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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斜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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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加建[秋夜独行者]
李加建作品集

五品知州
(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五品知州<BR>(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注册时间: 2005-05-29
帖子: 271
来自: 四川省.自贡市作家协会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2, 2005 2:39 am    发表主题: 月斜楼上 引用并回复

月斜楼上
李加建


正是唐朝时候的五更天。
夜,渐浓到粘稠。那一轮缓缓西沉的园月也越薄越冷。它刚落到千佛崖山脊,便碰出了“当”的一声。

不对!你这是幻觉。夜静如潭,哪儿来的声音?

是敲钟的声音,真的!清亮亮,闪悠悠,从那一堵黑墙似的山影里传出来。那山上长满松树柏树,还有一大片茨竹,竹林里有一条小溪。你摸摸,这钟声从小溪上飘过来,还是湿漉漉的呢!

快关上窗户吧,小心着凉,你已经是七十八岁的老人了。

不,我分明听到敲钟的声音。它是从千佛崖山腰林子里那座尼庵传出来的。你到过那尼庵吗?黑漆大门外是五级石阶,其中第三级断裂开了一条缝,我现在就看得清清楚楚。大门外左边那株黄桷兰,正在开花……

你是四十七年前去过。

唔……我想想,对!都己经四十七年了!

别相信你现在的幻觉。

怎么是幻觉呢?现在,我看到的,是如此地真实!

巳经过去了的真实,对现在来说,就成了幻觉。不是么,雕塑家?

你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为啥看不见你?也许,你才真是个幻觉!

别生气,坐下来,我的朋友。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我却是绝对的真实。超越人世沧桑,只有我才永远和你在一起。别问我是谁了,你不是爱与流云和星星交谈么?你不是认为这是消除你的孤独的最隹方式么?现在夜已深沉,云散了,星殒了,而我还在这里。还需问我是谁吗?

你是……我的影子?我的记忆?

我是你;同时又是任何另外一个。我或保存、或销毁一切往事,却永远不会出卖历史。我是值得信任的,雕塑家。

唔,也许,你是对的。今天下午,小车停在山下,我仰头望去,这不是我的千佛崖。稀疏的林木之间,几条肋骨似的水泥路,通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有流行歌曲声传来,搅动着肋骨上那些蠕动的蚂蚁……四十七年了,噢,一场褪色的梦呵!

那么?五十四年前呢?那不更该是一场梦么?那时候,1946年,你正年轻,你这个刚从县城中学毕业的小伙子。她更年轻,那个本县商会会长的女儿。

没办法教人不疼爱她,我那表妹。她爱穿白色的衣裙,这湖里早晨的白莲花,被朝阳抹上淡淡的桔红色。

那是青春的热情把她烘暖成那样的。你们的幻想是湖上的薄雾轻烟,在月色里任意飘浮。于是,有一天,你们便一同携手上千佛崖去了。那是五十四年的那个暮春时节,你去报考重庆美专的前夕。

那树林里的尼庵,是我们小时候常去的,特别是在夏天。尼庵的后殿紧贴一道青灰色的崖壁。凹进去的岩龛里,有一尊塑造于明代的千手观音。她坐在莲台上,身后伸出了成千的手臂,组成了一个放射状的园。我们都曾经多次去数过那些手臂,没有谁能数得清。

一只女人柔美的手臂,就是无边的法力。更何况一千只呢?

可当时它们对我却毫无影响。那天,林子里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穿着挑花白衣裙的表妹光彩照人。尼庵门外的这株黄桷兰正在开花,她摘下一朵,慢慢插在我胸前的衬衣口袋里,然后踮起脚尖抬起手臂,轻轻为我理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噢!

你从来没有那么和她贴近过。你闻到了少女的体香。不,你分不出哪是黄桷兰哪是她的气味,从此便把她和黄桷兰融混在一起。

第二天我就去了重庆。在美专学习那三年,假期里我也回到家乡,也不时地见到表妹,可我却越来越少和她一起出去玩了。在重庆,我经历了更多的事,接触了更多的人,悠悠的黄桷兰芳香抵挡不了人间的苦涩与战场上的血腥。我的全部心灵,已经逐渐转向一个值得为它献身的、伟大的事业。

在整个民族的苦难面前,一个姑娘的心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这是一个崇高却又危险的抉择。

临毕业时,我接受了组织的决定,去北方一个小城开展学运。就在我要告别家乡的前几天,我和表妹,又去了千佛崖。前不久一场雷雨,尼庵里的千手观音被雷电击毁,听说此时正在重塑。
佛堂里散乱着泥灰和草屑。莲台座上,观音的胴体和后背那密麻麻的手臂都已经塑好,只剩下头部还是一个草球。恍眼看去,莲台座上,像是立了一爿张开的蚌,上面爬满了一条条蛆虫。我有些恶心,转身想走,这时候老尼姑出来了,她认出了表妹这商会会长的女儿,忙回身叫小尼姑去给我们沏茶。这次重塑观音的钱,就是会长给筹集的呵!
表妹接过茶杯,指着我对老尼姑说:“我的表哥是雕塑家,观音的头就让他来塑,行吗?”她就这样不征求我的意见便作出了决定。

其实,你也不会拒绝。风萧萧兮易水寒,再过几天你就要北上了,斗争是残酷的,谁知道还能否活着归来呢?就留下一个纪念吧!更何况,眼前又飘浮起黄桷兰悠悠的香……

塑观音,我心中得有个模特儿。我愿意是表妹。
我回顾那些著名的女性雕像:Miron的“雅典娜”,米洛斯岛的“维纳斯”,H.M.A.chapu的“贞德””,August ,Rodin的“沉思”……表妹身上,我看不出那些庄严、典雅、宁静、坚毅、智慧等等特征。最后,我想到Jean-Baptiste Carpeaux的“花神”。那是一种轻盈的欢欣,叶片上闪烁的阳光……
站在莲花座前,面对着无数手臂所簇拥出来的头部那颗草球,我拿着泥灰的手,是犹疑的。结果,我只是塑出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女头像却没有灵魂。什么“千手观音”?一时兴起,我率性掀掉那座泥胎以及那些蛆虫似的无数手臂,在一阵阵黄桷兰的馨香里,从绽放的莲花之中,升起我诀别的情愫。

是的,你是成功的。一个星期之后,当你和她一起,推开佛堂的门,她怔住了。在她惊奇的目光里,不知怎么渐渐渗透了一种迷罔和恐惧。

对。当时我只觉得,我已经把从前对她的那些朦胧的情意清晰了之后,全部放在这莲台上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重庆美专读书的第二学期,我已经成了共产党地下外围组织“民青”的成员。我们那一代投向革命的年青人,几乎人人都背得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那首短诗,并且把它作为指导自己人生取向的标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皆可抛么?没有生命和爱情的自由,该是哪样的“自由”呢?一切排斥个人幸福的“自由”,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专制,且更具有迷惑性。你,其实是自私的,在一种英雄主的藉口下。

噢,英雄主义!到北方不几个月,我又被调往部队,投入了无休止的战争。我原以为,和表妹的那段感情已经了结,直到1953年朝鲜停战之后,我才重新回到故乡……

你是回来给你的双亲扫墓的。部队一个军的文工团长,你可真算得是衣锦荣归。你处在当地官员们和艺术崇拜者们的包围圈里,能看到和想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我也曾想到过打听她的情况。

但你,很难冲破身外这一层光辉的外壳。你是共产党军队的团级干部、革命的既得利益者;你会对自已说:我是一个革命军人,怎么能表现出对一个地主资产阶级女儿的关心呢?

哦,不仅如此。七年了,生活中该有了怎样激烈的变化!她该早就出嫁了,有了丈夫和孩子,何必去惊扰她呢?过去的柔情,都已经凝固成形,放在那莲台上了。我并没有欠她感情上的债……

不!你想努力欺骗自已,却并不成功。这么些年来,作看了多少身边那些政治婚姻,你逐渐懂得了,当年的感情才真是纯净优美,而你,却并未珍惜;于是,在一个黄昏,你才躲开众人,独自悄悄去了千佛崖。

夕阳黯淡,山中林木依旧葱茏,尽管是在夏末秋初,绿影里却有了太多的寒意。我沿着那条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往上走。蝉声垂落如层层珠帘,似乎这林子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小路越走越荒凉,路边野草渐渐疯长,牵衣绊脚如似曾相识。正恍惚间,突然出现了那座尼庵。当年那道白粉墙,已经多处倾圮;那扇黑漆大门,也是斑斑驳驳。我急忙走上前去,轻轻推开大门,“吱——”的一声,扑簌簌惊起里面一大群山雀。

当时,你也着实吓了一跳,随即心中发冷。解放以后,共产党反对对神的崇拜、迷信,朝山拜佛的年轻人大大减少,却没想到这从前香火鼎盛的千佛崖尼庵,竟是如此破败冷清。如果不是看到阶沿上放着一小推木柴,你会以为这里只能是山魈的居处。

我大声地问::“有人吗?”
没人回应。
我又喊了两声,停下来仔细倾听。

回应你的,只有尼庵后面高崖上那片松林里呜呜的回声,如泣如诉。

天光更加黯淡,我得抓紧时间返回招待所。于是,我径直走向紧贴岩壁的佛堂,用力一下把门推开。一盏茕茕的油灯光晕浮在半空,岩龛里的莲台慢慢显现并且缓缓向我移近。莲台之上,一位女身观音白巾白袍,手拈沾洒甘露的杨枝,双目微闭结迦趺坐。是她!她依旧那么年青,那么清纯,那么恬静。我闻到了悠悠飘来的女人的温馨体香。

于是,这些年来战场与刑场上的呼号和血腥,连它那神圣与庄严,便从你身边越退越远了,当然,也包括了你的自豪和荣誉。

只有我和她。四周空茫无际……

你突然发现,在你这莫名的惆怅的底层,还有一些东西,当初并没有尽掏出来让它终结在这莲台之上。正因为如此,那莲台上的人,才一直活到今天。你瞳孔散大,心跳加快,不禁失口大叫一声“表妹!”

我被自已的叫声惊醒。我似乎看到,那佛龛上的帷幕在轻轻一抖。我努力镇静下来,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心中十分害怕、十分羞愧。我,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革命军人,一个领导干部,怎么竟也有了这般小资产阶级的伤感?我急忙转过身,快步出了佛堂往回走……

临出尼庵大门,你的心忽地一颤,不禁回头:几片黄叶正飘飞进佛堂的门扉间,如正闪动的裙裾。

我心里更加慌乱,又怕被外人闯见,左顾右盼,贼一样逃下了山。
那天晚上,在这湖边的招待所,也就是现在宾馆楼上这个房间里,我久久不能入睡。窗外,一层浑浊的雾在湖上飘浮,拂过水面上残荷的败叶与断梗。一轮冷月正向西沉落,落向千佛崖山脊……忽然,我听到了从那山上丛林里传出来钟声:“当——”,闪悠悠,凉浸浸……

现在,你终于听懂它了吧?不过,这己经迟了四十七年!你成了全国有名的雕塑家、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副院长、全国政协常委……一长串的职务、头衔和满堂的儿孙,尽够你享尽荣华安度晚年了!故乡巳经遥远,往事已经模糊,生命也在逐渐衰竭;连你,也将会化作八宝山上一缕青烟,消失在渺冥里了……可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有个自称是你家乡人的青年,在你住的大院门前请求见你。

那时候,我正在书房假寐。我通知门卫让他进来。这是一个瘦削的年青人,他说,他的祖母,是我表妹的奶妈。老人弥留之时,将一封书信交付给孙子,要他日后有机会来京时转交给我。原来,1950年镇反运动,姨父即被处决,姨妈也随即失踪。家破人亡,表妹只好和他祖母住在一起,帮人洗衣缝补艰难度日。一年之后,表妹悄悄去千佛崖作了尼姑……
我一下想起,1953年我重访千佛崖尼庵时,她该就在那里呀!

记得吗?那佛龛上颤抖的帷幕、门扉间飘飞的黄叶……

我急忙拆开年青人送来的那个牛皮纸信封。信纸的颜色已经泛黄,而那上面娟秀的笔迹却还是活鲜鲜的:
……如果不是那回在佛堂你一声呼唤,我还以为我已经在青灯黄卷中成功地埋葬了自己。别怨我没有出来见你。我愿你永这保存当初你那表妹的形象。正是为了你当年给我在这莲台上留住的青春,我这个不信神的人才到这里削发为尼。当我感到一切都是虚幻,难以活下去的时候,我就来到这莲台前面。那是你塑造的我,依旧无忧无虑,单纯、年青。岁月不饶人,我等待你来继赎塑造我,在这等待中苍老了……你的作品,造成了惊人的效果,人们说,只要注视她一分钟,她便会缓步走下莲台向你走来……昨天,一群红卫兵闯进庵来,说是这观音已经成了妖精,他们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红卫兵,天不怕地不怕,今天就是来对妖精观音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他们硬逼我去把她砸烂,我坚决拒绝,那些石块棍棒便兜头向我砸来……血腥味果真能使人亢奋。闻着自已的血腥我终于醒了过来,并且支撑着给你写下这些……我不相信佛所允诺的西天极乐世界;但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就是永恒的平和、宁静……

没有开头的称谓,没有结尾的署名;甚至没有写信的年、月、日。对于后代的人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只有这一颗和你、和我、和一切人相同的心在颤抖……

我读着这些话,没有流泪。老年的泪水在流出之前就已经凝固为岩石,垒垒梗塞在心头……我这一生,完成过许许多多英雄的雕塑,从它们获得地位与名声,却从来没有留心去完成身边的活人;因为,我也从来没想到该怎样完成自己。于是,我决定——

这是艰难的。好啦!月已西沉,你也该休息了……

别作声!
那钟声又来了,你听,你听……


——1987年秋,初稿
2ooo秋,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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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2, 2005 3:49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惠心尤存的个人在荒谬的时代面前苍白无力. 在凄美故事中, 我们感到的是历史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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