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朱新魁

山居

秋天，鸟群如树叶布满天空
树枝上的鸟巢如同我的房间
走在大路上
桂花的香，月亮柔和的光．
投在我身上
让我热爱
我们和我们的孩子
我们和我们的家
我们和我们的炉火
我们和我们的鞋子
我们和我们的梦想
让我
就这样，甘心情愿守着一份淡泊
直到老死

死亡之一

在冬天我会等待你
坐在房子里读一本书、看一张旧报纸
或从走廊这一头踱到另一头
也许你来的时候已过了千年
但我的一把骨头也要开出花
向你致意
在冬天我找不到你，
只有阳光静静地照着大街小巷

坐在房子里等待你
读一张旧报纸
听一首老歌
做一种游戏
生—个孩子
有—天你也会头发灰白，
走在落叶上，
步履蹒跚
可我依旧要等待你。
谁也无法回避你
谁也无法躲开你。

一个人坐在木椅上抽烟

一个人坐在木椅上抽烟
墙壁上的水滴进瓦钵里
龙拼命张开脚爪
一个人吐出烟泡
这房子里装满了禅、空气、神
院子里羊在啃着青草
梁上的燕子在做巢。
一个人坐着抽烟
从他嘴中
长出森林
院子里羊在啃着青草
一群群燕子飞起又落下
山很近

1990、2、14

歌之六

春天来了我在睡大觉
天当房子地当床
所有的花香所有的鸟鸣所有的绿意
所有的雨水所有的蝴蝶
都可装进衣袖中
春天来了我总是醒不了
花非花，我非我，
庄周是我，我是庄周，
孔子是蝴蝶，
蝉成了溪水，
梦都成了树。
我成了你

死亡

躺在病床上你在等谁?
只有你的思想可以在窗间的天空中行走
你也许一去不回头
可你在等谁?
也许她无数次走过你的窗前
擦着身子碰了你的手
而你握了握又松开
却不知道你曾握过她的手，

山居之三

所有的远山都不遥远
你在山中已有千年
你是山前的房舍
你是一棵树以及石碑、坟墓、鸡舍
你看到鸽子
他们在山顶飞着，暮色渐浓。
在这里你找到新鲜的空气
夜晚你把门打开
你把窗子打开，也打开你自己
任秋风如同夜色
侵占你的身体
握紧你的头发
在你的脚下
鱼沿着水草
一次次游来

你要善于等待

你要善于等待
等待海潮涌起推起岸边的船；
海潮终能让你的船漂移
把你送向更远的大海
那里有滔天的波浪
你要善于等待
等待苹果花开满家园
等待和离别已久的兄弟相见
你要善于等待
该来的终究会来！
以酒当歌
以手击着案板上的肉
以手拿着酒碗
以手敲击桌面
月亮升起来了
你听
鲸鱼在夜空下唱歌。

歌之十

在潮湿阴暗的街道上
我找到自己；
自己是许多条河流用泥沙堆成的烂泥塘，
我找到自己
摸索着伤疤，
我打量自己感到奇怪这怎么会是我
这个会行走的家伙
这个不再怕碰壁
对什么都妥协的家伙
这个一直向前走，
只找到了些枯枝败叶的家伙
这个自欺欺人的家伙，
这个会嘲笑一切的家伙
这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家伙
这个常常叹气的家伙
这个把今天留给明天的家伙

山居之四

房舍在山坡上
四周长满槐树、青草
院中开着野花，
日落时麻雀绕着房梁吱吱喳喳
儿子在庭院中玩积木
自己握着一柄清朝的锄头
可以到田里松一松土
或者铲一些杂草
不能让杂草与麦子一起生长
是我这一生的愿望。

青草铺满小道
野花开遍山坡
自己站在自己的院子里
不再四处奔波
渴了时就打些井水来喝
或用井水洗净手和脚

歌之12

水中的秋色是流走的
倒映着一棵树的所有叶片以及掩映的枝条
我见过大师塞尚画的秋天风景
是用厚重粗犷的油彩涂抹一张红色多皱的脸
和三个刈草者
和一顶旧草帽

水中的秋色是温柔的明亮的
犹如冬日明亮柔软的阳光
犹如你的纤指
犹如流动的火
红色的语言在白晰的皮肤间
珊珊飘荡。

那时候在我左面有一个姑娘在读那片草地
弓着的身子如同风中的谷子
那时候在那间屋中有一双如火的眼
向我窥视
又悄然滑去

1987

歌之十三

在房中不停地踱步
意识象狂风
而那人
从没让我见到她，这一生，
无论是去年今年
她让我渴望着她的身影
窗棂间深锁的河流是她的眼
窗棂外还有青青的远山
是她的秀发

一个老人背着锄头走来，
他是我，
有一块永远无法耕垦的土地
任想念如野草疯长
在房中不停地抽烟
思念那人，
走出去走不出去都无奈着，
去年今年明年
窗间的土路
为青青黄黄的野草长满

我们交握双手

你在做什么?
现在我在抽烟
你在做什么?
又沿着大街静静地独自行走?
现在我忘记了我，
把茶杯放在窗台上当花
把脚干放在地板上
把手放在桌面上
握着另一只自己的手
想像你坐在我面前的样子
你在织毛衣
红色的毛衣如同炉火
秋天在夏天之后来临
然后又是冬天
你要穿得厚些
把毛衣留给自己
把寒冷留给别人。
现在我在抽烟抽烟抽烟
所有的雾从我口中爆出
我把手放在膝前
想象着握住另一只你的手

山居之五

山头飘过云彩
我在山里的房中如同巢里的乌鸦
春天是满街绿色的树叶
秋天是满地金币
不必劳动金币自会堆满院落
跟着风走今夜会路过许多好地方
如果秋深
可以拣拾满园金色的钱币
装进抽屉，到了雪天
买好酒好菜邀好朋友。
我在房中静观外面，
山路上满是绿色
我在房中一天
如同过去千年

乡愁是是母亲的滋味

乡愁
是低低的房子、高高的沙丘，小小的绵羊
无际的青山。
村中的水井每年都要淘上一回
挖出烂泥和枯枝腐叶
涌出的却是更多的乡愁
今天才知道呃。
乡愁，
是井里的泉水
是石板的街巷

在遥远的城市
从窄窄的或宽阔的街道上
爬上高楼
相对家乡的方向而久久凝望，
想念家乡的溪流的滋味
水草的滋味
鱼的滋味
青山的滋味
猪马牛羊的滋味
儿时伙伴的滋味
更想念的是母亲的唠唠叨叨
。。。。。。
今天才知道呃
乡愁，
是母亲的滋味

1987

歌之十七

二十岁的时候
总想着你
在大路上我侧过身体
望你迎风而行一脚低一脚高的姿势
我想向你倾诉一种呼唤
我想紧紧攥着你的手
我想伸出手去握住你的短发

但在深夜里
在想念中我却无法清晰记住你的面孔。
在我们五十岁的时候
你是我的老婆
我们的孩子也象我们过去那么大。

1986、12

山居之六

我打开窗子看走远的人
青山遮掩了他以及下山的路
我关上窗子慢慢咀嚼茶叶
然后躺在床上做梦。
选择了散漫的生活
我觉得自由。
房中飘荡着草莓的香
还有卖豆腐老汉的象秋蝉的歌声
我不会走得再远
夜晚从长满黄豆的田里踱回来
披着满身的露水和月光
推开家门

1990

歌之19

画称成我的木车
画你成我的纸烟
画你成我的水杯
我渴了时
便饮你的水。
画你成一枚蜘蛛编织我的罗网
画你成我的袜子
画你成我的鞭子
画你成我的马
画你成我的嘴唇
我渴了时
便饮你的雨水

1987

一个孩子在麦秸垛边上

一个孩子在麦秸垛边上
他想把阳光捡起来装进水桶里去
在太阳照着的地方
一个孩子站在阳光下，
阳光象一片海洋
麦场也被深深地埋在阳光的水底，
浑身缠满海带的叶片与根须。
一个孩子在麦秸垛边上
把水装进桶里去，
阳光
穿过岩石
穿过那孩子。
一个孩子在阳光的河流中

1987

歌之二一

年轻时下了雪
也不喜欢戴帽子，
头发很乱很长
喜欢沿着雪地倚着树幻想
或找一个酒店陪几个朋友喝酒聊天；
那时候下了雪
为了取暖
就在雪中不停地跑
想快些跑回自己的屋子
套上那件爸爸穿旧的大衣
现在又下雪了，只能
立在窗前向外望
却不愿走出屋子一步
找回旧时光

黑夜

我睡着，塞紧耳朵
在白天我不敢出门
只在夜晚我盼着那一块大布
连同灯火美丽了这一片土地
我感谢黑夜
它让我看不到自己
即使我白发苍苍
也会大声呼喊，为黑夜唱一支轻快的歌
唱黑夜中美丽的村舍
以及一只荡游的狗
我感谢黑夜
它让我看不到自己

1988

灯

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要家里还亮着那盏灯
老远老远地跑回来
是为了看看自己家里的灯还亮
是为了在温馨的灯光下
重放一张旧唱片
老远老远地跑回来
过的日子不太如意也没关系
只要家中亮着灯
就让人高兴
让人忘了没有汽车、没有钞票
没有房子

山居之八

1971年下雪我在一个山村的大广播喇叭下
听陕北信天游
有一只狗很象我熟悉的朋友
在雪花盖满的山路上奔跑着消逝
蹄迹很快被雪遮得严实
那一年大家都不怕鬼
都不相信宿命
都相信毛泽东会万岁
相信自己也会很伟大
相信每一个日子。
今年，这已是第二场雪在飘了
雪在黄昏下得很大很紧，
邻居告诉我她女儿死了二十年了，
她说这是天意
那时我站在墙外
用力堵着窗户
而雪花覆盖的山路上
一条狗奔跑着消失
它让我总觉着它
很象我自己

1989

死亡之二

死亡让活着的死去，
让死去的复生
他心里总是充满了对于土地肥沃
和丰收的憧憬，
春天的时候
他曾经想在狭窄的院子里
种上点菊花。
每当他向大家说起
那些矮树丛的低低的枝丫
以及把他围绕在当中
齐腰高的庄稼和灌木丛
以及女人，
他就觉得快慰。
可是死亡来了。
死亡让朋友们觉着
他依旧在田垅上散步
依旧靠着一棵黑色的梧桐树唱歌

死亡之三

死亡叩敲每扇门
他的脚步轻轻踩过楼板
在门外
象朋友似地亲切招呼你
象烟和火柴那样熟悉
他邀你出来
在郊外的麦子地边
盖一幢房子，建一片新城区
然后他拿走我们手中的镰刀
让我们的儿子接替我们。
死亡是我们建造的家园。
是床、生殖、是一件新大衣
是河水
是自己的灵魂、他叩敲你的门
让你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让茂密的草丛树枝生长过我们的头顶

什么都没有

这一生太漫长象雪天漫长
无法走出去只能躺在床上
想到过去的三十年
房檐上昨夜结的冰凌象三十年前的
这一生，用这一生的三十年：
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雪景
就如一个富足的人。
西边是美丽的雪原
槐林为白雪覆盖
东边是锯木厂
北边村舍中有人做棺材有人娶新娘。

毕竟景色宜人，在这乡下
雪何日停止降落?

歌之三十

上帝。在三十岁的时候
我突然找到你
这让我这—生的每一天
都不知疲倦的奔走在一条干净的大街上
这让我在所有日子中
去留恋，热爱今生
在春天我找到你，上帝，
我们在—起我觉着快乐
你如同温柔的音乐
以及纯净的天空
或者美丽的树叶
你让我开始热爱这些村舍、稻田
这些大路。
上帝，在老了时，
当我满脸爬满沟壑，
我也要在纯净的泉水边
赞美你

歌之31

门外面正落雪
雪覆盖这个村庄
三两只麻雀在飞
两三只麻雀
在有树影的雪覆盖的石上啄食
而此刻我希望如雪花
飘落在你的房子外面
透过窗看你梳头梳成
这村子的青石板。
而现在在落雪
在—年中最冷的日子
你是炉火
你是六月
是南风吹拂
是阳光
在树间飘荡

1988

每一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爱人

每一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爱人
自己的爱人
也许就是一丫树枝
一角白纸，或一个墨水瓶
在冬天的夜晚雪无声无息地降落在
瓦上
你的爱人也就是无声无息的雪
你自己的雪
你自己的叶子
你自己的枝条。
在冬天的夜晚
你打开门找不见一个熟人
只有雪落在道路上，房子顶上
她静静地站在房子外面
轻轻叩敲窗子
呼唤我们去寻找
去感受心灵的宁静

1987

千年以前自己是立于田边的锄草者

千年以前自己是立于田边的锄草者
或者是百夫长
或者是陆游、杜甫
千年以前的窗外有一个孩子在哭
谁家的狗也在吠
而今天
窗外三千年前堆放的麦秸依旧
没有人过问
为何月光洒在战国的城墙上
和洒在今天的一个模样
朝外望时
秦朝的明月照着1988年的
秋天
和窗台上那一片飘落的桐叶
和李白的诗句。

1988

我因为夜色象一块布

我因为夜色象一块布
而留恋这大沟、这沙丘、
在所有的朋友或熟人都入睡以后
可以自由行走
向东向西向南向北
这原野中没有哪个热爱自由的人
会被关在门外
听着脚与树叶的亲切交谈
听着蟋蟀在土地上弹着他们的琴弦。

我因为这夜色象一块布而留恋这土地
黑夜里和狩猎的朋友坐着抽烟闲谈
然后
相互道一声再见
在深的夜里
伸手不见五指，
可我能走回去
我认识许多小径
虽然它们象蛇，
潜藏在草丛和落叶下

1988

马车拉着谷子走远

马车拉着谷子走远
我站在田里
月光把我的影子投到草叶上
投到落了一半叶子的树上
我坐下来
月亮升起在我的头顶
月亮让我在黑夜象一棵树
月亮下的村庄
象一捆柴草象一艘亮着灯的渔船

月亮照着我
在这样一个睛天
海潮在涨
海潮在读着月光
他的读书声传得很远

1988

山居十

鸽群在夏天的田间飞翔
听到田里的蛙声
我的思想
穿过浓重的树荫 •
穿过这一亩亩土地
我枕着茁壮的野草
躺在河边
听到我自己的欲望在飞翔
黄昏如洪水漫过身边了
我在装睡
我早巳不想起来
不想趟过麦子地
走到异乡的道路上

麻雀在夏天的田间飞翔

麻雀在夏天的田间飞翔
我听着田野里它们甜美的歌声
穿过浓重的树荫
穿过一亩亩玉米地
以及荷塘
我象青蛙一样躺在田田的荷叶间
黄昏如洪水漫过身边了
我却还在睡大觉
我早巳不想起来
不想跑过田野
跑到异乡的道路上流浪
夜晚，月亮从树丛里升起
我的身上沾满露水

1988.9

歌之38

喝茶或者抽烟
或者看窗外万家灯火
或者到林间散步，
踩着那些蚂蚁。
他坐在我坐的角落，
那—把旧木椅上喝茶
—杯又一杯
他是我。
新年的爆竹从各个角落鸣响
而他一动不动
他坐在老地方
喝一杯茶水
1989.2

秋水

那人在秋水的那边
我想向问她好
可我只听到她的歌声
那人我想讲给她—句永远无法启口的话
我看见她笑或梳头的时候
飞鸟都落到她的发上
许多男人驻足凝望
象寻觅了很久很久
那人在秋水的那边
即使过去了好多年
我也听到听到那入的歌声
绕
着
房
梁
绕着房梁

1988

歌之40

在这样的冬日的好天气
到乡下去
特别是桥那边的稻田、草地
有怀春的女子坐在田垅上晒太阳
或者在化冰的水中洗有香味的衬衫
在这样的好天气到乡下去
化作树叶
化作流水。
化作农夫，
背上锄头到田里去松土
午夜归来就坐在瓦屋门前
看月光象河水流满院落
使树、以及渔火、房舍
如同水草

1992

斧头

今天早上
我去林子里，去河边的林子里
用斧头砍倒了半个林子的树
它们躺在草地上
和我的斧头躺在一起
散发着槐花的淡淡的香。
槐树被我砍倒了，
可这不是一种伤害
也不是一种死亡
被砍倒了的檐树会另有用场。
那些鸟鸣也被我的斧头砍倒了，
还有那些巢穴
我收集起残枝落叶和鸟的歌声
将它们带回我的屋子里
种植到梦中……

1988

歌之45

我知道她如何穿过那么多门
穿过那么多走廊
我知道她在走进我的门之前
在楼梯的哪一个拐角儿擦眼泪
我能听到她的心跳敲打着墙壁
我躺着，血一定涌到我的脸上了
正象血色布满她流过泪的脸
那么多日子听着她不停地敲呀敲。
我没有把门打开
只静悄悄地躺着听她敲门的声音
待她走了，
我在屋中抱着膀子趿着鞋不停地踱步
然后我走出去穿过那么多门那多走廊
去寻找她

树的影子是我的影子

树的影子是我的影子
远山如同墙壁
影子呵，有三棵
是稻谷
金色的稻谷
软绵绵地卧于如水样平静的乡村公路上
还有公鸡
还有槐树、还有群山
而我是一棵树或—堵墙壁
或一方稻田?
斜阳很红很美丽
在乡村公路上
车辙很远地延伸到桦林那边
村舍上空飘起炊烟

1987

歌之 47

画了许多门框
只因想找到一扇门
和一个木屋
雪轻覆着屋顶也覆着道路
关紧窗子
雪还是不停地落
想说一声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
就能够走出去吗?
走出这幢房子
找到那门那木屋
雪仍在不停地落
这房子关紧了门窗。
它无法进来
那雪
轻覆着屋顶也覆着道路。

1987

三棵冻得发抖的树

三棵冻得发抖的树
我记得，风象舒展的枝条
在寒冷中，总觉着树与路灯
是一片片阳光
很温馨
这是黑夜又是在冬天的大雪中
我的大衣上落满雪花

1987冬

歌之49

靠着树
—生也就是
树从头发向上生长
长成米黄色的天空长成大树有叶子飘落
有数不清的枝柯
仿佛手臂、手以及腿
而自已是树根
有时候听着树液沿着自己的躯干
向上生长
在空中又织一片网，
就觉着自己也在风中
延伸
或飘荡

有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有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总在梦中，一闪便忧伤地离去
象船离去，
而冬初的夜里，
看到自山中采回的野菊
灿烂地开放着—片洁白与温馨
炉子边还有一只蜷着的猫

1988

家

想起家
鸡在太阳下啄食
影子被写在绿草上
母亲在院子里忙忙碌碌
而父亲的酒杯是一瓣茉莉花
想起家
想起槐树的花
在今天的阳光下
不知道自己是槐树还是茉莉花

1991、1、9

冬天搭车离家

雾中的树赤裸着身体向上伸出无数的手指
黑色树干象要挣脱雾的挤压；
一个女人抱着小儿子，拉着大儿子爬过人丛
另一个儿子是她背着的包袱
粗布被单的包裹
还有破旧的围巾。
1987年，在新郑火车站
她挤进这如鱼缸的车厢中
她的儿子瞪着惊恐的眼
对面一个女孩斜倚着窗看外面的风景
女孩的腿跟另一个男人的交叉在一起；
女孩长得丑极了。
1987年的冬天
我空着两手
挤在空气污浊的车厢里

1987

禅

山中的银杏树叶
在纯净的空气中飘荡；
如鱼群
如你的思想，老者。
你面对河水，山坡
你是山中的一片树叶，
你是河水中的一条鱼
你是纯净的秋风．
老者，
秋天将至
冬天又来
在你的思想中四季是恒温的
没有风霜雨雪
每一个日子都纯净着

心灵穿越墙壁寻找自己的朋友

四面都是墙
无路可以走出去
想找人谈心，倾诉，
就四处张望来回踱步就敲着墙壁

墙外那些人也被墙所阻隔
他们叩敲的声音
如同细细的风声

墙壁，你也孤独吧
心灵的墙壁有多厚？
对于陌生人，心灵的门关闭着

四面都是墙无路可以走出去
心灵在墙前面停下
心灵试着穿过走廊，墙壁，
他用这双手轻轻敲着敲打着
敲打着

心灵穿越墙壁寻找自己的朋友
他很脆弱
他喜欢激动发脾气
他走得累了
在楼梯的拐角儿停下喘气

1987

草

有一天我把草的根子
放进铁里去
后来下了一场雨，
铁也发芽了。
长得碧绿碧绿
长得很壮实很美丽
有一天我把我的乡思
放进土地
在春天它长成麦子
长了成稻米

歌之60

爱，我独自来到河畔的林子里
林子里下了雾
爱，你的长发是林子中下着的雾
爱，你的眼中的忧伤是林子中下着的雾
爱，到林子里来吧
到我等你的雾中来吧
爱，林子里下着雾
你的纤纤玉指是雾中的树叶金黄
你的脚是水底游动的鱼儿，
你的腰肢是河中轻软的水草，
爱，到林中来吧
林子里下着雾

1987

歌之61

好多年总盼望一个女子
一个象明月一样的女子
在有月光的夜晚她不语
手放在双膝上
厚实的嘴唇与大大的眸子
象明月一样皎洁。
好多岁月消逝了，
还在盼望一个女子
像盼望回到故乡的沙洲
以及蒿草之中
而北雁南归
一群群在湖上飞落飞起如同美丽的女子
在有明月的夜晚
在霜声里

1987

歌之64

我竖起衣领，
风停了可依然寒冷
沿着村庄与村庄之间的道路
我去寻找你，上帝。
可一无所获。
你也在寻找吗?上帝。你在寻找你的农夫。
这是我们的田野，上帝
我们坐在绿草上，牛羊如野花撒遍了山坡，
麦子在山脚下茁壮地生长
我们向天仰望
油菜花开满了天空

1988

冰凉的手

我端起啤酒
想起你的冰凉的手
今夜我要在酒杯上
在墙壁上
在窗外的风景中
写上你的冰凉的手
而分离已使我们来不及道一声再见
以后的岁月
依然会想起你冰凉的手；
也许我会握住另一个女人伸给
我的手，
无论她是谁，
我握着她的手时，
就如握着你的冰冷的手

歌之 66

这一生很平凡
平凡得令人不安。
我在窗边咳嗽着，
点上一支烟又点燃一支烟跺着脚，
在纸上
写上上帝的名字。
你走来了吗?
我一直在寻找，
你是神或者一堵墙，上帝
我伸给你我的苍白无力的手
握住你的手
用力握
用力握
上帝，我发现我握着的
竟是我的手
我自己的指头

1987

歌之67

起风了，从早上一直到正午
我站在田野上，上帝
风追逐着，抽打着我
可我不会退缩。
风象一只大手
播弄着树，
把它们撕烂
可是我不会离去。
上帝，
那风它压弯房子，树与行人的腰，
在你的田地上
它无法让我离开，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
我默念着水以及水
上帝
我
要
做
你的农夫

1987

思念

流动，犹如河水
飘荡，犹如阳光
我不知道它打哪儿来
碰到墙它也不停下脚，
我走出屋子，想看看它
要去哪儿
却听到它在吟诵李白的诗句
我走回屋子，关紧了门窗
把它捧在手上
我却看不到它，
在阳光之中它是温暖的
在河水之中它是柔而软的；
而它的河水，
让我觉到一片闲适与温馨
以及不安分；
而外面的河上又有它的雁群
栖于浅草上了

1987

歌之69

想走的道路如何呢？
秋深着烟雨深着波浪暗淡着暗淡着，
在这傍晚，
在这寒潮中
这岸与那岸，满眼的黄叶
一样的雀声风声
许多
许多。
无法上路不知道该走向哪儿
只听那满林叶片飞起飞落
以及风飘过
无法在一生中只在一条路上走走停停，
只眷恋这傍晚的炊烟和雀声

1988

山居之12

小草屋的房檐象
弯曲的篱笆，
山村深藏在树与石头与草丛之中
太阳升起来了，
有人在院子里编席子，
有人在晒烟叶，
有人趁这睛天到地里
锄草去了，
稻子已收割过了，
河里有些开着的荷花，
在这气候莫测的山中
我想起陆游，以及诗经
这样想着时，
便觉自己也是诗经中的一首诗了。

1992

山居之13

蜗牛，在雨后的一天顺着田垅
爬到我屋外走廊的墙上了，
墙上还有些蛛网
我没有把它们扫地出门

有一天我搬了一把椅子
到墙上的蛛网边找寻蜗牛，
它已只剩下空空的白色躯壳

它让我想到我自己，
用了三十年蜇居在这乡中，
却不懂耕种，
也如同这只从田埂上爬来的蜗牛
因为离开了土地而变得。。。。。。

也许，我这只蜗牛在这乡下蜇居
只是眷恋
玉米在雨中生长的声音
和田垅上蟋蟀的歌声
可这已浪费了我半生的光阴

歌之72

弋，拂动也，象鱼游动；
一个孩子如鱼弋弋游来，窗棂是许多水草，
它的手探过水草
水指探进我的皮肤和灵魂中，
如一条鱼游进来。
可是我不能跟这孩子握手，跟这孩子一起
走，
水草挡住了我，
孩子，我叫着你的名字，
可我不能游动，
如你

1988

歌之73

一切，
我无法解释，
影子，房子，莲中子，生生死死，祸福旦夕，
查遍了说文解字，查遍了历史
我看到了我、孔夫子，以及庄子，
以及
一条
鱼
沿着桌子、椅子无可奈何地
游，
来
游
去
游
走

1988

歌之76

爱，我想用你的指头
作一支曲子，于是
我把你挥洒在哪儿，
哪儿就长出绿色的草原
长出桔子
也长出白杨树
爱，你用三月的雨水去滋润它们。
你牵着我的手走进土地
让我用锄头松软泥土
我的铲子铲到哪里
哪里都有你的茉莉花开放
爱，你的指头
有茉莉的香味

1987

歌之78

如果能找到
我还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找到?
在这个城市我还要流浪多久才能找到?
我没有家，没有自己的房子，
没有火炉，
没有院子里的苹果树
我走过许多地方，
我想找到我的田地
如果能找到我还要走多远的路?
我将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盖间茅屋
种上小麦、还有菠菜，
再围上一个个篱笆
夏日蝴蝶在莱畦间飞翔，
蜜蜂在花从中酿蜜，
知了在天空中歌唱。
那地方，
如果能够找到还要走多远的路?

1987

歌之79

风是我的朋友
绿色水草是我的朋友
流水、泥和鱼是我的朋友
我的快乐就是风
是流水
软泥
以及鱼
当西风刮过忙碌的争名夺利的人群
我躺在黄河中洗涤我的皮肤
那些雨水阳光是我的床，
还有那些水草是我的房子。

1987

歌之84

唱一支歌吧，
老了，我老了
耳聋眼花，系一条灰毛巾
整天咳个不止，
可我依旧重温着你歌声的阳光
嗅，此刻当朋友们在这个世界的落雪中消
逝
当我回味着院子里槐树根的苦味，
回想年轻时我们曾在树下捉蝉
或者摘树上那些槐花
该有你从冥冥的地下的那个房间走来
坐在我们曾对坐的屋中
轻轻歌唱
以一杯茶
以一把旧红木椅子。
嗅，给我唱一支歌吧，
大雪沸沸扬扬，我用一双敲打得红肿的手
拼命叩打你的门，
抚摸墓碑上你的名字
抚摸你的墙壁、你的窗
哑着喉咙，叫不出你的名字。

歌之85

爱，我的手上被你吻出了青草
我的手上开满了花儿。
爱，我将指头插进泥土中，
我用河水浇灌我的庄稼。
爱，我觉着自己很象是你花园中的野草，
而，你用雨水浇灌我。
爱，你是雨水
流过一个男子流泪的脸
流过青山以及渔火流过山坡
流过小巷中那幽静的房舍和石板路
爱，你是古寺的钟声
你是摇篮
你是鸣蝉

1987

歌之86

爱，在很探的夜里我听到你的歌唱
在春天以及秋天，冬天，
我听到你的歌唱
你的歌唱是在风筝的飘飞中
是挂在田野里的电线上
是在旧城墙边墓穴中
爱，我艰难地迎着暴风雪行走时，
我听到你的歌唱
淹没了我的心，
我看到你的嘴和你的眼

1987

歌之87

爱，你坐在草地上歌唱
四月的河水从你的发梢飘落。
铁也在你的歌声中长出树叶，
爱，我握紧你的手
从你眼眸中读出春天
读出河流，
你眼中的河流
那些安静忧郁的水。
爱，你坐在我房中歌唱
呢喃的燕语飘满我的心田
爱，我在回想你的模样
五月很近
山在北边

1987

歌之90

爱，我会把你深深地藏起
藏进我贴身的衣袋，
象外出的人藏起钞票；
爱，我会把你深深地藏起
当风击碎玻璃，
人群在大街上突然狂奔四散。
当新的生活来临
旧日子消逝
当死亡也来临
在我的衣袋里
还会珍藏着你
爱，你是我心底的那朵菊花
我死了时，
不但要捎去你的灵魂
也要带走你的枝条与叶片
带进天堂里去

1987

歌之91

爱，当老年让我们
脚上穿了黑色的袜子。
额上长满皱纹，
两条腿走起路来，
发出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我会把这封未曾发出的信寄出
去。
从旧日那个邮箱。
我会告诉你使我们都相信，
我们都会
在坟冢那儿，
在我们这一生交结的
那株树那儿，
相遇。
可你是谁?
你是谁?

歌之96

想认识许多人，
河流上摆渡的渔夫，
田野里耕地的农民。
河畔割芦苇的修长美丽的女孩子，
想去找他们，过短篱修竹，
到水那边有鸥鸟低飞的一方，
想黑夜来临，湖面上一次次飞落飞起鸟群
朋友们收了橹收了浆也收了网，
去到湖边的草房子里，
有自己的女人
煮红豆的粥，烧清水的鱼汤
顶好
还有邮差，送一份今天的晚报来。
低偎了共读，
湖上雨声点点

1987

秋夜

听你说秋风秋雨秋煞人。
便想也不敢想那种秋滋味，只回首时
酸酸苦苦的杏子
结在心底罢了。
而今夜，踩着月光，
独进小园，
秋是，手中握了半片的桐叶，
是蛙的残声。
也无风也无雨也无你
只有石上人三两个，
池水中醉着你楼头的灯影

西风刮过

西风刮过村落
吹着乌鸦
它蹲在积雪的房顶上一动不动
踏着千年前郑国飘满落叶的道路
踏着秦皇汉武
踏着乌鸦的叫声
再向前走一程就到春天
有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四野是花香和燕声阵阵
三千或四千年后，
也许乌鸦依旧蹲在积雪的房
顶上一动不动，只有
落叶与残雪在脚下低语

1988

左一脚十年

左一脚十年，
右一脚十年；离家，
多少年了?
去数数桥下的草吧；
还有青石板上那条系缆的木桩。
抽一支烟
用不多的镍币换一杯酒，在这儿
小院中有闲走的鸡。
左一脚十年
右一脚十年；
坐在城头上想一想，
左一脚右一脚，在一生中
也不过抽—颗烟的时间。

1987

槐花又落了

槐花又落了，
鱼群一次次浮起又沉下
这个季节有人倚在桥栏上
看流水，看落日
有人想起家中的槐花
夜晚明月照在桥上
照着飘落的槐花和鱼群。
有人要离去
这儿的明月和槐花真象家中的
可这不是家中
的槐花。
在有明月的夜晚，
飘落着槐花，飘落着月光
而家中的槐花也在这月光中飘落
那人的黑发也在飘落
飘落于水底
飘落于天上
飘落于床前

1988

你的微笑

有一天我们都老了
漫步林中，
见一朵落寞的菊，
我会把它当做你的微笑，
你的微笑，它
是一朵落寞的花。
我会在那个幽僻的角落，
采下你的微笑读它。
犹如浏览一条
美丽忧伤的河流
犹如读一本画册。
读出宁静的音乐。
一角荷叶、虾或仙人掌，
或一丫稻香。
有一天又走过这片林子，
见一朵落寞的野菊
我会记起你的指头的香，
在一棵枯老的树上，
会有你的微笑
青青青青

1987

禅

看到雾从山后漫过来
在雾中行走，不再问
哪里是自己的路
好多年自己向自己讲一个故事
走到山半坡
乌鸦被惊飞
自己如一老僧。
好多年，好多年
乌鸦成群结队从屋顶掠过
有雾的时候它们的叫声依然
清晰
自己如一老僧
如淡淡的花香
春夏秋冬
365天
都淡泊，宁静着
都如古寺隐约着的钟声

脚边竹影，松影摇动
心总如止水
南无阿弥托佛
寺院的地上结着一层白霜了

1992

歌

在夜里我找到你
跟你聊天
许多许多年也许只是
重复一句话
天很晴、真晴，你看窗上的月光
从20岁说到60岁，这样满脸
皱纹也只是
重复一句话
我们在一起，天很晴。
偎倚着走在阳光照耀的秋天
或在雪遮没房舍的冬日
过淡淡如雪如空气般平平淡淡的生活
我们站在这儿，天很晴
山沟里长满平凡的日子
阳光照耀着田地。

1988

在很深的夜里我倾听你的声音

在很深的夜里我倾听你的声音
我已无法激动
我抽烟
坐在床上跟你谈话，吐一口烟
屋外，或许是雪在静静飘落
屋内，电炉子烧着开水
炉丝咝咝地歌唱
如同钢琴声轻轻地滴落屋檐
上帝
在很深的夜里
有些人睡意全无。
在这一幢房子里，
我用这三十年……倾听你的足音
只有黄色的树叶与雪
堆满了整个院落

1990

故乡，在最深的冬天

故乡，在最深的冬天
我也听到田里草儿发青
小燕子在旧屋前歌唱
油绿的土地上布满农夫。
故乡，在晴和的日子，
我们背着锄头走在大道上，
前边看到古人后边望见来者
在春日的第一天大家走到一起，
放下农具，
打开酒坛
喝一碗酒
喝二碗酒
喝三碗酒。
故乡，在最深的冬天
我也听到风中的河水轻轻拍打堤岸
鹰在林间长鸣。

1992

早上醒来往往忘记梦中的景象

早上醒来往往忘记梦中的景象
而现在是下午3：00无梦
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坐在我面前
低头读一本蓝色的书；
而她很象一本书。
我读着她如树叶样低垂的眼，
忽然想到有一天她会入我的梦；
会是我梦的颜色，
当又一夜酒醒
当老来在五更天的鸡啼中闭不上眼
她也许糊糊模模地
成了电影院中的红色木椅，
成了田间草地的镰刀，
成了风车，水磨转动的声音，
成了牛的歌声或鸡啼。
现在下午3：00，有人声又无人声，
她让我想到梦，
想到老来时如水的月光会漫过倚窗的她
而她的倦眼，多皱而憔悴的脸，
她的粗涩的手指会在我的梦里

1987

想家最是什么时候?

想家最是什么时候?
当道路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新伐的松木躺在雪地里
唱片中唱着旧历年、旧历年
当阿斯匹林成了我们兄弟的伙伴
整天只能缩在房中象个照片
当新年的鞭炮四处鸣响
村路，请带我回家
回到那地儿去
干净明亮的房子里
摆着梅花
一条黄狗沿着篱笆奔跑
断桥静静地睡在西边的河流上
桥下的少妇在洗着尿布，
村路，带我回家
带我走出这冰冷的房屋
外面，雪在融化，那一条道路
道路满是黄泥
满是积水的池塘
虽然。

1992

歌之115

想给我们的父亲做一首诗
他们已经老去，不再同母亲吵架
给孩子们钱时也不再缩手缩脚
我们的父亲喜欢在黄昏
听金色树叶象鱼儿在空中游动
他们是金色的麦粒
一切的不幸，灾难，一切的仁慈
一切的忍让、宽容，一切的合谐与安静
在每一个日子我们的父亲
象微风散步在春天的天空下
他们是麦子，他们已经老去，
在十二月空旷的田野，
落雪也会无声地覆盖他们
在来年，又会有人去收割他们
他们是金色的麦子

山居之15

暮色如小小的麻雀
如手掌，
在这个村子的黄昏的河边
我们听到牧归的牛的歌声
看到荷花
我们在日暮的村落静坐
天上是些晚霞
路上是些归农
水中是些荷花与鸭群
老渔夫从你身边走过掮着他的桨，
爱你的村姑从你身边走过带着她的羞涩。
暮色是这个村庄的河流，
是河水上飘荡的炊烟
而我们在河水中洗脚，
又采着莲花

歌之117

我爱，你乃如那夜那人手中的手帕
我爱，你乃如这河边肥沃的田畴
田中金黄金黄的麦穗
麦粒中香香的汁
我爱，有了你我还需要什么
我爱，你乃如河水中绿色的水草
你乃如白杨树上哗哗流淌的月光
我爱，你乃如一间茅舍
一棵树
一本书
以及六月底这夜色中的忧伤
夏蝉也为你歌唱
我爱
有了你我还需要什么

爱，我听到你的曲子

爱，我听到你的曲子
象挂满衣服的钉子布满房间，
爱，你的曲子是智墙
让所有的人都走不远，
都甘心做你的囚犯。
爱，当你奏响乐章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锁上门关紧窗子
怕你的乐曲散去。
爱，你的歌声是田中阵阵的蛙鸣
在阵阵的蛙声中，
在河水轻柔的流动中
你的音乐的河水洗净了我的头发我的心

1987

歌之119

你乃是一只蝉
从水草与流水的深处飘来你的歌声
我伸手去抚摸蝉声
我听到麦子的声音
飘过水草。
而你如蝉
如阳光与树的荫凉。
你乃是一只蝉
乃是秋初的和风吹过玉米地
你让我望穿你眼睛中的秋水
让我掮着锄头走上田垅
而你
高高地挂在我的天空。

我来吊古，登上沙丘

我来吊古，登上沙丘
雁声阵阵
秋风吹过头顶，
村子的远处是河流以及森林。
今夜，我无法走进更深的田野
我看不清道路
我怕草丛中穿行的蛇

站在沙丘上遥想辛弃疾，
刘邦，李白，王维。。。。。。
萤火飘满天空
庄稼散发着粮食的香味。
江水流动的声音，
如槐林中夜行者踩过厚厚的落叶

也许千年以后
这沙丘上会有人谈起我这糊涂了一生的穷人
把我和王维，白居易
当成同一个朝代的人。

1989

给死去的朋友

没有电的时候便没人来窥探我
我便可以在这个角落梦想你
我不会点上蜡烛
烛火会打扰了我们的交谈
会让你的魂魄在突然的光明中消逝
我需要永久的黑夜
而你是我的影子我的井水
我的黑夜。
在永远的黑暗中我看见你笑
学毛泽东的模样挥手，模仿毛泽东讲话的声音
你谈论着岁月谈论着沧海桑田
谈论着
你的声音象蝙蝠
穿越我的灵魂
可是你在黑暗中光顾我的小屋
为何象窗上那只胆怯的蛾子

1993

歌之122

在十月的—天
骑车穿行在大路上，
穿过收割过的田地以及道路上厚积的树叶
你会碰上拉着秸草的农夫
那农夫会把你当做兄弟
在大路上你们自由地交谈
那农夫就是你。
在十月的—天。
穿行在辽阔的田地间
你会成为牛，羊，
你会成为—张乡村风景画
你会成为田地
或者道路
在十月的一天，我看到—个农夫
在乡间的大道上边走边唱
边饮酒

歌之123

在这个小镇，
你朝窗外看天很蓝很远
窗棂把你的思绪分割得如同块块麦田
你想竭力缩回自己的目光
你重温过去
怀想三十年前
而旧时光是喝不尽的一杯茶水。
有一天你品味着刮进屋内的草叶的味
以及收割的味．
以及粮食的味，你知道了
在这个小镇所有的日子都如这—天宁静安祥
你就这样用—生来守着这个小镇
你守着那份窗外的蓝天
守着自己的麦田

山居之六

今天是八月十三日
蝉声象一片两片凋落的树叶
飘进我的房子
锈蚀的窗棂挡不住它的脚步
它象个孩子进我的屋里来
它坐在我的椅子上抽烟，
它想做我的朋友
我走到窗口拣起它的—片
想这个年头的山中
秋来的这么早
让这小小的—片蝉的湿润的歌声
比春天的花还红
1987

马

我从新郑的车马坑中收集那些马的骨头
几千年前给帝王拉车的马，孤独的马
我收集那些骨头摆进我的住室
那些白色的骨头在夜晚无声无息
几千年前，那马
当人们走在乡间的土路上看到它
那匹健壮的马，在帝王皇宫外面
为帝王将相拉车

我从墓穴中带回那些马的骨头
那匹马曾为秦始皇所骑，也许
那马。
而今天我在大路上看到它的后代
拉着粮食或者蔬菜
到集市上去，
我看到驾车的农夫挥舞鞭子

1988

歌之126

把雨关在我的房子外面
让它洗—洗窗子
让它听—听马的歌声；
让它顺着小巷
象马那样不知疲倦地跑动。
不能让这家伙闯进来
不能让它啃我的床腿
不能让它摸我的手指头
不能让它穿我的衣服
就让它顺着树干奔跑吧，
让它在房顶上睡觉
让它吃掉腐烂的草
使大草原生长出来

1988

在阴晦的日子我们看见太阳

在阴晦的日子我们看见太阳
就像在灾难中看到了亲人
太阳是我们的上帝
以温暖的手安慰我们
抚摸我们的头颅以及身体
他给我们看远方葱绿的山谷
以及碧绿的河流
以及一方方麦田
他在我们心中又注入了新的渴望与生机
我们看见乌云逐渐散去
鸽子像是风筝飘满天空
我们看见农民像是种子撒满平原
我们看见我们像是傻子站在自己的天空下
站在自己的土地上

1992.6.3

又想起你

又想起你，就渡过江去
你的盛满江水的眼睛望着我，望着我，
我们曾经躲在屋檐下听秋雨
一直到天明
我们曾经在小船里听潮声
在单薄的被子里
各自感受雨的清寒
又渡过江来了
我们早已是白发苍颜

1988.1.12
有感于朱彝尊[[桂殿秋]]

蝉

蝉如飞鸟掠过
当我坐在石阶上抽烟时
已过了千年
石阶上的青苔还是唐朝的
我坐着
和风与蛙声蝉声
把我淹没
蝉如飞鸟掠过
有时我看到它
在电线上
在树枝上
或在家门前

1988

鸡和狗的声音

鸡和狗的声音、水声，从另—个村庄传来
老子，庄子，我想把我的手给你，
我想把我的脚给你
我想留下你的声音
我想把你的声音留在我屋中
我想我们用同一个盆子洗手和脚
我们穿着千年前的木鞋
到今年的街上散步
听蛙在水边歌唱
听麻雀在树林里歌唱

1991、10、19

晓鸣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2, 2005 6:24 am 发表主题:

我读这些写于十几年前的诗时,突然想到的是杜甫两句诗: "诗卷长留天地间,钓杆欲拂珊瑚树".这些鲜活的情绪,明快的句子,坦荡的见识来自诗人所亲近的自然,来自诗人的内心. 古人说天不变,道亦不变. 这些诗再过二十年读起来仍不会过时.

朱新魁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2, 2005 8:57 am 发表主题:

晓鸣兄弟过奖了。

和平岛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2, 2005 3:14 pm 发表主题:

老作家啦

清新, 粗读了一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