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ljm001]

吃的愿望（完全版）-- 阿男的多伦多旧事



昏暗。下着雨。下着极其讨厌的雨。早晨。下着雨。醒来就看见那讨厌的雨。

天那么低，低得阿男就想躺着睡觉。快到11点了，估摸着已经睁着眼躺了一个小时了。就是不想起床，一直想着再把刚才的梦做回来。不要干活，也不愁吃喝，神仙一样的日子。做梦真好。边想着，阿男边摇了摇脑袋。

梦回不去，就得干活了。阿男很不情愿地钻出被窝，简简单单地洗漱一番，就往楼下跑去。饿了。一感觉到饿，立即就饿得忍受不住。胃口好象使劲拽着肺，拽得直不起腰来。想吃东西的欲望和胃口饥饿的液体混在一起，闻什么都香。平常阿男一进门就往楼上跑，忍受不了门口那一堆鞋。现在闻什么味都亲切，不过还是得往厨房里跑。

阿男的爱好不多，吃是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吃，特别喜欢吃。想当年，什么饭店没吃过？哪有新张的去哪吃；哪有特色的去哪吃。如今不行了，带来的那点钱折腾的差不多了，也没找到个稳定工作，想那么吃是吃不起了。不过，阿男有阿男的办法。吃自助餐。专拣最便宜的有海鲜的自助餐店吃。阿男吃自助餐别人很少学得会。通常每个月一定要吃一次，一定要吃。否则，他过不去。太爱吃了。

阿男吃自助餐，事先要选好一个周末。到了周五晚上就停止进食，周六早餐免了，午餐免了。晚餐时，阿男出现在那家自助餐厅。就那家，有海鲜，有三文鱼，又不贵。阿男可以在那里度过大半个晚上。把周五的晚餐，周六早晨的，中午的，晚上的，周日全天的饭都吃出来。7顿饭，22块多钱，含税，但没小费。一顿解决一个周末。

阿男最快意的时刻是看着服务员从他面前一个一个又一个地拿走干干净净的盘子，每拿走一个，他都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9、10、11。。。每数完一个数，阿男就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气，一直吸到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停顿一下，然后慢慢地用嘴吐出来。吐气时，嘴唇还要聚集在一起，向前突出，象吐烟圈似的，“噗、噗”地有节奏地吐着。气吐完了，眼睛就可以睁开了。

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象宗教仪式一样地有了一种固定程序。阿男做得很神圣。每次做完，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立即又来食欲了，而且马上就知道下道菜想吃什么了。

-----------2

进入厨房，顿时酱醋调料油烟五味扑鼻，缭绕在阿男心头的百味鞋气一扫而散，一下子把个阿男从大餐桌上给掉了下来，什么海鲜三文鱼的，统统如幻影蜃楼一般消失无踪。眼前是黑咕隆咚的厨房，不再是灯火通明的自助餐店。饥肠辘辘的阿男这才想起，前一天晚上就没的吃了。可阿男并不甘心。

厨房黝黑，黑过外边的阴霾。懒散的阿男懒到懒得去开灯，在模糊迷离中，走近冰箱，有一气无一力地拽开冰箱门，放出冰箱内一束昏暗的光线，点亮昏黑的厨房。只是昏光所至，方圆不过半米，投出去的黑影，却令昏黑的厨房更加阴冷黑暗。窗外碎雨敲打着班驳的玻璃，那声音，在阿男听来好象敲打在屋顶，敲打在头上。滴滴，答答，敲打着，好象有水珠滴落。滴滴，答答，敲打着。好象水珠滴落在发梢，滴落在耳际。一丝丝寒气随着昏光涌出，只穿着薄睡衣的阿男一个寒战，跟着一个阿嚏。

冰箱里很光明，光秃秃得闪着一片明亮。阿男的眼光借着灯光，在冰箱里属于他的那一层上使劲地搜索着，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其实没有必要啊。冰箱里，他的那一格上，干干净净，清清洁洁的一望无际。不，还是有东西阻挡了视线：一个塑料桶，一个塑料袋，静悄悄地躺在里边。是阿男昨天晚上睡觉前放在那里的。阿男知道，所以阿男此刻搜寻的不是塑料桶和塑料袋。他希望在塑料桶旁边，或者塑料袋下边什么地方找到什么其他的东西。可惜，冰箱里的光线太亮了，视野太清晰了，什么也藏不起来。没有什么可以隐身的。

阿男多希望昨晚没有整理过冰箱，多希望冰箱里一片混乱狼藉。他是不是就可以在此时从混乱的昏暗中搜寻更多的未知的期待啦。此时此刻，阿男有些后悔自己平常的干净整洁来啦。尤其是在这样时刻之前的干净整洁，真的很让人失望。

自打阿男感觉饿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冰箱里留给今天早晨的那点食物。那一点点的食物让他决定了起床后不冲淋浴了，因为淋浴总给他额外的食欲和食量，因为淋浴通常都是在每次去吃自助餐之前的活动。尽管如此，阿男还是仿佛听到辘辘的饥肠在不停地传诵着饥肠的辘辘之音。美妙的音乐啊，让阿男着迷得直不起腰来。

轻轻地，阿男拿起轻轻的塑料桶。那是一只奶桶，一只原先盛有2升豆浆的奶桶。轻轻地，阿男一手扶着冰箱门，一手轻轻地把奶桶拿起来，使着心劲地要让手一抖不抖地轻轻地把奶桶拿出来。他害怕哪怕轻轻的一抖，会让多少牛奶无谓地浪费在奶桶的桶壁上，那会失去多少应该进到嘴里的奶呀。

----------3

阿男用右手扶着冰箱的门，左手颤巍巍地把奶桶拿出来。对着冰箱投射出来的光，他清楚地看到，奶桶里还有一点奶。于是，他向左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奶桶放到了身后靠墙角的饭桌上。立时，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奶桶的影子。阿男凝神地看着那影子，片刻，笑了。这个时候，饿成这样的阿男看着那个空桶子倒在墙上的影子，还能笑？阿男自己也觉得奇怪。

呵呵，挺大啊？阿男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这恐怕是自从感觉饿以来，阿男的脑子第一次转动了一下。

这要是个真奶桶，说不定能喝饱。阿男的脑子又转了一下。

转完了这一下，就不再转了。阿男无奈地回过身子，他的身影马上就吞噬了墙上的那只大桶。阿男弓着腰，使劲地抻长了脖子，越过开着的冰箱门，看过去，看过去，直到因了冰箱里撒出的光线而缩小的瞳孔，在冰箱门后的黑暗中再次扩张开后，才隐约看到了紧邻冰箱的厨台上的一只碗。站在烤箱前边的一只碗。他的直觉认出了那是他的碗，他的直觉感到奇怪，他的碗怎么在那儿站着。可阿男饿得顾不上直觉了，他将冰箱门一直推开到厨台边，人也随之靠了过去，伸手取了那碗过来。然后，翘起左脚尖抵住往回跑的冰箱门，右转身把碗也放到饭桌上，紧挨着奶桶。又顺手用桌子旁边的椅子顶住了冰箱门，不让它关上。

阿男讨厌黑暗，但也不喜欢光明。在国内时，本来很向往加拿大的天空。可来到一看，那一望无际的天哦，干净得一丝不挂，通体都露出来，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一片蓝。蓝蓝的，明亮得晃眼。阿男就感到不适应，觉得还是半明半暗灰灰的舒服些。有点云啊，烟雾啊，朦胧着，还有点安全感，起码有点神秘感吧。别把什么都看得太清，模糊着生活。那么亮亮的白白的其实也很难受。

这一刻，阿男觉得这样挺好，昏暗中散播着来自冰箱的昏暗的光，四周的神秘压过来，自己也被压迫得有一丝神秘感觉，包裹在四周的黑暗里。如果他愿意，如果他不那么懒的话，他可以调节自己的瞳孔，去张望周遭的一切。他觉得在昏暗中比在黑暗中要好，虽然感到压迫，但没有恐惧，他还有很多余地可以周旋；人们可以看见他，却又看不清他；而他却比在黑暗中能够更清楚地看清别人；半明半暗中他仍然是人，总比被人们认为是黑暗中的魔影要好。

再说，敞开着的冰箱还可以给阿男带来嗅觉的满足。他喜欢冰箱里散发出来的说不清的味道，就象鞋味可以给他海市蜃楼一样，冰箱里荤素生熟天然人工的混合味道可以给他清醒和智慧。尤其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时特别不清醒，特别缺乏智慧，除非眼前有一道道大餐，比如那个自助餐。

-----------4

一想到大餐，不知从哪里就来了满嘴口水，咽也没来得及咽，顺着嘴角就流出来了。阿男一边忙着咽下余在嘴里的口水，一边赶紧抬起左手，从左腮帮子一直抹到右边去，到了右嘴角划一个弧又抹了回来。然后，又用同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叽里咕噜的胃部，顺势在睡衣上擦干净手掌上的口水。

擦干了手后，阿男侧过身子，让冰箱来的光照亮饭桌上的奶桶和碗。恐怕把握不稳奶桶，他没敢用奶桶上部细细的把柄，而是用右手抓住了奶桶的下半身，稳稳地举了起来，一点点倾斜，缓慢地朝碗口倾斜过去，尽量不让奶桶晃动，他要保证每一滴奶都流出来，滴到碗里去。他突然感到这个工程很浩大，很漫长，体内开始发热，鼻尖竟然沁出汗珠来，身子都似乎开始抖动了。终于，奶桶的底部朝天了，一瞬间有点支撑不住的手腕颤抖了起来，刚好把最后一滴奶抖进了碗里。

他换了左手，擎着奶桶在碗上方，又上下运动了几次，直到看不见有奶滴挂在奶桶嘴上，便把奶桶移过来，仰起头，用舌尖仔细地绕着桶嘴舔了一会儿，再把舌尖收卷起来，伸进桶口舔着。奶香顺着舌尖流到舌面，舌的两侧，再往下去。香得阿男深深地吸着气，口水再次涌出来，感觉出来了，这次是从舌根下边涌上来的，和着弥漫口中的奶香，阿男使劲地咽了下去，下到喉结处，就引起一阵声响。

寂静中，那沉闷的声音竟然那么响亮。传进内耳，传进心里，这“咯噔”的一声竟然比咽下去的奶香还要让阿男感到满足，感到舒服。久久地，阿男久久地含着桶嘴，仰着脖子，闭着双眼，回味着无限惬意的感觉和舒适的幻觉。良久。一颗豆大的泪珠滚出眼角，摔到地上，回响在阿男的耳畔，纠缠不去。

阿男放下奶桶，看着碗。泪色朦胧中，他看到奶刚刚覆盖住碗底。他转过头去，满怀希望地看着奶桶，把迷蒙的眼光送进奶桶中。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只好无望地把奶桶推开，推到远方。沾了沾眼角的湿润，他拿起碗，放进微波炉。25秒。他喜欢刚刚脱离凉意的奶温。

把奶碗放回桌子，然后转向冰箱里的那个塑料袋。袋里有两片面包。打开袋子，取出面包，放进面包烤炉。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字，然后取出面包。热度适中，最关键的是柔软适度。软而略带湿气的面包是不会掉渣子的，阿男也就不会失去一点一滴宝贵的早餐。

终于，阿男可以坐下了。阿男靠墙坐下来，躲过冰箱射出的光线。冰箱的光线略低于桌面，暗黄而柔软，桌面被墙上散泛的回光笼罩着，好象脚下漂浮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山颠，虽然看不清，但知道那浓于云色的一片暗淡就是实在的山体，因为脚下是坚硬的。

阿男把奶碗挪到嘴边，两手端端正正地捏住合在一起的两片面包的两端，举到奶碗的上方。

他开始吃了。他感到很不开心，因为尽管起来后没有冲澡，可是他今天的食欲还是那么强烈。他很不喜欢这样。他没法品尝早餐的味道，还没有感觉到味道之前，两片面包已经没了。但他绝对有把握，保证一丁点渣子也没有掉到桌面上，如果掉了渣子的话，也是掉进碗里了。

该喝奶了。

----------5

该喝奶了。阿男想。

奶在碗底静静地一动不动。阿男的双手在把面包片送进嘴里后，此刻，一动不动地扶着奶碗。

阿男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直盯着奶碗中的奶。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下，奶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奶白色的。是泛着暗黄的颜色。也不是，不对，这叫什么颜色？好象有点葱油螺片肉中间的那种颜色。对，就是那种颜色。啊，葱油螺片，鲜啊。咝。。。这个“咝”是倒吸气时发出的声音，是在口水都要出来时发出的倒吸气时的声音。阿男此时在咝咝地发着声响。

阿男的眼神还在奶上，可是，他绝对不是因为看着奶而发出一阵阵咝咝声的。八成是他看见葱油螺片了。对，就是葱油螺片的颜色。阿男自言自语地出了声。那螺片的刀工若是到位，见火就熟，中间嫩白，周边嫩黄，葱丝鲜酱调好出锅，娇嫩可口，海鲜味特浓。绝对是地道海味。

不，只能说是海味之一种。听到有人在反驳。况且东北一味，不入菜系。知道四大菜系的名菜鲁味红烧海参吗？绵软艮嫩，甜中取鲜，那才叫绝。

什么四大菜系的，那叫七大菜系，加上东北菜系，告诉你，有八大呢？反驳。且不说东北海味做法，喜欢海参，莫不如粤味的红焖海参。那是从泡发起手的手艺，上盘后你就看，色泽油亮，红里透青，入口滑嫩，鲜香自化。那才叫工夫。

没错，没错。不过，四川的水煮又是一大特色。那水煮鱼片，红油通底，红椒叠嶂，辣气缭绕，酥麻满口，想那鱼片软嫩鲜美，片片叫人流口水。

真正让人流口水的还要说是原汁原味的活鲜鲍鱼呀，说着都流口水。阿男已经不知在和几个人抢话头了。

你说活鲍鱼？
对，活鲍鱼。
人工养殖的？
不，天然海产的。
那是稀罕。
不但稀罕，味道更鲜。
怎么吃法？清蒸？
清蒸哪里还留下多少鲜味。
那怎么吃？
烧。
烧？活鲜一烧，更剩不下鲜味了。
我是说素烧。
什么叫素烧？
没听说过吧。

不知道是阿男来了神气，还是哪一位来了神气。

哪，看着，这是椭圆的不锈钢酒精煲，上置一个浅盒，装着鹅卵石，倒入酒精。哪，看着，这是大半个手掌大的带壳鲍鱼，天然海产鲜活的。把鲍鱼一个挨一个在鹅卵石上摆放好，点火。看见没，壳盖翘起来了，鲍鱼自身的鲜汁出来了，味道好鲜啊。咝----

咝到此处，阿男突然感觉下巴湿了一大片，赶紧低头找餐巾纸，怕被人家见笑了。可一低头，发现了眼前的奶碗。抬头，是竖着奶碗影子的昏暗的墙。没有酒精煲，也没有活鲜鲍鱼什么的。连冰箱里的味道都闻不到了。只有一股淡淡的牛奶的味道，在阴暗的空气里袅袅上升，钻进阿男的鼻腔。

阿男长叹一声，使劲地擦着下巴上湿漉漉的东西。看看碗，看看碗里的奶，然后，转头又朝冰箱里望去。空空的一目了然。终于心安理得地确定，除了眼前碗里的牛奶，他别无所吃了。不要幻想，不要期待。带着正视现实的念头，阿男勇敢地低下了头，无畏地面对碗中那点令人心惊胆战的牛奶。

阿男用放大了的眼瞳近距离直视着奶。碗有点太大了，是不？他想。小一点的话，奶或许会深点。这么想着，他把碗微微举起，将碗边搭在下唇上边，然后，缓缓地倾斜着碗，缓缓地，直到跑在最前边的奶汁触到牙齿牙龈，便似触电般急速地呷了一口，本想长一点时间享受着奶汁经过舌尖到喉咙的滋味。不想再象吃面包片那样好象什么也没吃到。可是就在奶汁淹没舌尖的一瞬，嘴就再也不听脑的支配了，收拢起来，大口地吞噬着细小的涓流，喉咙里顿时响起一片浪花翻腾的轰鸣。

---------------尾声

转眼间，碗就几乎垂直起来。就在奶即将消失之际，一直在碗中旋转不已的眼睛抓到了一个目标。在碗的边沿上，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面包屑，驻留在右眼角碗的边沿上部，刚好是在抬起右眼侧目时可以看到。屑渣在浸润了奶汁后有些肥胖起来，所以在不知哪来的光线中，还能闪出一丝湿湿的光泽。

阿男本能地挪动嘴，伸出舌头去够取那个面包屑，完全忘记了碗中最后几滴奶正流向他的嘴。当、当、当几声响，奶滴掉到了地上，刚刚错过了他的嘴，错过了他睡衣的下摆，就在舌尖舔起面包屑的瞬间。巨大的声响震得阿男目瞪口呆，几分之一秒之间，给阿男带来了几个世纪的悔恨。

怔怔地，阿男怔怔地向脚下的地板看去，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责备自己在看到那个小小的屑屑时毫无头脑的反应。他还清楚地记着那个屑屑就在碗边上，把右眼往上一扬就看得见。那个屑屑根本不会自己飞了，为什么不先喝完了奶呢？如果嘴不动地方的话，奶怎么会自己跑到地上呢？往常都是闭了眼睛喝奶，喝完奶才去搜索面包屑的。今天这是怎么啦？买告示*。

阿男简直就不能把眼睛从地板上的奶滴移开。来自冰箱的光亮正好被椅子腿给挡住，幽幽暗淡之中，他懒得去推椅子，自己伏下身子去接近那几滴牛奶。他看到了，有三滴，其中一滴比其它两滴要大。那一定是两滴合在了一起，总共应该是四滴牛奶。

四滴啊！浪费了四滴牛奶。阿男在半蹲半伏中，痛苦地默默念叨着。痛苦中的阿男没忘记衡量着一瞬间的得失，得到了屑渣，失去了奶滴。一个屑渣，四滴奶。思量半天，他发现自己并无所得，完全是损失。不过，一时之间，在一个固体和四个液体的关系上，他还无法掂量出哪个更有价值。

那触目惊心的四滴奶也象似在默默哭诉，边缘开始稀释出淡淡的水样颜色，向周遭延渗开去。阿男见状，索性跪到地上，把椅子腿挪开，借着冰箱耀眼的光芒，仔细地端量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阿男才从悲戚中略略缓过一口气。他想直起身站起来，可是双腿已经跪得麻木，腰也发板。只好扶住椅子，一点点上升。一边上升着，阿男一边宽慰着自己：面包屑实实在在，奶，水滴而已，水滴而已。阿男我不过是少喝了几滴水，水滴而已。声音悲怆至极。

阿男不厌其烦地念叨着。把碗放进水池，水滴而已；挪开顶住冰箱门的椅子，水滴而已；随手关了冰箱，水滴--，就在冰箱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阿男瞥见自己那一格玻璃板下边房东的食物：白斩鸡、叉烧肉，还有半盘吃剩的烤乳猪。乳猪那橘红色嫩皮上泛起的泡泡透着撩人的鲜亮。阿男赶紧闭上眼睛，转身出了厨房，进入充满鞋味的过道。

阿男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好象有万马千军在驰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脑子里咬牙切齿地蹦出了熟悉的台词。愤怒中，阿男开了大门，一股寒风在噼里啪啦的落雨中袭来，一个激灵，阿男急忙抓紧胸前睡衣的衣襟。

开大门干什么？阿男忘记了。他下意识地过来开门，是因为几天来他每天都是吃完早餐出来取信，他在等待政府的信。从墙上挂着的信箱中抓出信来，关上门，一封封看着，房东的，房东的，广告，广告，房东的，广告--咦？有自己的名字。禁不住信封上没有来信地址的诱惑，阿男好奇地拆开了信。

信中英文字迹因泪水蒙蔽，有些模糊，仔细看下去，大意是：

某年某月某日

亲爱的得奖人：

衷心祝贺！为答谢您对我们长期的支持，我们荣幸地通知您，您已被选为第12位受到鄙店邀请的佳宾，免费享受本周六（某日）鄙店XXX分店的晚餐，地址XXX。

请务必在前台出示此信，以便本店服务人员凭此为您安排就餐。如能提前预约，当不胜感激，预约电话905-XXX-XXXX。

祈望赏光，恭候驾临。

你真正的，
某某签字
经理
XX自助餐店总店

阿男屏着气读完了信。略一喘息，又看到信封内还有一张精制的彩色名片，上边印有一盘象似靠大虾的精美菜肴，白色盘子，红色大虾，坐落在淡绿色的名片上，格外刺激液腺活动。

耶！----，阿男终于忍不住意外的惊喜，长久的压抑爆发了，一声喊就跳了起来。

“咚！”的一声，阿男本能地用握着信的手捂住脑袋，落地的两腿一软，人就倒下了。“苍天有眼”这四个字没及说出来。

* * *

喜欢裸睡的阿男挣开眼睛，看见自己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头顶隐隐作痛，估计是在自由落体时碰到什么了。他侧过身，支起右胳膊撑起脑袋，看了看地板上那个不算太丰满的躯体，然后抬起左手，使劲地拍了两下大腿。从传过来的声响判断，应该是真的。他若有所失地闭上疲惫的眼睛。

来自肚肠的动静不顾他的心衰力竭，滚滚如雷。

侧耳，窗外碎雨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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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告示=My gosh。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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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坡上林涛低鸣，看崖下海浪拍岸

[[星海]]

吃的愿望（完全版）-- 阿男的多伦多旧事



昏暗。下着雨。下着极其讨厌的雨。早晨。下着雨。醒来就看见那讨厌的雨。

天那么低，低得阿男就想躺着睡觉。快到11点了，估摸着已经睁着眼躺了一个小时了。就是不想起床，一直想着再把刚才的梦做回来。不要干活，也不愁吃喝，神仙一样的日子。做梦真好。边想着，阿男边摇了摇脑袋。

梦回不去，就得干活了。阿男很不情愿地钻出被窝，简简单单地洗漱一番，就往楼下跑去。饿了。一感觉到饿，立即就饿得忍受不住。胃口好象使劲拽着肺，拽得直不起腰来。想吃东西的欲望和胃口饥饿的液体混在一起，闻什么都香。平常阿男一进门就往楼上跑，忍受不了门口那一堆鞋。现在闻什么味都亲切，不过还是得往厨房里跑。

阿男的爱好不多，吃是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吃，特别喜欢吃。想当年，什么饭店没吃过？哪有新张的去哪吃；哪有特色的去哪吃。如今不行了，带来的那点钱折腾的差不多了，也没找到个稳定工作，想那么吃是吃不起了。不过，阿男有阿男的办法。吃自助餐。专拣最便宜的有海鲜的自助餐店吃。阿男吃自助餐别人很少学得会。通常每个月一定要吃一次，一定要吃。否则，他过不去。太爱吃了。

阿男吃自助餐，事先要选好一个周末。到了周五晚上就停止进食，周六早餐免了，午餐免了。晚餐时，阿男出现在那家自助餐厅。就那家，有海鲜，有三文鱼，又不贵。阿男可以在那里度过大半个晚上。把周五的晚餐，周六早晨的，中午的，晚上的，周日全天的饭都吃出来。7顿饭，22块多钱，含税，但没小费。一顿解决一个周末。

阿男最快意的时刻是看着服务员从他面前一个一个又一个地拿走干干净净的盘子，每拿走一个，他都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9、10、11。。。每数完一个数，阿男就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气，一直吸到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停顿一下，然后慢慢地用嘴吐出来。吐气时，嘴唇还要聚集在一起，向前突出，象吐烟圈似的，“噗、噗”地有节奏地吐着。气吐完了，眼睛就可以睁开了。

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象宗教仪式一样地有了一种固定程序。阿男做得很神圣。每次做完，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立即又来食欲了，而且马上就知道下道菜想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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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厨房，顿时酱醋调料油烟五味扑鼻，缭绕在阿男心头的百味鞋气一扫而散，一下子把个阿男从大餐桌上给掉了下来，什么海鲜三文鱼的，统统如幻影蜃楼一般消失无踪。眼前是黑咕隆咚的厨房，不再是灯火通明的自助餐店。饥肠辘辘的阿男这才想起，前一天晚上就没的吃了。可阿男并不甘心。

厨房黝黑，黑过外边的阴霾。懒散的阿男懒到懒得去开灯，在模糊迷离中，走近冰箱，有一气无一力地拽开冰箱门，放出冰箱内一束昏暗的光线，点亮昏黑的厨房。只是昏光所至，方圆不过半米，投出去的黑影，却令昏黑的厨房更加阴冷黑暗。窗外碎雨敲打着班驳的玻璃，那声音，在阿男听来好象敲打在屋顶，敲打在头上。滴滴，答答，敲打着，好象有水珠滴落。滴滴，答答，敲打着。好象水珠滴落在发梢，滴落在耳际。一丝丝寒气随着昏光涌出，只穿着薄睡衣的阿男一个寒战，跟着一个阿嚏。

冰箱里很光明，光秃秃得闪着一片明亮。阿男的眼光借着灯光，在冰箱里属于他的那一层上使劲地搜索着，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其实没有必要啊。冰箱里，他的那一格上，干干净净，清清洁洁的一望无际。不，还是有东西阻挡了视线：一个塑料桶，一个塑料袋，静悄悄地躺在里边。是阿男昨天晚上睡觉前放在那里的。阿男知道，所以阿男此刻搜寻的不是塑料桶和塑料袋。他希望在塑料桶旁边，或者塑料袋下边什么地方找到什么其他的东西。可惜，冰箱里的光线太亮了，视野太清晰了，什么也藏不起来。没有什么可以隐身的。

阿男多希望昨晚没有整理过冰箱，多希望冰箱里一片混乱狼藉。他是不是就可以在此时从混乱的昏暗中搜寻更多的未知的期待啦。此时此刻，阿男有些后悔自己平常的干净整洁来啦。尤其是在这样时刻之前的干净整洁，真的很让人失望。

自打阿男感觉饿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冰箱里留给今天早晨的那点食物。那一点点的食物让他决定了起床后不冲淋浴了，因为淋浴总给他额外的食欲和食量，因为淋浴通常都是在每次去吃自助餐之前的活动。尽管如此，阿男还是仿佛听到辘辘的饥肠在不停地传诵着饥肠的辘辘之音。美妙的音乐啊，让阿男着迷得直不起腰来。

轻轻地，阿男拿起轻轻的塑料桶。那是一只奶桶，一只原先盛有2升豆浆的奶桶。轻轻地，阿男一手扶着冰箱门，一手轻轻地把奶桶拿起来，使着心劲地要让手一抖不抖地轻轻地把奶桶拿出来。他害怕哪怕轻轻的一抖，会让多少牛奶无谓地浪费在奶桶的桶壁上，那会失去多少应该进到嘴里的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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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男用右手扶着冰箱的门，左手颤巍巍地把奶桶拿出来。对着冰箱投射出来的光，他清楚地看到，奶桶里还有一点奶。于是，他向左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奶桶放到了身后靠墙角的饭桌上。立时，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奶桶的影子。阿男凝神地看着那影子，片刻，笑了。这个时候，饿成这样的阿男看着那个空桶子倒在墙上的影子，还能笑？阿男自己也觉得奇怪。

呵呵，挺大啊？阿男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这恐怕是自从感觉饿以来，阿男的脑子第一次转动了一下。

这要是个真奶桶，说不定能喝饱。阿男的脑子又转了一下。

转完了这一下，就不再转了。阿男无奈地回过身子，他的身影马上就吞噬了墙上的那只大桶。阿男弓着腰，使劲地抻长了脖子，越过开着的冰箱门，看过去，看过去，直到因了冰箱里撒出的光线而缩小的瞳孔，在冰箱门后的黑暗中再次扩张开后，才隐约看到了紧邻冰箱的厨台上的一只碗。站在烤箱前边的一只碗。他的直觉认出了那是他的碗，他的直觉感到奇怪，他的碗怎么在那儿站着。可阿男饿得顾不上直觉了，他将冰箱门一直推开到厨台边，人也随之靠了过去，伸手取了那碗过来。然后，翘起左脚尖抵住往回跑的冰箱门，右转身把碗也放到饭桌上，紧挨着奶桶。又顺手用桌子旁边的椅子顶住了冰箱门，不让它关上。

阿男讨厌黑暗，但也不喜欢光明。在国内时，本来很向往加拿大的天空。可来到一看，那一望无际的天哦，干净得一丝不挂，通体都露出来，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一片蓝。蓝蓝的，明亮得晃眼。阿男就感到不适应，觉得还是半明半暗灰灰的舒服些。有点云啊，烟雾啊，朦胧着，还有点安全感，起码有点神秘感吧。别把什么都看得太清，模糊着生活。那么亮亮的白白的其实也很难受。

这一刻，阿男觉得这样挺好，昏暗中散播着来自冰箱的昏暗的光，四周的神秘压过来，自己也被压迫得有一丝神秘感觉，包裹在四周的黑暗里。如果他愿意，如果他不那么懒的话，他可以调节自己的瞳孔，去张望周遭的一切。他觉得在昏暗中比在黑暗中要好，虽然感到压迫，但没有恐惧，他还有很多余地可以周旋；人们可以看见他，却又看不清他；而他却比在黑暗中能够更清楚地看清别人；半明半暗中他仍然是人，总比被人们认为是黑暗中的魔影要好。

再说，敞开着的冰箱还可以给阿男带来嗅觉的满足。他喜欢冰箱里散发出来的说不清的味道，就象鞋味可以给他海市蜃楼一样，冰箱里荤素生熟天然人工的混合味道可以给他清醒和智慧。尤其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时特别不清醒，特别缺乏智慧，除非眼前有一道道大餐，比如那个自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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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大餐，不知从哪里就来了满嘴口水，咽也没来得及咽，顺着嘴角就流出来了。阿男一边忙着咽下余在嘴里的口水，一边赶紧抬起左手，从左腮帮子一直抹到右边去，到了右嘴角划一个弧又抹了回来。然后，又用同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叽里咕噜的胃部，顺势在睡衣上擦干净手掌上的口水。

擦干了手后，阿男侧过身子，让冰箱来的光照亮饭桌上的奶桶和碗。恐怕把握不稳奶桶，他没敢用奶桶上部细细的把柄，而是用右手抓住了奶桶的下半身，稳稳地举了起来，一点点倾斜，缓慢地朝碗口倾斜过去，尽量不让奶桶晃动，他要保证每一滴奶都流出来，滴到碗里去。他突然感到这个工程很浩大，很漫长，体内开始发热，鼻尖竟然沁出汗珠来，身子都似乎开始抖动了。终于，奶桶的底部朝天了，一瞬间有点支撑不住的手腕颤抖了起来，刚好把最后一滴奶抖进了碗里。

他换了左手，擎着奶桶在碗上方，又上下运动了几次，直到看不见有奶滴挂在奶桶嘴上，便把奶桶移过来，仰起头，用舌尖仔细地绕着桶嘴舔了一会儿，再把舌尖收卷起来，伸进桶口舔着。奶香顺着舌尖流到舌面，舌的两侧，再往下去。香得阿男深深地吸着气，口水再次涌出来，感觉出来了，这次是从舌根下边涌上来的，和着弥漫口中的奶香，阿男使劲地咽了下去，下到喉结处，就引起一阵声响。

寂静中，那沉闷的声音竟然那么响亮。传进内耳，传进心里，这“咯噔”的一声竟然比咽下去的奶香还要让阿男感到满足，感到舒服。久久地，阿男久久地含着桶嘴，仰着脖子，闭着双眼，回味着无限惬意的感觉和舒适的幻觉。良久。一颗豆大的泪珠滚出眼角，摔到地上，回响在阿男的耳畔，纠缠不去。

阿男放下奶桶，看着碗。泪色朦胧中，他看到奶刚刚覆盖住碗底。他转过头去，满怀希望地看着奶桶，把迷蒙的眼光送进奶桶中。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只好无望地把奶桶推开，推到远方。沾了沾眼角的湿润，他拿起碗，放进微波炉。25秒。他喜欢刚刚脱离凉意的奶温。

把奶碗放回桌子，然后转向冰箱里的那个塑料袋。袋里有两片面包。打开袋子，取出面包，放进面包烤炉。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字，然后取出面包。热度适中，最关键的是柔软适度。软而略带湿气的面包是不会掉渣子的，阿男也就不会失去一点一滴宝贵的早餐。

终于，阿男可以坐下了。阿男靠墙坐下来，躲过冰箱射出的光线。冰箱的光线略低于桌面，暗黄而柔软，桌面被墙上散泛的回光笼罩着，好象脚下漂浮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山颠，虽然看不清，但知道那浓于云色的一片暗淡就是实在的山体，因为脚下是坚硬的。

阿男把奶碗挪到嘴边，两手端端正正地捏住合在一起的两片面包的两端，举到奶碗的上方。

他开始吃了。他感到很不开心，因为尽管起来后没有冲澡，可是他今天的食欲还是那么强烈。他很不喜欢这样。他没法品尝早餐的味道，还没有感觉到味道之前，两片面包已经没了。但他绝对有把握，保证一丁点渣子也没有掉到桌面上，如果掉了渣子的话，也是掉进碗里了。

该喝奶了。

----------5

该喝奶了。阿男想。

奶在碗底静静地一动不动。阿男的双手在把面包片送进嘴里后，此刻，一动不动地扶着奶碗。

阿男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直盯着奶碗中的奶。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下，奶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奶白色的。是泛着暗黄的颜色。也不是，不对，这叫什么颜色？好象有点葱油螺片肉中间的那种颜色。对，就是那种颜色。啊，葱油螺片，鲜啊。咝。。。这个“咝”是倒吸气时发出的声音，是在口水都要出来时发出的倒吸气时的声音。阿男此时在咝咝地发着声响。

阿男的眼神还在奶上，可是，他绝对不是因为看着奶而发出一阵阵咝咝声的。八成是他看见葱油螺片了。对，就是葱油螺片的颜色。阿男自言自语地出了声。那螺片的刀工若是到位，见火就熟，中间嫩白，周边嫩黄，葱丝鲜酱调好出锅，娇嫩可口，海鲜味特浓。绝对是地道海味。

不，只能说是海味之一种。听到有人在反驳。况且东北一味，不入菜系。知道四大菜系的名菜鲁味红烧海参吗？绵软艮嫩，甜中取鲜，那才叫绝。

什么四大菜系的，那叫七大菜系，加上东北菜系，告诉你，有八大呢？反驳。且不说东北海味做法，喜欢海参，莫不如粤味的红焖海参。那是从泡发起手的手艺，上盘后你就看，色泽油亮，红里透青，入口滑嫩，鲜香自化。那才叫工夫。

没错，没错。不过，四川的水煮又是一大特色。那水煮鱼片，红油通底，红椒叠嶂，辣气缭绕，酥麻满口，想那鱼片软嫩鲜美，片片叫人流口水。

真正让人流口水的还要说是原汁原味的活鲜鲍鱼呀，说着都流口水。阿男已经不知在和几个人抢话头了。

你说活鲍鱼？
对，活鲍鱼。
人工养殖的？
不，天然海产的。
那是稀罕。
不但稀罕，味道更鲜。
怎么吃法？清蒸？
清蒸哪里还留下多少鲜味。
那怎么吃？
烧。
烧？活鲜一烧，更剩不下鲜味了。
我是说素烧。
什么叫素烧？
没听说过吧。

不知道是阿男来了神气，还是哪一位来了神气。

哪，看着，这是椭圆的不锈钢酒精煲，上置一个浅盒，装着鹅卵石，倒入酒精。哪，看着，这是大半个手掌大的带壳鲍鱼，天然海产鲜活的。把鲍鱼一个挨一个在鹅卵石上摆放好，点火。看见没，壳盖翘起来了，鲍鱼自身的鲜汁出来了，味道好鲜啊。咝----

咝到此处，阿男突然感觉下巴湿了一大片，赶紧低头找餐巾纸，怕被人家见笑了。可一低头，发现了眼前的奶碗。抬头，是竖着奶碗影子的昏暗的墙。没有酒精煲，也没有活鲜鲍鱼什么的。连冰箱里的味道都闻不到了。只有一股淡淡的牛奶的味道，在阴暗的空气里袅袅上升，钻进阿男的鼻腔。

阿男长叹一声，使劲地擦着下巴上湿漉漉的东西。看看碗，看看碗里的奶，然后，转头又朝冰箱里望去。空空的一目了然。终于心安理得地确定，除了眼前碗里的牛奶，他别无所吃了。不要幻想，不要期待。带着正视现实的念头，阿男勇敢地低下了头，无畏地面对碗中那点令人心惊胆战的牛奶。

阿男用放大了的眼瞳近距离直视着奶。碗有点太大了，是不？他想。小一点的话，奶或许会深点。这么想着，他把碗微微举起，将碗边搭在下唇上边，然后，缓缓地倾斜着碗，缓缓地，直到跑在最前边的奶汁触到牙齿牙龈，便似触电般急速地呷了一口，本想长一点时间享受着奶汁经过舌尖到喉咙的滋味。不想再象吃面包片那样好象什么也没吃到。可是就在奶汁淹没舌尖的一瞬，嘴就再也不听脑的支配了，收拢起来，大口地吞噬着细小的涓流，喉咙里顿时响起一片浪花翻腾的轰鸣。

---------------尾声

转眼间，碗就几乎垂直起来。就在奶即将消失之际，一直在碗中旋转不已的眼睛抓到了一个目标。在碗的边沿上，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面包屑，驻留在右眼角碗的边沿上部，刚好是在抬起右眼侧目时可以看到。屑渣在浸润了奶汁后有些肥胖起来，所以在不知哪来的光线中，还能闪出一丝湿湿的光泽。

阿男本能地挪动嘴，伸出舌头去够取那个面包屑，完全忘记了碗中最后几滴奶正流向他的嘴。当、当、当几声响，奶滴掉到了地上，刚刚错过了他的嘴，错过了他睡衣的下摆，就在舌尖舔起面包屑的瞬间。巨大的声响震得阿男目瞪口呆，几分之一秒之间，给阿男带来了几个世纪的悔恨。

怔怔地，阿男怔怔地向脚下的地板看去，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责备自己在看到那个小小的屑屑时毫无头脑的反应。他还清楚地记着那个屑屑就在碗边上，把右眼往上一扬就看得见。那个屑屑根本不会自己飞了，为什么不先喝完了奶呢？如果嘴不动地方的话，奶怎么会自己跑到地上呢？往常都是闭了眼睛喝奶，喝完奶才去搜索面包屑的。今天这是怎么啦？买告示*。

阿男简直就不能把眼睛从地板上的奶滴移开。来自冰箱的光亮正好被椅子腿给挡住，幽幽暗淡之中，他懒得去推椅子，自己伏下身子去接近那几滴牛奶。他看到了，有三滴，其中一滴比其它两滴要大。那一定是两滴合在了一起，总共应该是四滴牛奶。

四滴啊！浪费了四滴牛奶。阿男在半蹲半伏中，痛苦地默默念叨着。痛苦中的阿男没忘记衡量着一瞬间的得失，得到了屑渣，失去了奶滴。一个屑渣，四滴奶。思量半天，他发现自己并无所得，完全是损失。不过，一时之间，在一个固体和四个液体的关系上，他还无法掂量出哪个更有价值。

那触目惊心的四滴奶也象似在默默哭诉，边缘开始稀释出淡淡的水样颜色，向周遭延渗开去。阿男见状，索性跪到地上，把椅子腿挪开，借着冰箱耀眼的光芒，仔细地端量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阿男才从悲戚中略略缓过一口气。他想直起身站起来，可是双腿已经跪得麻木，腰也发板。只好扶住椅子，一点点上升。一边上升着，阿男一边宽慰着自己：面包屑实实在在，奶，水滴而已，水滴而已。阿男我不过是少喝了几滴水，水滴而已。声音悲怆至极。

阿男不厌其烦地念叨着。把碗放进水池，水滴而已；挪开顶住冰箱门的椅子，水滴而已；随手关了冰箱，水滴--，就在冰箱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阿男瞥见自己那一格玻璃板下边房东的食物：白斩鸡、叉烧肉，还有半盘吃剩的烤乳猪。乳猪那橘红色嫩皮上泛起的泡泡透着撩人的鲜亮。阿男赶紧闭上眼睛，转身出了厨房，进入充满鞋味的过道。

阿男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好象有万马千军在驰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脑子里咬牙切齿地蹦出了熟悉的台词。愤怒中，阿男开了大门，一股寒风在噼里啪啦的落雨中袭来，一个激灵，阿男急忙抓紧胸前睡衣的衣襟。

开大门干什么？阿男忘记了。他下意识地过来开门，是因为几天来他每天都是吃完早餐出来取信，他在等待政府的信。从墙上挂着的信箱中抓出信来，关上门，一封封看着，房东的，房东的，广告，广告，房东的，广告--咦？有自己的名字。禁不住信封上没有来信地址的诱惑，阿男好奇地拆开了信。

信中英文字迹因泪水蒙蔽，有些模糊，仔细看下去，大意是：

某年某月某日

亲爱的得奖人：

衷心祝贺！为答谢您对我们长期的支持，我们荣幸地通知您，您已被选为第12位受到鄙店邀请的佳宾，免费享受本周六（某日）鄙店XXX分店的晚餐，地址XXX。

请务必在前台出示此信，以便本店服务人员凭此为您安排就餐。如能提前预约，当不胜感激，预约电话905-XXX-XXXX。

祈望赏光，恭候驾临。

你真正的，
某某签字
经理
XX自助餐店总店

阿男屏着气读完了信。略一喘息，又看到信封内还有一张精制的彩色名片，上边印有一盘象似靠大虾的精美菜肴，白色盘子，红色大虾，坐落在淡绿色的名片上，格外刺激液腺活动。

耶！----，阿男终于忍不住意外的惊喜，长久的压抑爆发了，一声喊就跳了起来。

“咚！”的一声，阿男本能地用握着信的手捂住脑袋，落地的两腿一软，人就倒下了。“苍天有眼”这四个字没及说出来。

* * *

喜欢裸睡的阿男挣开眼睛，看见自己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头顶隐隐作痛，估计是在自由落体时碰到什么了。他侧过身，支起右胳膊撑起脑袋，看了看地板上那个不算太丰满的躯体，然后抬起左手，使劲地拍了两下大腿。从传过来的声响判断，应该是真的。他若有所失地闭上疲惫的眼睛。

来自肚肠的动静不顾他的心衰力竭，滚滚如雷。

侧耳，窗外碎雨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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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告示=My gosh。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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