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北野

我背对着回忆说出的片段——献给母亲

一

那面宽畅的山坡，纸做的场景
柔软的春天返回草坪。篱笆外的野花
一路退入松林，天空多么低，多么狭窄
它开辟的视野缩进一个女人的内心
我是谁？樵夫遗弃在草底的斧头
擦掉眼里的污泥，重新变得嘹亮和锋利
由此我看清了那些春天的细节
用一捆劈柴养家糊口，用一根绳索
栓住下滑的脚步，把木签投入火中
烧吧，烧吧，你们这掩埋着羞辱和分离的野火
听着自己的身体噼噼啪啪响起来
那无法持续的生活都变成了灰烬
使我今天的遥望，变的空虚

二

那里有多远？那里是无法抵达的春天
母亲留在了那里，妹妹也跨过了那片草坪
那象镜子一样的草坪，晒满了旧衣服
和生活里碎屑一样的风景，土豆花开着
一片虚幻的蓝。云中的小庭院飘着古代的炊烟
而山顶是蒙古风暴带来的雪花和云团
我怀着敬畏迎接它们，我的心中移入了悬崖和黑暗
那个春天多么单薄，象一声融化的叹息
母亲和妹妹没有找到一张纸，留下她们的遗言
那片草坪接过的天空同样没有留下来
无尽的离人指给我的是：杨花如梦，柳絮如烟

三

我无数次地质问命运
并忧心忡忡地说出我的顾虑
天亮以前的睡眠考验着心中的甜蜜
和生活周围破镜重圆的幻想
落日里的身影以及一个接一个的荒年
半夜鸡叫，镜子里照出了飞逝的黄鼬
喜鹊登枝，不是报喜就是报丧
人生活的小心翼翼
连鸟叫都要格外提防
委琐的心只需要搜寻一个小小的侧面
或者一段矮墙，悄悄的蹲下来，四处张望
谁指望在这个春天干出点什么吗
回到夜里的人象鬼影一样跌跌撞撞

四

这样的日子多么慢。它们出现在身体里
尘土飞扬，干脆就是一场会战
那些旗子在昨夜就已经升起来
那些人声象被掩埋在十座森林中间
我站在村头黑乎乎的主席台上大叫
妈妈 ——，深深的雾霭是一团流动的黑暗
我不能理解的夜色后的喧嚣
象一把锃亮的小号，震得我心中瑟瑟发抖
黎明之后，鸟声带来的那一片漆黑
让我的视野扑朔迷离
我悄悄躲在暗处，象盛宴上缺席的人
我隐身了，我在黑中看到黑
而谁又能把我看见？

五

让一个女人做了母亲，生下儿女
这人生应该多么圆满啊，让她平安、健康、长寿吧
让她迷途之后又自己安全地走回家乡
让她度过简单的岁月，感激心中的阳光
让她经过大地的中心，把草丛中的野花插满双鬓
一抹羞红悄悄浮上她苍白的脸庞
让她把油瓶扶稳，不要撞在盲人身上
让她微笑着在兜里攒足生活的零钱
平静地安排好一天中的柴米油盐
让她抽泣着找到山坡上的草药
含泪把嚼碎的药汁滴在儿女的伤口上
让她上山有青菜吃，下厨有隔夜粮
让她保持爱情的想象，看淡人生的忧伤
这简单的生存多么不可思议啊，不要让她破灭了希望
让她爱着的书生去了消渴病
让她依恋的儿女熬过成长的时光
让不断顿的瓜菜代，代替天上的蜜糖
让所有的灾难都远离吧，让平安的消息
涨满她的胸膛。留给人生最后一个机会
让长大的儿女在几十年之后
依然象归巢的鸟儿一样匆匆赶回家来
亲吻她流露愁绪的双眼
把她耗尽了青春的身体，紧紧抱住不放
象抱住一盏快要枯干的油灯
收尽命运赐给的全部幸福和光亮
在油灯下，我还要为她读出我的这首诗歌
让她最后一次为我擦去眼角的泪光

2006年11月14日深夜，北京，一个人，想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