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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周天籁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独特儿童视角


星期二 七月 11, 2017 2:26 pm


 摘 要:民国皖籍作家周天籁,以儿童文学作家的身份出入文坛,他所创作的《甜甜》、《小老虎》、《可爱的学校》等儿童文学作品,讲述了以20世纪初的上海为背景的一群儿童的成长经历,曾深受广大儿童喜爱,畅销一时。作品当中存在的独特儿童视角是周天籁创作儿童文学作品的独到之处,本文将从这个角度,浅谈周天籁儿童文学作品在现代文学史上应有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周天籁 儿童视角 文学史 价值
  20世纪初,儿童的发现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刚刚萌芽,一批以鲁迅为代表的先进青年作家,开始致力于对儿童世界的创造。周天籁作为非主流文坛的儿童文学作家崭露头角,这一时期的他创作了颇多深受欢迎的儿童文学作品,从儿童的视角出发,建构了一个纯粹的儿童世界,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并且突显了“儿童的发现”在整个文学史上的重大意义和价值。
  “五四”新文学革命宣扬“人的发现”,儿童作为被发现的“新人类”在时代浪潮中浮出地表,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儿童本位”开始进入文学作品。随着“儿童本位”的现代儿童观的提出,“儿童视角”也跨过了一片荒芜的古代文学时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春天。
  周天籁早年的儿童文学作品,大部分都采用了独特的儿童视角来展开叙事。儿童视角,是指小说作者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鲜明的儿童思维特征在故事过程中被呈现出来,作者选设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也决定了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等因素。在儿童文学还未正式诞生的最初阶段,以儿童视角进行叙事的创作手法,曾一度受到中国现代作家的青睐,并成为他们热衷的创作技巧选择,鲁迅的《怀旧》、《孔乙己》,萧乾的《篱下》,萧红的《小城三月》、《家族以外的人》等小说,都是涉及儿童视角命题的佐证。1927年刚刚步入文坛的周天籁,分明也受到了这股“儿童热”的影响,加之他正值青年,对许多社会现象和事实的体悟仍带有美好的幻想,正如吴拯寰在《可爱的学校》一书的序言里对他的评价:“周天籁具有活跃的心灵和果敢的意志。”[1]这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促使他成为了“一位天才的儿童文艺作家”。[2]在周天籁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常常可以找到一种有意味的叙事策略,他善于以儿童的另一种眼光去观察和打量陌生的成人生活空间,展现不易为成人所体察的原生态的生命情境和生存世界的他种面貌,从而打造出一个非常别致的世界。这种叙事具有强大的力量,它不仅吐露了儿童的心声,而且净化了“早已失了‘赤子之心’,好像‘毛毛虫’的变了蝴蝶”[3]的成人已变得粗糙的心灵。
  从同样选择儿童视角进行创作来说,周天籁的儿童视角叙事,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现代文学中早期青年作家倡导的儿童视角叙事的继承,但就作品的具体内容来说,周天籁所采用的儿童视角不同于以往儿童文学作品中惯有的儿童视角描写,他的儿童视角更为纯粹和完整,这造就了他笔下的儿童是真正有生命力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周天籁所选择的儿童视角在文本关注点上是对先驱者的一种延伸和超越。
  在整个现代文学中,那些选择儿童视角作为叙事策略建构文本的青年作家,他们的作品大多关注的都是成人的生活悲欢和复杂的现实矛盾争端,讲述人世沧桑的成人和社会苦难。他们虽然采纳了儿童视角,也借助儿童的思维方式进入叙事的话语系统,但他们并不把对儿童世界的描摹和建构作为自己的审美追求,而是着力于挖掘和呈现儿童感觉中别致的成人世界,达到宣泄自我心中积郁的思想和感情的目的,严格来说,儿童视角在这些作家的作品里实质上成为了成人自己观察和反映世界的视角的隐喻和载体。如《孔乙己》中的小伙计“我”,是在成人世界里体察封建文化毒害知识分子的旁观者,鲁迅通过“我”的眼睛揭露了封建文化的弊端,又同时给予“庸众”无情的批判,同样的《故乡》、《社戏》也在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对立中,讲述着对成人世界的不满和否定。萧红的《小城三月》中翠姨的故事和《家族以外的人》中二伯的故事,都是从儿童视角观察成人的世界,讲述成人的故事,从而塑造成人形象。此外,创作过儿童作品的端木蕻良、骆宾基,他们的儿童视角小说也只是将儿童的思维方式和感知特征作为真实展现成人世界的一种策略。由于这些作家大多是文学革命的主力军,肩负“文学救国”的使命,他们在创作时受主流意识的影响,作品大多呈现出一种悲悯的色彩,小说氛围凝重而深沉。然而,立足于主流意识之外的周天籁,没有“文学革命”的使命感,也不受主流意识的禁锢,因此,他的作品不存在“批评与被批评”、“审视与被审视”的二元对立,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和复杂的结构情节,文字俏皮、活泼,语句诙谐幽默,所记述的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乏趣味性。他的作品完全以儿童的世界替代了成人的世界,完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转换,小说里的儿童眼光是单纯的,因为他们与这个世界是初次相遇,没有过多的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浸染,所以就对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先入之见,鲜亮的童心保有稚拙和本真的品性,对待事物常常采用知觉的认知形式,所有的感知仅停留于直观的阶段。周天籁准确把握了儿童视角的纯粹性,巧妙地转换关注点,让儿童自己说自己的话,创造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儿童世界。无论是风靡一时的《甜甜》,还是那所被称为世外桃源的《可爱的学校》,都采用独特的儿童视角叙事,还给了儿童一片自由的天空。
  《甜甜》是周天籁诸多儿童文学作品中最突出的代表作,该作品完全以儿童的思维方式、感受形式、叙事策略和语言句式,去诠释和描绘外在世界,讲述儿童的喜怒哀乐,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与成人世界不一样的儿童世界。小说共四个部分,“小通信”、“大文学家日记”、“小品”和“游山玩水”,以第一人称的表述方式,介绍了一个叫“黄甜甜”的十岁小男孩的各种生活经历。
  小通信是黄甜甜写给家人和伙伴的一些信件,周天籁采用了书信体小说的形式,用一双儿童的眼睛去描写他的生活。仿佛整个世界处处充满了乐趣,不存在任何成年人眼中的世故与险恶。如黄甜甜写给爸爸的信中,有一封谈及张家口的兵灾,本是国难当前,兵荒马乱的时期,远在他乡的爸爸又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当中,黄甜甜写信给爸爸描述了一家人的各种状态,“妈妈得到这信息日夜心急如开火车,我也心急如开电车,姊姊在女子中学内读书,不回家,住在学校内女子宿舍间内,没有得到这恶消息,所以不急。外婆还没有下菱湖,她也急得又发老毛病,夜里咳嗽,夜里咳嗽而又不吃止咳丹”,当谈及是否要爸爸回家的问题时,外婆主张不要回来,因为不知道兵是哪里来的,而妈妈却力主要爸爸回家,争辩得不可开交。而这时候的黄甜甜还没有明辨事态厉害的能力,他只是写信问爸爸:“张家口到底如何的一只口子那样大?兵来往多少,你详细算过没有?你说的不明不白,又要闹兵灾,日夜进口出口,想必中国兵日里走出口,夜里又走回来进口,所以叫出口进口,是哇?”这几句仅有的兵灾情况讨论之后,又拉起了家短里长,又是没有收到爸爸寄出的钱,又是外婆挑精肉给自己吃,又是小伙伴满天星打碎了他爸爸的东西,甚至还汇报了自己买的新钢笔,全然忘记了家里人方才还心急如焚的事情。这才是孩子的思维,儿童特有的视角,就算天大的事情,稍纵片刻便抛至脑后了,儿童的世界就应该是这样,永远的单线条。又如小通信部分有一封写给林淘淘吃奶弟弟的信,详细记述了在一个叫林淘淘的婴儿的汤圆会上,林淘淘爸爸喝酒喝醉的事,语言俏皮,妙趣横生。写信给一个还在生命最初阶段的婴儿,以一个儿童的身份去结识另一个更加幼小的儿童,并且想用这封信保存这份最简单的记忆,信的最后还不忘以大哥哥的身份“倚老卖老”,一个滑稽又可爱的儿童形象跃然纸上,让人忍俊不禁,瞬间爱上了这个天真的孩子。
  诸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无论是写给阿花妹妹的情意缱绻的信,还是梦想着成为大文学家日日所写的大文学家日记,或者是跟随周先生游山玩水的小品和游记,周天籁用一支妙笔,写活了一个孩子。儿童的眼睛总是最单纯却犀利的,他描绘着真实的世界,爱憎分明,实际上是对成人世界的一种超越,这也许正是周天籁想要表达的,他身处社会环境复杂的上海,作为一个异乡人,眼见的都是阶级差距,人情冷暖,而他童心未泯,却不得不卷入这芜杂的现实当中,可他要为自己的童心找一个得以呼吸的处所,于是,有了甜甜,有了这许多的儿童,有了儿童的视角,就有了儿童的世界。说到底,周天籁是在为自己的内心写诗,一首只有用儿童视角才能够解读的诗,这是他的高明处,也是他的情深所至。
  综上所述,独特的儿童视角是支撑周天籁儿童文学作品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取得一席之地的关键所在,他所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儿童视角,是对自我童心的一种表达,也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描摹,无论是运用儿童视角看世界,还是塑造儿童形象来讲故事,周天籁对儿童的执著和关爱,在当时的文学界应该是受人尊重的,也是整个现代文学史上不应忽略的一笔,他的儿童文学作品的意义和价值,值得现在和将来的研究者进一步挖掘和学习。
  参考文献
  [1] 周天籁.可爱的学校[M].上海:上海春江书局,1945.
  [2] 王黎君.儿童的发现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 周作人.阿丽思漫游奇境记[A]//自己的园地[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http://m.xzbu.com/1/view-541447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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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亭子间嫂嫂》


星期二 七月 11, 2017 11:16 am


  我学中国现代文学史十余年,未知有周天籁氏,更不知有《亭子间嫂嫂》这部书。或以为这是汗牛充栋的大众读物中的一部流行读物,朝生夕死,既不足记,更不足惜。但有一天,大约在六七年前,我正在装修房子,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油漆工在我家里干活,见我家四壁书城,就主动走过来对我说:“陈先生,我年轻时做过一个作家的房子装修,他也像你一样,家里满满是书呢。”我听他这么说,便好奇地问他这位作家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周天籁”三个字,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就补充说:“他写过一部《亭子间嫂嫂》,很有名的,我和他也有些来往,后来他到香港定居,就不知怎样了。”这是我初闻周天籁的名字,至少还获知三条信息:一、周天籁写过一部《亭子间嫂嫂》,很有名,像这位老油漆匠未必会知道鲁迅沈从文王安忆,可是他知道《亭子间嫂嫂》;二、周氏为平民阶层中的一员,为人不那么高不可攀,连做工的油漆匠也能这么长时间记得他,可见其人格魅力;三、他后来去了香港,虽然我做香港文学研究时似乎也不见过这个名字,但至少,在五十年代以后的文坛风雨中,周天籁是没有份享受过文艺工作者的光荣。所以这个名字消失也是必然的。

  又过了一些时候,通俗读物开始流行,出版界和专家学者联手挖掘过时的通俗文学作家也成了一种时髦。张恨水包天笑等大家都有了传记和专门的学术研究,还珠楼主与金庸梁羽生一样的齐了名,通俗小说的各种选本流行于大小书摊。但是人们还是没说起周天籁这个名字。有一次问起贾植芳教授,他也记得周天籁与《亭子间嫂嫂》,说周天籁用通俗笔调写上海下等社会的人情世故极好。八十多岁的老教授还能脱口说出这部小说里的一些细节,说能这样有人情味地写下等妓女生活,新文学史上还没有过。贾先生这样说了,竟吊起了我的胃口,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这部书。先生说他手头原来有这部书,但一时不知借到了谁的手里,待拿回来了,再满足我的好奇。想想这也是失之交臂的无缘,于是就收了心,渐渐把它淡忘了。

  没想到贾先生真的把这部小说索取了回来,并告诉我由他主编的《海派文学长廊》丛书里准备把它印出来。这回我是先睹为快,但作为回报,我得写几句话,向读者介绍一下这部四十年代的通俗小说。

  关于《亭子间嫂嫂》,我手头这部装帧很完整的书,没有版权页,也没有出版社的名称和地址,分上下册,共七百多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从第一页印到最后一页,除了上下册的第一页标有书名外,连章节也不分,很像是自费出版或者盗印的书。封面上很素洁地画了一幅老式石库门的侧影,写着“哀艳写情伟构——《亭子间嫂嫂》,周天籁著”几个字。估计还有另外的版本。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小说部分收有这部书的条目,写得很简单:“上海友益书局一九四二年出版,长篇小说,三册”。但我怀疑编者也没有看到这部书,因为按《总目》的体例,条目内应该标出序跋及章节细目,这部书虽无章节,但前面有五篇署名序文,是理应列出的。但如果假定《总目》记载是可靠的,那么,《亭子间嫂嫂》至少应有两个版本。贾先生还告诉我,这部小说还有两册续集,但讲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主人公顾秀珍了,很可能是前两册卖得好,作家又添加的故事。

  书前的五篇序文,分别由钱芥尘、周越然、苏子、陈亮和王耽耽写的。从这些序文,我零零碎碎地知道一些有关周氏和这部小说的情况。其中陈亮一篇说得最完整,是我们能了解这部小说问世经过的唯一材料:

  “我认识本书作者天籁兄,已有十多年,他始终孩子气很重,年纪虽已三十多岁,就像十一二岁的孩子差不多,天真未泯,跳跳蹦蹦,活泼得可爱。所以有许多孩子欢喜和他轧朋友。一半的吸引力,还在他的儿童文学天才相当之深。曾经有过不少儿童读物出版,其行文笔调,正与他个性相似,天真活泼,把大便写成拆屙,小溲写作拆尿。诸如此类,通俗而又自然。即在我们娶了老婆的人读了,亦会有返老还童之感。天籁擅长的,既然是儿童文学,那么对于社会小说这一门,是否拿得上手?在当初,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可是终于尝试起来。时期在战事发生的次年。我与大苏兄合办《迅报》,需要刊一部长篇连载小说。这笔生意,便照顾了天籁兄。他原也是富于勇气的人,并未拒绝,题目马上出来,叫《孤岛浮雕》。天下事原无不称的定例,经济学博士研究无线电未尝不会获得成功。他的社会小说《孤岛浮雕》在《迅报》上发表,照样大受读者欢迎。我虽不必说他如何如何成功,顿时其他报馆老板纷纷请他写长篇社会小说,却是事实。继《孤岛浮雕》之后的第二部作品,就是他的《亭子间嫂嫂》了。这部小说,刊在《东方日报》,居然大为哄动,社会上、上中下三等人士,都关心了《亭子间嫂嫂》的遭遇,今天看过,明天非得一早去买报来看不可。我曾数次亲耳聆到大谈《亭子间嫂嫂》故事的。一次在十四路电车上,那个女学生手里拿了份报纸,嗟叹着《亭子间嫂嫂》的命运恶劣。一次在泥城桥大观园浴室,一个捏脚的堂倌对一个胖子浴客说:“先生;你不到亭子间嫂嫂家里去玩玩吗!”胖子浴客拉开血盆大口道:“若是真有这样的亭子间嫂嫂,我倒当真要帮帮她的忙。”又有一次是一位做绸庄生意姓芮的朋友,特地要我陪他去看看亭子间嫂嫂,说是我与天籁为知己,定属熟门熟路。我禁不住大笑,笑他是个《亭子间嫂嫂》迷。其实,被《亭子间嫂嫂》迷惑着的,何止这几位先生小姐。有些害着单相思,有些劳驾往访不得其门而入,有些抱怨着作者让她死得这样伤心。是证《亭子间嫂嫂》风靡之一斑。我的意思:说《亭子间嫂嫂》是一部写实派的社会小说固可,假使说是一个苦恼女人毕生的遭遇史,我更觉得恰当。上海滩上,甚至在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里都会找出像《亭子间嫂嫂》这样一个沦落在活地狱里的女子来,这不过是一个代表的模特儿罢了。”

  其次是周越然的序中,也说到了这部小说在当时的社会影响:“某晚,天籁与其友人同饭于南京路之著名西菜馆。坐定后闲谈之时,彼此以字相呼。此习俗也,本不足奇。不料侍者木立而凝视天籁,许久许久之后始鞠躬而问曰:“你就是周天籁先生么?我没有一天不看《亭子间嫂嫂》的。我佩服,我真佩服。……”其余的序文里照例是一些赞美的话,但读完全书来看,这些赞美还是能够担当的,并无瞎吹捧之嫌。

  对于周天籁的介绍,除了前面引文中我们获知他曾写过儿童文学外,钱芥尘序里还有介绍其创作的情况:“天籁固然著作等身,已刊行者二十余种。此书的精神,可以认为代表作”。该序写于一九四二年五月。查《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所列入的周氏著作条目,一九四二年以前连《亭子间嫂嫂》在内只有六种;包括短篇集《甜甜》,长篇《可爱的学校》《小老虎》《梅花接哥哥》《甜甜日记》五种,均为儿童文学作品,当是战前的创作;一九三八年起在《迅报》上连载《孤岛浮雕》,接着就是《亭子间嫂嫂》;由此估计一九四二年以前未列入条目的书目尚有十几种。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三年里没有条目记载;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共九种,并不包括在小报上连载而未出版的作品。所以我们今天能了解到的周天籁的创作情况是极不完备的。

  《亭子间嫂嫂》写的是二三十年代上海红灯区会乐里的一个暗娼的平常生活。这与《海上花列传》以上海各等妓院为背景的妓女群像不一样,与《九尾龟》以富贵家庭妻妾成群的销魂窟相比也别开生面,这里描写的是普普通通的社会生活,一个单打一的暗娼,时而在“公司”里猎大户,时而在栈房里候客人,沦落时也在马路上乱拉男人。但作家在描写中有意将这些场面转入暗场处理,使主要场景集中在半间小小的亭子间里,这有点像演话剧,透过小小的一角场景来展开上海社会的各色人物和黑道白道各色事件。因为是报章连载的小说,故事情节都围绕着主人公顾秀珍而展开,每一个嫖客都带进一个特定社会视角,其表现面之广不能不突破小说叙事者的第一人称局限,使叙事视角不很统一。小说原来结构是以一个流浪文人和一个风尘女子构筑起来的惺惺相惜的伤感故事,但随着社会场景不断扩大,主要叙事点很快就转移到每个嫖客背后的社会故事:从伪君子的学者名流到江湖气的流氓地痞,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无不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最成功的人物当然是“亭子间嫂嫂”顾秀珍,这个聪明泼辣、伶牙利齿的暗娼,从文字里鲜活地突兀出来,她时而既贪婪又辣手,敲诈嫖客的钱财毫不留情;时而又侠义柔情,流露出下层社会女性的善良天性。尤其是在一些看似愚昧无知的表现背后,隐藏了她对人性尊严的不自觉的维护。如小说里写到顾秀珍反感于妓女体检,便说了一大段借题发挥的话:“……所以随便什么事情,要留人家一个退步,千千万万不可当面揭人家痛疮疤,使人难堪,无地容身。譬如检验身体,方法果然好罗,不过我们目光看来实在难以为情。你朱先生不要说不难为情,假使你们男人一个一个当了大众面前,剥下衣裳,浑身一丝不挂,有这只笃脸吗?反而说来,一二人在房间里剥下来便又觉得平常了。大凡什么事情,只要保全一个脸子,这是最要紧的。……我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卖身体的女人,假使在房里随你骂我笑我,我都可以马虎,忍耐,因为只有一二个人知道,如果在路上,或者许多人一起,当面指明我:啊哟!这个是私娼呀!只要给我听得,我马上要敲他耳光,敲不着他的耳光,我便拿柄剪刀立刻自杀了!朱先生,这是人的一股血性之气,一个人没有这股血性之气,还有做人的道理吗?”周天籁是个通俗小说作家,不可能对社会的卖淫现象作出深刻的剖析,但作为社会平民的一员,写小人物在卑贱和污秽中的人性之光,常常是小说中最令人心动的地方。

  小说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长处是用了上海方言写小说。从《海上花列传》以来,用苏州话来写小说成为民国时期南方通俗小说的一时风气,而这部小说里顾秀珍和其他上海人所讲的,却是旧时上海地区的方言。严格地说,上海是个汇合了八面来风的地方,并没有稳定的地方语言,一切都随着时代风气的变化而变化,所以今天来读这部小说,即使是上海人也有点困难,许多口头用词都已经淘汰。但我在阅读时,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我的外祖父生前的音容笑貌,因为小说里所用的语言,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我的外祖父一代人的感情表达方式,或可以说,如果要了解旧时上海市民的口头语言,它倒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教材。记得三年前,有位翻译高晓声小说的日本朋友问我一句俗语:“马桶里打个滚”是什么意思?我一时无以回答,想当然地说,也许,过去江南乡下人重男轻女,生了女孩子就放在马桶里让她窒息死掉,马桶里打个滚也许是重新投胎的意思。说过后也因为没有把握而惴惴然。现在在这部小说里竟找到了这句口头语,不过是将马桶改作红马桶,意思倒是一样的。可见这句话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现在上海的语言文化似乎也开始被文学注意起来,不少上海人拍的电影电视和写的小说作品都喜欢夹生着使用上海腔的普通话,但所用的,也就是少得可怜的几句诸如“帮帮忙”“不要太……”之类的口头禅,反而暴露出上海口头语言的贫乏之极,如对照这部《亭子间嫂嫂》里的如珠妙语,可能会使我们当代的作家生出许多惭愧来。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于上海黑水斋
  作者:陈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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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星期日 四月 13, 2008 1:48 pm

问好,肖今!

肖今
星期日 四月 13, 2008 12:13 pm

又来喝酒了!可比咱家女儿红

主持
星期四 二月 07, 2008 1:11 pm

各位网友,新春快乐!

谢谢来访,继续关注!

黑色闪电
星期二 二月 05, 2008 12:12 pm

来看主持
久违了,春节快乐!

肖今
星期二 一月 01, 2008 3:29 am

呵呵,相信这是一个深深的老酒坛子!

祝新年快乐

秋天的枫叶林
星期日 十二月 23, 2007 11:27 pm

问好主持,圣诞快乐!

frankjiang
星期日 十二月 23, 2007 9:38 am

祝福圣诞快乐!

山城子
星期六 十二月 22, 2007 10:32 am

问好!

秋天的枫叶林
星期三 十一月 07, 2007 7:24 am

找来看戏来了。一直以为你这里戏特多。 Laughing

黄崇超
星期六 九月 29, 2007 7:28 am

祝国庆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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