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胤子

《七月的村庄，雨洗过头顶》（组诗10首）

2004年7月14日，你猝然离世。19日得知，已下葬，享年29。遥为此文，此为祭。生时苦痛；死时，愿安息……——题记

1、降生

姐姐，你十岁那年我们一起
相逢在村庄
在瘦土地。

夜色朦胧
我的降生
倔强地装满
空空的背篓

我在你的背篓里走过六月
村庄后面
森林起伏，大地

孕育着
一场命定的清贫

2、婚礼

清贫的婚礼。
两个土瓷碗是村庄里
所有的孩子
所有的所有

一个装满三月的眼泪
一个装满下半生

我在你的背上
第一次闻到酒的气息
我们不断赶赴
大人的婚礼

雾飞过头顶
矮墙内，院子匆忙等候
远来的乡亲

破旧的方桌
谋划着年轻人的婚礼
——远行

从年轻走向终老的坟墓
老人坐在正北方
首席。

3、二月

二月我们一起去后山
我们的祖辈
埋骨在这里

那年我开始学步。我在你的背上
惊愕于飞舞的纸钱
你让我给祖辈们

磕头。那一刻下起了凄凄的雨
姐姐，冬日是怀旧
与伤悲的季节

多年以后
当我明白一切
也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我就不断赶赴
终于倒下

二月，早在多年前已酿满
三月的苦酒

4、土瓷碗

我们用瘦瘦的土瓷碗
装仅有的粗糙的粮食

玉米饭
住在土瓷碗
我们因此而艰难地
活着

姐姐
村庄那些日子
苦菜花，难以寻觅

土瓷碗
一个装满别人的一生
一个装满你的苦日子

5、秋日

我一岁那年
你十一岁，无比幸福的年龄
秋日刚刚开始
你就开始奔忙
在整个村庄

山坡的土地裸露
我也裸露

开裆的裤子贴着紫色的土地
太阳暗淡
而你早已忙碌

（而我开始学步。
蹒跚的蛇，谦卑地，缓缓移动
那是夏日的午后）

你在那红薯地
绽放，红薯如你
绯红的脸。那是我的童年——

你忙碌的所有意义
活命的苦茶

6、雨

你可记得林子里
早春的雨，洗过一切
洗过村庄
木讷的头

洗过我们的足印
冷冷的风吼着。毒蘑菇
猝然来临

这是三月的粮食
三月的毒药

我们光着脚
艰难而小心地
穿行

雨滴落成别离的网
预感到夜色
来临的时候

我们全部在林子里
迷失方向

7、河流

村庄的雨是寂寞的苦水
毒蘑菇和雨水
——我们离多年后

命定的河流
一步之遥

8、熄灭

七月的沉闷
正如我七岁那年的夏日
七月不远
别离不远

因此熄灭所有
熄灭婚礼的灯火
熄灭秋日的萧索

9、七月的村庄，雨洗过头顶

姐姐，我七岁那年
七月你就早早地酝酿一场远行
去遥远的北疆。

那里棉花开时
我如风中的野花
兀自飘摇

姐姐，没有你
我是杂色的草

如此成了寂寞的鸟
七月的村庄，雨洗过头顶
我在荒野中
成了无角的羊

天空一直是两个土瓷碗的颜色
清贫的婚礼
远去。
九年来
我沉默不语

我一个人仍会赶赴
村庄
年轻人的
每场婚礼

老人是我一岁时结婚的大人
如此苍老——
坐在正北方
首席。

姐姐，你还是回来了
村庄是你一生的终老
而我两年前，行走在你当年去北疆的路上

想起三月的苦酒
毒蘑菇——
杀人的粮食

10、命运

我的胃装满这短暂历程
姐姐，今夜我好想醉倒
让子弹穿过
空空的皮囊

姐姐
我多想带你走遍整个世界
去看那些没有贫穷的地方

我却举步为艰
冥冥中
我们赶赴着
别人的婚礼

却成了多年后的葬礼
明年的二月
我将怎样
回到村庄

我将怎样面对后山的祖辈
怎样面对
后山的你
一座新坟。多年前的二月
我们一起给祖辈
烧香

筷子夹起了整个命运的船
我闻到酒的味

——苦
老人们颓然倒下
你已早此一步
命定的河流
一步之遥

姐姐，我想起土瓷碗
一个装满别人的一生
一个装满你的苦日子……

2004.7.19深夜西安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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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尝求师于天下，而天下莫予吾师；吾尝求友于天下，而天下莫予吾友。痛哉斯言！今之世，正是此悲境也！

胤子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30, 2004 9:35 am 发表主题:

今天是2004年的年末了，又想起逝去的姐姐。很多往事一起在脑海里。生时苦痛，死时愿安息……

下面这个帖子是曾经发在榕树下的时候，在评论后面说了一些关于儿时和姐姐的往事或者情景，面对这个04年的最后一日，我还能说些什么，不如沉默吧……
（http://article.rongshuxia.com/viewart.rs?aid=2748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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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鸣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30, 2004 7:11 pm 发表主题:

谨致敬意.愿她安息.

高岸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30, 2004 9:05 pm 发表主题:

姐弟情深，这些诗歌是很好的纪念。问好。

胤子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30, 2004 10:06 pm 发表主题:

谢谢你们。愿新年快乐！问好两个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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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30, 2004 11:31 pm 发表主题:

情深意切，非常感人！

和平岛 · 发表于: 星期五十二月 31, 2004 12:35 am 发表主题:

真的很感人

(能写短点?)

我来加精 Smile

胤子 · 发表于: 星期五十二月 31, 2004 12:43 am 发表主题:

和平岛，你好。我在上边附上了一个关于在榕树下的帖子后的评论，谈了一些曾经的生活。我写这个，基本上算是写实的叙述姐姐的29岁的一生吧。那天晚上好了，就没改动过。也算是一种追思。这10个，写了两天。后来就合一起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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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岛 · 发表于: 星期五十二月 31, 2004 1:44 am 发表主题:

29岁的一生
才10首
真的不长

再感动一次...

朱新魁 · 发表于: 星期六一月 01, 2005 12:20 am 发表主题:

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