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潘国会]

小黑头（小说）

潘国会

黔南南部的南部，再跨一步便是广西了，这里有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她以诚朴的民族和旖旎的早春而宜人，常年掩身于奔腾的云贵高原滚滚烟尘之下，喘喘缘生于月亮山西北麓，靠着日见衰弱的龙江流域滋润，是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山青情浓的穷乡僻壤，数十里之外便是重山望断的遥远天涯。所以，往往到过这地方的人或善意或鄙夷或多或少留下一些激策之句，比如：这地方是个喘不来气的死角，等月亮山修了飞机场才好了，这里或许是块宝地，那也是二十二世纪的开发项目了。还有血管里仍在流动着此地血种的“外乡人”也撇着嘴摇着头说，你们那地方啊太原始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了。祖先开辟的家园，不好又能咋样，因此她除了袭守四季，勤耕俭持，别无他法。
今年也不例外，自立春以来，山里的村落处处春意盎然，山坡上的花草已挑起了新姿回放了芳香。顾守时令的农户备着农具扳着指头数节气，过了雨水到惊蛰。春分刚到，桐子树就开了花，像个白头翁远远的站在那山腰上，大家跟着摩拳擦掌，繁忙的春耕即将催醒子夜的悠梦。
时值此节，不会有什么外乡人误入此地，就交替而来的头戴尖顶斗笠的操湘西口音的劁猪匠影子和他的铃声也早两天消失于出村的岫口处，偶尔路上见个陌生人或是一些挣扎在入村的泥水路上滚屎虫样的小铁壳车，那也是些在外地工作，穿着时髦，满脑子荣耀，请假回家扫墓的家乡人。
清明节那天中午，几辆颜色各样形状不一的小车停放在寨脚路边，在城里工作的家乡人纷纷带着老婆孩子下车来，大人拎着小猪大鹅和红公鸡不等，小孩子抱着一卷卷炮竹和白哗哗的亲纸，妇女背只油亮的小挎包，大大小小的上山寻着祖坟去。
小黑头的叔叔也在城里工作，每年清明节都来和小黑头爸爸跪在祖父祖母的坟前一手抹着泪涕一手端着裂痕斑斑的酒杯虔诚地对着暮茔中的祖父祖母说了许多伤心话。兄弟俩此时心境，说悲哀则悲哀，说高兴则兴高，悲哀的是父母因饥荒年月去得早，没有吃顿饱饭好饭，带着一副骨瘦如柴的躯体离开人世，越想越是伤心；高兴的是父母去世以后，兄弟俩相依为命，最终熬出了个头来，虽然不能和人家比富贵，但日子过得也还算松活。这天他们兄弟俩泪眼对泪眼，酒杯碰酒杯，非喝到天黑不见路回家不罢休。今年小黑头的叔叔不能回来了，他给堂下成光叔和成辉叔带信来说他脚有点不方便，来不成家挂亲了，托小黑头的爸爸把所有坟都挂了。小黑头和他爸听了很难过，要不是清明节，小黑头和爸爸要有一个赶到城里去看叔叔，到底脚怎么了？小黑头想自己都十三岁了，得找个机会去城里看一下叔叔。
小黑头头次去县城叔叔家时才六岁，爸爸领着他坐了一个上午的中巴车，到县城下车又走很多拐拐弯弯路，再爬了几多道楼梯，才敲开一扇铁皮包的门进去。叔叔家的窗子很高，在那上面往下看，好多好多房子全是平顶砖房，天上飞着很多鸽子，家里还有个坐在学步车里香喷喷的小弟弟，其他小黑头也记不起什么来了。
叔叔怎么可能脚不方便呢？什么叫不方便呢？小黑头不敢问成光叔，只好去问爸爸，爸爸这才想起了什么，匆匆的跑到下家问成光叔，这才知道叔叔不慎被火给烫伤了脚。
从此，一盆红红的火烧伤皮肉的感觉在爸爸在小黑头心里扎了根。
成光叔前不久升为局长，成辉叔和两个婶婶也相继升为副主任科员，一了他们的仕途也都很顺利，想必是曾祖父那所坟的得力。曾祖父的坟是所六合碑，高高的立在离成辉叔家不远的背后山，像个小山头。虽然年岁长久，但碑色保持鲜亮，犹如每天都在洗刷涂油，怎么看也不像七八十年前的老坟。于是他们凑了一笔钱买了一头百多斤重的大肥猪，一只大公鹅两只大公鸡，这次要拿到曾祖坟前杀了放热血给曾祖父，以表儿孙敬孝之心。
上了曾祖父的坟，那就动到三家六房。城头的买大礼来，在家的也要凑上一份，没猪鸡也可，没鸡一刀猪肉是少不了，其中小黑头家也有一份。小黑头也要去，到烧香供食时，曾祖父下来的儿子孙子和曾孙（人越多越好，等各家各户的人拢来了）便一字排开跪在曾祖父坟前，一人拿一把簌簌燃烧的香，参差不齐地悠了三个扣头。这时，大人面容肃穆，嘴里轻轻的念着一串串只有自已听到的祝词。祝词有的是记得前人用过的，多数人是现编的，大多是按自己的意愿去说，好与不好只有自己听到，反正是大年三十晚话朝好的说。
在这之前，孩子们都散到附近山坡上玩耍，城头来的叔叔婶婶就自由组合的在桌子边打起麻将摸仆克，灶边锅上由在家的小黑头爸爸他们忙去，城头的人不会做这些，会也不做。
平平和静静是成光叔和成辉叔的孩子，比小黑头小不到一岁，但个头比小黑头高，白白胖胖。
小黑头喜欢和他们玩，看他们成亲弟妹一样。
他们像从未见过花草，觉得山坡上的东西既新鲜又稀奇，一出门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又飞又跑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看见什么都想去摘。平平爬到一块险要的石头上，欢蹦乱跳，花摘不到，脚一滑，自己摔了下来，好在小黑头在下面拦腰将平平抱起，虽然没有摔伤，但还是被刺针在手指头上划了几道，破了点皮，见了血印，平平像蒙受了冤屈，忍不住大声哭了。平平妈听到，像哪里着了火一样从麻将桌边冲出门来，奔向三个孩子，她先是狠狠的瞪小黑头一眼，然后使劲抖着平平的手问，是哪个叫你上去的？小黑头吗？平平只顾着哭，婶婶还不知情，就把小黑头骂得开不起眼，在屋里忙着的小黑头爸爸实在听不下去了，跑来揍小黑头一顿，爸爸只想在小黑头身上把气话打出去，仍而直接受罪的还是小黑头的屁股，小黑头怎么解释，也没有谁愿意听，静静是知道的，但她装着哑子什么话也不说。
小孩子的气大人的屁放完就完，平平静静刚清静一会儿，就又找小黑头哥出门玩去了。婶婶忙摸麻将胡牌，先前的事早就无影无踪了。在老祖宗坟前，平平和静静就是自己的亲弟妹，哪能计较那么多？于是小黑头也忘了十多分钟前那恶狠狠的白眼那难听的骂话那辣痛辣痛的屁股，强着笑脸答应陪同他们出去。
下午餐当然是全搬到曾祖父坟前来吃。通过屋里男男女女忙乎一阵子后，猪鹅鸡等肉块热气腾腾的一盆盆端到曾祖坟前，碗杯碟筷摆的一地大席，香烟纸烟炮竹烟乌烟瘴气，坟上那插好的亲纸一束束朦朦胧胧的像要飘上天去。
坟前席上分成三摊，本来安排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孩子们十多个拢做一桌，平时大家难得在一起吃顿饭。平平和静静的妈不让平平静静参和家里的孩子们吃，怕不卫生，于是非要把他们喊去坐在她们身边不可。因为凡夹到他们碗里的肉片都得经过他们妈妈的挑选关，像检疫一样严格，还要亲眼看他们一口口吃下去。席上不断的传来平平和静静妈的怪叫：哟，这肉熟不熟啊？妈耶，这还有毛嘛！夹着肉的筷子高高地举在众人上空。
因为成光成辉叔他们两家当天要赶回县城去，所以下午餐就有点草草而收。
喝酒的时候，爸爸和成光成辉叔讲了，让小黑头跟他们的车到县城里去看叔叔。
小黑头知道了，好香好香的肉也只吃了一点就饱，因为满肚子都是叔叔和那香喷喷的小弟弟。
五点钟准时出发。小黑头提前到了叫富利卡的面包车边等候了。
先是婶婶们把平平静静掖着上了车，其次是驾驶员上，因为成光成辉叔叔要和家里人话别后才能走过来，接着家里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几十人全跟到了车边，形成一个较大的欢送队伍，他们要等车子开动了才回去。
小黑头一直等在车外门边。
平平妈早已稳稳的坐在前门里驾驶员旁边的位子上，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根精细的牙签来一缝缝的轮着抠，不时往车外看，那目光里瞟出了许多埋怨,好像众人要强把成光叔留下。静静妈和静静平平坐在后门的前排位子上，成光成辉叔也从后门上车，但要平平站起身来他们把平平那位子折叠起来才进到后排的位子上去，他们刚进去，车的后门呯的就关起，这下把小黑头的心给整凉了。
小黑头的爸爸忙在门外敲着车邦喊，还有小黑头也跟你们去城头看他的叔叔。成光叔好像才记起来，忙在车里说，对对对，还有小黑头也去，快开门让他进来。后门拉开，爸爸就把小黑头推上去，跟着车门就关了起来。
进了车的小黑头一直躬着腰站起，找不到位子坐，因为平平坐的位子死死的堵着进不去后排的空位上。静静妈静静和平平眼睛定定的都朝前看，成光成辉叔好像醉了酒，闭门闭眼的好想睡觉，谁也不管小黑头得没得到坐。车已经徐徐开走了，驾驶员叔叔看着过意不去，喊声，平平起来，让你小黑头哥进去坐。平平这才不奈烦地站起来，叠起活动椅子，小黑头才小心的跨进去。
小黑头坐在成光叔身边。从进到车里，成光成辉叔根本就没开过眼，仰起头靠着像是打盹。车里的风一阵比一阵凉快，声音瓮沙的平平妈说话了，成光，你输多少？成光叔闭着眼睛回答，八百多。
平平妈说，我今天手气不错，赢一千多，再打我肯定还成。
静静妈说，只有我家成辉输多，笨死的，手气那么差了还要打，幸好我还扳点回来，要不然输得更惨。
进寨的路不怎么好，坑坑洼洼，车大概走了一公里多远，停了，驾驶员叔叔停下来检查看看，莫明其妙的说，油怎么完了？
大家都明白，没了油，车就走不成了。
成光叔说，早上没有加油？
驾驶员叔叔说，不是，是油箱又漏油了。
早上出发前，两个婶婶催得紧，说什么再不走晚上就回不来啦，驾驶员叔叔忙得忘记加了油，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谁也没用，只有说油箱漏油了是再好不过的。
这下子叔叔婶婶们都不奈其烦拿出手机来看时间。然后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眼里除了着急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成光叔说，怎么办？驾驶员叔叔说，只有跑到镇上找张三讨油来才能走了。大家一时间都傻了眼，从这里到镇上还有两公里远。大人中除了驾驶员叔叔是没有谁去了的，而驾驶员叔叔说这几天他脚趾头有痛风，不能走那么远的路。
平平妈问，张三是哪个？
驾驶员叔叔说，是修车的，只有他那点有油。
平平和平平妈走到成光叔身边站起，静静和静静妈也拢到成辉叔身边来，驾驶员叔叔脱下那油渍渍的手套，大家都看着车子发呆。
几分钟过去了，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小黑头怯生生的走到驾驶员叔叔身边小声说，我去要油来。这时候大家好像才记起小黑头来。
驾驶员叔叔问，你认倒张三吗？
认倒。我经常到他那里看他修车子。
他会卖油给你？
会的，用钱买怎么不给呵。
这时大家都向小黑头投去笑脸。小黑头感到有点受宠若惊，他接下驾驶员叔叔递来一只装10公斤胶壶和一张五十元钱，飞快的朝镇上跑去。
镇上无甚人来往，沿街门市冷冷清清，无聊的门市女主人坐在门外高高的裸着肥而白的大腿晾风。张三修理处在南面街口。此时张三正脸朝上的躺在一辆中巴车下面，像被压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小黑头手捏胶壶，弯着脚杆蹲下去，眼盯着张三嘴里喊，张叔，我想跟你买点油，卖不卖？
张三停下手上活，往外看一眼，见是个小孩子喊，忙出来问，你要油做哪样，哪个叫你来的？
小黑头说，是我叔喊来的。他车子没有油了，刚开出寨子不远就走不了了，他说你这点有油，叫我来跟你买，他们在等我拿油去呢。
你叔是哪个？他开哪样子车？要买好多油？
我叔叫成光成辉，他们的车子很小，只坐得八个人。说完小黑头递去胶壶和钱。
张三刚要往壶里打油，他像是在计算什么，又停下来了。他问小黑头，我的油不多了，你家叔的车要开到哪点？
到三都县城。他们来家清明，还要忙赶回去，我也去，看我家成灿叔,他病了。看着小黑头那高兴样，张三拿起油提往油黑的大口铁桶里伸进去。
很快张三把油壶提出来，他指着不满的油壶，交待小黑头说，你家叔的车只到三都，这点油尽够了。然后给小黑头找回十块钱。
在张三准备又钻到车子脚去时，小黑头说，张叔叔，你帮我看一下油壶，我去找个人来和我抬油壶。
去找谁呢？小黑头边走在街上边想，街上到有几个同学，但人家不一定愿出来帮忙，平时在校人家都是街上农村的分得很清楚，真的不好喊。小黑头很快绕到菜行去，因为那里经常有寨上的小孩子帮老人抬菜来卖。他刚到，正巧碰上阿梅卖完了菜收篮准备回家。小黑头高兴地说，阿梅，碰到你最好拉。
好什么呀小黑头哥？
小黑头叫她拿她的篮子和小扁担跟着他走。
你帮我一起抬一壶油去给我叔叔他们。
什么油?
小车用的汽油.
重不重啊？
不重。我们两个抬得起，光我一个拎不动。
抬油的时候阿梅走在前头，小黑头尽量把油壶向他这头移动，减轻阿梅重量，好让她走快点，叔叔婶婶他们等得急。
小黑头哥，你不要拉嘛，我没听重。
你走快点。小黑头连推带催赶着阿梅快点走。
小黑头哥，你家叔叔的车一天就吃完那多油啊？
啊。
那不是花好多好多钱罗？
嗯。多咧。什么时候车子不要油好了。
哈哈哈，阿梅笑得脆响甜香。那是不可能的，它像人一样，饿了饭就是动不了的啊。
别说啦，快走。小黑头嫌阿梅罗嗦。
等在富利卡边的大家早就焦躁不安。驾驶员心想，小黑头买不买到油？就是买得了，路那么远，又怎么能拎得起来？他后悔当初考虑欠周，但周了又能怎么样呢？领的领导，夫的夫人，公子千金的能叫谁去？
平平和静静的妈通过交换了意见后说，怎么轻易的相信一个小孩子，还送那多钱给他走，我们担心他会不会不来了。静静的妈带着鄙视的口吻添上一句，从没见过那大张钱的农村孩子……他溜了我们又能怎么样？
成光成辉补充说，这鬼崽可不可靠啊？说完成光准备转回寨子，叫人到镇上去找小黑头，如果遇不到小黑头，也得想法把油弄来，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到家。
平平静静忙向驾驶员叔叔问道，小黑头到底来不来了啊？他是不是拿钱去网巴了呢?
平平妈说，这很可能，我们彻底上当了。
静静妈问，镇上有没有网巴?
驾驶员说，有一家，是个老师开的，生意很好。
平平妈摊开双手，抱着上当受骗的态度说，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了.成光你赶紧跑回寨子找人去才是上策了。
驾驶员叔叔心头虚虚地说，他会来的，再等一会。
在大家几乎全部失望的时候，小黑头和阿梅出现了。
小黑头忙出一身汉，阿梅累得一脸红，两个气喘吁吁的什么话也说不成了。驾驶员叔叔忙接下油壶，高兴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小黑头还在扯着粗气，他摸出十块钱还给驾驶员叔叔说，张三叔说，他——他油没有多了，说这点可——可以到三都了，这还剩十块钱。驾驶员叔叔接着钱，荡开着笑脸大声说，好！想不到啊小黑头！这话小黑头听不懂，但别人懂。
这下子，叔叔婶婶瞪大着眼看小黑头，个个耷拉着嘴，好像一时间都变成了哑巴了。接下来一个个秋云密布的面孔，瞬间阳光灿烂，明眉朗目。
小黑头感谢了阿梅，并上前几步送走了她。
小黑头第二次上车时，平平早已让出道路让小黑头进到原来的位子上。
此时车上较先前活跃。
平平问，妈妈，小黑头哥怎么那么黑啊？
妈妈说，在家劳动就这样嘛。所以平时经常叫你读书要用功点，不听话就让你回农村劳动，让你也长得黑不溜秋的。
平平说，劳动就劳动，有什么不可以？你说呢爸爸。
成光叔和平平妈几乎同时指责平平说，没出息，你怎么不想到当科学家当教授有什么不可以啊？
平平反对说，当科学家教授有什么好嘛？
平平妈几乎从前面的位子上跳起来，她带着愤怒的口气吼着平平，你是猪脑子啊？就不能比比看哪种好？
静静妈插嘴帮腔，如果你们认为当农民好，那就是抱着一种懒惰心理，不求上进，想做那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人。
静静忙辩着说，我可不说什么啊妈。说完静静调脸去看小黑头一眼，像似担心小黑头哥误解。
静静妈说，你不说什么，不说什么就好啦？不买电脑你整天专网巴，买了电脑你就尽玩QQ游戏，不写作业。
静静娇气地说，晚上爸爸和你都不在家，作业不会做我问谁嘛？写完了作业没个人说话，闷死的，不玩游戏我做什么嘛？
你少跟我顶嘴。静静妈不让静静再说下去，强硬的给以堵塞。
本来就是嘛！静静有点不服。你们总是玩啊玩，有时候上班也去玩，经常不来家吃饭，摔几块钱就打滑我……。但这话她没说出来，却久久的挂在那张翘着的小嘴上。
静静爸成辉叔担心母女俩越说越懊气，忙把话题转到小黑头身上来，小黑头，你读没读书了？
小黑头低头说，没读。
其实小黑头和平平静静一样，今年也读到六年级了，成绩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他还是学习委员呢。但他不想告诉他们，因为他是农民的孩子，是和懒惰，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人类同，他就是告诉他们他读书，他还是农民的儿子，在他们的心目中成绩也好不到哪点去，所以干脆就不说。
你们看到了没有，小黑头的爸从小不爱读书，才没有工作，才不知道文化的重要，也才不让小黑头读书，他们将一代一代的和黄泥打交道，苦啊，永远得不到翻身。你们如果想这样，明天就送你们回来。平平妈还想说下去，被平平爸打了岔，跟孩子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平平妈却更来劲了，这叫教育你懂不懂啊，这也是种现身说法，你现在不教育，以后可就晚了。
小黑头白天发现平平和静静故意去踩踏别人菜地和麦地，还说是踏青，回归大自然呢，小黑头早想告到叔叔婶婶那里去，现在看来，幸好没告，告了肯定是自讨没趣的。
富利卡大概行了一个多小时，准备下完水龙坡，突然停住了。认真看去，原来今天之内不知什么时候路上坎蹋了方，坐下一堆泥石，挡住了去路。
大家只得下车来看，一个个出口埋怨今天出门不吉利，但面对这堆车灯怒照的泥石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驾驶员叔叔左右看了一遍，回到车子里找来把三节电筒，然后走去把车屁股打开，拿出一把铁铲来，一个人慢慢地把路上泥石一铲铲的撮掉。大概撮个十来分钟，驾驶员叔叔满头大汗，他实在是太累了，在路边一颗干石头上坐下休息。小黑头很快就上去，拿起铁铲接着撮了起来。力气虽然比驾驶员叔叔小，但也还能坚持很久，等驾驶员叔叔恢复了力气，就又来换他。其他六个人有的在车上打瞌睡，有的在看热闹，平平和静静也很好奇，跑来近处看小黑头和驾驶员叔叔扯气流汗，平平和静静妈不时的把头从车里伸出来吼他们的孩子，平平静静，脏稀稀的有什么好看？小心石头打倒你们，小心踩倒烂泥……
驾驶员叔叔和小黑头轮流撮泥，将近一个小时，车子才算基本磨得轮子，越过那段路，向三都方向驶去。
刚上车的小黑头，还在满头大汗。
平平问道，小黑头哥，累不累？
小黑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平平妈就先开口了，她说，在家做活路惯的人，这点活算什么？这点也累了还干什么吃？
听了这话，小黑头干脆什么也懒得说了。他别无他事似地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马上就到叔叔家了。想到家，小黑头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今天他本来就吃得少，再经过路上那么几次折腾，确实也累了饿了。他想，等到家了叔叔会有饭给他吃的，可能还有一些水果什么的，他要饱饱的吃一顿，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天亮再和弟弟玩。他想着想着，不觉有些困倦，昏昏的睡去了。
从水龙坡脚到县城要不了多长时间，车子很快就进入了灯火辉煌的街上。小黑头还在软软的躺在车里睡觉。成光死劲摇醒了他，问，你晓得你成灿叔家没有？
没晓得。
得没得他家的电话？
得。
那你下车吧，在附近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说完他们两家就各走各的，驾驶员叔叔说还拿车子去车库放，也走了。
九点钟的街上，人流渐渐稀少，小黑头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拿出一张纸条来看，上面有爸爸写给自己的字迹模糊的叔叔家的电话号码，他走进附近的一家电话超市，摸出身上唯一的一元钱交了，按照上面的号码一字一字的给叔叔家拨去，然而耳机里面却响着一阵长长的盲音。
他焦急地又拨打五遍六遍，结果还是那串盲音。


06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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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使我变成胡思乱想,多愁善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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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南南部的南部，再跨一步便是广西了，这里有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她以诚朴的民族和旖旎的早春而宜人，常年掩身于奔腾的云贵高原滚滚烟尘之下，喘喘缘生于月亮山西北麓，靠着日见衰弱的龙江流域滋润，是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山青情浓的穷乡僻壤，数十里之外便是重山望断的遥远天涯。所以，往往到过这地方的人或善意或鄙夷或多或少留下一些激策之句，比如：这地方是个喘不来气的死角，等月亮山修了飞机场才好了，这里或许是块宝地，那也是二十二世纪的开发项目了。还有血管里仍在流动着此地血种的“外乡人”也撇着嘴摇着头说，你们那地方啊太原始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了。祖先开辟的家园，不好又能咋样，因此她除了袭守四季，勤耕俭持，别无他法。
今年也不例外，自立春以来，山里的村落处处春意盎然，山坡上的花草已挑起了新姿回放了芳香。顾守时令的农户备着农具扳着指头数节气，过了雨水到惊蛰。春分刚到，桐子树就开了花，像个白头翁远远的站在那山腰上，大家跟着摩拳擦掌，繁忙的春耕即将催醒子夜的悠梦。
时值此节，不会有什么外乡人误入此地，就交替而来的头戴尖顶斗笠的操湘西口音的劁猪匠影子和他的铃声也早两天消失于出村的岫口处，偶尔路上见个陌生人或是一些挣扎在入村的泥水路上滚屎虫样的小铁壳车，那也是些在外地工作，穿着时髦，满脑子荣耀，请假回家扫墓的家乡人。
清明节那天中午，几辆颜色各样形状不一的小车停放在寨脚路边，在城里工作的家乡人纷纷带着老婆孩子下车来，大人拎着小猪大鹅和红公鸡不等，小孩子抱着一卷卷炮竹和白哗哗的亲纸，妇女背只油亮的小挎包，大大小小的上山寻着祖坟去。
小黑头的叔叔也在城里工作，每年清明节都来和小黑头爸爸跪在祖父祖母的坟前一手抹着泪涕一手端着裂痕斑斑的酒杯虔诚地对着暮茔中的祖父祖母说了许多伤心话。兄弟俩此时心境，说悲哀则悲哀，说高兴则兴高，悲哀的是父母因饥荒年月去得早，没有吃顿饱饭好饭，带着一副骨瘦如柴的躯体离开人世，越想越是伤心；高兴的是父母去世以后，兄弟俩相依为命，最终熬出了个头来，虽然不能和人家比富贵，但日子过得也还算松活。这天他们兄弟俩泪眼对泪眼，酒杯碰酒杯，非喝到天黑不见路回家不罢休。今年小黑头的叔叔不能回来了，他给堂下成光叔和成辉叔带信来说他脚有点不方便，来不成家挂亲了，托小黑头的爸爸把所有坟都挂了。小黑头和他爸听了很难过，要不是清明节，小黑头和爸爸要有一个赶到城里去看叔叔，到底脚怎么了？小黑头想自己都十三岁了，得找个机会去城里看一下叔叔。
小黑头头次去县城叔叔家时才六岁，爸爸领着他坐了一个上午的中巴车，到县城下车又走很多拐拐弯弯路，再爬了几多道楼梯，才敲开一扇铁皮包的门进去。叔叔家的窗子很高，在那上面往下看，好多好多房子全是平顶砖房，天上飞着很多鸽子，家里还有个坐在学步车里香喷喷的小弟弟，其他小黑头也记不起什么来了。
叔叔怎么可能脚不方便呢？什么叫不方便呢？小黑头不敢问成光叔，只好去问爸爸，爸爸这才想起了什么，匆匆的跑到下家问成光叔，这才知道叔叔不慎被火给烫伤了脚。
从此，一盆红红的火烧伤皮肉的感觉在爸爸在小黑头心里扎了根。
成光叔前不久升为局长，成辉叔和两个婶婶也相继升为副主任科员，一了他们的仕途也都很顺利，想必是曾祖父那所坟的得力。曾祖父的坟是所六合碑，高高的立在离成辉叔家不远的背后山，像个小山头。虽然年岁长久，但碑色保持鲜亮，犹如每天都在洗刷涂油，怎么看也不像七八十年前的老坟。于是他们凑了一笔钱买了一头百多斤重的大肥猪，一只大公鹅两只大公鸡，这次要拿到曾祖坟前杀了放热血给曾祖父，以表儿孙敬孝之心。
上了曾祖父的坟，那就动到三家六房。城头的买大礼来，在家的也要凑上一份，没猪鸡也可，没鸡一刀猪肉是少不了，其中小黑头家也有一份。小黑头也要去，到烧香供食时，曾祖父下来的儿子孙子和曾孙（人越多越好，等各家各户的人拢来了）便一字排开跪在曾祖父坟前，一人拿一把簌簌燃烧的香，参差不齐地悠了三个扣头。这时，大人面容肃穆，嘴里轻轻的念着一串串只有自已听到的祝词。祝词有的是记得前人用过的，多数人是现编的，大多是按自己的意愿去说，好与不好只有自己听到，反正是大年三十晚话朝好的说。
在这之前，孩子们都散到附近山坡上玩耍，城头来的叔叔婶婶就自由组合的在桌子边打起麻将摸仆克，灶边锅上由在家的小黑头爸爸他们忙去，城头的人不会做这些，会也不做。
平平和静静是成光叔和成辉叔的孩子，比小黑头小不到一岁，但个头比小黑头高，白白胖胖。
小黑头喜欢和他们玩，看他们成亲弟妹一样。
他们像从未见过花草，觉得山坡上的东西既新鲜又稀奇，一出门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又飞又跑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看见什么都想去摘。平平爬到一块险要的石头上，欢蹦乱跳，花摘不到，脚一滑，自己摔了下来，好在小黑头在下面拦腰将平平抱起，虽然没有摔伤，但还是被刺针在手指头上划了几道，破了点皮，见了血印，平平像蒙受了冤屈，忍不住大声哭了。平平妈听到，像哪里着了火一样从麻将桌边冲出门来，奔向三个孩子，她先是狠狠的瞪小黑头一眼，然后使劲抖着平平的手问，是哪个叫你上去的？小黑头吗？平平只顾着哭，婶婶还不知情，就把小黑头骂得开不起眼，在屋里忙着的小黑头爸爸实在听不下去了，跑来揍小黑头一顿，爸爸只想在小黑头身上把气话打出去，仍而直接受罪的还是小黑头的屁股，小黑头怎么解释，也没有谁愿意听，静静是知道的，但她装着哑子什么话也不说。
小孩子的气大人的屁放完就完，平平静静刚清静一会儿，就又找小黑头哥出门玩去了。婶婶忙摸麻将胡牌，先前的事早就无影无踪了。在老祖宗坟前，平平和静静就是自己的亲弟妹，哪能计较那么多？于是小黑头也忘了十多分钟前那恶狠狠的白眼那难听的骂话那辣痛辣痛的屁股，强着笑脸答应陪同他们出去。
下午餐当然是全搬到曾祖父坟前来吃。通过屋里男男女女忙乎一阵子后，猪鹅鸡等肉块热气腾腾的一盆盆端到曾祖坟前，碗杯碟筷摆的一地大席，香烟纸烟炮竹烟乌烟瘴气，坟上那插好的亲纸一束束朦朦胧胧的像要飘上天去。
坟前席上分成三摊，本来安排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孩子们十多个拢做一桌，平时大家难得在一起吃顿饭。平平和静静的妈不让平平静静参和家里的孩子们吃，怕不卫生，于是非要把他们喊去坐在她们身边不可。因为凡夹到他们碗里的肉片都得经过他们妈妈的挑选关，像检疫一样严格，还要亲眼看他们一口口吃下去。席上不断的传来平平和静静妈的怪叫：哟，这肉熟不熟啊？妈耶，这还有毛嘛！夹着肉的筷子高高地举在众人上空。
因为成光成辉叔他们两家当天要赶回县城去，所以下午餐就有点草草而收。
喝酒的时候，爸爸和成光成辉叔讲了，让小黑头跟他们的车到县城里去看叔叔。
小黑头知道了，好香好香的肉也只吃了一点就饱，因为满肚子都是叔叔和那香喷喷的小弟弟。
五点钟准时出发。小黑头提前到了叫富利卡的面包车边等候了。
先是婶婶们把平平静静掖着上了车，其次是驾驶员上，因为成光成辉叔叔要和家里人话别后才能走过来，接着家里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几十人全跟到了车边，形成一个较大的欢送队伍，他们要等车子开动了才回去。
小黑头一直等在车外门边。
平平妈早已稳稳的坐在前门里驾驶员旁边的位子上，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根精细的牙签来一缝缝的轮着抠，不时往车外看，那目光里瞟出了许多埋怨,好像众人要强把成光叔留下。静静妈和静静平平坐在后门的前排位子上，成光成辉叔也从后门上车，但要平平站起身来他们把平平那位子折叠起来才进到后排的位子上去，他们刚进去，车的后门呯的就关起，这下把小黑头的心给整凉了。
小黑头的爸爸忙在门外敲着车邦喊，还有小黑头也跟你们去城头看他的叔叔。成光叔好像才记起来，忙在车里说，对对对，还有小黑头也去，快开门让他进来。后门拉开，爸爸就把小黑头推上去，跟着车门就关了起来。
进了车的小黑头一直躬着腰站起，找不到位子坐，因为平平坐的位子死死的堵着进不去后排的空位上。静静妈静静和平平眼睛定定的都朝前看，成光成辉叔好像醉了酒，闭门闭眼的好想睡觉，谁也不管小黑头得没得到坐。车已经徐徐开走了，驾驶员叔叔看着过意不去，喊声，平平起来，让你小黑头哥进去坐。平平这才不奈烦地站起来，叠起活动椅子，小黑头才小心的跨进去。
小黑头坐在成光叔身边。从进到车里，成光成辉叔根本就没开过眼，仰起头靠着像是打盹。车里的风一阵比一阵凉快，声音瓮沙的平平妈说话了，成光，你输多少？成光叔闭着眼睛回答，八百多。
平平妈说，我今天手气不错，赢一千多，再打我肯定还成。
静静妈说，只有我家成辉输多，笨死的，手气那么差了还要打，幸好我还扳点回来，要不然输得更惨。
进寨的路不怎么好，坑坑洼洼，车大概走了一公里多远，停了，驾驶员叔叔停下来检查看看，莫明其妙的说，油怎么完了？
大家都明白，没了油，车就走不成了。
成光叔说，早上没有加油？
驾驶员叔叔说，不是，是油箱又漏油了。
早上出发前，两个婶婶催得紧，说什么再不走晚上就回不来啦，驾驶员叔叔忙得忘记加了油，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谁也没用，只有说油箱漏油了是再好不过的。
这下子叔叔婶婶们都不奈其烦拿出手机来看时间。然后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眼里除了着急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成光叔说，怎么办？驾驶员叔叔说，只有跑到镇上找张三讨油来才能走了。大家一时间都傻了眼，从这里到镇上还有两公里远。大人中除了驾驶员叔叔是没有谁去了的，而驾驶员叔叔说这几天他脚趾头有痛风，不能走那么远的路。
平平妈问，张三是哪个？
驾驶员叔叔说，是修车的，只有他那点有油。
平平和平平妈走到成光叔身边站起，静静和静静妈也拢到成辉叔身边来，驾驶员叔叔脱下那油渍渍的手套，大家都看着车子发呆。
几分钟过去了，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小黑头怯生生的走到驾驶员叔叔身边小声说，我去要油来。这时候大家好像才记起小黑头来。
驾驶员叔叔问，你认倒张三吗？
认倒。我经常到他那里看他修车子。
他会卖油给你？
会的，用钱买怎么不给呵。
这时大家都向小黑头投去笑脸。小黑头感到有点受宠若惊，他接下驾驶员叔叔递来一只装10公斤胶壶和一张五十元钱，飞快的朝镇上跑去。
镇上无甚人来往，沿街门市冷冷清清，无聊的门市女主人坐在门外高高的裸着肥而白的大腿晾风。张三修理处在南面街口。此时张三正脸朝上的躺在一辆中巴车下面，像被压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小黑头手捏胶壶，弯着脚杆蹲下去，眼盯着张三嘴里喊，张叔，我想跟你买点油，卖不卖？
张三停下手上活，往外看一眼，见是个小孩子喊，忙出来问，你要油做哪样，哪个叫你来的？
小黑头说，是我叔喊来的。他车子没有油了，刚开出寨子不远就走不了了，他说你这点有油，叫我来跟你买，他们在等我拿油去呢。
你叔是哪个？他开哪样子车？要买好多油？
我叔叫成光成辉，他们的车子很小，只坐得八个人。说完小黑头递去胶壶和钱。
张三刚要往壶里打油，他像是在计算什么，又停下来了。他问小黑头，我的油不多了，你家叔的车要开到哪点？
到三都县城。他们来家清明，还要忙赶回去，我也去，看我家成灿叔,他病了。看着小黑头那高兴样，张三拿起油提往油黑的大口铁桶里伸进去。
很快张三把油壶提出来，他指着不满的油壶，交待小黑头说，你家叔的车只到三都，这点油尽够了。然后给小黑头找回十块钱。
在张三准备又钻到车子脚去时，小黑头说，张叔叔，你帮我看一下油壶，我去找个人来和我抬油壶。
去找谁呢？小黑头边走在街上边想，街上到有几个同学，但人家不一定愿出来帮忙，平时在校人家都是街上农村的分得很清楚，真的不好喊。小黑头很快绕到菜行去，因为那里经常有寨上的小孩子帮老人抬菜来卖。他刚到，正巧碰上阿梅卖完了菜收篮准备回家。小黑头高兴地说，阿梅，碰到你最好拉。
好什么呀小黑头哥？
小黑头叫她拿她的篮子和小扁担跟着他走。
你帮我一起抬一壶油去给我叔叔他们。
什么油?
小车用的汽油.
重不重啊？
不重。我们两个抬得起，光我一个拎不动。
抬油的时候阿梅走在前头，小黑头尽量把油壶向他这头移动，减轻阿梅重量，好让她走快点，叔叔婶婶他们等得急。
小黑头哥，你不要拉嘛，我没听重。
你走快点。小黑头连推带催赶着阿梅快点走。
小黑头哥，你家叔叔的车一天就吃完那多油啊？
啊。
那不是花好多好多钱罗？
嗯。多咧。什么时候车子不要油好了。
哈哈哈，阿梅笑得脆响甜香。那是不可能的，它像人一样，饿了饭就是动不了的啊。
别说啦，快走。小黑头嫌阿梅罗嗦。
等在富利卡边的大家早就焦躁不安。驾驶员心想，小黑头买不买到油？就是买得了，路那么远，又怎么能拎得起来？他后悔当初考虑欠周，但周了又能怎么样呢？领的领导，夫的夫人，公子千金的能叫谁去？
平平和静静的妈通过交换了意见后说，怎么轻易的相信一个小孩子，还送那多钱给他走，我们担心他会不会不来了。静静的妈带着鄙视的口吻添上一句，从没见过那大张钱的农村孩子……他溜了我们又能怎么样？
成光成辉补充说，这鬼崽可不可靠啊？说完成光准备转回寨子，叫人到镇上去找小黑头，如果遇不到小黑头，也得想法把油弄来，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到家。
平平静静忙向驾驶员叔叔问道，小黑头到底来不来了啊？他是不是拿钱去网巴了呢?
平平妈说，这很可能，我们彻底上当了。
静静妈问，镇上有没有网巴?
驾驶员说，有一家，是个老师开的，生意很好。
平平妈摊开双手，抱着上当受骗的态度说，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了.成光你赶紧跑回寨子找人去才是上策了。
驾驶员叔叔心头虚虚地说，他会来的，再等一会。
在大家几乎全部失望的时候，小黑头和阿梅出现了。
小黑头忙出一身汉，阿梅累得一脸红，两个气喘吁吁的什么话也说不成了。驾驶员叔叔忙接下油壶，高兴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小黑头还在扯着粗气，他摸出十块钱还给驾驶员叔叔说，张三叔说，他——他油没有多了，说这点可——可以到三都了，这还剩十块钱。驾驶员叔叔接着钱，荡开着笑脸大声说，好！想不到啊小黑头！这话小黑头听不懂，但别人懂。
这下子，叔叔婶婶瞪大着眼看小黑头，个个耷拉着嘴，好像一时间都变成了哑巴了。接下来一个个秋云密布的面孔，瞬间阳光灿烂，明眉朗目。
小黑头感谢了阿梅，并上前几步送走了她。
小黑头第二次上车时，平平早已让出道路让小黑头进到原来的位子上。
此时车上较先前活跃。
平平问，妈妈，小黑头哥怎么那么黑啊？
妈妈说，在家劳动就这样嘛。所以平时经常叫你读书要用功点，不听话就让你回农村劳动，让你也长得黑不溜秋的。
平平说，劳动就劳动，有什么不可以？你说呢爸爸。
成光叔和平平妈几乎同时指责平平说，没出息，你怎么不想到当科学家当教授有什么不可以啊？
平平反对说，当科学家教授有什么好嘛？
平平妈几乎从前面的位子上跳起来，她带着愤怒的口气吼着平平，你是猪脑子啊？就不能比比看哪种好？
静静妈插嘴帮腔，如果你们认为当农民好，那就是抱着一种懒惰心理，不求上进，想做那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人。
静静忙辩着说，我可不说什么啊妈。说完静静调脸去看小黑头一眼，像似担心小黑头哥误解。
静静妈说，你不说什么，不说什么就好啦？不买电脑你整天专网巴，买了电脑你就尽玩QQ游戏，不写作业。
静静娇气地说，晚上爸爸和你都不在家，作业不会做我问谁嘛？写完了作业没个人说话，闷死的，不玩游戏我做什么嘛？
你少跟我顶嘴。静静妈不让静静再说下去，强硬的给以堵塞。
本来就是嘛！静静有点不服。你们总是玩啊玩，有时候上班也去玩，经常不来家吃饭，摔几块钱就打滑我……。但这话她没说出来，却久久的挂在那张翘着的小嘴上。
静静爸成辉叔担心母女俩越说越懊气，忙把话题转到小黑头身上来，小黑头，你读没读书了？
小黑头低头说，没读。
其实小黑头和平平静静一样，今年也读到六年级了，成绩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他还是学习委员呢。但他不想告诉他们，因为他是农民的孩子，是和懒惰，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人类同，他就是告诉他们他读书，他还是农民的儿子，在他们的心目中成绩也好不到哪点去，所以干脆就不说。
你们看到了没有，小黑头的爸从小不爱读书，才没有工作，才不知道文化的重要，也才不让小黑头读书，他们将一代一代的和黄泥打交道，苦啊，永远得不到翻身。你们如果想这样，明天就送你们回来。平平妈还想说下去，被平平爸打了岔，跟孩子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平平妈却更来劲了，这叫教育你懂不懂啊，这也是种现身说法，你现在不教育，以后可就晚了。
小黑头白天发现平平和静静故意去踩踏别人菜地和麦地，还说是踏青，回归大自然呢，小黑头早想告到叔叔婶婶那里去，现在看来，幸好没告，告了肯定是自讨没趣的。
富利卡大概行了一个多小时，准备下完水龙坡，突然停住了。认真看去，原来今天之内不知什么时候路上坎蹋了方，坐下一堆泥石，挡住了去路。
大家只得下车来看，一个个出口埋怨今天出门不吉利，但面对这堆车灯怒照的泥石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驾驶员叔叔左右看了一遍，回到车子里找来把三节电筒，然后走去把车屁股打开，拿出一把铁铲来，一个人慢慢地把路上泥石一铲铲的撮掉。大概撮个十来分钟，驾驶员叔叔满头大汗，他实在是太累了，在路边一颗干石头上坐下休息。小黑头很快就上去，拿起铁铲接着撮了起来。力气虽然比驾驶员叔叔小，但也还能坚持很久，等驾驶员叔叔恢复了力气，就又来换他。其他六个人有的在车上打瞌睡，有的在看热闹，平平和静静也很好奇，跑来近处看小黑头和驾驶员叔叔扯气流汗，平平和静静妈不时的把头从车里伸出来吼他们的孩子，平平静静，脏稀稀的有什么好看？小心石头打倒你们，小心踩倒烂泥……
驾驶员叔叔和小黑头轮流撮泥，将近一个小时，车子才算基本磨得轮子，越过那段路，向三都方向驶去。
刚上车的小黑头，还在满头大汗。
平平问道，小黑头哥，累不累？
小黑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平平妈就先开口了，她说，在家做活路惯的人，这点活算什么？这点也累了还干什么吃？
听了这话，小黑头干脆什么也懒得说了。他别无他事似地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马上就到叔叔家了。想到家，小黑头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今天他本来就吃得少，再经过路上那么几次折腾，确实也累了饿了。他想，等到家了叔叔会有饭给他吃的，可能还有一些水果什么的，他要饱饱的吃一顿，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天亮再和弟弟玩。他想着想着，不觉有些困倦，昏昏的睡去了。
从水龙坡脚到县城要不了多长时间，车子很快就进入了灯火辉煌的街上。小黑头还在软软的躺在车里睡觉。成光死劲摇醒了他，问，你晓得你成灿叔家没有？
没晓得。
得没得他家的电话？
得。
那你下车吧，在附近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说完他们两家就各走各的，驾驶员叔叔说还拿车子去车库放，也走了。
九点钟的街上，人流渐渐稀少，小黑头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拿出一张纸条来看，上面有爸爸写给自己的字迹模糊的叔叔家的电话号码，他走进附近的一家电话超市，摸出身上唯一的一元钱交了，按照上面的号码一字一字的给叔叔家拨去，然而耳机里面却响着一阵长长的盲音。
他焦急地又拨打五遍六遍，结果还是那串盲音。


06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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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使我变成胡思乱想,多愁善感的人.

[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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