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诗抄：

在寒冬的腊月的夜里

在寒冬的腊月的夜里，风扫着北方的平原，
北方的田野是枯干的，大麦和谷子已经推进了村庄，
岁月尽竭了，牲口尽憩息了，村外的冰河冻结了，
在古老的路上，在田野的纵横里闪着一盏灯光，
一幅厚重的，多纹的脸，
他想什么？他做什么？
在这亲切的，为吱哑的轮子压死的路上。

风向东吹，风向南吹，风在低矮的小街上旋转，
木格的窗纸堆着沙土，我们在泥草的屋顶下安眠，
谁家的儿郎吓哭了，哇——呜——哇——呜——从屋顶传过屋顶，
他就要长大渐渐和我们一样地躺下，一样地打鼾，
从屋顶传过屋顶，风
这样大岁月这样悠久，
我们不能够听见，我们不能够听见。
火熄了么？红的炭火拨灭了么？一个声音说，

我们的祖先是已经睡了，睡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所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只剩下了灰烬的遗留，
在我们没有安慰的梦里，在他们走来又走去之后，
在门口，那些用旧了的镰刀，
锄头，牛轭，石磨，大车，
静静地，正承接着雪花的飘落。
穆旦 1941

诗作：

你和我们诉说，你和我们诉说，
古老的脸庞被谁放逐到冬日
本该喜庆的寒夜里
亲切而熟悉
却尽沉默不语了我们从何去得知

你向我们诉说，你向我们诉说，
风一般的血液流淌过
母亲和外婆操持过的灶火边（火）
低语过的窗棂旁（廓）
为我们驱赶过蚊子的白帐里
犹如泥路旁上祖遗留下来的青石板
还能在上面映出自己的面容

你对我们诉说，你对我们诉说，
安眠过去的梦里还依稀有
他们的身影和声音
木头吱哑的床边还总听见
他们均匀、细长的鼻息
你问，你向梦里去问
你向谁去问过
他们何时与我们一同醒来
我们何时同他们一起醒来

06.9.1

从穆旦的诗里能明显地读出戏剧化的成分来，因此更显得丰满、辽阔；尤其精彩的是在篇章自然发展的语调中常常出现暗喻、变奏和无限延伸的意象；这一点很值得和我后面的诗作进行对照（我的自然是反例）。第一节中描写了一个寂寥、寒冷的大景色，酷似某篇小说的开头，但是第五行用来修饰“脸”的词突然变化为“一幅”，那么这张脸便很自然又很巧妙突然地变成了涵盖整首诗歌的一个暗喻，“脸”是大地，是古老，是故事，是历史，是沉默……第二节最精彩，风的意象刮遍整节，和儿郎的哭声混为一体，仿佛血液一样传动着，第五、六行的跨行处理堪称汉语跨行的经典之作，风随行而停顿，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内容，和悠久的岁月一起沉陷到无言之中，远远地吹去。这一节的变奏还有最后一句戏剧性最强的问话，那对每一个从农家走出来的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内容，引出来很遥远的场景，却又真切地让人落泪，仿佛突然听见自己心脏里血液的流动声；仿佛带我回到外婆家夜晚的炉火边。最后一节稍嫌抽象，但最后一句结尾却也精彩之极；王佐良曾盛赞穆旦的诗，说他的语言有一种深刻的锋利，“承接着”这个词正体现出他语言的锋利所在，仿佛能负载起整个这首诗里那深沉的历史和情感。
我的诗作并不能和穆旦的诗相提并论，因为太过单薄，总体来说还是一种抒情味很浓的吟叹调，气质比较倾向于古典，缺乏因为非人化和戏剧化带来的深刻和现代。只能说，其中的情感和意象都是真实的，诗作也有一些总体安排，比如诗行逐节增加两行。但是缺乏生动感，显得较单调，没有把感情沉淀下来，但表达得又不彻底，卡在两个端点之间。

真实
火车还没有开
还有一会儿呢
车厢里响起来静静的音乐
朋友此时走在出站
的通道里吧
那孤独的背影
我仿佛还能看见

我坐到窗边去
望向黑沉沉的外面
抬眼处
是悬浮在半空的走廊
亮着白色的三盏炽灯
映衬着玻璃和圆弧的顶
让我想起那些在银河
旅行的人
看见的站台
长长的、圆弧的
延伸到望不见头的夜空里

突然觉得空调有些太冷
我穿过长长的走道
走到车厢外面去
到门外便觉出夏天的温暖来了，
绒绒地覆盖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我再抬头去看时
真实地让人心痛
巨大的钢材、水泥
支撑着那条空中走廊
压在我头顶
那延伸出去的夜空
竟也只是一个弧顶
是隔着玻璃看不真切
的幻象

0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