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北野

一、薄暮

炊烟升起来。炊烟象殉情的悬崖
使一个村庄变得陡峭和惊喜
我目睹的田野重新复活。从山冈和老树林里
返回的风声，再一次成为大地的界限
被傍晚染红的干河床，重新摇动天空的影子
浮现玉米、大豆、高粱、火烧云
以及延绵不绝的远景。泥土被翻过了一遍
又一遍。埋藏青春和落叶的大地一片幽深
和空旷。而月亮升上山尖的时候，沿着山脊
归来的牛群是那么安静，我一直认为
是它们在追赶和传递着憔悴的时间
并且使暮色不断加深，月光静如流水

二、没有人能制造这些阴影

没有人能够制造这些修辞和阴影
她的改变与昨天有关。昨天是什么
昨天是已经腐烂的容颜和它的碎屑

每一朵花在春天都要找到向上的道路
和道路上空慢慢降下来的云影和炊烟
花园在虚幻中交换着光和雨露
蚂蚁在草丛里交换唾液和脆弱的爱情
只有骨瘦如柴的鹭鸶，一直坚持着
把自己的家园提到森林上边
而顺着叶脉迅速运动的珍珠，穿过今天
快乐的生活和孩子的睡眠。在城市相遇的人
流浪的人、落魄的人、他们因为爱或仇恨
有人走得更近，有人走得更远
但这一切，丝毫也不影响那些已经融化的
大雪，象潮水一样经过树冠流到高处
这可以让大地变得干净和开阔起来
充满流动和湿润，使腐植土变得馨香
使塔尖上的钟声传得更远

而一个在观察时光流动的人。一个诗人
为沉溺在春天的风景里，深感不安

三、在夜晚松开自己

在夜晚我松开自己。象在光滑的玻璃上漂浮
时间是虚无的。而时间那么深。让我屏住声息
如履薄冰。我看见空电梯从48层大厦上
自己冲下来，它除了看见黑暗还看见了什么
而从矿井里升上来的那群末班人，默默走回
简易工棚，他们脚步凌乱，象刚刚挣脱
追赶的地狱。而来自乡下的那个小清洁工
却在公园的长椅上沉睡着，风把他的衣服翻开
轻轻盖住了他幸福的眼睛。灰鼠的天堂
正在落叶里展开，而岁月中的小风声
却象一场巨大的灾难洞穿它们的家门

多么安静呵，一阵紧似一阵的黑暗
象孤单的磐石，抱着大地漫游
你们都睡了吗？这空空的沉默
象遥远的渊蔽，让我坐立不安
乡村和城市都睡着了。在空气中穿过的火车
把黑暗撞了一下，如死水微澜
让我错愕、惊喜，体会到继续进行着的生活

我不知道夜晚的边界在哪，我松开
自己的时候，又仿佛再一次把自己捆紧

四、春天和我的心愿

今年春天雨水格外多。肯定是个好年景
这已经是多年来没有的事情了，而村外的
山坡上却添了十几座新坟。布谷鸟依然在叫
而时间并没有慢下来，大地依旧回春

炊烟细长。轻如羽毛。羊群在河畔闻到了
泥土的湿气，它们带领的羔仔争着围过来
那坐在树下的已经不是牧童，而是一个乡村里
久病不愈的书生，他长舒了一口气，双眼开始
变得湿润。没有放叶的树冠，使他的身上
多了一层光斑，颓唐的生活正在撤走阴影
但婆婆丁和蕖荬菜的根依然是苦的，它们的叶子
已经被孩子们提前割走。阳光那么充沛
象虚幻的油彩。而我要乘着好天气
为父母迁坟，我打开他们腐烂的棺盖
看到了春天的白骨，我把它们拣出来包在一起
要去寻找一块向阳的山坡，使他们重新团聚
我把他们背在身上已经太久。岁月的墓床
深如恶梦，但也不能阻止这一次相会
我要在春天了结这份心愿，然后离开家乡
我的依恋已经被断开，尽管我泪眼模糊
春天来得多么快呵，大地上的草色已经越来越深

五、春天的油菜地

粗暴的火焰，使大地热气蒸腾
充满危险和喧嚷。这样的燃烧是喷薄的
如流走的光阴，使心脏胀痛。父亲站在
黄昏里，象一张旧糖纸，被风吹得漂浮起来
他内心悠远、甜蜜、空空荡荡。这肯定
不是一阕古词，春天象鞭子一样
它那么真实和锐利。它所掌握的刀子
刺破草木，泻尽深渊里河水的光芒。而油菜地
所炫耀的宝石一直属于天堂。这是一面镜子呵
它就挡在我的面前，1960年的一个旧书生
在围场乡下，撑着病体，撞见这春天的喜悦
和悲伤，他放下手杖，久久无言

六、涂鸦与断想

请刷白那些孤独的肉体，刷白那些
嘴唇和烟尘中渐渐变硬的心，请刷白
这个刺骨的冬天，和冬天后边向前
滚动的春天，如同搬空大地上的阴影一样
搬空身体内那一片漆黑的石头

留下这双无辜的手，让它始终感受到
汹涌的沟壑和天空那些虚无的炊烟
明天是那么虚幻，昨天已经如此陈旧
而冲上斜坡的马却突然把草原踢翻，在开阔的
大地上，没有人能阻止这双手，春天
象坍塌的染坊，让人如此眩晕

我似乎闻到了黎明的腥味儿，我似乎听到
雨声降下来，野花通过泥土表达它心中的波动
而母亲的旅程还没有开始，母亲在初春陷入了
穷途末路，我荒凉的心探出身体，在颤抖的月光下
也无法把白发苍苍的母亲在风中扶稳

我在这一刻改变了主意，包括用沉默替换了激动的心

七我们都是农民

太阳照见家门。白色的炊烟下互相看见的身影
我是农民。你也是农民。我们说不出长在心里的
疤痕，令人敬畏的贫穷在轮回中化成泪水
这正是你所鄙视的。象一只箩卜，拔出根也带出泥
我认识的乡亲还扎根在乡下，象一棵钉子插进我心里
这连铁也要生锈的事实，使我窘迫的汗水
散发着土腥儿味，象腐植土的气息，象山泉中
流动的芒硝，需要你掩鼻而过，需要你装做宽容
来接纳我的羞涩和拘谨，需要你象指挥盲人一样
指给我陌生的街头。夕阳西下，我看不出一座城市
要比田野开阔，并且可以容纳更多的赞美
我热爱城里的工作，迷恋内心的诗歌，吃喝拉撒睡
象大地上和谐的四季为我所必需。但唯一不需要的是
你不要象欺骗命运一样骗走我口袋里仅剩的积蓄
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无家可归
我是农民，你也是农民，我们说不出长在心里的疤痕

八、深夜醉归人

饮酒大醉，踉跄而归，象睡梦中落魄的人
没有人告诉我要挺住，没有人告诉我
离虚幻的幸福已经越来越近，这条长街
快要被时间磨掉了，人影漂浮着
街灯里飞过湍急的屋顶，而时间在飘落
时间变得更加暧昧。醉了就是碎了
就是把直线走得弯曲，走得夸张和肆意
把空酒瓶当成残月，抛到树顶上去
把剩余的青春撕成碎屑，抛进虚空
象落花追着流水，让夜晚把它的影子运走
让它的余香在岁月里慢慢散尽
醉了就是碎了。就是一条大河经过身体
然后停下来，使涛声陷入更深的回忆

九、四月杏花开

四月还有倒春寒。杏花知道春天的悲苦
这秘密停滞在山坡下，使吹过村头的风带着灰尘
新翻开的泥土一片黝黑、松软，把点下去的种子
藏得那么深！而杏花只管自己开了，它从不阻拦
慢悠悠的牛车和扬起尘土的拖拉机经过田埂时
给它带来的震动。它象扎下根的浮云
使一条山川白得眩晕。杏花不知道躲避
蜜蜂和蝴蝶经过空旷的河谷，一直向深处穿行
它们带领的队伍为暖风所鼓舞，为田野上的人影
所吸引，为春天的命运所左右，它们陶醉于
远处的神秘和忙碌......而我在溪水前，重新
照见了自己的面孔：安静、喜悦和甜蜜的忧郁

十、梦中的滦河

我还想，怎么直着走到对岸去呢
哗啦一声，滦河就开了。被抬高的河床
没有了冰，也没有了水。水只在滦河的裂缝里
小声地向前流动。如果不注意真的无法看见它了
崖壁上飞流而下的光团，盖住了它的身影
滦河在虚空中听见了自己的回响。一条被春天
敞开的山川象个空腹人，风声把它的尘土
扫了一遍又一遍。树枝摇着，杨花飞着
湿漉漉的打鱼人被吹白了鬓角。只有水曲柳
坚硬的根还在，它紧紧抓住两岸的卵石
象握住了去年的波涛。我的心里多么不安
滦河用自己的锋刃切断了和我们的距离
它举给大地一片苍白的滩涂。它让放下
渔网的人，去挖沙、数钱、养家糊口
并且在夜晚的回忆中听见涛声、流下泪水

十一、在春天想起夏天的河柳鸟

河水已经浅了。柳塘变得那么开阔
那些树丛，那些宽大的阴影和细碎的叶子
所盖住的流水声，使你的家一直在绿荫中飘荡

风使夏天动荡起来，并且出现喧哗
你知道河塘里奔跑的风景将与你相遇
其实即使是最小的风雨来了，你也无法抵抗
或者是再大的花香，它可能也冲不破你脆弱的心脏
你用枯枝和草叶建设的小家，四面漏风
八面见光。露水闪在深夜突然照亮树顶的时候
你全身缩紧，颤栗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卵，一声不响
象抱着火盆取暖的小书童，心里跳着
最后一点微弱的亮光。而柳枝飞起来
千万条鞭印，把你的脸划出血痕。使你在坠落之前
怀抱着苦果，心跳得象流水一样

2007年3月15-23日北京

蔡利华 · 发表于: 星期四三月 29, 2007 11:34 pm 发表主题:

我们都在坚持,而又不得不改变些什么!是啊,我们在夜晚里放松自己,那颗很疲惫的心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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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雨 · 发表于: 星期五三月 30, 2007 6:28 am 发表主题:

学习北野老师.很不错的一组.

白水 · 发表于: 星期五三月 30, 2007 8:25 am 发表主题:

好诗, 提读

高梁 · 发表于: 星期五三月 30, 2007 10:35 am 发表主题:

诗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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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尘土的含义我只要内在的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