴颏高高翘起,神态极安详,似乎庆幸自己终于挣脱了尘寰万般烦恼,进入了那画中古寺,一任明月清风洗净灵魂,然后耐心地等待他的爱妻。
那女人曾经想将丈夫遗体火化,将骨灰盒放在身边,以后好携回金陵故土。可当时,在这闭塞的小城,她的打算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只好在西门外乱葬岗上,草草为他营造了一座土坟。箫箫白杨,垒垒荒冢,日有犬迹狼踪,夜有蛇吟枭号,分外地凄清寂寥。
这之后不久,日本投降,我随父亲去了外省一个城市,一去就是四年。开初,妈妈来信也还不时提及那老画家的遗孀,说她生活困苦,守着老头儿留下的那么多书籍画卷不肯变卖,却去求人作了女佣,帮人带孩子,端屎倒尿。妈说,听人讲,那老头儿留下的那些画卷里,有不少是明、清年代著名画家的真迹,挺值钱的呢。
那几年,内战打得正激烈:沈崇事件,反饥饿反迫害的学生运动闹得热火朝天。一个小城里卑微女人的生命,当然就渺小如蝼蚁。后来,妈妈来信也就再没提到那女人。
时间的幽幽冷焰,也许比火葬场的熊熊烈火更容易把往事烧毁。我接着读火葬场业余作者的小说。那男主人公正谈到火葬场。
“不,’姑娘柔声反驳, “你也太残酷。其实,生命,也就是当前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不要为了等待一个遥远的天国而自己折磨自己。我们为什么不该享受这人生呢?我们曾经相爱过。我在感情上欠你一笔债,所以,今天晚上,我约你来——”女的还没说完,那男的打断她:
“还债?你要付款么?付美钞还是港币?”
这话,似乎真伤透了姑娘的心。她垂下头,长长叹一口气,随后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带着哭腔说: “你凭什么也要侮辱我!我还没有受够么……我,我是要你今天晚上,别走了,留下来,和我过夜……”
那男人的眼睛变成了两粒冰豆。姑娘低下头去,挨近他的身边,柔声对他说:“呵,留下来吧。你别顾虑,更不必从道义上为我承担责任,我早已经不是处女了。只是,今晚上这种真诚,我从来没有过,今后也绝不会再给别人。呵,让我们今晚暂时忘掉一切,作一夜夫妻。即使过去的爱只能送到火葬场去,也应该让它有个全尸哟!”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场面。生活中,有时就是如此默默无声而又动魄惊心。一九四六年夏天,一个十分炎热的下午,我回到了故乡这个小城。一进院子,就不由自主往东厢房看去,只见那愈显凋蔽的雕花门窗紧关闭,阶沿上放着一双男人的破布鞋,晾衣竿上是一件补疤的汗衫和一条大裤筒的青布裤子。显而易见,那厢房里已经换了主人。
吃过晚饭洗过澡,躺在凉板上,听妈妈讲别后几年的事。那老画家的遗孀,竟然嫁了个打更的酒鬼。眼下,那酒鬼正躺在老画家的床上鼾声大作。
原来,县城的教育科长早已垂涎老画家的藏画。老头死后,他多次来要那女人把那些画转让给他。遭到拒绝后,他便多方捣乱,连那女人作佣人的去处也被他一一堵死。那女人无奈,狠下心变卖了亡夫留下的几件衣裳,置了副茶炉担子,夜夜去买“炒米糖开水”。她下决心要尽力攒钱,保存住丈夫的藏画,连同他的遗骸,将来一起运回故土。这“炒米糖开水”,是用滚烫开水冲泡加糖米花做成的夜间小食,专供这小城深夜时分还在活动的赌徒和酒鬼们享用的。幽深的街巷冷寂如枯涧,流不动一些儿残破的回忆。一副茶炉担子,挂一盏如豆的油灯,艰难地撞开夜色而来,摇摇晃晃,复又踉跄而去,把一声声“炒米糖开水啊……。”凄凉的呼喊,抛在青石路面。纵有人喊住,来一碗,那油灯小小昏黄光晕之中,出现的也多是淫邪与贪婪的目光,迎面喷来的是一股股蒜臭和酒气。就这样,不知怎么一来,那打更的坏蛋竟作了她的丈夫。那家伙白天在屋里睡大觉,叫那画家的遗孀糊火柴盒挣钱,夜晚把那女人锁在屋里,自己却出去打更鬼混。
我回家的第二天,那东厢房门仍然关着。晚饭过后,我坐在书桌前写一封信,有人敲窗。我推开一条缝,看到一对混浊的小眼睛。“谁?”我问。“是我,少爷,我是东厢房的骆老二。”那男人的声音又窄又细,好似旧时戏台上男旦念的调儿。我一阵恶心,忙问:“找我啥事?”还没有听到回答,那人已经推门进来。这是一个矮矮的虾弓背男人,虚胖的脸上一层冬瓜灰。只见他哆哆嗦嗦,从皱巴巴的灰布长衫里摸出一个画卷。那手指黑而细长如鸡爪,我不由一阵寒颤。 “你干什么?”我几乎是吼叫了。他倒并不惊慌,把画卷放到我桌上,说:“您先看看,少爷。”我把画卷慢慢展开,惊呆了。这卷泛黄的画,竟是我在《中国美术史》上见过复制品的、元代著名画家倪云林作的《竹林窠石图》!可惜,由于保管不善,已经有了好几处水渍斑痕和蛀虫咬出的洞孔。
“嘻嘻,我们粗人,这些玩意儿放着也没用。少爷看得起,便拿去,赏两瓶酒钱就行啦。”酒鬼涎着脸向我哀求。我听妈妈讲过,这酒鬼常偷老画家遗下的藏书藏画去卖,也不知他如此糟掉了多少宝贵的名画!于是,我就势探问,他们家还藏得有哪些画?酒鬼说:“也不多了,净是些旧的。只是那疯癫婆娘有一幅画,死活不给我。那是她那死鬼老头画的,不吉利,我也不要了。”
我要尽快见见那老画家的遗孀。第二天就一直坐在窗前,把窗开着,时时观察东厢房的动静。世态炎凉,院中花台上那株紫薇也巳枯死,光秃槎丫的枝干黑硬如铁,衬得东厢房那幅破落图景分外凄惨。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东厢房那雕花木扇门缓缓开启,其中有千万个小棺材在不停地涌动。我猛吃一惊。清醒过来,才看清楚是东厢房外屋里堆满的火柴盒子。一堆一堆的火柴盒之间,屋子深处,弯腰坐着一个女人,蓝布衣服下肩胛骨突出,一头乱发如枯草。我赶忙走到东厢房门边,喊一声师母。
良久,那枯草之下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泽。她认出了我,推开面前的火柴盒子向我走来。我拉住她又瘦又冷又硬的手,只叫得出一声“噢!”
她注视我一阵,目光渐渐柔和。忽然丢下我,转身返回屋角那纸壳纸片堆里摸索。这时我才看出,那堆杂物下面,还有一张用两块木板拚成的窄床,床上一条薄薄的棉被。她从床板下面取出一个卷轴,慢慢在我面前展开。于是,我又看到了满堂青翠满纸云烟,那超脱尘寰纷争的峰峦,那茂林深处的古寺……耳边又响起老画家当年对爱妻的说话声音:
“我如先去,必日日在此倚门等你……”
猛然间,一个苍老如古钟的声音撕裂了我的幻觉。抬头,我看到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好像要把那满头枯草点燃烧毁:“你看,你看,他把门关了,不让我进去了!”
我低头,细看,大吃一惊。果然,那画中古寺的门,已经紧紧关闭──记得当年,那门,是开着的呀!
我揉揉眼睛,用力细看。越看,越模糊……而今,几十年了,那幅画,那门,始终是一个谜。
哎,不想它吧,还是继续读火葬场业余作者写的小说──我把原稿往下翻,却发现下面又是开头的那一页。现在,这故事读来,便成了个无始无终的循环了。
可它,该怎样收场呢?
雨,又下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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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ANNA] 星子作品集 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05 帖子: 13192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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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五月 31, 2007 8:54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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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很巧,很特别。。。。有味道 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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